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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业革命之前,甚至可以确切的说20世纪之前,关于世界毁灭的全部意向皆来自于宗教,希伯来人喃喃低语的滔天洪水也罢,维京人心中默想的诸神黄昏也罢,玛雅人时常祈祷的末日轮回也罢,无一例外,都是由神职人员在宗教的体系之下将这一意象传播给了无数代的民众。
可当士兵们从泥泞的西线战壕里抬起头,望向烟尘笼罩的死寂一般的战场,或是当皮肤剥落的民众被烤成一个人形的阴影贴在砖墙之上,或是当那位物理学家兼管理天才凝视着冲天的尘埃低声吟唱出《薄伽梵歌》,人们无可避免的意识到,原来毁灭我们,毁灭世界的执剑人,已经从那个貌似喜怒无常的上帝、泰坦、羽蛇神、转变成了穿着白大褂的研究者,成了穿着笔挺制服的军人,和那个能赢得所有人喜爱的政治家。此后,当我们凝视镜子中的自己,发现毁灭世界的来源,是我们的内心。
由此,便怪不得书中的大清洗运动之中那些以蠢为傲的民众们屠杀学者和消灭知识时兴高采烈的模样,无他,因为蠢,便是安全的,匹夫再怒,杀一人耳。把世界拖入黑暗深渊的难道是冲击修道院和屠杀记忆者的蠢蛋们嘛?当然不是,平均而论,他们只是杀几人耳,焚几张纸耳。恐惧,对于毁灭的恐惧,对于崩解的恐惧,对于消亡的恐惧,这才是反智主义的核心。
高中第一次读这本书读这段的时候,我便还是以为这只是小说家的痴语,直到我知道了亚历山大图书馆和大雁塔地宫的火光,知道了红色高棉对于眼镜的解读。我便了然这不是小说家的幻想,这是历史,这是未来,这是人类的本性,杏仁核才是我们的大脑中最原始的部分。
因此,这样的选择,这样的怀疑,必须施以怜悯。圣莱博维兹怜悯他们,尽管他们把莱博维兹吊死,用火烧死,莱博维兹祝福他们。
就个人而言,本书最精彩的段落莫过于第二章濒死的院长保罗和年轻的科学天才之间的唇枪舌剑。信仰和科学作为这场辩论中的两极,仿佛是两个不可融和的极点,但如书中暗言,这两极之中如同锁链一般拴的紧紧的是第三极,权力。
诚如学者所说,没有权力的庇护,大学将无所依存,学术研究将建于沙之城堡之上。也诚如院长告诫,对于科学和世界规律的无止境的探索将是权力扩张和自我复制最好的催化剂,而当权力反噬知识,你就会需要信仰的庇护。
双方都头脑清醒,耳聪目明,眼望过去十二个世纪笼罩在北美大陆的辐射尘和笼罩在人们心头的黑暗,以及文明复兴的曙光,双方无法达成任何形式的一致。其实作者没有点明的核心在于,坚韧善良的老院长和血脉高贵天才聪慧的学者都无法驯服权力权力的扩张和繁殖。当信仰被用于权力的扩张时,我们便有了宗教裁判所和摧毁圣像运动。当科学被用于权力的扩张时,我们便有了奥斯维辛集中营和731部队。
那么离开权力呢?如两个角色点出的那样,离开权力,信仰和科学甚至很难自我组织,皆为一盘散沙,没有新罗马的指导,莱博维兹修会的方向很难跨越千年依如明灯般闪烁,而没有院长的绝对权威,莱博维兹修会也会在历次的矛盾中自我分裂。在那个漫长的修道院吃不饱饭的千年中,雇佣抄写员的只能是大字不识一个,用画叉来代替签名的伯爵。权力既是两者的保护伞,也是两者的天花板,权力的背后是人类无休无止的欲望,所以信仰和科学都曾,也都会沦为权力的奴婢和玩具。
这是个无解的命题,这是个无头无尾的莫比乌斯环,上帝的告诫是有道理的,他让你不能辨善恶,你便没有信仰,便没了科学,便没有权力,你便不会伤害自己。但你食了苹果,你便有了开始,也必然有了结束。
我想改造我的激光步枪,给它装上一个微力扳机。我缺一些光学纤维,我百度过后发现AVA医疗中心有这种材料,我便一顿烧杀抢掠,夺得4个显微镜,回营地拆成4个螺丝钉,4个光学纤维和8块钢铁碎片。我美滋滋的造了微力扳机,装在了我的激光步枪上,用更高效的它开始了新的杀戮。
我全然忘了AVA医疗中心少了4个显微镜。但既然我想起来了,我开始安慰自己,没关系,内置的24小时过后,这些显微镜又会刷新出来的。我们管显微镜这种东西叫做垃圾,我们是废土垃圾王,我们收集垃圾以满足自己盖一所漂亮的房子和高效杀戮的目标。
可显微镜不是垃圾,它是精密的工业品,背后凝结着无数人类的劳动和智慧。直到我把它们视为垃圾,视为装着我所需要的光学纤维的无用的外壳,把它拆掉,把它变成没用的垃圾。
