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非要说,今天也并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冯·可露手里捏着一朵龙胆花,听着神父仿佛无休无止,漫长的悼词。可事实上一点也不长,只是因为冯·可露掉进了自己所无法形容的感情的深渊,才让她对时间的感知偏差到了如此离谱的地步。可即便是一万年,也有第一秒和最后一秒,神父终究还是念完了悼词。
随着神父合上手里的经典,冯·可露也没有犹豫,向前了几步,将手里的龙胆花轻轻的插在了棺木中闭目沉睡的祖母摆在胸前的双手中。暗暗地期望着祖母离开后,能将这朵龙胆花永远的别在头上,不将自己忘记。随后棺木就被盖上,被放进了挖好的墓坑,被棕黑色的土一点一点盖上,直到成为一块墓地。直到冯·可露身边的人群尽数散去。于是葬礼就结束了。
冯·可露从来不知道原来葬礼结束之后是这么的清闲,无事可做。她实在不想立刻回到空无一人的家中,于是便四处张望,看看是否有什么去处。一番考虑后,冯·可露决定还是去教堂坐一坐。这个时间点的教堂,应该总是没什么人的。直到冯·可露瘫坐在教堂的长椅上,她才静静的舒了一口气,打量着教堂里的种种细节,冯·可露发起了毫无意义的呆。是,她来教堂仅仅只是歇歇脚罢了,并非为了祷告或者忏悔什么,毕竟她是个彻头彻尾的无神论者,她一家子都,或者说她祖母也是。至于父母,冯·可露并不清楚,也许在确认是否信神之前她更想确认一下他们的长相。这也是冯·可露不信神的原因之一,如果所谓的神明如此神通广大,那么为何只有她从未见过别人都有的父母?要么神明是如此的小气,或者就根本没什么本事罢了。可等到冯·可露再稍微长大一点后,她也不免为自己的想法感到些许的脸红,并非是觉得自己对神明的索取过于贪婪了,而是为自己向着不存在的东西较劲而感到羞愧。有些东西或许是会受到影响,可有些东西只是单纯的根深蒂固罢了。至于祖母,那更简单了,她是一名寰宇学者,在别的国家也被叫做天文学家,宇宙学家等等。她只相信望远镜能看到的东西和公式能计算出的结果,她曾经就对冯·可露这么说过:“我实在没法算出这东西来,可如果有朝一日能让我用望远镜看见神明的话,那我还是会相信的。为什么?嗯......我只是有些同情教堂里的人们,我相信还是有希望能让他们看起来不是那么蠢的。真希望我才是那个蠢蛋。”多年后回顾这番话,冯·可露只能用狠毒来形容自己的祖母。
想到这里,冯·可露不禁噗嗤一声笑了起来。丝毫不在意自己在什么地方考虑着多么不合适的事情,虽然心里泛起一丝不好意思,却更是涌上一股安心感来。什么安心感?那就是缺德确实是会遗传的。
冯·可露记起祖母曾说过的那句的话,死亡是出生那日便定下的东西,换个角度来说,庆祝生命的到来也无非像是连同死亡一并给纪念了。在冯·可露的印象中,村里的学校并没有一门课程传授过关于死亡和生命的事情。而周围的大家对于死亡和生命的看法,不外乎是从父母那里学来的东西,若是运气再差点,就只能自行体会和领悟。冯·可露属于中间的那一部分,毕竟她打小没见过父母,但却也从祖母那里获得了这份属于自己的东西。虽然祖母的观点似乎和周围的人们有些许的出入,但冯·可露在经过自己的思考之后,对此是相当的认可。在祖母的眼中,死亡比生命要来得温柔得多,它并非是那个夺走生命的罪魁祸首,而只不过是一个单纯的终点罢了。人与人的不平等,往往从出生起就决定了,从此往后的苦难也大抵与此有关,唯有死亡温柔的在最后将这些一一抹去。如此这般,这一天就仿佛是祖母留给自己的最后一次考试一般,而冯·可露也算是及格了。最起码今天她还没有哭过,虽然这就已经花去她这一天直到现在的大部分精力了。
可即便如此,面对祖母成了刻在墓碑上的一个名字这件事情,她也没有办法在情绪上做到毫无波动。
早上九点半左右,今天无疑是个绝佳的好天气,阳光毫不吝啬的倾洒在提提村的早市广场上。半人们都已经在自己的摊位上吆喝多时,有商品销得略好的摊位,甚至都已经在收拾一些器具了。有几家摊位的主人却因为冯·赫丽雅的葬礼而姗姗来迟,才刚刚开始摆弄摊头的货品。
提提村是一个成分几乎全都是半人的村子,大概能有百分之八十五以上的家庭都是由纯半人组成。余下的基本就是星人和耳人了,但是值得一提的是在村里并不存在纯粹由耳人或者星人组成的家庭。这里耳人和星人们多半都是几代前来到提提村寻求知识,或者进行某些学术调查和历史考究,最后相当大的比例都安顿了下来,与村里的半人结成了家庭并在此生活。只不过最近十几年这样的事情变得非常的少了,并不是说提提村不再经常有外人造访,只是多半都是商人或者旅行者。他们通常在完成采购或者贩卖后就会离去,而旅行者们就仅仅只是在旅馆借宿一夜或者几天便离开。至于村子的种族成分为何一直以来都如此稳定,虽然说半人在于异族结合的情况下产下半人后代的几率相对高,但事实上这点并不能很好的解释这个现象,尤其是不存在纯粹由耳人和星人组成的家庭这一点。这意味着在这个村出生的耳人和星人,从未看上过对方,除去成年之后离开村子的人,所有耳人和星人在成年之后都选择了和半人结合。或许在这里被稳定遗传的并非是半人的基因,而是选择配偶的取向也说不定。
提提村也和其他由半人为主体构成的村庄城镇一样,是一个学术研究气氛相当浓厚的村子。半人们对于世界生来的好奇以及性格中自带的倔强都是原因。只是与其他半人族的村子不同的是,提提村在传统上对农学和植物学有着历史悠久且成果丰硕的研究。不得不说比起其他半人族的村落,这是个相当不同且极具现实价值的优势,其他的半人族村庄虽然也各有研究的专攻,但大部分都是流于形式的理论研究。一般来说都是靠着每个村落里信息量庞大的图书馆来吸引造访村子的人群,并且在市场上叫卖写着自己最新理论研究书籍的半人也不在少数。提提村则依靠自身对于农学研究的优势,使得村子所产出的农作物在产量和质量上都极为优秀。并且还有各种各样千奇古怪的品种是除了在提提村哪儿都买不到的,所以提提村每天都会迎来不少慕名而来的商人和旅人。
阿塔儿就是今天提提村的访客之一,风尘仆仆的她今天看上去些许有些狼狈。究其原因,这位耳人姑娘原本计划着早晨七点就到达提提村,为的就是赶上早市购买一种叫做“鱼菇”的抢手货。只是没想到自己再一次地在露营的树林里睡过头了,她几乎是被阳光的烫醒的。慌忙赶到提提村时大概,已经是九点半左右了,离早市结束也就剩下不到半个小时。阿塔儿一边气喘吁吁,一边仍然没有停下已经有些踉跄的脚步,东张西望的,最后循着人声和人群来到了提提村的早市广场。
看到已经有半人提着货物准备打道回府时,阿塔儿心中一下子就凉了半截。所谓抢手货,想必是几乎不可能留到这个点的。但是阿塔儿想着,不论如何也不能辜负了自己受累的腿脚,既然是到了这里,不见到棺材眼泪是怎样都不好轻易落下。于是耳人姑娘勉勉强强的又打起精神来,回想着在上个村落奕奕村打听到的消息:
鱼菇磨成的粉能给所有东西都附上极其鲜美的鱼肉味,不管是你们兜里那最有营养却又如同嚼蜡般的草蜥蜴干,还是最管饱又最容易保存的纱草馍馍,甚至是你在最无助的时刻才会选择在林子里捉来吃的——图塔小树鼠。我老库森绝不骗你哪怕一个字,只要撒上鱼菇磨成的粉,再略加烤制,或者直接炖成汤。那就是,提尔海边那些皮肤被晒成古铜色的优秀水手,每天早晨六点刚刚从海里捕来的那些最新鲜最肥美的爪钩鱼——1隆德金币一斤的顶尖好货,与之相比也毫不逊色的人间美味!不信是吧?不信拉倒,什么老骗子库森,去去去,你懂什么。
嗯?哪儿能买到?小姑娘有兴趣啊?来来来,你离那些傻玩意儿远点,老库森就喜欢你这样机灵的小耳朵,我告诉你啊。你呢就朝着这村子西边再走个三十公里左右,就能到提提村,每周三早上的早市上,你就在那个市场的路口,从左往右数第三排的摊位,然后......哎呀,老库森口太渴了,有点点想不起来这个接下来的细节了。要是能有杯蚁蜜酒的话......诶对了,你这个小耳朵真是机灵又上道!我先喝一口啊(吨吨吨),哈!老库森能活到明天了,对对对,这个市场的从左往右第三排的摊位,走进去,往里头你数到第七个摊子,那里就会有一个褐色头发的,戴着蓝色粗头巾的半人。对,蓝色,褐色头发,第七个摊子。(吨吨吨),嗝,你就问他买就能买到鱼菇,运气再好点他那儿弄不好还有现成的鱼菇粉能卖你。对对对,不过这可是抢手货,你可得赶趟大早。没事没事,不谢不谢。
从左往右,第三排...第..一..二..三.....四...五。阿塔儿揉了揉眼睛,这摊子到这儿一共就五个,哪儿来的第七个摊子?不过阿塔儿仔细看了看,第四个摊子上确实有个褐色头发蓝色头巾的半人在摆弄着一些菇类。有了有了!阿塔儿的情绪一下子就高涨了起来,摊位估计是老库森记差了,但总之今天是能买到这好东西了!阿塔儿三步做两步就跨到摊子前来,生怕被人抢了先,虽然说这摊子好像是比其他的摊子要冷清那么一些。
蓝头巾的半人摊主就只觉得一阵风,可差点没把自己头巾给刮下来。摊主抬头一看是个旅人模样的耳人,便马上搭话:“哟,客官今天看上什么了?这是昨天刚收下来的肉菇和粉草,您看...”阿塔儿瞧了瞧,她也没见过鱼菇,也不知道这摊上是不是摆着,于是便开口问了:“老板,您这儿今天还卖不卖鱼菇了?”听完这句话,摊主眼神里似乎稍微的闪过些许东西:“啊......客官要鱼菇是吧?有,有的。也是......那什么昨天刚收下来的。客官要多少啊?”
