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是观影后的兴起之作,行文措辞不甚严谨,您可能在下文中看到包括但不限于春秋笔法、一转攻势、反复玩梗、无端迫害等要素,望您包容海涵。
话题严肃,如您认为不宜如此,在此先行谢罪。另:本文有剧透。
旧日本帝国海军(IJN)的历史,可以一直追溯到明治维新时期的幕府海军。当时的幕府海军总负责人,后来的明治政府首任海军大臣(海军卿),有名的“幕末志士”胜海舟率领幕府的海军力量北上箱馆,“屯兵自活”,没有直接参与到维新派和幕府的武装冲突中去,之后又在谈判下顺应时势,向明治政府交出了海军舰艇,算是实现了“和平过渡”。1877年的西南战争让陆军势力急速膨胀,黑船事件以来的“海主陆从”变成了“陆主海从”,从此旧日本帝国的陆海相争就一直没有停息,直到发展到二战时期双方看对方不顺眼程度同看美国鬼畜的程度不相上下。
明治政府倒还是很重视海军的人才和装备培养,在江田岛专门设立了由英国海军教官督导的海军学校,并且从政府财政和明治个人的私帑中咬紧牙关挤出钱来采购舰艇装备,在大清把海军军费、“海防捐”拿去给老佛爷修园子的时候,拼命追赶北洋水师,最终在甲午战争中打赢了英国远东舰队司令斐里曼特尔所说的“清国不可能打输”的大东沟海战,将自身从一支二三流海军一举拔擢为亚洲地区的劲旅。
此后,旧日本海军又托沙皇陛下任人唯亲的福分以及超高强度训练精准炮击一发命中对方旗舰司令塔的运气,在旅顺先击破沙俄远东舰队,又在对马海战歼灭了万里驰援的沙俄波罗的海舰队,跻身到列强海军俱乐部之中。
打赢了两场战争的旧日本海军开始信心膨胀。1906年,在陆军元老山县的倡导下,陆海军在新的国防方针中提出了一系列扩充军备计划,其中就包括“八八舰队”的设想,也即建立一支拥有八艘战列舰、八艘装甲巡洋舰或者战列巡洋舰的扩军计划。
确实,当时美国、德国这批第二次工业革命崛起的国家都在陆续通过《舰队法》,凭借自身的工业实力迅速扩充海军。老罗斯福将粉刷一新的“大白舰队”放出国满世界巡游,彰显着年轻工业强国的底气和志向,这大大刺激了半个世纪之前被佩里准将黑船震慑到心肺停止的日本海军。既然已经是“列强”,而且是击败了两个老大帝国的新兴列强,军政界人士认为日本也必须拥有一支足以同它声望相媲美的强大海军。
但海军省的官僚和军令部的将军们经常忘记的事实是,日本是一个资源与工业禀赋远逊于德国,更无法和美国相提并论的国家。海军扩建总不能也是“造不如买,买不如租”,一两艘可以从英国订造,但十六艘战舰托于他人之手,就算是亲英美的海军部也不太受得了。但日本在二十世纪的开头,船舶工业也只是刚刚起步。日本国产的装甲巡洋舰“筑波”号花了两年才建造完成,这已经是前无古人的大项目了。
等到1913年从英国订购金刚号战列舰时,连相关的维护设备都要一并进口才能维持战舰的运作。如果以一艘主力舰平均舰龄20年,建造时间两年计算,第十艘战舰下水时,第一艘战舰就是时候该退役了。直到1920年国家财政收入才达到10亿日元,海军军费长期占整个国家财政收入高达四分之一的日本政府根本承担不起同时建造这十六艘战舰的巨额费用,更不用提维护还有战舰老化、更新换代的开销——说到底,靠着打赢两场战争而掠夺来的财富,支撑不了旧日本海军天马行空的“美好设想”。
战胜的热潮反而成为了日本海军脚踏实地发展的严重束缚——继续建造“八八舰队”,国家财政马上崩溃;把扩建案废弃掉,首相官邸和三宅阪的海军省第二天就会被“爱国志士”给踏平了。
一战的爆发给了日本一个调整的机会。日本凭借英日同盟加入了协约国集团,开始对德国在亚洲地区的殖民地眼冒绿光。旧日本海军在太平洋和大西洋都开展了军事行动,一些是为协约国运输船队提供护航,一些是打击德国海军的分遣舰队,当然更多的心思是怎么趁着德皇陛下一头包的时候多抢点太平洋岛屿,好把军部脑海中的那个“国防圈”给扩展到更东边。
