新年好。一个特殊的春节,各位安否?在家本来想多多笔耕,不过孩子现在会走路了,比较费手脚,所以懒了一个月。不知诸君如何?
“和你说什么都是多余。”剑三松开他的手,然后指示一个水手,“把他捆在护栏上。”
水手的手从来不知道什么叫作温柔,古氏儿也完全没有反抗,他没有力气也没有心力去反抗什么,毕竟一连串的希望所带来的仅仅是一连串的失望,所谓的希望只是一个巨大的泡泡,结局不会发生什么变化。
他被捆在护栏上一点也不能动,终于和这艘钢铁巨轮化作了一体。雨水倾泻的声音掩盖住了古氏儿的嚎啕声,建三和水手转身向船舱入口走去,把古氏儿一个人留在了甲板上。
大海上的天气变化的很快,只是十几分钟过去,古氏儿就已经喝足了雨水奄奄一息,当暴风雨忽然停止的时候,古氏儿的内心深处似乎还高兴了那么一下子。密布的乌云转眼就被“蒂玛号”抛下,海面变得平静,高悬的太阳给大海播洒上鳞鳞金光。
古氏儿的眼睛疼得厉害,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眼皮眼睑全是肿的,眼泪和眼屎把眼睛糊了起来。可他还是能感觉到太阳出来了,因为阳光照在他的身上——那些用来蔽体的破衣服早就被雨水和狂风撕成了碎片冲刷殆尽,他的皮肤上感觉到了久违的温暖。
可是等待古氏儿的是更加残酷的刑罚,而这一点点的舒适不过是命运给与他的些微怜悯而已。就在暴晒了几分钟之后,古氏儿身上的雨水被迅速蒸发,在他的体表留下一层白花花的盐霜,令人难耐的奇痒伴随着伤口处的剧痛一阵阵传来,古氏儿拼命想挣脱绑绳好腾出手来给自己挠挠,却只能无用地扭动着身体。
“昏过去了?”建三站在舱门看着甲板上的古氏儿,他喊过一个正要去做甲班维护的水手,“去,给他喂点水,再抽他两个耳光,叫他别装死。”水手接到命令,先狠狠抽了古氏儿两个耳光,古氏儿稍稍有些反应就被他撬开牙齿并把吸管塞进了嘴里,古氏儿狠狠地被呛了一下。
建三慢慢走过来,他手里拿着一只消防水桶:“你让开。”那个水手听话地让到一边,建三“哗”地将一桶水浇在古氏儿身上,脏兮兮的黑水泛着泡沫:“清醒点了吗。”
古氏儿费劲力气才把头抬起来,他勉力把眼睛瞪开一条缝,可只能看到刺目的白色,他又把眼睛给闭上了。
建三把铅皮桶丢给水手:“醒过来就好。”说着他从腰里抽出那根用来打阿万的鞭子,抡圆了抽在古氏儿的右臂上。
鞭子梢上带着血珠在空中画了一个圆圈,然后朝着古氏儿的左臂又飞了过去。
“狗娘养的!”建三恶狠狠地骂着,转手又要抽第三鞭子,就在这个时候一个人拉住了建三的手。
疼痛叫古氏儿清醒起来,他听到了阻止建三的那个人说话,是一个未曾听到过的陌生男人的声音。
“我少管你?”那个人轻蔑地一笑,“你就这么对救命恩人说话吗?”