阿塔儿自然是没什么概念,就只好再问:“我打算拿来磨粉用,但是我也没磨过,不知道这多少菇能出多少粉呢?”摊主一听,便俯下身子去,一阵翻动后拿出两中瓶粉末来放到了台面上:“您今天算是赶上好了,我这儿整好有磨好的鱼菇粉。今天我是来晚了,也没做成什么好生意,看客官也来得不早,算我们有缘,您要是都要了那这周这两瓶我就在这都卖给您了,您看怎么样?”阿塔儿一听,不禁的耳朵动了两下,一打量这两瓶倒是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一来自己尝尝鲜,二来这好东西要是万一真吃不完怎么也能转卖上一笔好价钱来。这买卖,应该是亏不得,阿塔儿在心里暗暗地想着,要是能谈个好价钱的话。
“这样吧,这两瓶鱼菇粉,我给您打个九折,就算您7隆德银币如何。”
摊主开出了价格,阿塔儿稍微在脑子里过了一遍,7隆德银币大概是个什么概念。在旅馆借宿一夜的价格依照店家的规格不同,基本上在1隆德银币到3隆德银币之间,一顿普通的午餐的价格则在20隆德铜币左右,至于这个鱼粉......如果要说放在哪一个分类里比较的话,应该是放到辛香料一类里面。阿塔儿伸手拿起桌面上装着鱼菇粉的瓶子,稍微端详了一下,一瓶大概在300克左右。市面上最常见的辛香料——例如梨鸟喙粉、羊树根粉、雪角粉这些一般家庭每天都在使用的辛香料价格一般在每30克20隆德铜币左右,300克的话就是2隆德银币,当然价格每天都会有微小的变动,但基本保持在比较稳定的水平。这么一看的话,摊主开的价格几乎是普通辛香料的两倍——300克就要3隆德银币50隆德铜币。不过既然是抢手货的话......阿塔儿眼珠一转,这个价格也倒不算太贵,毕竟还是可以算在作为辛香料可接受的范围内。
此时的阿塔儿仍然在衡量,她摸了摸挎包里的钱袋。实际上这个动作没什么意义,她知道自己身上还剩下42个隆德银币了,虽然这里面确实有一大部分是为了鱼菇粉准备的,但是该怎么说呢,如果这两瓶鱼菇粉需要30隆德银币的话,阿塔儿一定毫不犹豫的下手买了。这当然很奇怪,既然如此只需要7隆德银币还有什么犹豫的必要吗。倒不如说反而是因为只需要7隆德银币,让阿塔儿对鱼菇粉价值从内心深处产生了一丝怀疑。阿塔儿在旅途中其实很经常做这种毫无道理和根据的犹豫,看似飞速思考的大脑实际上并没有在下什么可靠的,或者有点依据的判断。
但是总不能一直纠结下去,当阿塔儿在脑中将这种毫无意义的思考进行到极致的时候,特别是让她自己都感到厌烦的时候——阿塔儿的食指不轻不重的在桌子上敲了三下,这代表她作出决定了。既然价钱合适,自己又是为此而来的,那买便是了。
耳人族的阿塔儿甚至连价格都没有砍。也不知道她是不是还记得自己一开始还想讲一个好价格来着。
冯·可露像个傻子一样把手上的鸡毛掸子放到了一边。实际上她仔细想了想了,祖母的书房能脏到哪里去,直到前天为止祖母都还在用着。自己这全副武装的主意,真是受了通俗小说的毒害,总是觉得归置逝去亲人的遗物时就一定要拿着鸡毛掸子在地下室掸出一堆灰尘来,最好再发现点什么秘密,或许从那里面得到点什么与逝去者联系。冯·可露面对着整洁的书房,虽然不是一尘不染,但确实,除了桌上摊开的一些书籍和纸质资料外,似乎并没有自己可以插手的地方。事实上即便是看到这个书房,对于冯·可露来说也是长这么大的头一次。虽然祖母从来没有阻止过冯·可露进书房,但却也从来没有邀请过她进去。不同于其他好奇的小孩子,冯·可露就真的一次也没有进去过,即便是进门去送点水果或者是茶水之类事情也不曾有过。反倒是祖母经常往冯·可露的画室里端茶送水。想到这里,冯·可露也觉得自己确实有点病态,习以为常的事情在这一刻想来竟是如此的不正常。
她站在书房门口,晃晃脑袋耸耸肩,表示自己不愿意再考虑这些事情。重新打起点精神,环视着书房的一桌一椅,每个书架,每本书,每个饰物和墙壁上的挂件。说是好奇便太过牵强,冯·可露诚实的很,即便是现在她也承认自己对祖母的事业毫无兴趣。她出于一种类似于赎罪,也许这么说过于严厉,补偿罢,一种补偿的——或者说更为模糊的心情,走进了书房。来到那张古老却又整洁的书桌前,随意的翻了翻那些书面资料,不出所料净是些数字与公式,还有自己看不懂的术语和词汇。随后她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仍然略有不妥,毕竟祖母离世前什么话,哪怕是一点点信息都没留下,自然是没有授权自己随意翻动这些资料。于是她不再翻动,将摊开的纸张都按照大小码好,翻开的书本都夹好书签,整理进了桌面上明显有空缺位置的小书架里。
当她做完这些后,又一次环视了整个书房。无奈的发现似乎真的没有什么是自己可以做的了。冯·可露垂下手来,只觉得无力,如果自己是通俗小说里的主人公的话,是不是就可以不管不顾的在书房里翻出自己想要的东西?冯·可露甚至都说出了声音:“你还想要什么?你明知道她走的那么突然,根本没有时间能给你留下什么。”
冯·可露沉默了一会儿,感觉自己像个傻子,自己一直像个傻子。她只觉得无可奈何,在拉上了书桌前的窗帘后,她退回了门前,把手搭在了门把上。又一次,她环视书房,可笑的是她却很难想象出祖母使用这间书房时的模样,毕竟她一次也没有亲眼见过。这幅光景随着门缝越来越小,越来越小。
冯·可露也不知对谁叨叨了一句,随后砰的一声把门给关上了。
“噢,不不不。相信我,你骗不了我的。没有驱蚊水能持续七天的。”
“你在说什么?!我的天,我怎么能不洗澡,我当然要洗澡了!”
“可是你自己也说了你打算穿过大林,据我所知那里可没有什么能供你洗澡的地方。”
“不不不,你骗不了我的,或许你说的有道理,可是驱蚊水怎么能持续七天?!”