一战确实给日本带来了殖民地的迅速扩张,这当然对海军来讲“都是好事”,因为它拥有更加充分的理由向国会申请预算拨款。但1894-1914这二十年间日本参与的三次大战让日本陷入了严重的财政和经济困难,海军大臣加藤友三郎作为务实派坚决反对军部中继续扩军的呼声,顶住压力促使日本参与了1921年的华盛顿海军会议,达成了英美日法的《四国条约》,形成了限制海军军备的《华盛顿海军条约》体系;1927年日本爆发金融危机,被一分钱难倒的日本政府又派海军大臣财部彪参加伦敦海军会议,讨论有关主力舰以外的巡洋舰、潜水艇等其他舰艇吨位分配和管制问题。
按照这个剧本来讲,还没有被军部政治彻底摧毁的文官政府比起陆军参谋本部和海军军令部还是要理智多的,至少大藏省(财政部)的随员,后来的大藏大臣贺屋兴宣就明白告诉当时还是少壮派的海军部随员山本五十六,国家财政花不起这么多钱,烧钱搞军备竞赛不靠谱。伦敦条约也是非签不可。
当然,据说愤怒的山本还扇了贺屋两巴掌,意思是再跟着宣传失败主义言论就尝尝我们西冰库……哦不,三宅阪的铁拳。
为什么海军上下对于扩军这么狂热,以至于财政窘境都挡不住他们?一方面是连续三次战胜,跻身列强让海军有了“名副不实”之感,认为自己的那点家伙事也就能欺负欺负老大帝国,真要和英美比起来还是相距甚远;另一方面也是所谓“对美七成论”,佐藤铁太郎的这套神奇的国防学说硬是说服了绝大多数军政界要人,让他们坚信如果想要保持对美国战争的胜利,必须维持美国海军总体实力的百分之七十。美国的海军力量要分布在太平洋和大西洋,兼顾两洋战略,除了跑到麦哲伦海峡兜圈子之外,战舰的调度必须依赖尺寸有限制的巴拿马运河,而运河的调度能力、承受攻击的能力都是有限的。因此海军部认为,保持对美海军实力的七成,就能在太平洋局部形成优势,再加上“九段渐减邀击作战”这种神秘操作,打赢美国也不是天方夜谭。
实际上最为诡异的并不是“七成”这个数字,而是将美国作为日本的主要假想敌。要知道,米内光政是这么回答“海军有没有做好对英美开战的准备”这个问题的——帝国海军从来就不是为了和英美开战而准备的,倒是和德意开战没有任何问题。同被巴登巴登集团把持了人事权、指挥权的陆军不同,海军上下虽然也有加藤宽治这种亲德派,但总体上在始终就没有对于德国形成明显的倾向性。亲英美的势力一直都都有很大话语权。
但二十世纪初期日本在亚太地区的迅速扩张,尤其是一战时期日本趁着欧洲列强自家人打自家人血流成河的机会极大扩展了自身在中国的势力,直接迎头撞上了美国的“门户开放”,大白舰队的巡游更是一种赤裸裸的武力示威,美国人不待见日本,日本舆论中的美国形象也好不到哪去,从国家利益上讲,两国的冲突有一点必然的成分。当然,从另一个角度说,日本海军也有一点私心在里边——为了维系自身的重要地位和必要的财政支持,日本海军不可能选择仅仅相当于地区海军的德国或者意大利作为假想敌,仅仅隔了没有加盖的太平洋的美国当然是最佳之选。
美国在1919年开始实施“三年造船计划”,计划新建10艘超无畏级战列舰和6艘战列巡洋舰,这一下子就把整个日本海军比下去了。和美国人搞军备竞赛,还是消消停停地消化一下迅速扩张的成果,基于两个角度,日本海军中主张废弃条约,重新扩军的“舰队派”同主张裁军的“条约派”产生了激烈冲突。海军的一些元老,例如加藤友三郎,同币原喜重郎、滨口雄幸等民选政治家一道组成了和平扩张的主要势力,支撑所谓的“大正和平”,这段时间也正好是国际社会的“海军假日”,各国都在大战之后忙着处理经济问题,希望通过协商解决冲突,因此日本海军也就在这个时间段给人们刻下了“追求和平”的印象。但是随着日本经济颓势显露,整个国家向着军国主义方向转进,而陆海军和政界的稳健派也日渐凋落,最终在30年代,舰队派掌握了优势,把碍事的胆小鬼们都赶去了预备役,海军终于也没剩下什么保有一点理性的高级将领了。1935年第二次伦敦会议,日本海军派去的全都是立场强硬的代表,最终什么也没谈成,日本宣布退出条约,重新开始扩军。