“好了,不和你废话,把这个孩子给解下来,我要带走。”
船医又哼了一声:“船长要见他。”他蹲下来检查古氏儿的伤情。
“好啦,放了他吧。”一边的水手看着建三,建三艰难地点点头,那个水手才去给古氏儿解绑。
但是缆绳绑得实在太紧了,而建三本来就没打算给他松开过,他只想着折磨够了就让古氏儿烂在甲板上——那个水手拿着水兵刀割了很久才把缆绳给割开,古氏儿身上连一块好皮都没有了,绳子松开的一瞬间古氏儿瘫了下去:“你,把他背到我那去。”
在度过了噩梦一般的两周之后,古氏儿终于睡到了床上。
柔软的棉被还有床褥,消毒水的味道显得这个狭小的空间是那样洁净。古氏儿躺在被窝里,暂时远离了这个世界带给他的一切痛苦,他的身体已经被好好的清洗过,新生的伤口也被用蛋白胶填补,肉体的痛楚已经被减到了最低程度,而内心的创伤似乎也在愈合了。
“为什么要救我。”两天以后,古氏儿的身体已经恢复了不少。
船医正坐在写字台前记录着对古氏儿的治疗过程,他没有接古氏儿的话:“你的身体有着惊人的恢复能力,”他写完最后几个字,然后转向古氏儿,“我本以为你要在这里躺上十天的。”
要说古氏儿这辈子有什么过人的地方,那一定就是他像癞皮狗一样的生命力。
船医一看古氏儿身上的伤痕就知道这些天里他在船上遭受到了什么样的折磨——都是一条船上混了这么多年的同事,他当然清楚那班水手,尤其水手长建三是什么样的德行。
“你身上的伤居然已经开始结痂了。”他撩开古氏儿的被子看了看,“要是你觉得痒那是正在长新肉出来,别去挠。”
被他这么一说,古氏儿真的开始觉得浑身痒痒起来,船医叫他把手从被子里伸出来:“伸到我看得到的地方。”古氏儿乖乖把手伸出来,可是身体还是痒痒得在被窝里面直扭。
船医站起来,从他的药柜里拿出一只广口玻璃瓶,从里面倒出来两粒药片,又从另一个瓶子里倒出来一粒药片,再用小刀片把这粒药片切成两半。
古氏儿就着没有尿骚味的温水把药片吞下肚子,很快他就觉得身体发木,脑袋发沉,浑身上下也没那么痒了。
大概到晚饭的时间,古氏儿醒了过来,准确的说是被饿醒的。船医给古氏儿送来了病号饭,是肉糜面汤糊糊,还飘着几根菜叶,古氏儿呼噜呼噜吃了,可还是觉得肚子饿,他想问问船医他能不能再吃一碗:“你的肠胃还接受不来,过四个小时再给你加一顿吧。”
船医又检查了下他的身体。古氏儿觉得自己已经痊愈,只是身体依旧发飘,船医说这没有关系。他又给古氏儿拿来一身衣服,是水手的制服。
虽然是极小号,可衣服穿在古氏儿身上还是嫌大:松松垮垮不说,袖子裤腿都长出来一大截。船医找了几根橡胶皮筋帮他扎起来叫他凑合穿着,又叫他来回走了几步,那衣服裤子立刻像是要掉下来似的:“算了,你先去洗个澡,我帮你找找有没有再小一号的。”
再小一号的衣服当然是没有的,船医只能就着这身极小号的制服帮古氏儿改改——常年生活在这大海之上,就算是建三那样的水手都得学点针线活,更何况船医这种通吃内外科,本来就手巧的人。
等古氏儿洗好澡,他的衣服也能穿了,虽然穿起来还是那样滑稽,可至少不会三步一掉。船医觉得满意了,这才说:“走,我带你去见船长。”
从船医室到船长室要经过水手们的生活区。所以他们碰到了好几个有意无意路过的水手:他们无一例外地盯着古氏儿。水手们大都参加过建三组织的赌局,又因为这个孩子在船上闹出了不小的风波,所以他们都是认识古氏儿的——有的人跑来看他纯粹是出于好奇;另外一些则恨不得立刻扭断他的脖子,他们是建三的死党。
船长室里飘着叫人很舒服的香味。船长是个相貌威严的中年人,穿着笔挺的深蓝色制服,这形象符合古氏儿对一个“船长”的所有想象。他坐在一张十分豪华的橡木写字台后面——和这个写字台比较起来,船医那张写字台简陋的就像用破木片拼起来的一样。
船医找了把椅子坐下,让古氏儿站在他们两当中。船长盯着古氏儿看了大概有一分钟,然后问船医:“怎么样?这孩子恢复了吗?”
然后船长又问了古氏儿几个问题,问他是什么时候又是为了什么溜上船的,目的是什么,古氏儿都一五一十的回答了。他没有问古氏儿这些天在船上都经历了什么,不清楚是船长都知道还是根本就不想知道,另外他也没有介绍自己。
“我让船医救你,是希望你能帮我一个忙。”船长对古氏儿说道,“我希望你能够替我送一封信。”
正如建三所说,五天之后船将停靠在爪哇这个海岛港口,之后再往东航行十五天,“蒂玛号”就将到达东部大陆的博莱德港口。古氏儿被要求在博莱德将一封信交给某个人。
“这个工作本来是那只猴子去干的。”船长说道,“但是现在那只猴子死了,建三一时之间也不可能找到能代替用的猴子,所以我希望你去送这封信。”
一封用猴子送达的信,必然包藏着不想为外人知道的秘密。这个任务一定是非常危险,但是船长并没有向古氏儿解释。
然而让古氏儿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即便逃脱了建三的折磨,即便他杀死了阿万那只猴子,如今他也没有被当作人来看待。船长的命令更让他觉得自己依旧是一只猴子,一只和阿万一样的猴子。
那些不甘与屈辱化作了心里忽然涌起的一股怒气,他的手脚都有些颤抖了。他想大声告诉这条船上的所有人:自己是个有尊严有价值的人,不是可以用绳子拴起来、被人呼来喝去的猴子。他不是阿万。
“怎么了?”船长看古氏儿手脚发抖,“他伤到内脏了?还是得了热病?”