“小姐,这里是提提村。你问为什么,这就是为什么。一瓶15隆德铜币并且效果能持续七天的驱蚊水在这里根本算不上什么。”
阿塔儿一边摆弄着手里刚买的驱蚊水一边嘟囔着走在早市上:“七天?少来了。”随后她又看了一眼自己手上的驱蚊水,微微皱了下眉头,抿了抿嘴唇,这一串微表情表示阿塔儿的“大”脑,略微的活动了一番。随后眉头越来越紧,表情也变得一脸嫌弃。“不不不,你在想什么。”阿塔儿不耐烦的把驱蚊水收进背上背包的侧袋里。“你不会为了这种无聊的事情七天不洗澡的,不会的。”
总体来说,阿塔儿今天拜访提提村算是有一个不错的结果。这个时候大概是——阿塔儿看了看太阳的位置,正午了。阿塔儿这才意识到今天自己还滴水未进,或许应该先找个地方吃饭,能提供用餐的旅店是最好的。于是走出市场后,阿塔儿随意张望了一下,一眼望去似乎并没有看到什么挂着旅店标识的建筑物。阿塔儿觉得自己可能应该多走两步,或者干脆找个人问一下。于是阿塔儿就保持着这样目光向上的状态往前,刚刚跨出一步。顿时间阿塔儿就感觉到自己的下半身撞到了什么东西。
“啊!”被撞到的东西发出一声响来,这听起来像个少女。
“哦不,对不起。小姐你没事吧?”阿塔儿见状赶紧蹲下身子去扶那位少女。
那位半人少女坐在地上晃了晃脑袋,皱了一下眉头。“你这人难道不长......”少女好似要发作,看清了阿塔儿后却戛然而止:“我没事,我知道当然不会有耳人的眼睛长在下半身。”少女蹲起来,把从菜篮子里掉出来的蔬菜一个个捡回篮子。“不要在意,我是说我真的没事。”
“我来帮你。”阿塔儿也顺势帮着捡起来地上的青椒放进半人少女的菜篮子里。
“谢谢。”捡完所有蔬菜后,半人少女道了个谢,便继续朝着自己的方向走去了。
阿塔儿不可置否的耸了耸肩膀,打算这一次好好的看着路走。正要踏出脚步时,目光却停留在了自己脚边的地上——有一朵龙胆花。阿塔儿捡起花朵,心想着会不会是刚刚那位少女掉的,可当她回头的时候,人群中早就没了那个身影。阿塔儿看了看花,略微思索了一番,戴到了自己头上,心里想着或许还有机会的话——至少到时候还可以还给她。
随着阿塔儿漫步在提提村的街道上,她很快就忘了刚刚那件事情。即便此刻的阿塔儿确实感到非常的饿,但她还是被提提村的氛围所吸引了。毕竟早上刚到的时候自己匆匆忙忙的,错过了不少——说是奇观有点儿太过了,但至少是新奇的东西,玩意儿,不管他是什么吧。简直太有趣了。
几乎每家每户都是那种没有尖屋顶的正方形的楼房,两层或者三层,看,那儿甚至有四层的。那肯定是户有钱人家,无论如何,阿塔儿抱着惊讶四处张望着,也许那并不很重要。所有的楼房都呈现出一种,新奇的,带着些许怪异氛围,不论是两层三层四层,他们的顶层全都种满了各种各样的植物,还有那些为了栽培植物而被改装的奇奇怪怪的——天台?屋顶大棚?真不知道那些盘综错杂的粗大玻璃管是怎么铺设的,更别提这些玻璃管的尽头,悬挂在每家每户楼顶的那些巨大无比的烧瓶了。且不论这些罐子里到底都流着什么,五颜六色的,难道提提村的人给农作物灌颜料吗?阿塔儿至少可以肯定一点,除了这里以外没有别的地方的人,会在自己家房子上面挂这些东西,也许会吧,但这里面肯定不包括阿塔儿。
她几乎快看不过来了,除了玻璃管和大烧瓶,那些造型特异的植物才真正无时不刻的吸引着阿塔儿眼球的每一次转动和停留。虽然她能认出来的植物有限,但那就足够让她惊讶了,那些分布在世界各种不同气候,土壤,海拔——就直说了,除了它们都在同一颗星球上,否则根本没有什么共性的植物,就那么被栽在了一起。更别提那些她不认识的植物了,她甚至没法确定是不是这颗星球上的植物,当然这只是开个玩笑,但如果每个觉得这个玩笑过于夸张的人都能够亲眼见见这些,相信他们会觉得这个玩笑里还是存在那么几分道理的。
“蝎尾花,鳞瓜,不不不那是什么,三个苹果那么大的铜油桃吗?”耳人姑娘已经忍不出发出声音了。“要么是我疯了,要么只能是这个地方疯了,你们不能把阳线上的植物和月极上的植物种在一起。”阿塔儿用力的眨了眨眼睛,最后发现自己没有看错。“好吧,你们确实可以。”
亲眼目睹新奇事物所带来的快乐,永远使阿塔儿感到欲罢不能,她也正是因此决定开始自己的旅程的,也许不是全部的原因,但——至少也是大部分了。这让她心跳加速,大脑缺氧,甚至觉得有点头晕。微微有些恍惚的阿塔儿,脚步甚至有些踉跄,也许后面这些可能就与发现新事物无关了,她真的饿坏了。
“行了,等我吃个饭再回来参观你们这些玻璃烧瓶。”阿塔儿扶了一下脑门“让我来看看...刚才好像是瞟到了...噢有了,蜂蜜...啥”阿塔儿眯起眼睛使劲的眺望视野尽头那座可能是旅馆的建筑物。
阿塔儿开心的在原地蹦了一下,落地的一刻却又感到一阵目眩,她实在是太饿了。天知道为什么会有旅馆叫做蜂蜜绿叶,这听起来不像是个茶馆吗?希望那里提供午餐吧,阿塔儿已经饿到感觉自己尾巴都摇不动了。
毫不夸张的说吧,阿塔儿百分之一百花光了自己身上所有的力气。但是好在她最后还是站到了蜂蜜绿叶旅馆的前台面前,或者说,趴在这里。
蜂蜜绿叶的老板娘不出意外的是一个半人,虽然说半人都很难从外表看出年龄来,但阿塔儿却有一样本事,虽然具体的原理她自己也说不上,不过她确实可以一眼就看出眼前任何人的年龄。并非那种模糊的猜测,而是一种更为精准的感知——例如眼前这位半人老板娘,38岁。哇喔,真是羡慕这个可爱的种族。
老板娘也对这个冒冒失失的耳人姑娘并不感到反感,虽然她已经耷拉着耳朵和尾巴在这里趴了半分钟了,还有没有说过一句话。
“请问这里...提供午餐吗?拜托....”阿塔儿用最后的一点力气合十了双手。
“啊呀,太不凑巧了这位小妹。”万万没想到老板娘竟然露出一副遗憾的表情说出了这样的话。
“哦不...不会吧...”阿塔儿的耳朵根本没办法再往下耷拉了,如果可以的话她觉得自己的耳朵现在应该掉在地上,才算识趣。
“你不应该想着到一个叫蜂蜜绿叶的地方来找饭吃的,我说的没错吧。”老板娘轻轻摇了摇头,打趣地说道。实际上她已经快憋不住笑了,特别是她看到阿塔儿那条雪白的尾巴缠在大腿上的那副模样。
“我早该知道,没人会拿这个来给旅馆取名字,除非真的是个不卖吃的只卖茶的地方!”阿塔儿的脸都快皱成纱草废纸了,一般公共厕所里的那种。“行吧,对不起打扰您了。”
老板娘实在是憋不住了,当她看到阿塔儿那张纱草皱纸脸之后,她觉得完全足够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小耳朵,逗你玩呢。哎哟,我的天,你的表情太有趣了,我应该在桌面上总是摆一面镜子的。”老板娘放声大笑起来。
“诶....您肯定能看出来我马上要饿死了吧?!”阿塔儿露出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张大了嘴巴“总之,太好了,给我看看菜单吧,应该有吧?菜单。”
“你就到那边的空座上趴着吧,尽管交给我就行了。”老板娘轻声窃笑着,一边挽起了自己的袖子。“去吧去吧小耳朵,别不高兴啦,会给你打折的。”
冯·可露有些赌气的把菜篮子丢在餐桌上,天知道她脑子搭错了哪根筋买了两人份的食材。她本以为出门买个菜,走几步路最起码能能放松一下心情,就不说在路上撞到人的事情了,现在她连饭都不想做了。没什么为什么,她就是不明白天气为什么这么好而已,真希望能有个好心人来告诉自己答案。冯·可露缓缓的躺倒在客厅的铺了棉垫的木质长椅上,伸出手轻轻的抚摸着棉垫上的微小绒毛,回忆着相似的触感——摇椅上的小毛毯、冬天自己经常穿的呢子大衣、自己第一次学织的羊毛围巾。阳光透过窗台照在冯·可露伸手摸的地方,给这份触感平添一份温暖,也让它更像是冯·可露此刻愿意回想的东西,她是多么愿意相信这是真的,而不只是被阳光照暖了的棉垫。
