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冯,加油!你可以的!”阿塔儿站在小溪的一边对着另一边冯·可露隔空打气。
显然这条林中小溪,对于耳人来说不值一提,但是对于这个半人少女,那就真是另当别论了。冯·可露双手举在胸前,攥着拳头,眼睛死死的盯着对岸的落脚点。对,今天,就是今天,今天自己不会再在晚上露营的时候为了晾干湿衣服,而只能穿着内衣睡觉了。半人少女纤细的小腿虽然微微颤抖,但还是突然紧绷,她下定决心面对今天的胜负了。
随着一声闷哼,半人少女的膝盖一下打直,纤细肌肉传导着躯体的力量精准的作用在了少女脚下的石头上,接下来,只需要靠着这股反作用力,少女就可以轻松跃起然后稳稳当当的落在对面那块鹅卵石地上!就在冯·可露做好准备,打算享受暂时摆脱重力的快乐时,就在那一秒的瞬间——少女的身体没有捕捉到反作用力推动自己身体的感觉,只是觉得脚底一滑。
“噢不。”水花溅了阿塔儿一脸,她眯起眼睛,防止眼睛进水。
再睁眼时,她就看到半人少女神情苦涩的坐在小溪中间,换别人总是要开口了——即便不是骂,起码抱怨两句。可冯小姐也不,每次就那么静静坐在那里,也不知道在想什么,难道是在检讨自己吗?不得而知了,只是老这么在初冬时节坐河里,早晚要得感冒。
“你要冷死!小冯!快起来!”阿塔儿往前走一步,伸出手来向着冯·可露招了招,示意接她上岸。
冯·可露也只得站起身来,在溪水里费力的迈了两步,伸手搭上阿塔儿的手,才算上了岸。
“阿塔儿小姐,如果还有下次,你就把我留在原地就好。”阿塔儿又一次听到冯·可露在身后小声的这么嘟囔。
又来了是吧,阿塔儿实在是有些哭笑不得,这快一个月了,每天都有相似的对话。例如,被藤桦树蔓绊倒了,好像听到灌木丛动了所以被吓得蹲下了,想上厕所又不好意思在树林里方便然后实在憋不住哭了....向你保证还有!但是别说了,就怕冯小姐又要让你把她留在原地就好。其实阿塔儿不是不能理解,你总是不能去过分的苛责一个从未出过远门的农村少女,何况自己心里也能感觉到,冯·可露总说那句话也只是真的在对她自己拖后腿而感到抱歉罢了。所以一开始,阿塔儿每每都停下脚步,好生安抚半人少女一番。可,一个月,一个月可有整整三十来天呢,你知道事情总是会有个头的。阿塔儿在心里摇了摇头,千万不要有人说自己没有爱心,只是自己肚子里能拿来安慰的话已经全部轮着说了快三遍了。
“小冯,把你留在原地倒也好。可我那二十来枚隆德银币该找谁要去?”阿塔儿挑挑眉,所以现在她已经开始总是忍不住的要说些俏皮话来逗冯·可露了。
“啊....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一到隆德朝都我就上中央金库取给你。”冯·可露说话间明显紧张了起来。
“哎呀,好啦!跟你开玩笑呢!”阿塔儿苦笑的放下了肩膀,然后放慢了脚步,和冯·可露并肩走在一起,随后又反手从背包的侧袋里把地图摸出来。
“来来来!来看个好消息。”阿塔儿侧着弯下身子,把地图往冯·可露面前一展。“看这里,刚刚那条小溪应该就是出这片林子前最后一条小溪啦,一会儿我们路上捡点儿树枝,晚上就正好差不多在林子口露宿一夜,明天早上出发再走一阵子就能到大林前的最后一个村子啦。”
阿塔儿皱着眉头闭着眼,咧着嘴角,收起地图来,一副哭笑不得的滑稽表情,领会着这个少女领会不到自己对话精神的这个尴尬时刻。行!你最好不知道我是什么意思!随你喜欢多捡点树枝!