值得一提的是,山本五十六两次会议都是舰队派,绝非什么稳健保守的代言人。当然,山本早年在美国留学,还担任过日本大使馆的驻美武官,对于日美实力差距的认识确实是要比其他海军将领更加清晰,在海军部当次长的时候也反对德意日三国同盟,算是继承了海军亲英美的一贯立场。不过这也和他是否“反战”没什么太大关系。山本对于海军航空兵和航母的支持,仅仅是一种技术性、策略性的支持,他对于海航的认识也远不如山口多闻与小泽治三郎这批专业出身的将领——毕竟山本大多数生涯是在海军省坐办公室的。看看1942-43年联合舰队围绕着瓜岛、南太平洋地区的一系列糊涂账,就能知道这位被日本人和后来美国人捧上天的将领实际上并不适合统帅一支国家的主力舰队。
全面侵华战争爆发后,日本海军也根本没消停,淞沪会战期间,除了海军陆战队的作战行动以外,联合舰队还派遣海军航空兵对上海及周围目标实施轰炸;1939年,日本海军主导了对海南的入侵和占领;1940年,海军更是把最新式的零战部署到大陆,参与对重庆空袭的护航行动之中。应该说中国空军丢掉制空权,整个大陆处于被动挨炸的态势,就是从日本海军投入零战开始的。海军的97舰攻(攻击机),99舰爆(轰炸机)在中国大陆沿海到内陆的地区横冲直撞。不少所谓的海航老手,都是在大陆上空练出来的技术。至此,旧日本海军已经一只脚陷入到侵华战争的泥潭之中,却仍旧毫不自知,正在巴望着越过太平洋,用思想和武装的双重打击,给“无组织无纪律,贪生怕死终日享乐”的英美鬼畜好好“上一课”。
1933年10月,山本出任一航战司令官。这一年是海军舰队派的好年份——伏见宫接替条约派的谷口尚真出任海军军令部长,把人事大权牢牢抓在扩军主义者手中。而山本刚刚参加过伦敦裁军会议,马上又要被提拔为海军航空本部长和海军省次官,正是风光得意之时。难怪心情不错的山本还有心思和参谋们开开玩笑,在办公室里锻炼身体。
此时剧情切入主题——新战舰的建造工作,山本打算会同航空兵支持者,推翻战列舰的建造计划,把资金运用到航空母舰上来。作为战术开明派的山本“洞察”海航的重要性,“虽然我熟知英美鬼畜海军强大,工业雄厚,但如果非要打,我觉得与其用战列舰送人头,还不如用我的海航战术去敲闷棍,没准就赌赢了呢。”
接下来,永野修身、山本为首的航空派同岛田为首的战舰派激烈冲突,山本跑去找了本作男主,一位天才数学家,请他出山帮忙论证对方的预算造假,进而用“你造假就是不尊重会议,不尊重会议就是不尊重海军,不尊重海军就是不尊重统帅权,那就是得罪天皇了”等一系列“大义”名分把对方的提议否决掉。你别说,山本那一番滑坡谬误式论断还真不是异想天开——第二次伦敦海军会议召开时,条约派本来试图接受重巡洋舰吨位相当于美国六成、轻巡洋舰相当于七成的比例,以换取日美冲突不立即白热化的局面。
但是转眼间海军内部的舰队派就用“干预天皇统帅权”这么个大帽子扣在了条约派头上,把大家退役的退役,预备役的预备役,掌握了缔约主动权。你看看,舰队派的山本学的也是挺快的。
不过山本少将劝说男主的这个逻辑,却多多少少使人有点迷惑——战争会夺走一切,战争是很恐怖的,这一句话确实符合了男主角反感军部扩张和军费年年暴涨的心理;但“它们要建造的战舰(大和号)必将引发战争”,所以要阻止对方,这就开始诡异起来——大和号确实被认为是“天皇的四轮马车”,海军省内部知情人士都认为这是一项重大的面子工程,但硬是说“造大和号军部就会因为信心爆棚出去找英美鬼畜开片,最终打输了咱们亡国”,难道您山本少将要建造的航母是“防御性武器”,造出来之后,海军部就觉得自己应该良心发现主动收手,又或者大家觉得因为航母无用,所以建造了航母就不会爆发战争了?