直到前不久,大概有个三四年吧——也许这对于只有十七岁的冯·可露来说也算是足够久了。直到那个时候,冯·可露才最终直视并且接受了自己家里没有父母这件事情。别的地方或许不同,可这在提提村并不常见。在一个有着农业研究传统的半人村庄,甚至没有一户人家的孩子会在成年之后选择成为旅行者离开村子,就更别提生下了孩子就离开村子四处旅行的成年人了。不只是不常见,这听起来就不怎么好听,或许环游世界是件非常浪漫的事情,但这对于冯·可露来说并非如此。她对所谓的旅行者没有任何概念,即便是自己最喜欢看的通俗小说也没有办法改变她对于这件事情的看法,她没有办法像小说里那些和自己境遇类似的主人公一样,对着从未见过面的父母如此的憧憬。她知道自己的性格是如此的变扭,以致于没有办法美化和幻想这些事情——对于她来说他们就只是缺席了自己的生活罢了。她越是成长,就越能从书籍,或者别人的口中得知,所谓的亲子关系是什么东西——也许大同小异,也许千奇百怪的这些,发生在别人与别人的父母身上的故事。在她这里什么都不是,什么都没有。冯·可露从来也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不是爱自己,其实她甚至也并不在意爱或者不爱,即便是不爱,不爱也可以,只要他们能亲口告诉自己的话,即便是不爱,不爱也罢。可是没有,什么也没有,就是什么也没有,既没有爱,也没有不爱。从她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和别人不同到十二三岁为止,这些事情都像是阳光下的灰尘一般围绕着冯·可露的思绪和生活。
没有意义的思考和怀疑日日夜夜的持续着,在白天像是幽灵,在夜晚像是魔鬼。直到最后冯·可露也只是因为习惯了,所以渐渐不再去翻来覆去的深挖自己。她意识到了自己的性格已经是如此的变扭且不可爱,最终在一个和今天一样的好天气的下午,她关上了所有思绪的门,决定让这件事情只是一件事情,甚至可以和自己无关,也不存在什么为什么,就只当是介绍自己身世背景里的一行字,一句话罢了。
而祖母,对于冯·可露来是更简单的存在。如果说父母这两个字在冯·可露这里什么都不代表,那么祖母这两个字就代表了一切。直到后来冯·可露也很清楚,但凡是个不像自己这样性格变扭的人,都可以在祖母的关照下成为一个优秀的人。她给冯·可露的一切比起别人有的只多不少,一向如此。四季流转,祖母却总是有办法给她留下快乐和温暖的记忆,甜甜的果糖松饼,酸酸辣辣的草蝎尾汤,用了十年的结实美观的画架,秋天的干草堆,冬天敲冰柱的小锤子,纹着兔子的棉拖鞋,阳光和明月,还有她没有认完名字的璀璨繁星。
冯·可露坐起身来,看着这间屋子,菜篮子被放在那张长的,最多可以坐下八个人的餐桌上,可一个寰宇学家在提提村并不会有多少朋友,一个从小没有父母照看性格变扭的女孩就更没有了——那张可怜的餐桌从来都只有两个人坐。那么在这之后自己要一个人每天坐在那里吃饭吗?早餐、午餐、晚餐,或许还有夜宵,下午茶之类的。冯·可露只是稍微想象了一下,就意识到自己的生活或许会崩塌。她也没想到一个如此冷漠的人会如此脆弱,会只是因为自己一个人吃饭就感到崩溃。
想到这里,冯·可露努了努嘴唇,把头低了下去。或许自己一个人吃饭真的还算是一件小事,她从村里的学校毕业之后并没有继续到村图书馆里进行关于化学的学习和研究,也没有上村里农工会的培训班,村里的人并不是很吃惊,因为冯·赫丽雅一家是村里唯一家住尖顶房的,就别提农作物了,即便是植物也只有院子里那两排龙胆花,虽然确实照料的不错。即便提提村有着如此浓厚的传统,可那也并不是什么义务。冯·可露依然有选择的自由,大多数人以为冯·赫丽雅应该会将自己的毕生所学都教给冯·可露,能够在隆德皇家学院挂名,并且仅靠时不时通过书信解答学院问题就能定时收到工资的冯·赫丽雅——如此聪明的学者,她的孙女想必也不难走这条路。可是也并没有,很不幸,冯·可露虽然很喜欢自己的祖母,却对其事业毫无兴趣。没有传承,没有随波逐流,冯·可露拿起了画笔成为了一名只会画一些没人买的画的,画家吧。
这虽然听起来没什么道理,却也并非就那么莫名其妙,冯·可露自小就喜欢画画,虽然没有要成为伟大画家的梦想,但她只是觉得比起观星、计算,下地和研究化学,画画无疑能让自己的人生不那么枯燥,或许还能更快乐一点。祖母还在世的时候这当然没什么,冯·可露其实知道偷偷买自己画的人是谁,即便如此她也觉得也许时间再久一点总是会有人真心喜欢自己的画,不需要扬名立万,只是作为一个可以糊口的营生,也许并不是那么过分。可冯·可露没有想到,时间这么快就到了。靠着祖母留下来的钱当然足够她生活一阵子,可总有一天会花完,甚至用不了多久,可如果到时候依然没有人愿意买自己的画,又该怎么办呢?
“来,小耳朵。拿好你的钥匙,你的房间在二楼从左边数过去的第三个房间。”老板娘从抽屉里取出一把钥匙递给阿塔儿。
“好嘞。明白啦!”吃过饭之后完全恢复的阿塔儿又变得活蹦乱跳起来,嘻嘻哈哈的接过老板娘手里的房间钥匙。
“诶诶...你不把你的包往房间里先放一下吗?那么大的包,不重吗?”老板娘看着转身又要往外跑的阿塔儿,不禁喊住了她。
“嗯....其实并不很重,也许我还可能再买点什么东西之类的,你不能让我拿在手里吧?”
“嗯哼...?行吧,小耳朵,你说了算,祝你在提提村玩得开心。”老板娘不可置否的笑了笑,并朝着阿塔儿挥了挥手。
“嘿嘿,那我走啦。”阿塔儿也挥了挥手,随后一阵小跑出了旅馆。
时间大概到了,阿塔儿抬头看了看太阳——下午三点左右吧。阳光早已不是那么的刺眼和灼热了,不过阿塔儿发现这个时候提提村街道上的行人明显变多了不少,特别是旅人和商人模样的人多了起来。阿塔儿来回瞧了瞧,似乎发现了人群几乎在往一个方向走,于是她也就顺着人群,希望能就此找到点有趣的东西。
提提村除了早市以外,村里还有一条从下午两点开始直到晚上活跃的商店街,比起早市,商店街上的店家卖的东西品相会更好一点,并且会更有保障,而且许多不适合在早市卖的东西,例如新奇的农业机械和用具,化肥、特殊的农用药水,都会在这条商业街上出售。早市更像是一个充满新奇,并且总是值得去发掘的地方,你永远不会知道今天又有哪户人家把自家新捣鼓出来奇怪玩意儿拉出来卖;而商店街,如果你想要来点安全又有特色的商品,那就没错了,你应该来商店街逛一逛。
阿塔儿跟着人群没一会儿就来到了提提村琳琅满目的商店街,不得不说这条街看上去可比早市要来得靠谱的多了,每家商店整齐的靠在一起,各式各样的招牌和站在店门口吆喝招呼的店员。阿塔儿的新鲜劲马上就被这氛围给挑逗起来了,白色的尾巴小小幅度的摇个不停。
“天啊!这是什么,太酷了。”阿塔儿的目光被一家商店橱窗的一个东西给吸引了过去,那是个看起来类似手甲一样的,木质的...装备?阿塔儿已经推开店门进到了店里。
“噢,小姑娘,请问有什么是我可以帮你的吗?”一位有些微胖的星人大叔,店里就他一个,应该是店长,摘下了圆圆小小的木框眼镜,从柜台后面推开门板走了出来。
“呃嗯....能不能让我看一下那个?”阿塔儿用手指了指她在外面看到的那件木质手甲装备。
“噢唔,你想看一下活木手?好的好的,当然可以小姑娘。”星人大叔相当的和善,慢慢从阿塔儿面前走过去,打算从货架上取下那件活木手。“小姑娘眼光不错,有了这个,不管男女老少都可以轻松完成大部分的体力活了。不过我看你好像外地人吧?居然能一眼中这个...我是说如果你不知道的话,这玩意儿看起来不就只是一件普通的手甲吗?来,给,好好瞧瞧。”
“好嘞。”阿塔儿从店长手里接过活木手仔细的端详了起来。“我确实不知道这东西是做什么用的,只是觉得...有点特别,就像是嗯...活的?只是感觉而已,我也不知道我在说什么。”
“嗯...你的眼光确实不错,小姑娘。其实可以算你说对了,不介意的话我可以给你说道说道这个活木手。”店长摸了摸自己的胡子,肯定的一边点头一边说着。
“你看这里。”店长把那件活木手在阿塔儿手里翻了个面,然后指了指手甲上对应着手指关节以及手腕的地方。“这几个地方都在对应的内部植入了活木的神经,活木你应该知道吧?”
“活木...就是那种受到外界刺激之后会做出反应的树是吧?虽然我是没有亲眼见过,据说在南沙的树林里经常有人被缠住脚最后饿死在原地来着?”