这木讷认真的性格,有时候看着是还挺可爱的,有时候,比如现在,不得不说真是有点招人烦。
随后天色渐暗,也正如阿塔儿所说之前那条小溪确实是最后一条了,两人一路上再没遇到什么障碍,傍晚时分就到达了林口子。从林子里走出来的时候,正逢火红的夕阳慢慢沉入地面的时刻。再往前,直到大林前,就都是广袤的平原了,正因如此,艳丽的余晖得以在这张画布上尽情的挥洒,完成今日白天最后的表演。稍远的天空泛着缥缈的紫色,在近一点就变成明度稍低的金黄,再去,就逐渐变得温暖、红艳,直到终点就能看到这位白天的主角下班时的场景,好似他真就在收拾着自己的东西一般,慢慢的把树木的影子,云彩的影子,光和亮,还有两人脸上橘红色的彩妆都一并收进兜里。待到这一切充斥视线的奇异暖调都尽数消失——他收拾的差不多了,于是两人被淡蓝色的初夜慢慢褪去身上暧昧的黄紫,不得已,才和太阳最后告了别。暗红最终消散于地平,夜就开始了。
靠着冯·可露捡的树枝,阿塔儿成功的升起了篝火,她低头瞧了瞧腰间的小挎包里,看不大清,于是又用手指稍稍把里头那些系着小细绳子的小纸卷往光亮处捣了捣,一个、两个、三个....打火轴就剩三个了,明天到了村里该补点了。合上挎包,阿塔儿随手捡了几块大小合适的石块,堆在篝火周围,然后拍拍手站了起来。
冯·可露此时已经把身上湿掉的衣服晾到了里篝火远近合适的位置——地上插了两根高度接近的树枝,手杖则横置在枝丫上。自己则披着晚上睡觉御寒用的毯子,确实还是冷得有点儿发抖,即便如此她仍然埋头摆弄着行囊,随后翻出些便携的旅用厨具,一个小罐锅,一个平底小锅,一组铁锅架,还有两个木碗和木勺来。
阿塔儿见状,也走上去搭手,接过了锅架,随后摆弄到篝火上。
“打算做啥今晚?”阿塔儿心里略微有些期待,不去说冯·可露在赶路的时候有多么笨拙,在烹饪方面却有着不错的手艺,在食材的搭配和灵感上都远胜于阿塔儿。
“那今晚就把剩下的一点干粮都吃了吧...啊秋!”冯·可露话说到一半打了个喷嚏,吸吸鼻子又继续说“帮我把那这三个纱草馍馍掰成一口大小,阿塔儿小姐。”
“啊,好。”阿塔儿也不知道冯·可露打算做什么,但是并不怀疑其做法,随后接过冯·可露递过来的木碗和纱草馍馍,小心的掰了起来。
只有到了晚上做露营餐的时候,冯·可露心里才会稍稍泛点自信出来,烹饪虽说也并非什么大事。可阿塔儿小姐做的饭实在是太——太,太难以评价了。冯·可露也不愿意过多去回忆,但她也很庆幸,还好旅途中仍有自己能够帮得上忙的地方。虽不是什么珍馐佳肴,但旅途劳顿,这一日下来要能有些且能下肚的餐点,夜晚也好入眠一些。
冯·可露又吸吸鼻子,从包里拿出一块小木砧板,一些路上采的野肉菇,一小搓野火芹,几粒桦坚果,然后是....啊。
阿塔儿正好掰完馍馍,于是都放进木碗里,然后抽出腰间的小刀,也放进去,随后将木碗递给冯·可露。
阿塔儿又将自己的斗篷也解下来,起身披到半人少女的身上。
“往火边靠近点。”看着冯·可露时不时发抖,阿塔儿也不禁有点担心。
阿塔儿摆摆手,挑了挑眉毛,示意冯·可露继续,不必在意自己。然后往她身边一坐,观摩起来,兴许是想从中也找出点烹饪的窍门来。
冯·可露往毛毯和斗篷里缩缩身子,略微思索了一番,然后取出今天在小溪边特地打满的水壶,一大半都倒进小罐锅里,放到锅架上然后盖上锅盖,接着把刚刚从阿塔儿那里借来的小刀,正反两面都靠近篝火,略微过了一遍火来稍微消一下毒。接着反身又坐回小砧板前,稍稍扶正砧板。三四个肉菇放上去,似乎也没有多余的水能拿来清洗了,于是冯·可露细心的把野肉菇的根部都切去,然后轻轻扫去些附着的小土粒,切开菇身和菇伞,菇伞原封不动置于一旁,菇身则均匀切片,处理完成后也都放进木碗。
小罐锅的锅盖开始被水蒸气顶起,略微的发出叮当的声音,水开了。半人少女见状,便打开锅盖,将肉菇伞先投入了热锅。此时一旁坐着的耳人姑娘的眼神也愈发的炙热,甚至不输篝火,冯·可露实在是有些遭不住了,只好开口。
“肉菇菇伞清香,且味带微鲜,所以锅开之后先放进去给汤打点底味。”
“噢噢,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这边的火算是稍微小了点,阿塔儿又摆摆手,表示不必在意自己,请老师继续。