要知道,山本少将当初拼死反对伦敦条约,就是觉得扩军的速度还不够快。如果从后世观点来看,海军的扩军本身就是军国化侵略不可避免的一个步骤,至于造出来的是什么船,怎么设计又如何建造,实在谈不上“足以阻止战争”,也实在算不上“反对战争”。
当然,全片中的反战人士也有之——除了男主角个人对于军部政治、军事扩张非常反感以外,主张“贸易征服世界”的造船公司社长,还有不断为男主团队提供帮助的财团家千金大小姐,都是“正面人物”。“贸易征服”恰恰是大正时代“协调外交”的核心主张,这位老派的企业家显然也是二十年代的过来人。
从长远来看,日美冲突的激化也恰恰是在30年代初日本面临经济危机不得不放弃稳扎稳打的贸易扩张政策,转而回归大陆政策,搞殖民侵略老一套之后开始的,在扩军的节骨眼上,这批跟不上“新思维”的人估计也确实不太看得上海军省的作为。就这一点来说,本片的人物塑造还没有落入到“反对战争仅仅是因为担心打不赢”的尴尬境地。
历经波折的航空派支持者们终于查明了战舰派的预算造假阴谋,但是令人大跌眼镜的一转攻势剧情再次上演——预算造假没错,但因为预算必须公开,所以造假就是为了迷惑英美鬼畜。他们一听说造假只有8900万,想必脑海中只能浮现出一般战列舰或者战列巡洋舰,怎么能想象得出雄伟壮观的大和号呢?在座诸公无不侧首,微笑,以为妙绝。这种典型的日式思维,在整个旧日本帝国的发展历史上都屡见不鲜,比如觉得“斯大林面相好,所以不会撕毁日苏互不侵犯协定”,又或者认为美国海军一定会严格按照昭和参谋的设计,今天到这明天到那,主动投入联合舰队埋伏圈的“九段渐减邀击作战”。
这次会议,确实有一些显现史实的趣味了。值得一提的是,这个桥段中过于亢奋的海军大臣大角岑生(当然此公从见到大和号模型那一刻起就开始亢奋,可见是一位胶佬前辈)虽然同山本都属于舰队派,但他任期内所进行的所谓“大角人事”,也即针对条约派将领的清洗活动确实遭到了包括山本在内的很多人反对,理由是这导致了海军管理层的严重断层。不过在废除伦敦条约,扩大海军预算这个问题上,山本和其他舰队派到没什么分歧——无非就是拿去造什么而已。
然而一切还没有结束。在造船会议上大获全胜的山本兴致勃勃地对永野修身论述起批量建造航母,组建航空战队的设想。或许是到此为止,山本的“军人本色”过于显现,除了造航母就是造航母,除了准备开战就是准备开战,有些“锋芒毕露”,实在是已经不适合作为“反战”的标杆人物,编剧就安排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的永野修身给山本下了评语——你果然还是军人啊,言外之意是,你用什么担心战争反对开战的理由把男主角骗过来,最终不还是拿钱造航母,为的还不是对美战争嘛。
但永野修身是何许人也?1931年他是军令部次长,第一舰队第三舰队进入上海,炮击城区进攻闸北的命令就是他下达的;1936年担任海军大臣之后,力主德意日三国同盟,配合广田内阁迅速扩充海军军备,支持陆军扩大在满洲和华北的侵略态势,直到1941年对美开战之前担任军令部总长。《动荡的昭和史·军阀》中,陆军参谋总长杉山元在开战前对昭和汇报备战情况,结果被问得哑口无言,永野居然把杉山荒唐的说辞给圆了回来,连首相近卫文麿都看不下去了,由此可见其立场。
找这么一位海军人士来评价山本“本质是军人”,实在是有点让卢泰愚批判全斗焕的意思。
本片的日式思维还没有结束——战舰派的领军人物平山中将请男主帮他修正大和号设计,以便于最终通过审批,所使用的理由居然是:拥有最强战舰的日本必然对美宣战,国民的狂热无法阻止,那么这首被人们引以为豪的战舰如果被击沉了,人们是不是就在绝望中清醒了呢?