“哈哈哈哈哈哈,是的没错。活木也被叫做鬼木,就如你所说的,早年经常有倒霉蛋死在活木树下,活该他们出门不带把锋利的斧头。”
“哦呜,哈哈,很好。”店长用手戳了戳活木手上的那些关节“在我们砍开活木之后,发现了非常独特且有趣的植物结构,活木厚厚的木皮下面依附着一层用于传导活木动作信息的网状神经结构,在完整剥离下来之后还具有植物电讯息传导的作用。”
“其实这些并不是什么很新鲜的事情,五年前的《提提期刊5966期》上面有更完整的关于活木生态的研究和报告,如果你想更详细的了解活木如何通过神经传导信息的话可以到村图书馆里去找来看看。”
“噢,噢,好的。6955期,我知道了,您接着说。”阿塔儿摆摆手,忍住让自己不去想期刊是什么。
“在将活木的神经结构解构然后重新铺设进活木制的手甲之后”店长将手伸进了活木手里,在握住拳头之后,活木手发出了一阵噼里啪啦的咬合声。“就像这样,看好了。”
店长蹲下了身子,将戴着活木手的那只手往地上一撑毫不费力的单手倒立了起来。
“哇哦,厉害啊大叔!”阿塔儿鼓起了掌,因为这位店长看起来根本不像那种能够轻松办到这种事情的人,那个肚子实在是有点大。
“别急别急,还没开始呢。”店长哈哈一笑,突然之间开始以极快的速度做起倒立单手俯卧撑来。
这段表演中店长的脸色之泰然,呼吸之匀称,动作之标准,频率之迅速,让阿塔儿疯狂的鼓起掌来。
“哇喔,哇!这可太厉害了,天啊,再来!再来!”耳人姑娘甚至吹了声口哨。
在不到半分钟之内足足做了五十个单手倒立俯卧撑之后,店长才停下动作,站起身来,除了呼吸稍微有点加速以外,阿塔儿甚至看不到店长胖胖的脸上有一滴汗流下来。
“具体的原理就不说了,总之可以达到这样的效果。”店长解开手甲上的一个扣子,又是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声之后,将手抽了出来。把活木甲放回阿塔儿的手里。“就如刚才所说,有了这个不管是老人还是女人,都可以很轻松的完成大部分沉重的农活。”
“太神奇了,我的天。”阿塔儿在看过方才一番精彩的演示之后兴奋把玩起这件看似不起眼的木质手甲来。“我也可以戴上试试看嘛?”
“很遗憾小姑娘,活木甲都是定制的,根据使用者手臂尺寸的不同,所需要铺设的神经节点位置也不同,如果没办法在正确地方通过肌肉传导力的话,活木甲就很难发挥太好的效果了。”店长耸耸肩,摆了摆手说道。
“怎么样,小姑娘需要来一件吗?现在马上测量尺寸的话,明天下午就可以做好成品了,而且本店还提供花纹定制和终身售后服务。”店长走回柜台取出一本册子来“这里面的款式图案和花纹都可以随意挑选,手甲出了任何技术上的问题都可以免费维修,即便是大规模不可修复的结构损坏我们也提供旧换新服务,可以直接抵消一部分新品的费用哦。”
呜啊...如此熟练的业务水平。阿塔儿心里一惊,虽然这东西很好玩,然而自己根本没打算要买,倒不如说这种水平的产品一看也不是自己一个到处旅行的穷鬼能消费得起的,不过现在还真是有点儿下不了台。
“哈..哈,那什么,这个活木甲一件需要多少钱呢?”阿塔儿并没有一口回绝,而是顺着店长的话说了下去。
“嗯....”店长抬起了阿塔儿手,略微观察了一番。“依我大概的目测,小姑娘这个尺寸的话,一件大概在六个隆德金币左右就可以搞定。”
一个隆德金币等于一百个隆德银币,然后阿塔儿现在身上一共还剩下三十二个隆德银币和八十五个隆德铜币。
“哈.....哈,那什么。”阿塔儿听到具体数字之后笑的更尴尬了“其实吧...”
“哈哈哈哈哈,好了好了。”店长哈哈大笑起来“这多年店我也不是白开的,什么人买得起什么人买不起,我心里多少还是有点数的。逗你玩呢,小姑娘,别这么紧张。”店长和蔼的拍拍阿塔儿的肩膀。
“嘿嘿..”阿塔儿害羞的低下头笑了笑“不过这个东西确实太厉害了,如果我有钱的话...”
“一定一定。”阿塔儿赔笑的打着圆场,还好这个店长大叔是个好人。“那就不打扰您了,我再上别的地方逛逛。”
“哈哈,好好逛逛!走好!”店长也朝着阿塔儿微笑着挥了挥手。
虽然如此阿塔儿还是直到走出店门的一刻才放下心来,在心里舒了一口气,并且暗暗作出决定:只在橱窗外面看看就好,不过那个东西看起来有多么好玩。随后阿塔儿抬起头来,想着接下来去看看什....那是什么?!就在商店街的对面,一家店铺的橱窗里摆着一件铁皮头盔,带着两个深红色的镜片,虽然看起来带着一丝滑稽,但是难道有人会不想知道这东西是拿来干什么的吗?这回自己总能戴一戴了吧,阿塔儿还没想到一半就已经朝着那家店跑出去了。
阿塔儿今天这是第二次在街上撞到人了,只不过这一次被撞倒的是自己。阿塔儿几乎是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像是撞倒了什么魁梧的人,晃了晃脑袋,还没等阿塔儿抬头发难,一个男低音就响了起来。
阿塔儿正了正视线,几个穿着紫色带黄金纹饰斗篷的男人,一脸嫌恶的看了眼阿塔儿之后就继续朝着自己的方向走去了。
“喂喂......”阿塔儿扶了扶脑袋“没礼貌的家伙,撞倒了少女就说那种话吗?真的是......”
阿塔儿站起身来拍了拍自己身上的灰尘,要是有机会能对着刚才的肇事者骂上两句倒还好,天知道那群人赶着去干什么事情,上厕所吗?真是让人窝火,祝他们有段快乐的马桶时光。阿塔儿这么想着,一边要继续朝着那家店去,可是只走了一步,阿塔儿突然间感觉到自己的大背包里有什么东西在叮当作响。不太对劲,阿塔儿赶紧拿下背包,打开一看——一股巨大的鱼腥味在一瞬间从背包里冲了出来,几乎要夺走阿塔儿的五感,无法控制的翻白眼和倒吸冷气,在那短短的三秒内确实可以说阿塔儿到了神志不清的地步。
几乎是出于本能的反应,阿塔儿迅速的关上了背包,皱眉头略加思考了一下,自己什么时候把死了一个月的鱼塞进背包里了?!不,死了一个月的鱼都不一定有这个效果...该死的,阿塔儿终于反应过来了,只能是那两瓶鱼菇粉碎了!这东西居然这么腥的吗?阿塔儿回想起来自己早上再买之前好像确实连打开闻一闻都没有,先不提这个,这可是七个隆德银币啊!
