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整垮柯罗米》中首次创造了“赛博空间”一词开始,威廉·吉布森在他的科幻小说作品中一直展现这个令人眼花缭乱的空间。在《神经漫游者》中,威廉·吉布森对“赛博空间”有着十分清晰的描述:
“赛博空间,(指的是)世界上每天都有数十亿合法操作者和学会数学概念的孩子可以感受到的一种交感幻觉,是从人体系统的每台电脑储存体中提取出来的数据的图像表示。复杂得让人难以置信!一条条光线在智能、数据簇、数据丛的非空间排列着,像城市的灯光渐渐远去,变得模糊。”
实际上,“赛博”(Cyber)意指科学,是对自动控制学引发的人类与机器之间联系的革命性重新定义。而“朋克”(punk)一词,暗指基于都市街头文化的挑衅态度,也喻指当代社会的无根性、异化感和文化混乱。
“赛博朋克”展现的就是基于广泛应用赛博空间这个概念的未来世界,它的主要特点是从经典科幻小说对机器人和太空飞船的强调,转为对自动控制和生物技术的关注。这种文学类型注重技术科学和具有朋克色彩的都市亚文化结合,注重蔓生的技术,也注重到处是失败者和疯子的混乱世界的敌托邦式的描写。
“赛博朋克”一词来自1983年美国科幻小说家布鲁斯·贝克特(Bruce Bethke)所写的同名小说《赛博朋克》,这篇小说发表在约翰·坎贝尔主编的《惊骇》杂志上。1984年,美国科幻作家加德纳·多佐伊斯(Gardner Dozois)用“赛博朋克”一词来描述斯特林和威廉·吉布森等人所著的作品。事实上,赛博朋克一再关注的所谓的真实人类和人工智能、机器人、生化人、突变种、克隆人等等之间的联系,也一直在叩问是什么能够区分自然事物和人造事物。
这些赛博朋克小说中的人物大多是社会边缘人,挣扎在垃圾遍布的世界,没有现实可言,只有“认知映射”(cognitive mapping),是为了寻求一种合适的方式来展现后现代社会无比强大而令人烦恼的技术逻辑。用拉里·麦克弗雷的话说,赛博朋克“系统的歪曲了我们对自己是谁、来自何方、什么是真实、什么是人类最高价值等等的感觉”。
在当今社会,电脑、智能手机等已经成为人们日常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也是人们自我身份、生活模式和价值体系的决定因素。这些高科技产品的设计者和广告商以各种理念和意向来吸引消费者们的注意,在人们的脑海中形成一种幻想,这些产品在某种程度上也成为一种幻觉,“令人困惑、充满虚伪、如海市蜃楼一般”。
在威廉·吉布森看来,这些幻象是通过让众人不断地分享个人体验所慢慢形成的共识。
传统的西方哲学注重理性,推崇科学技术这种理性话语;赛博朋克突出了理性的地位,却将理性与非理性混合起来,将高科技结构和街头混乱的亚文化混合起来,形成极具赛博空间特色的文化。赛博朋克常常显现高科技世界的光耀闪亮和毒品犯罪世界的阴暗混浊,二者之间的相互作用正是这一类文学的主要特点。
浸淫在电子科技中的赛博文化及其在赛博朋克这一文学类型中的展现使得我们重新审视时间、现实、物质、团体和空间的概念,使我们认识到当下与未来的间距越来越小,正如布鲁斯·斯特林所说,“也许,赛博朋克作家是既受传统科幻小说影响,又成长在现实科幻般世界的一代”。可以说,赛博朋克改变了读者对科幻小说的理解。
威廉·吉布森曾对电脑有过这样的界定:“我的小说中的电脑只是人类记忆的隐喻而已。我感兴趣的是记忆的方式和原因,如何界定我们的身份,如何轻易地被修改。”
英国学者丹尼·卡瓦拉罗(Dani Cavallaro)在分析赛博朋克作品时曾指出,赛博朋克与哥特、神话和科技密不可分,同时它也和侦探小说、敌托邦叙事以及后现代小说息息相关。无论从人物、小说背景以及对人类躯体的态度和叙事风格上,赛博朋克都和哥特、侦探、敌托邦有许多相同之处。这里所指的哥特不仅仅是一种风格,也是一种文化话语,强调心理意象和物体毁坏,以及四处蔓延的异化、碎片和衰败,这和赛博朋克展现的以暴力、残忍和混乱为核心的赛博文化有许多相似之处。
赛博朋克的人物常常表现的十分无助、恐惧且疯狂,生活中充满了混乱和溃败的气息,疾病、朽败、兽性等等也是赛博朋克中常常出现的令人痛心的表象,夸张的风格、细节的堆砌、层叠的叙事等也都是赛博朋克和哥特后现代小说共通的叙述手法。