船医站起来瞧了瞧古氏儿的眼珠子:“没事,就是有些虚弱吧。”
船长点头:“如果手脚坏了没办法活动,那他也就没什么用处了。”他说这话的时候声音一点起伏都没有,仿佛就像是在说一张板凳一管钢笔。
船医摸摸古氏儿的脑袋:“不会的,这孩子皮实的很。”
船长挥挥手示意他们可以出去了,船医拉着古氏儿往外走,可古氏儿却只是站在原地不动。
“我不是猴子!”古氏儿终于把这句话说出来了,“虽然我把阿万杀了,可是,我不是阿万的替代品,我是人!”
“然而人都需要证明自己的价值。”船长挥挥手,“你暂时就和罗蒙住一起,过了爪哇,我会找专人来训练你,养好身体。”说完他就继续伏案写他的东西去了。
第一次有人对古氏儿讲这些:是人都要证明自己的价值。
古氏儿愣在原地,他不断咀嚼着这句话的含义,他觉得自己仿佛咀嚼出了什么味道,可是仔细去想又好像什么也没有悟到。
“你和猴子打架的时候,会觉得自己能赢过它吗?”在古氏儿一脚踏出船长室的时候,船长就像突然想起来似的问道。
回到船医室,古氏儿对罗蒙说:“船长真是一个古怪的人。”
船医忽然变了张脸说道:“你觉得我很好?”他作势伸手要拉扯古氏儿的衣服,古氏儿想到了建三,想到了小莫,想到了那天倒在货仓里的不知名水手,他害怕得尖叫了起来。
船医哈哈大笑起来,他拍了一下古氏儿的脑袋。古氏儿缩在病床一角瑟瑟发抖,他恍惚感觉自己又回到了那个小货仓里面,直到船医递给他水和药片:“时间到了,吃药吧。”
古氏儿战战兢兢地把药吞下去,而罗蒙在一边语重心长地说:“这个世界上值得相信的人并不多,你以后要记牢这一点。”
泡在船医室的这几天,古氏儿发现船医罗蒙的确如他自己所说也是一个怪人——每当船员来取药或者诊疗的时候,他总是冷冰冰的,那语气不论是诊断还是闲谈都显得漫不经心又让人难以接近,这让古氏儿想到了船长的那副样子。
再一次见到船长,是在五天后“蒂玛号”进入爪哇港的时候,他让船医带着古氏儿上甲板去看怎么装卸货:“你要看清楚,每个港口装卸货的程序都是差不多的,你要注意整个过程中有哪些空档可以利用,下次到博莱德的时候你就得抓住机会溜下去。”
两个人站在甲板一侧,罗蒙船医指着一个站在跳板边手里面端着活页夹正清点货物的码头工作人员说,“那个家伙会监视整个卸货流程,你要留意他,而且你看那里,”他又指向一个远一点的地方,古氏儿顺着他的手看过去,他注意到有几个穿着便服又不像水手的人一直站在那,“如今每个码头上都有那样的人,他们会核查每一个进出港口人的身份。”
“蒂玛号”只在爪哇港卸下了很少的货物,主要还是补充船上的给养。罗蒙叫古氏儿好好在船医室里呆着,他找了一个水手一起下船去购买船上所需的药品。大概罗蒙走了没有十分钟,一个古氏儿再熟悉不过的身影晃进了船医室。
“好久不见了,小狗崽子。”听到这个声音古氏儿浑身上下的汗毛立刻竖了起来,是建三!
“你要干什么!”古氏儿被建三吓得不轻,可在船医室里他又无处可躲,只好虚张声势。
建三冷哼了一声,没有立刻回答他,他上一眼下一眼地瞧着古氏儿,看得古氏儿心里直发毛:“你倒是恢复得不错。”
古氏儿看建三没有立刻发难,但是也猜不出他突然跑来这里到底是想要做什么,只好故作镇定地说:“我看你最好出去,船医先生他马上就会回来的。”
“他?”建三狞笑起来,“罗蒙把你交给我啦,你不知道吗?跟我走!”说着就像上次一样伸手一把抓向古氏儿。
古氏大叫起来:“你胡说!罗蒙没和我说过!你放开我!我不跟你走!”
可是建三的手像把铁钳紧紧夹住古氏儿的胳膊叫他哪里也逃不去:“你的好日子现在到头了!接下来,就是和你建三老爷一起生活的时候了,我会让你知道什么叫做真正的生不如死!”