必须得找那群没礼貌的家伙讨个说法,阿塔儿怒火攻心,雪白的尾巴炸开了毛,竖着耳朵在人群中试图找到刚刚那群人的行踪。显眼的紫色长袍几乎快消失在商店街的尽头一端了,但视力绝佳的阿塔儿还是最后一刻捕捉到了这抹紫色,并且确定了他们前进的方向。
冯·可露拉开房间的窗帘看了看,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怪不得屋里逐渐冷了起来,秋末时节,没了太阳气温总是降得很快的。从后院搬了点柴火,冯可露给自己房间里的壁炉升起了火,自己则搬了块椅子,坐到了炉火前伸出手来取着暖。
中午直到最后也没吃上饭,可既然到了这个时间,冯·可露寻思着坐着暖暖身子,过一会儿就将中午的食材用作晚餐罢了。窗外的余晖鲜红刺眼,想必明天也会是个好天气,冯·可露斜着脑袋只是盯着那团火球,大脑却不做什么思考。直到她的余光瞟到了摆在窗子旁边的书架上,在《隆德植生图谱》和《托·历莱斯亚手部绘鉴》中间夹着的《列列海尔星谱》。这勾起了冯·可露的思绪,祖母在晴天的夜晚,即便是很多年前了,教导冯·可露认识星座的时候手里总是拿着这本书。
据说寰宇学者列列海尔仅凭自己一人就将当时所能观测到的所有星象通过图文记录了下来,即便时间早已又过去许久,在器材和手段经过不断更新后的现在,当年列列海尔所记录的部分依然占到了整本星谱的百分之六十不止。列列海尔自然也被誉作星象观测第一人,其名讳也在这份不断更新的星谱上永恒的保留了下来。当然,这也是祖母告诉冯·可露的,眼神在书架上停留了许久,最后冯·可露还是从椅子上起了身,走到了书架旁,用食指轻轻的触碰着《列列海尔星谱》的书脊,皮的质感通过皮肤传回大脑,把记忆往更深的过去引导着。就像在神游一般,冯·可露抽出了书籍,总归是打算打开看一看的。
一封洁白的,未封上的信封却跟着书籍一起,从书与书之间的夹缝里轻轻飘了出来,落在地上。冯·可露愣住了,自己已经许久没有动过这本书了,祖母教自己认星星也已经是多年之前的事情了,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这里还夹着这么一封信。冯·可露的手微微有些颤抖,她蹲下身子捡起了信封,左右端详了一下。她当然知道可能性都有哪些,如果没错的话,这就只能是祖母留给自己的东西,这么多年除了自己和祖母,根本谁也没有进过这间房间。
冯·可露没有急不可耐,反而显得有一些畏惧,拿着信封又坐回了椅子上。此时的天色离壁炉太远的话,基本已经很难看清楚什么了。炉火的光摇曳着,从信封的一边透到另一边,将里面折叠着的信纸的轮廓清楚的映了出来。起码这不会是自己无意间夹在书架里的空信封了,冯·可露这么想着,又踌躇两三秒,还是打开信封,取出了信纸。火光映在淡黄色的信纸上,是祖母秀丽好看,透着平静和智慧的字迹,冯·可露于是将身子又往壁炉倾了倾,生怕自己错过一个字,然后慢慢的往下读了起来。
希望你在明天之前不要发现这封信,否则天知道会有多么的尴尬,也希望你能够在明天之后早一点发现这封信,以免在我真正退出你的生活之后,我亲爱的小星星,你还要被我打扰。
但是无论如何,现在你已经看到这封信了,不出意外的话我已经走了,但是你大可以放下心来,我只是回归了星海罢了,如果今后你也会常常抬起头去看星星的话,找一颗眼熟的星星就行,那就是我。别翻白眼,我知道你看到这里会干什么,小丫头,你一定会说星星看起来不都一样吗,即便是那样也无所谓,你大可把每一颗星星都当做是我,就算在不是晴天的夜晚,你也可以知道,我就在那里,一直在那里,所以一定不要担心。虽然我狠下心来离开了我们的尖顶房,离开了你做的独角牛奶酪千层饼,你也永远不会是孤身一人。
至于我为什么要把信放在这里,因为我知道即便在我离开之后,你也不会随随便便的去翻动我的任何东西,我的小星星,我知道你就是这样的人,你总是表现出一副冷淡的模样,从来不愿意让任何人担心你,实际上却总是关心别人超过自己,对于他人总是怀着尊重和爱心。但这是我最担心的地方,我已经是把老骨头了,却还是一副懦弱和害羞的样子,从来不敢和你当面说这些话,只能像只缩头乌龟将一切都写在一封信里,塞在角落里,该死,要是你没有发现的话该怎么办?希望你可以原谅我,我的小星星,我只是真的太怕你不开心了。
关于你的亲生父母的事情,这一切都是我的错,如果当年我能够再冷静一点,不总是和你的母亲争吵的话,也许她就不会偏激到和男人生下孩子后就跑,你本该有一对优秀的父母,一个美满的家庭,而非一个总是忘记时间埋头研究的顽固老太婆,我亏欠你的实在太多了,虽然我不知道这些话事到如今还有什么意义,可是至少我还是想要道歉。孩子,我曾经多少次在夜晚里透过门缝看见你抱着膝盖靠着床边墙角的样子,却没有一次敢进去抱抱你,对不起,我的小星星,这一切都是我的错。原谅我这个老太婆,不,不要原谅我。
看看我都写了什么,满纸的抱怨和借口,我想即便温柔如你,也看烦了吧?我的小星星,相信我,写这封信的目的绝对不仅仅是这些,我只是忍不住。小星星,我这五十年为隆德皇家学院工作得到的财产,我已经写信给中央金库全部都转让给你了,至少让我为你省去一点垄长繁复的手续,我指的并不是那些平时在家中交由你保管的家用费,而是一笔更大的财产。至于我的研究,也许说是无关紧要太过过分,毕竟我牺牲了那么多人生中重要的事物和时刻,可那终究还是太愚蠢了,你没有必要去了解,更别谈什么继承,相信我,那不值得。
如果在那之后,有皇家学院的人来抢,你也不要去护着,我知道你不愿意,但是就让他们拿走罢了。我只怕他们会粗暴的对待你,我不愿意看到这种事情发生,所以小星星,祖母请求你,不要为了我让自己置身危险,这一切都不值得。如果你愿意的话,就离开这个镇子,离开这个地方,离开那些农作物,离开那些化合物,虽然你生在这里,可也许你像我一样根本不属于这里。带上我留给你的钱,小星星,背上你的画板,带上你的画笔,去城里买一双耐走的鞋子,买一顶漂亮帽子,如果你走累了就顾一辆马车,如果你困了就找个舒服的旅店,去找能解渴的清泉,去看看哪里有能止饿的苹果,去追逐云彩和太阳,去陪伴星星和月亮。
世界总有一天都会消亡,他可能也许不那么快,也可能比大多数人想象中的离自己要来得近。这些都没有必要害怕,就像我跟你说过的那样,只有死亡会将所有伤痛温柔的一一抹去,作为一名寰宇学者,我这辈子都在看星星,所以我很早就隐隐约约的感觉了属于自己的这一天,日子越近我的感觉就越是强烈——直到我觉得我不得不提笔写下这封信的时候。不要为我的一言不发感到生气,小星星,我只希望你去爱,去寻找爱,去寻找爱的理由,去寻找被爱的理由,去成为爱,去成为爱的理由,去成为被爱的理由。
或许这么说有点不知恬耻,但我依然衷心的期盼能有人替我完成我本该做的事情,愿他带给你平静和快乐,带给你春夏秋冬,带给你清晨、正午和黄昏。
冯·可露读完了信,将手放了下来,她舔了舔嘴唇,觉得喉咙发干,张了张嘴,却又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来,最后咽了一口气下去,手里紧紧攥着那张信纸。紧绷的身体松弛下来,甚至慢慢觉得无力,冯·可露觉得自己的身体有什么东西在胡乱的冲撞着,从大脑到心脏不停的来回折腾,最后向着自己的眼睛不断的冲击着,试图夺眶而出。
她用力的紧紧的皱着眉头,死死的盯着面前的炉火,火光映在她眼里愣是成了一片浮光碎影,最后变成流星划过了少女的脸庞。冯·可露还在拼命忍耐着,忍耐着不让自己失控,懊悔和苦涩还有孤独像是野犬般在她的心里狺狺狂吠,她早知道祖母是爱她的,她只是后悔这一天就要到头的时候,自己还是在这场考试里落下了个不及格。
正当少女还在引导自己即将失控的情绪的时候,一连串急促而且沉重的敲门声撕破宁静的空气传进冯·可露的耳朵里。虽然不知道是谁,冯·可露却有种得救了的感觉,她吸吸鼻子,用手心轻轻抹掉了眼泪,起身将手里的信随手放在了书桌上,朝着家门走去。
打开门之后站在冯·可露面前的是一群穿着紫色斗篷的青年男人,衣服上金色的纹饰让人一下就能察觉的他们来头并不一般。明显,这些人不是村子里的人,也根本不是冯·可露应该认识的人。
“这里是冯·赫丽雅学士的住处吗?”领头的男人张嘴了,他推了推自己的金边圆框眼睛,眼睛则躲在那后面打量着冯·可露。
“是的,请问诸位阁下是...”冯·可露张嘴问到一半就发觉自己太迟钝了,显然这些人就是信里提到的那些...
“学院听闻冯·赫丽雅学士昨日过世的消息,专派在下一众前来吊唁,还请节哀顺变。”
“诸位阁下,祖母的墓碑就在村南教堂前的公共墓地,第二排第三个就是,阁下若不嫌烦劳可前去吊唁。孙女在此替祖母谢过诸位的心意,恕不远送。”冯·可露说着就要关上门。
“小姐且慢。”那男子伸手捏住了门“墓地我等稍后自会前去吊唁,实不相瞒,今日登门还有一事。”
“冯·赫丽雅学士生前已立下字据,死后将自己所有已完成的和未完成的、已公开的和未公开的研究成果和资料统统赠予学院。”男人从斗篷拿出一张纸来,出示给冯·可露,示意她确认。
祖母说他们是来抢的,当真就是来抢的,想要拿走那些资料,随便伪造一张字据甚至都称不上什么手段。毕竟这个学士家中只剩一个二十岁不到,和所谓学院学界毫无瓜葛的孙女,别提证伪了,现在他们能这样子还走个程序都算是良心发现了。
冯·可露摆摆手,她才刚刚读完祖母留给自己的信,自然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于是把门给开全了,侧身让这一群人进了家门。
调查学士们进了家门,纷纷摘下兜帽,肆意打量着家中的摆设和物件。冯·可露掩藏不住自己脸上的无奈和厌恶,只是皱着眉头叹了口气。
“这是祖母的书房,所有研究资料想必也都在里面了,诸位阁下就自行拿取吧。”为调查学士们指明了祖母的书房后,冯·可露反身坐在了正对书房门前的长椅上,摆了摆手表示不必在意自己。
“感激不尽。”带头的男人点点头示意了一下,一众人便打开书房的门进到里面去,开始翻找起来。
祖母房间的提灯被调查学士们点亮,光和影子从房间里透出来,杂乱纷复的互换着位置,调查学士们粗暴的翻动书柜的声音,哗啦的白纸落地的声音,皮质书本沉重的低砸在地板上的声音,都像是讽刺和谩骂,充斥在这个没有点开灯的客厅里。冯·可露是一个看客,静静的坐在暗处,听着从那个房间里传出来的诋毁、掠夺、侮辱般的动静。
既然祖母说了,让他们拿走就让他们拿走,那就让他们拿走罢了。这件事情看起来根本没有什么商量的余地,自己从来对那些研究和资料没有任何兴趣,那些东西对于自己来说也根本就没有什么意义——你即便留下他们又能做什么呢?一阵声响从自己的房间传来,随后是一阵凉风,想必又是自己房间的窗子没关好,让晚风给吹开了。冯·可露缩了缩身子,却觉得心也愈发的凉了,自己当然不会做没有意义的事情,等这些不速之客一离开,她就给自己好好的做一餐晚饭,收拾好自己的行囊,第二天一早就出门,永远的离开这个地方。找个能挥霍钱财的地方或者什么的,这个破提提村就算你花钱也只能买到那些奇形怪状的农业用具,还有两三滴就能喝死人的农药!该死!
