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钦喜欢抽一种奇怪的烟,大概是American Spirit混上一些种在沙地里的草药,奥秘在于午饭后使用,最好一口气抽掉三分之二英寸,让烟雾在体内翻滚一圈后再从唇边喷出。这时电视上正播着里诺秀,你全神贯注盯着屏幕,烟头快要烫到手指,洛杉矶分局的条子已经破门而入,这人看上去就像Bigfoot的孪生兄弟,薄嘴唇,窄额头,眼神比一头死去的老狗还要惆怅。你被扔进大牢,苦苦等待夹着公文包的律师来赎身,拍掉外衣上的鞋印(不愧是Bigfoot),躺在硬板床上哼着一首怪里怪调的法语歌:翌晨一片黑暗,我把门儿紧关,往昔坚拒莫恋......
隔壁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朋友,这歌是从哪听来的?你说,我不知道。那人说,有烟吗?你隔着铁栏杆和厚厚的墙壁递了一根过去,划火柴的声音。没错,就是这感觉,朋友。他说。一刻钟的沉默,那边又传来声音:我来给你讲个故事,朋友。
我们的山鲁佐德清了清嗓子,提出再来一根,你照办了。于是,他开始以一种吟诵的调子混杂着当地方言和絮絮叨叨的口吻讲了起来:
“那天我刚熬了一个通宵,你知道,看《卧底侦查队》。所以第二天起来我正准备卷一根,夏威夷货。电话响起来,是我的老兄丹尼,电话里声音时断时续,我猜大事不妙。他通过阿帕网来搞货,这在奥林匹亚大道以北可算是个肥差。我立马打电话给我另一个侦探伙计道克。他说,托马斯,丹尼一直就不正常,我第一次见他就知道,就像我在电视新闻里第一次见到曼森。但道克还是来了,开着一辆旧凯迪拉克,看上去也不太清醒,大抵因为我们都是《卧底侦查队》的粉丝。意料之中,丹尼的家一片狼藉,他堆在冰箱的新货也不翼而飞。这不正常,道克吐出一口烟。他的室友乔治是个诗人,现实主义再加一点神秘气息,就像里尔克,每天睡到下午,醒来,卷长长的大嫲烟。我们把他从床上摇醒,踢开枕在脑下的《卡拉马佐夫兄弟》,问他丹尼的下落。当然是奥克福德,只能是奥克福德,臭名昭著的光头佬在戈蒂塔沙滩开了几家汉堡店,把良莠不齐的低等货高价卖给穿着泳衣的嬉皮们。
沉沉雾霭中我们坐着那辆凯迪拉克行驶在威尔檞大道,道克不太满意我对他车载CD所持的批评态度,故意调大音乐声,打扰我丢盹。到戈蒂塔时,汉堡店已经关门,道克只好去隔壁小摊买了带辣酱的热狗,一边透过圆形墨镜瞅那些抽细嘴烟的沙滩女郎。一个十来岁的小孩靠在门前,他问,你是托马斯吗?道克用脑袋指了指我。他给我们一张纸条,说是丹尼留的。纸条上潦草地写了一个名字:贝克福勒,比弗利山上的一座豪宅。那孩子磨叽着不走,道克看出了他想要点小费,于是做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让他滚蛋。我评价道,他看上去更像是五十年代在片场跑龙套的罗纳德·里根。道克点了一支饭后烟,指出这是一个陷阱,劝我回家冲个澡卷上一支好好睡一觉,等到十点钟收看《卧底侦缉队》,把这一切忘了。一上午的舟车劳顿确实让我难挡倦意,我们决定回家。
我们的马洛把我载到门口,然后扬长而去。刚推开门,就看到十公斤被白色帆布包裹着的快乐草药整齐地摆在我的茶几上。我得好好理一理思路,所以先去洗了个热水澡。然后就在沙发上睡了一会。醒来,电视被打开了,正在播放《卧底侦查队》。看来已经很晚了,我猜。我大概看了两集,刘易斯警长和他的他搭档帕克前去奥克福德的汉堡店缉拿毒枭查理。我想,这狗娘养的真是下血本来做宣传。接下来的一幕就让我彻底迷失了,帕克拿着一把点三五按着奥克福德的头走出了店门,随后刘易斯以同样的姿势把丹尼押进了车,他还有时间让那个递纸条的小孩站远点。我急不可耐地等着下一集,中间插播的肥皂和赛马广告让我心焦。过了将近十五分钟,我只等来了下集预告:审讯室里,帕克正一脸凶相地询问那二十斤货的下落,同样像极了里根。一个特写镜头推到丹尼脸上,我发誓他对着镜头眨了下眼。
我给道克打了过去,占线。我担心丹尼随时会招,或者警察查到我身上,于是决定跑路。带上我的打字机,一沓书稿,牙刷,剃须刀,两包烟,一本《奥德修斯》,一本《白鲸》,一双簏皮鞋,还有路上吃的三明治。我得缓解一下压力,大概抽的有些多了,你知道,街道上净是比黑夜更黑的东西。我以全美最慢车速行驶在奥林匹亚大道上,穿过浓雾,穿过这钢铁森林,直到完全熄火。车后响起了警笛声,摇下车窗,涌出来的白雾把警官吓了一跳。我跟他们一通辩解,把兜里最后的五十块花了出去——”
所以你无法听完整个故事,尽管你之前一直昏昏欲睡。若干年后,一个浓雾飘散的正午,你在高速公路上连续错过了两个路牌,只好折返回一条僻静小路。意外驶到了贝克福勒,路面上阒无人迹,铁制大门像两片打哈欠的嘴唇晃晃悠悠,吸引着你走进去,那时你大概会想,那十公斤货现在在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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