建三一边往外拖拽着古氏儿,一边骂骂咧咧的不停嘴,古氏儿则拼了命挣扎——他开始后悔,为什么不趁着靠岸立刻逃下船去,他的内心因为罗蒙而松懈了。他忘了只要呆在船上,就和建三、和小莫处于同一个空间,无论是在货仓、在船医室甚至是在船长室,他们都有可能出现并把他再次拖入黑暗的地狱当中去。
可他不想、绝不想,他不要再回到那间小货舱里去,他要呆在这里,哪都不去。
“住手吧!”躲在船医室外的罗蒙实在看不下去了,他只好从拐角处现身,“你除了会吓唬孩子之外还会做点什么?”
建三立刻停了下来,他不再往外拖古氏儿,只是手依旧紧紧抓着古氏儿的胳膊不松,他看着罗蒙:“你不是说不想看到这个场面吗?”古氏儿拼命想要掰开建三的手,他用巴掌打、用指甲扣,当他要用嘴咬的时候,建三反手给了他一个耳光。
“住手!松开他!”罗蒙立刻用命令的语气说道,“你立刻给我松开他。”
建三慢慢松开自己的手,古氏儿逃命似的逃到船医身后。
罗蒙稳了稳自己的情绪:“不要胡来,他是有任务的。”
建三歪头看着罗蒙,忽然狞笑起来:“可他现在是我的了,又是我的了!”
“他不是任何人的。”罗蒙正色道,“在这条船上。。。。。。”
建三立刻打断了他的话:“别拿一副圣人的口气来教训我,你他妈也配!你当老子不知道你干了什么?B13号舱你没少去吧!”
罗蒙的手向身后抓住古氏儿拽着自己衣角的手并紧紧握住:“不,今天你说什么也不能带走他,走,我们去船长那,走!”
建三嘴上还是不依不饶,可他没有往外挪动一步,他们俩的争吵声引来了不少闲着没事出来看热闹的水手,走道里立刻变得拥挤起来。
“都挤在这里干什么!”从人群的后面传来这一声呵斥,所有人都朝那个声音看去,而站在最后面的水手立刻让出了一条通道——是大副。
“蒂玛”号货轮的大副弗拉基米尔是一个五十五岁的肥壮男人,精光的头皮上扣着顶大副帽,身上穿着不怎么合适的制服。他腆着肚子一步一摇地走过来:“一个两个,都是闲的吗?该干嘛干嘛去!”他高声呵斥着那些看热闹的水手,随后把脸转向建三,“建三你个混小子,还没吃够苦头吗?”
建三的气焰顿时消了大半,只是低着头站在原地一句话也不敢多说。弗拉基米尔一拍罗蒙的肩膀:“你也是,多什么事?”看罗蒙还是一副气哼哼的样子,一板面孔说道,“还呆在这里干嘛?我的腰又疼了,你来帮我看看。”说着一把把罗蒙拽进船医室。
过道里的闲人都散了,只剩下古氏儿和建三,古氏儿不知道该怎么办,是逃跑还是继续向罗蒙求救,只是现在建三也如同斗败的公鸡一样戳在原地一言不发,他只是恶狠狠地瞪着古氏儿。
“你现在厉害了。”建三好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古氏儿被建三带到了一间水手宿舍,除了古氏儿之外这里还住着另外三个甲板水手——他们都是建三的跟班,建三让他们看紧这个小鬼,省得他又到处乱跑。
“你要是敢再到处乱跑,小心我的拳头!”建三把拳头捏得嘎巴嘎巴响,可也只放了这句狠话就出去了,他打算回自己房间清静清静,最近的烦心事太多。
古氏儿呆呆坐在宿舍正中间的小板凳上,另外三个水手躺在各自的床铺上,一个在看书,另外两个在睡觉,但是古氏儿知道,他们都在看自己。
“你,你们好。”古氏儿用蚊子叫一样的声音说了一句,并没有人理他。
“我的床是在那里吗?”他又试探性地问道,还是没人理他,可当他刚想站起来,那个在看书的水手立刻用严厉的语气呵道:“你想做什么!”古氏儿被吓得一屁股又坐回到板凳上。
虽然只是这么坐着,可古氏儿的心情却越来越平静,他知道自己暂时没了危险,于是瞌睡虫也找上了他——他已经不愿去思考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当他开始做起一些关于大海、死亡与折磨的怪梦时,忽然感觉有人踢了自己小腿一脚:“醒醒!”
建三一脸怒气,刚刚摆脱噩梦的古氏儿却异常的平静,他发现自己还坐在那张板凳上,看守自己的那三个水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他揉了揉脸颊。
古氏儿才慢慢站起来,他指着那张一直没人睡的床问道:“这是我的床吗?”
建三好不容易才压下去的火头又拱了上来,他的手背上青筋涨起来老高,他真想一巴掌把这兔崽子的脑袋给扇下来让后当球踢:“是,是你的猪窝!你可以和我走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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