我不知道平井中将历史上是否有过这种神奇的论述(当然因为实际上大和号也并非他所设计,因此大概率是没有的),但是这种“标志性事物被摧毁人们就丧失斗志”的行为,似乎同“使国家远离战争的灾难”相距甚远。当然,我们都知道,重要战舰的存在确实是一项关系到国民士气的问题,德国海军因此也把“大德意志号”更名“吕佐夫号”,就是怕“皇家海军昨日击沉大德意志”这种事情发生,但是用此种逻辑来促使国民反对战争,实在是天方夜谭。
先不论日本此时已经在东亚侵略长达数十年,一只手伸向了中国东北,另一只手正在华东摸索,其战争态势早已不可避免,就算是为了防止对美国开战而导致的战败,建造大和号也只能单向性地促使日本海军同陆军的昭和参谋们合流,陷入到无理性的战争深渊中,此时就算大和号被击沉了,身处日美战争中的日本国民“惊醒”又意义何在?难道平山中将希望大家因为大和号的毁灭而放下武器对美国投降,从而结束战争?如果说为山本没能拥有更多航母而惋惜还是“反战败”,那么这种诡异的“我建造一种促使我们必然被卷入战争的超级兵器,但是只要它被摧毁了大家就会认识到战争的残酷于是起来反对战争”的不自洽逻辑,恐怕也只能用日式思维来解释了。
最终,反对大和号建设的山本将军仍然面带微笑地在大和号上接受了检阅。此后,他还会在这艘人称“大和宾馆”的豪华战舰上就任联合舰队司令官,指挥旧日本海军攻击南太平洋、偷袭珍珠港的一系列军事行动,最终在1943年殒命于美国海军航空兵的突袭行动。而被认为“能够阻止战争,唤醒国民”的大和号,在1945年日本败相尽露的时刻也在台湾近海被美军击沉。讽刺的是,1940年大和号的下水和调试阶段都处在绝对保密之中——为避免泄露机密,其十八英寸的主炮一直被宣传为十六英寸,其他指标信息也严格保密。
对于日本国民而言,他们不知道这艘战舰是多么强大和威武,因为它的数据严格保密;相应地,它的假想敌——美国对此更加一无所知,并且不甚关心。与其说能依靠大和号的毁灭来欢迎国民,山本五十六的死亡倒是给日本国民心理上带来很大的冲击,至少人们突然发现,一路高奏凯歌的陆海军突然一个在瓜岛被美军消灭,另一个甚至被谋杀了最高舰队司令官。带着这种悲观情绪,日本一路奔向了战败的终点。
战争的决定因素是人,而不是某件武器。我们可以设想,即便山本拥有了更多的航空母舰,小泽拥有了更多的飞机,一场实力对比悬殊的侵略战争,结果也不会发生根本改变。“反战与反战败”的老生常谈一直是日本电影被关注的焦点,我无意在此做出判断和结论,只是尽可能从历史的角度还原影片背后的故事。
战争确实是可憎的,它如同机器一般将所有拥有个性的、鲜活的个体碾压为整齐划一、无感情的零件,投入到残酷的搅碎机中。但“反战”,必然是出于高尚的人道主义情怀,出于对人性和善良的怜悯,出于对美好事物毁灭的惋惜。如果我们仅仅从利益计算角度出发去论证反战,那么最终难免滑入到“反战败”的窠臼之中。
山本虽然也称得上是旧日本海军的一员名将,但一部分是美国人抬高对手的宣传结果,另一部分则是因为在各国记忆中,海军这个军种一直比较理性、绅士,直接参与战争罪行的几率也远低于陆军。但是归根到底,海军也是一国武装力量的构成,从性质上说,和陆军没什么本质差别,因此也就仅仅是“看上去”更加和平。
不能因为用大炮把几海里之外的看不见的敌人给炸碎了这件事情听上去要比上刺刀更加不那么恐怖,就认为海军在战争责任上逃得更远。诚然,东京审判并没有把海军翻个底朝天,毕竟有亲英美和反对对太平洋战争的海米内光政这一批人,美国人对IJN的整体认识还是要比陆军强很多。
但是用东京审判的结论来反推“日本海军的战争责任更弱”,恐怕就没那么逻辑自洽——更大程度上,东京审判是“太平洋战争”的审判,而不是“第二次世界大战”的责任追溯。反对同英美开战的海军将领在侵略中国,炮击上海,轰炸重庆的问题上并没怎么温和,甚至有时还很激动,但这些责任没有被充分地在审判中加以考虑。
我们当然反对这样的做法:因为某人取了某个我们记忆中犯忌讳的名字,就认定这个人是有问题的,甚至连带认定他的作品也一文不值,这种扩大化是违背我们一贯鼓励的实事求是原则的。但是我们当然也不能讲,是因为这个人取的名字背后的历史人物“更友好,更温和”,更有“技术中立色彩”(一如对曼施坦因、古德里安和隆美尔的评价),所以就要将这个人物从他应当担负的历史责任中解脱出来,这同样过于偏颇。
精湛的战争艺术当然是一项值得赞扬的人类技巧,但永远不应该忘记的是,这项技巧不可能同价值判断脱离开来,否则它就会在工具理性的道路上远走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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