冯·可露的手紧紧的攥着自己的衣角,牙齿紧紧的咬着自己的嘴唇,她不知道自己这么全身紧绷着到底是要干什么,她也不知道自己所谓的有意义的事情和没意义的事情究竟是什么,她只是低下头又抬起头,低下头又抬起头,怎么样也没有办法抑制住自己飘忽的眼神。那些动静折磨着她,就好像村子里最让人讨厌的痞子尼克在自己的耳边用戏谑的口气疯狂的嘲讽自己:你看看,你拼命压制自己的心情不去做的事情,别人轻易就可以做,你宁愿委屈求全也要尊重的人,从来也没有多少人愿意在意!你以为你自己在做什么有意义的事情,实际上你根本就是个没意义人,看看你自己吧。看看你冷漠的样子,看看你这幅不敢哭的样子,好好看看吧。即便是村口那条大黄狗,难道不也比你活得更有尊严一点吗?
书房传来的动静停下了,调查学士们似乎很满意的找到了自己的所需要的东西,一人抱着一些纸卷和书籍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冯·可露没有回应,而带头的调查学士也没有看清楚身处黑暗中的冯·可露正在浑身发抖。
调查学士们觉得事情就此结束了,便都抱着书籍朝门走去,打算离开这座没点灯,在此时看来有点儿阴森的尖顶房子。可就在最后一个调查学士正要跨出门的时候,他突然发觉自己被人拉住了。调查学士惊愕的回头一看,黑暗中是那位刚刚还坐在长椅上不做声的半人少女,嘴里似乎还喃喃的念着什么。
“佛力西斯,怎么了?”带头的调查学士发现不对劲,回头向那个在最后面突然止步的学士发问道。
“还给我!”冯·可露此刻突然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狗一样,拼尽全力的将那位调查学士扑倒,学士手中抱着的纸卷书籍也应声散落在地。
“啊!喂!你这小鬼突然干什么!”突然间被毫无理由扑倒的学士坐在地上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来,只能恼怒的骂道。此刻带头的调查学士也返回了门前,他看到刚刚还文静礼貌的少女,现在像发了狂一样在地上捡那些掉落的书籍和纸卷,随后紧紧的抱在胸前,嘴里依然不间断的念着什么碎词。
带头的学士根本没办法理解发生了什么,只好摆摆手,示意被撞倒的学士先离开。
“啧。”那位学士气愤的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跨出了门。
“还给我......还给我......你们不能..”
“小姐,你的心情我们可以理解。但是我们还是希望你可以配合我们的工作,好吗?”
带头的学士明显的整理了一下表情,随后依然试图通过跟冯·可露沟通来拿走这最后一部分书卷。可是学士的话刚刚说完没多久,没想到冯·可露又一头撞上了学士的肚子,这个带头的学士也像刚才的那位佛力西斯学士一样,一个措手不及,人仰马翻,眼看着冯·可露又要伸手去抢那些纸卷,这一回这个学士立刻就反应了过来,眼疾手快的争抢起来。这次冯·可露再也没能抢到先机了,学士抢走了大部分自己刚刚散落的书卷,甚至在两人争夺最后一张资料的时候一个反手就打飞了冯·可露纤细的身躯。成年半人对于星人来说,充其量也不过就是星人八岁孩童的体格,更何况冯·可露不过是个毫无锻炼的少女。
这一下将冯·可露重重的打飞在地,疼痛感仿佛要撕裂少女的胸腔一般,让她连呼吸都感到无比的困难,冯·可露挣扎的睁开眼,发现在自己的眼前好像还意外掉落了一卷纸张,少女当即不暇思索的用尽自己的力气伸手抓住了那份书卷,紧紧的抱在自己疼痛不已的胸前,大口大口的因为痛感喘着粗气。
带头学士的愤怒简直就到了极点,他先是把自己手里的书卷转交给门外的学士,然后又走进屋子里,踱步到冯·可露的面前,他闭上眼睛,脸部早已经因为愤怒被扭曲,学士还是什么都没说,他只是弯下腰用手捏住少女身子紧抱的书卷伸出来的一端,试图抢走。
可是少女抓的太紧了,学士根本就不知道到底是什么踩了这个家伙的尾巴,让她变得如此的疯狂。多次拉扯无效之后,学士太阳穴处的青筋就像要从皮肤里绽开一般变得无比的明显和粗大,并且疯狂的跳动着。毫无疑问,此时这个调查学士全身上下所有的血液已经全部在他的大脑处集结完毕了,接下来,他不会为自己所作出的任何行为负责或者感到抱歉,他真的太生气了,他已经气疯了。
尖锐的皮鞋毫无预警踢在冯可露的脑门上,可怕疼痛瞬间传达给了冯·可露,这一脚几乎让她失去神志。
“该死的臭小鬼!!你给我松手!!!!!”学士气的跳起脚来,木质的地板吱呀作响。
“还给我......还给......”几乎被夺走一半神志的冯·可露竟然在没有松手同时还在继续自己毫无意义的碎嘴。
第二脚重重的踢到了少女的背部,冯·可露几乎要翻过白眼去,好似她尝到了被雷劈中的感觉一般,可是她的手甚至一点放松都没有。学士又弯下腰捏住那半伸出来的书卷,随后又是一脚重重的踢在背上,两脚,三脚四脚五脚六脚......