此外,赛博朋克和神话与科技的渊源在于其对人类躯体的关注,发达的生物科技可以瓦解人类的肉身,同时也为在肉身上做各种新奇的实验提供了可能。在赛博空间里,人们生活在冷酷的通讯网络中,人的肉身被抛弃,人与人之间不再亲密,却往往受困于被废弃的物体形成的迷宫之中。
卡瓦拉罗从人类肉身在赛博空间的演变这一角度,关注赛博朋克这一文学类型所创造的科幻世界,这个方法有一定的积极意义,它打破了读者对传统科幻小说的幻想,并使之惊觉当下世界的不确定性。
后现代主义小说对现实可信度的强烈质疑为赛博朋克的发展提供了很大的可能性,托马斯·品钦、唐·德里罗等后现代主义作家的作品中,高雅文化与大众文化的交织、技术修辞的使用以及对偏执和异化人物的描写,都深深影响着赛博朋克的创作。
应该说,以威廉·吉布森为代表的赛博朋克作家相比于早期的科幻小说家而言,不同在于他们亲眼见到了科技发展的迅速和不可思议。拉里·麦克弗雷一针见血地指出,“赛博朋克作家是第一代不再以电视天线、电脑、数字手表等等为奇异事物的艺术家,也是第一代读者品钦、巴洛斯等人的作品长大,浸淫在科技和流行文化以及毒品与朋克摇滚等等反主流文化中的作家”。
因此,他们的作品中展现的,不是那些看起来天方夜谭的东西,而是有可能正在成为现实的技术。在赛博朋克中,无处不在的充满不稳定因素的赛博文化让读者意识到,任何权利和知识结构从来都不是透明的,我们的所见所知都是不确定的。
理解当下,要先理解我们所知的、未知的和想象的是如何充满了矛盾和动荡,后工业情境下构造大规模的技术社会关系,是后现代消费文化的叙述版本。赛博朋克作家对后资本主义的描述,及其对主观性、人类意识和技术造成的新问题行为的重述都是读者和批评家特别关注的地方。
威廉·吉布森的作品突出了电脑技术如何让我们对自己和无数他者(通常是没有面孔的)之间的关系产生奇妙的概念,他的作品设想未来,但是通过当下发现未来的根基,通过当下找到未来的暗示。
在威廉·吉布森的赛博空间中,他展现了一个这样的世界,“那是一个无比庞大、成倍增长、无边无际的领域、向量线将它们一分为二,又在无尽的远方融合在一起,四处充斥着跨国公司的资料体系”。
在他的作品中,矩阵(matrix)是体现赛博空间文化的焦点,所谓矩阵,就是“数据随着人类意识舞动,人类记忆被数字化和机械化,跨国信息体系突变、繁殖成令人震惊的新结构、其美感和复杂度都是不可想象的、神秘的和非人类的”。
威廉·吉布森受益于青少年热衷的电子娱乐游戏,他被孩子们的入迷激发了灵感,“神经元在他们体内游荡,电子在游戏中到处运动,这些孩子显然相信游戏机所投射出的空间真实存在”,这让威廉·吉布森开始想象电脑终端空间的阐释。
在《神经漫游者》中,威廉·吉布森首次使用“矩阵”这个词来指可视化的网络,主人公凯斯通过神经学的手术,对电子空间的感受犹如现实空间一般,任他在其中探寻。在他面前的这个空间是立体的,触手可及的 。
威廉·吉布森因此也在国际互联网出现之前,以科幻小说的形式预想了一个便于全球沟通的网络。在威廉·吉布森看来,互联网对世界的改变就像汽车对世界的改变一样,是“本世纪人类最吸引人、最史无前例的成就之一,是一种新的发明”。
威廉·吉布森的作品成功的让科幻小说焕然一新,他以小说创作中的后现代美学艺术,影响科幻小说研究中新视角的发展,他的赛博空间视野和现实世界相碰,影响了人们的思考和说话模式,成为基于科学幻想基础上的令人深思的作品。
应该说,威廉·吉布森的赛博空间开创了赛博朋克科幻小说运动,而且更加关注科学技术的力量及其对人类的影响。朋克式的反主流文化色彩,让人们看到了赛博空间中技术和信息对于人性的控制;未来世界里新兴科技泛滥引发的灾难、社会伦理道德的崩溃、人类的无能为力和消极反抗等等,这些也都是对后现代文化的折射。以吉卜森为代表的赛博朋克科幻小说,也通过电影电视、游戏、音乐等各种媒体形式散播开来,给人带来强烈的视觉冲击和未来科技的大胆想象。
在威廉·吉布森的赛博空间里,地球上的一切都以空前的形式紧密相连,各种组织和势力操纵着全球的经济和社会,人们迅捷的穿梭于世界各地,交通与通信信手拈来畅通无阻。可与此同时,人与人之间的感情越来越模式化,越来越淡漠,信任似乎成了过时的感觉,人的内心无限孤独,时刻面临背叛别人与被别人背叛,悲观和不满情绪蔓延在赛博空间中,引发人们对后现代社会的反省和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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