是的,《辐射76》只是个游戏,我不用这么在意的。但对于书中的蠢蛋来说,那些代数课本和核磁共振仪却是切实的垃圾,就如同英法联军劫掠后的圆明园的大理石洽适合一所猪圈,所以那雕栏画柱理应成为猪圈的一部分,就如同我拆了那么多的显微镜和,那些在阿帕拉契亚地区和整个北美大陆再也无法恢复的精密工业品。在《辐射》的世界里,我也是个蠢蛋。所以你怪不得蠢蛋们,你要怪自己。
当我还对我自己和人类心存幻想之时,我曾无数次期盼《辐射》的世界线和《莱博维兹的赞歌》的世界线永远只是存在于我们的幻想,而和我所在的现实世界不想交。我们的世界迟早相交,因为无论在哪个世界,人类都是如此的无知且妄自尊大,相比于烈焰灭世的真实感,莱博维茨修会的建立才更像是幻想。
书中角色皆圣徒。何谓圣徒,一者谓其心灵圣洁,行为果决,一者谓其生而为人,懦弱,卑劣,又自鄙,在去往神的道路上进两步退一步。
一章中的院长乃是圣徒,他深谙教会的权力运作体系和派系斗争传统,密谋巧智如结网蛛后,为了封圣不择手段,剥夺了弗朗西斯修士的七年,然而却保证了受福者最终封圣。柏拉图提醒我们正义是分层的,目标正义和手段正义皆实然是神之子所为,他被罗马士兵来抓他,彼得拿出刀子时依然提醒他的门徒们“快收起来,动刀子的必死于刀下。”至于凡人们,做到其中一极可称圣徒。院长实现了目标正义,圣徒也。
一章中的教皇乃是圣徒,六百年来,蠢蛋们一直是教会,特别是弗朗西斯教会的煞星,可当蠢蛋们的首领前来祝圣,他游走于主教们、修士们、护卫们、部落首领、伯爵和蠢蛋之王之间,抚摸他们的脸颊,耐心和温和的对待偏远教会的小修士,赐福于他,赐福于他们,赐福于所有人。爱是人最能接近神的举动,教皇苍老无力,法袍破洞,爱所有人,圣徒也。
一章中莱博维茨封圣的保护人和反对人皆圣徒也。阿格拉大人取证后慨然撒碎旅者传言中的“第七大奇迹”,费洛特大人刁难不成后收回所有反对意见,在受福之人莱博维兹的圣像前忏悔,丈夫也。
想来烈焰灭世撕碎了凡人的外壳,让他们的灵魂暴露在日光之下,让高尚者更为高尚,踏上圣途,让卑劣者更为卑劣,直入地狱。不然怎么这么多圣徒领着文明死灰复燃,再在它燃烧殆尽之前再次保护火种?
也有可能,是故事要继续,没有那胃疼不已的英雄和被赞为大蠢蛋的英雄,很难让这么个黯淡的世界继续往前走,纵笔力深厚,思想深刻如小沃尔特·M.·米勒,也得生造出跨域千年的无数有名无名的英雄小心翼翼的护着这火种向前。
相形之下,阿西莫夫煌煌一厚摞的《基地系列》真就是爱德华·吉本名著的粗劣仿制品。个人观点,不必杠我。
编著第一代《大事纪》的修士刻意模仿圣经的风格编写烈焰灭世前后的故事。
不是“公元3750年6月25日,A国总统D·T向B国政府发出最后通牒,全文如下:同胞们,伊拉克的事件现在已经到了做出最后决定的时刻。十多年来,A国和其它国家一直在付出耐心的、卓越的努力,以便不通过战争解除B国政权武装。 ”
不是《论对称核战争威胁下A国政府进行先发核打击的可能性预估及对策预演》
因为灭世后的修士深知,精巧缜密的逻辑和简洁高效的学术语言撑不过千年的黑暗和无知的洪荒。当“辐射”从描述原子衰变释放的能量变成了描述一种毁灭世界使人皮脱骨碎的可怖怪物,Mediocre这样的词反会被用于日常。简洁高效的英语被人忘却,已死千年的屈折语反而成为交流中的必备工具。当组织语言发展的秩序崩溃,那些千年的文化僵尸反而是保存文明的最后火种。
那些晦涩的,模糊的,人类最早发明用来描述人与神之间的交流的文体,是最适合用来向千年后的子孙传递信息的工具。
必须是“于是,在那些岁月,地球上的国家铁了心肠,违背主之教条,他们的傲慢失去了底线。”
寓言和神话和圣经的晦涩粗糙的外壳包裹着其中的信息,洽如修道院厚重的城墙保护其中的记忆者和运书者。毕竟,修士们深知,理性是脆弱的,是难以传递给后代的,就像信息时代的你会把德谟克利特的元素说看成是古人的臆想,但你不会把同时代诞生的光暗大战当成是呓语。一者是理性,一者是信仰。信仰,信仰不是脆弱的。神话和寓言总会换个壳子找上下一代的人类,找上下一百代的人类。文明的死亡和复兴都躲不开琐罗亚斯德的预言,一如B站里你躲不掉《极乐净土》。刚铎国王身边的葛力马巧言一如国君身边背叛的魔术师,文明和你,都躲不掉的。
总有人吐槽,你们读书人就是想太多,确实,宇宙终会热寂的。没必要加诸这么多的意义。我哀叹这必然的结局,享受思考结局的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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