冯·可露雪白长裙上最终布满了泥土和鞋印,可即便如此,即便她几乎已经快没有办法在疼痛下呼吸了,抓紧书卷的力道依然没有一丝减少。地狱的终点在哪里?疯狂的学士最后的一脚重重的落在少女纤细的后颈上,地狱般的时间最终落下了帷幕,这一脚彻底击碎了冯·可露的意识,少女最终彻底的昏死了过去。
突然放松的力道,让还在往后扯书卷的学士失去平衡,向后倒坐在地上,他大口的喘着粗气,全身的血液依旧盘旋在他的天灵盖。
“天杀的,这该死的小臭婊子!你看看你都让我做了什么!!”学士站起身来无比狂怒的大吼道,显然他也觉得自己输了,他根本没有想到这个小鬼能撑这么久。
学士怒意难平,拍了拍自己身上的斗篷,又回头恶狠狠的看了一眼昏死在地上的少女。然后头也不回跨出了尖顶房子的房门。
阴暗的房里,失去意识的少女依然保持着书卷被夺走时的姿势,蜷曲的身子像是尚睡在母亲子宫里的胎儿一般,如果不是嘴角的血迹,任谁都只会觉得她是不小心在秋末的傍晚睡着了而已。
渐渐的,房屋的温度开始升高,少女房间里壁炉的火光好似在越变越大,而房间里书桌上的那封信也不见踪影,被风吹开的窗户还在不停的灌着凉风到屋子里,世间根本不存在这种巧合,谁都不会怀疑这是哪个魔鬼的作为——桌上的信被凉风吹向了炉火,却没有吹进去,干燥信纸只有微微一角,微微一角落在了火里,被火舌舔舐了一下,于是那封包含着逝者悔意和传达生命爱意的文章,就那样从头到尾,慢慢燃烧到了最后。仿佛是魔鬼也将这封信也读了一遍一般,最后却没有丝毫被感动,因为信纸的另一端正好搭到了那张羊毛地毯,事实上还差一点点,信纸根本没有碰到那件干燥易燃的羊毛地毯,可这毕竟是魔鬼所为,凉风不由分说的把燃烧的信纸吹成了火星——结果就是这些魔鬼的火花得到了舞台,肆无忌惮的在羊毛地毯上开始了狂欢。
直到那张椅子也燃烧,那张书桌也燃烧,那件祖母缝补过的棉被也燃烧,《隆德植生图鉴》燃烧,冯·可露第一次上街自己挑的那件内衣也燃烧,每一年年终都要穿的那件呢子大衣也燃烧,用了十年的的结实美丽的画架更是点燃了那些颜料,然后顺带着那些布满干枯颜料痕迹的画笔也燃烧。
直到大火马上吞没少女,她也依然沉睡,对一切都浑然不知,就像睡在至今为止她所度过的每一个宁静夜晚一般。
阿塔儿在钻出商店街后,在迷宫般的村子里试图找到那行人的踪迹。该死,她就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痛恨这些村子!时间慢慢流逝着,天色几乎快暗到啥都看不清了,阿塔儿握紧自己的拳头咬牙切齿的闷哼一声,看来她也只能放弃了。她担心在这么瞎转下去,等到天色真的暗到什么都看不清的时候,连回旅馆的路恐怕都要找不到。
“算了!可恶,白白浪费我一下午的时间。”阿塔儿愤愤的嘟囔着“最好别再让我遇到那群紫斗篷。”
就在阿塔儿要转身原路返回的时候,又是在一瞬间,在几乎灰暗的视野中,阿塔儿所在的这条土路的尽头出现了几个紫色的小点,这个微小的视觉信息再一次的没有逃过阿塔儿的眼睛,迅速的被捕捉到了。
阿塔儿这一次不假思索的飞速朝着几个紫色人影狂奔而去,其实他们也只是撞碎了阿塔儿两瓶鱼菇粉而已,一开始也许她就只是打算让他们道个歉或者什么的,可是经过一下午的消磨,阿塔儿愈加的对这几个没礼貌的人感到愤怒,这当然没什么道理,但此时的阿塔儿已经基本不思考了,因为最重要的是什么?最重要的是她现在已经找到这群人了。
带头的调查学士仍然还边走边骂骂咧咧,好像他只要一想到刚才的事情,自己的脑门就要充血。鬼知道自己怎么会摊上那么个疯小鬼,翻脸跟翻书似的,简直不敢相信这是那个大名鼎鼎的冯·赫丽雅的孙女,学士冷笑一声,倒也不是不能想象,虽然冯·赫丽雅是个天才,不过也是个疯婆娘。就为了一些无聊的事情非要和学院里的某些大人物做对,要不然哪个大学士不是在隆德朝都里好吃好喝的供着?至于被赶到这个到处是农民的怪癖村子来吗?可笑!至少学院还给她发工资!可是在这个村子,钱也只能买到会变形的锄头和斧子吧!真是可笑,这一家子的疯婆娘。
喊声打断了学士在脑海中对死者的诋毁,学士回过神来定睛一看,一个旅人模样,背着个滑稽大书包的耳人少女挡在了自己面前。
还没等阿塔儿开嘴发难,学士就仿佛被阿塔儿勾起了刚刚的不愉快,直接开怒了。
“什么......?!我还没......”阿塔儿也被弄得一脸不明所以,明明自己还没开始胡闹,怎么对面先来这么一句?!
“滚开!臭小鬼,少在这里找麻烦,不想死就滚一边去!”
学士干脆把斯文揣进自己的兜里,彻彻底底的以败类的身份发言。然后丝毫没有停下脚步的意思,正要伸手推开阿塔儿好过路的时候,学士突然发现面前的耳人少女的脸色好像有了一丝变化。
“喂......你们是纵火犯吗还?!”阿塔儿惊讶的举起手指着他们身后那条土路通往的山坡上,她也是刚刚才注意到,坡上的房子闪烁着火光,毫无疑问是着火了。
“小鬼说什么呢?!”学士不耐烦的也往回看去,这次他也看到了火光。
“啧,谁知道那个小疯婆子又在折腾什么幺蛾子?跟我无关!”学士说得没错,起码着火这件事情真的与他无关。“让开!”
与此同时一道静电不知从何而来,瞬间通过了阿塔儿的大脑,又是那种原始感知,传达着古老又直白的信息——
“该死的畜生们,躲开!”还没等学士推开阿塔儿,阿塔儿先一肘子撞开了学士,极快的朝着失火的房子狂奔而去。
甚至在阿塔儿还没有多靠近房子的时候,她就几乎要被热浪撂倒了。如果不是自己脑子里那份不知从何而来的感知力,面对这样的火势,阿塔儿根本不会觉得这间房子里还有活人。但是生命的气息还没有消失,就算直觉再没有根据,阿塔儿也愿意相信。
来到这团大火的面前,阿塔儿的双眼几乎快睁不开了,根本没有办法考虑和判断现在里面的那个人到底是什么情况。该死!阿塔儿取下自己的背包,慌忙的打开来,她已经顾不了那阵令人作呕的鱼腥味了,双手疯狂的在背包里面翻找着,绿色的药瓶,不是这个,眼罩,不是这个,烟雾弹,也不是这个!在哪里,在哪里,快啊,在哪里!
水蓝色蘑菇,不是......有了就是这个,水晶菇!阿塔儿着急忙慌的将手里刚翻出来的这朵蘑菇塞进嘴里,随后将自己的大背包底朝天的翻了过来,将里面所有奇奇怪怪的道具和物品全部倒了出来,然后抽出自己别在腰间的小刀割开了自己的背包,使背包近似变成一块大布,接着抓起刚刚倒在地上水壶,感谢行星!这里面还有满满的一整大壶水!用水充分浸湿了被割开了的背包之后,阿塔儿抓着布块毫不犹豫的冲进了火房中。
吃了水晶菇的阿塔儿在短时间之内身体的表面温度会急速下降,基本不用担心在火焰中行动,但她仍然要抓紧时间快速行动,过久的逗留导致吸入大量的烟雾才是最致命的。撞开房间的大门后,大量的烟雾已经使得屋内的能见度非常的低了,阿塔儿几乎没有办法依靠视力,只能绞尽自己的脑汁感知屋子内生命的气息,好在目标单一且明确,并且就躺在入门处不远的地板上——那个蜷缩着身体的半人少女!
阿塔儿不假思索的冲过去,立刻用手里的湿布包住了少女的躯体和口鼻,好在这是个半人丫头!随后护在自己的胸口,再一次朝着大门狂奔而出,水晶菇的效果几乎在最后一刻失效,阿塔儿在摔出大门撞倒在凉爽的土地上时,明显的感觉到自己尾巴上有一撮毛被烧焦了。
阿塔儿像疯了般大口的喘着气,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但是自己办到了,生命的气息并没有消失。阿塔儿喘着气,花上最后一点力气又将怀里的冯·可露抱到了离火场更远的地方,然后才放下少女。不知道她已经在火场里呆了多久了,如果昏倒是因为浓烟窒息的话,即便是已经脱离了火场但恐怕还是凶多吉少。阿塔儿用手指探了一下冯·可露的鼻息,并没有窒息,这让阿塔儿松了一口气。但是既然如此,昏迷的原因又是什么?阿塔儿仔细的查看了冯·可露的身体,发现了背部和后颈的淤青,如此明显的被殴痕迹,毫无疑问这名少女是被打晕的。阿塔儿皱了皱眉毛,咒骂了一声刚刚那群该死的畜生,她猜到发生了什么了,虽然不知道原因是什么,可无论如何,对一名半人少女下这种死手都是魔鬼的行径。
如果在烟雾大量发生之前这位少女就因为其他原因昏迷在地了的话,反而救了她一命,在较低的位置确实是比较不容易吸入烟雾的,体型娇小的半人更是如此。
阿塔儿这才最终放下了心来,现在要做的或许只是静静的等着少女醒来了。阿塔儿实在是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才能造成这种事故,这位半人少女的脸庞虽然被烟雾抹上了污,却依然精致又美丽。阿塔儿静静的端详了一会儿,突然间,她想了起来,这张脸庞分明就是白天被自己在市场撞倒的半人少女!阿塔儿伸手摸向了自己的头发,好似奇迹一般,白天的那朵龙胆花甚至没有掉在任何地方,阿塔儿取下自己头上的龙胆花,只是发现其中一瓣花瓣略微的被火烧了一点。她便完整的将这朵花又戴回了冯·可露的头上,这就算是还给她了。
冯·可露的眉头突然紧皱起来,嘴里也开始发出不明所以的支吾声来。她忍着剧痛缓缓的睁开了眼,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陌生的耳人少女的脸,她突然意识到自己侧脸传来的高温,于是微微侧过脸去,她看到自己生活了十七年的房子正在熊熊的燃烧着。这是什么样的噩梦?冯·可露问自己,可周身传来不间断的疼痛,只让她觉得自己的身体马上就要散架,除此之外没有办法思考其他任何问题。
“你.......啥........声....不.....”
眼前的耳人少女似乎在对着自己说着什么,冯·可露几乎也听不太清楚了,她只见到她把耳朵凑到自己的嘴边,好一对毛茸茸的耳朵啊,就像猫咪一样的可爱,此刻她多么想分出一点力气摸摸这对可爱的小耳朵啊,可随着自己的周身放松之后,她似乎又要失去意识了,冯·可露拼尽全力凝聚起自己最后的一丝意识,趁着自己还没有再次昏过去,断断续续地嘟囔着:
“真是........糟糕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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