处理完蘑菇,冯·可露又把半块独角牛肉干放到砧板上,仔细切成适中的片片,然后叠在一起,又切成丝,然后切成小块块。刀把敲开桦坚果,转过小刀,刀面压住坚果实,少女手掌出力稍作挤压,果实应声而碎。于是两样食材又被处理好,放到一边。独角牛肉干本身是熏制品,味道也已经调好,但是久煮恐怕盐分多过渗进汤里,所以冯·可露将其和桦坚果碎都作为最后投入的食材,给汤整体添加口感和风味用。
空气中已经开始弥漫着一丝清香了,想必是锅里的肉菇伞煮开了。冯·可露吸吸鼻子,闻了闻,并没有急着陶醉进去——嗯...稍微还早了点。
野火芹最后被摆上砧板,简单切成小段就算处理完毕。从行囊的一个小侧袋里,冯·可露摸出小小一块油纸包好的独角牛油来,这也是天气不那么炎热的时节才适合随身携带的稀罕物,解开油纸,牛油摆在平底小锅上,随后转身把小锅送进烧得正欢的小罐锅底下的篝火里。没花多久,牛油就逐渐化开,直至滋滋作响,油香四溢。
“呜......我饿了.....”一旁的馋猫忍不住开口了。
冯·可露轻轻摆摆手,示意馋猫再忍忍。接着把烧的滚烫的平底锅从火里撤出来,另一手则迅速的拿起装着馍馍的木碗,把里面的纱草馍馍块尽数倒了进去。滋————随着响声,纱草馍馍块和锅底发生着剧烈的反应,紧接着冯·可露又用木勺紧紧的将锅中的馍馍小块压了一遍,不一会儿就传来一股子微微的焦香。待到平底锅基本冷却,半人少女就把这些被牛油微煎过的香馍馍块又倒回木碗。
此时空气中肉菇的清香也愈发的浓厚了,差不多可以了。冯·可露心想着,但在进行下一步烹饪前,少女先从木碗里捏了一块煎馍馍,朝着身旁的空气随意一丢。一阵风,还卷起点草,在抛物线的落点处瞬间掠过。然后就是阿塔儿满足的神情。
打开锅盖,更加浓厚的清香扑鼻而来,汤变成透着点褐,却又清澈透亮的模样。此时投入切好的菇身片,冯可露用木勺稍加翻动,很快便熟透,拿起手边的几个小瓶子,海冰盐、羊树根粉,噢,哈图图奶酪粉还剩了一点,也加一点。木勺略微搅拌,半人少女舀出一勺,吹凉后试味。嗯....还不赖,最后加点火芹点一点辛味就能提出来了。怎么总感觉有东西在盯自己?噢,冯·可露只好用木勺也舀一勺,吹凉递到身旁的馋猫的嘴边,不然她非要凑到锅里了不可。
差不多可以收尾了,冯·可露开始进行最后的步骤。将煎过的馍馍块倒进锅中,关上锅盖,随后拿起刚刚的平底锅——里头还剩下有牛油,再送进火,烧开牛油。打开锅盖,迅速将热油倒在漂浮着的馍馍上面。
冯·可露最后将牛肉干块和碎桦坚果也倒入锅中,切好的碎火芹也撒进去,接着盖上锅盖,提着小罐锅两边的从篝火上取下来,放到草地上。心中默默数了三十秒之后,最后一次打开了锅盖。
浓郁的清香中掺杂着一丝奶酪的香味,牛油脂肪被充分加热后散发的油香裹挟着两者,回荡在这个小小篝火的附近。任何人闻到这个味道,都不会怀疑这个夜晚将被满足和幸福所充盈。
冯·可露象征性的用木勺敲了敲木碗,特制蘑菇浓汤馍馍杂煮就完成了。给较大的木碗盛得满满当当然后递给阿塔儿后,半人少女也给自己盛了一点汤和几块馍馍。
“哇哦,呼呼,开动开动!”阿塔儿开心的接过碗勺,先是舀起一勺浓汤,粗略吹凉后送进嘴中。“哇,烫!”雪白的尾巴稍稍炸了一下毛。
“慢点,慢点。”看着阿塔儿着急忙慌吃饭的样子,冯·可露虽然脸上没什么太大的表情,心里却也荡起点暖来。不为人察觉的,半人少女嘴角弯弯,也端起手中的木碗,啜了一口热汤。
一入口浓郁咸鲜,随入喉之后又翻起一点点辛辣,再回味时满嘴都是菇类特有的清香。菇伞被煮的软烂,一碰好似要就碎掉,小心的用木勺舀起,放入嘴中,滑嫩的触感好似少女的嘴唇,入口即化,整碗汤香味的源头就在舌尖绽放,又在其中翻出一丝丝鲜甜,令人欲罢不能。再尝菇身片,虽然味道不如菇伞那般丰富,口感却结实,带点嚼劲又不难咀嚼,充实的口感甚至不亚于煮得刚好恰当的鲜肉——更别提搭配着被略微焖软的独角牛肉干粒了!煎馍馍吸收了汤汁,原本粗糙的口感被大大缓和,入口变得柔顺,一口咬下,没有彻底被煮烂的部分带着点酥脆和微微的焦香,馍馍下肚后干粮特有的饱足感更将饥饿一扫而空。就此,味蕾和胃袋一并被安抚,不再像恶犬一般狂吠,而偃旗息鼓,在各自的宁静中消化营养,回味这份美丽。
“哇,饱啦饱啦!天,真的太好吃了。”阿塔儿大呼过瘾,扑通一下向后躺倒在草地上,一脸满足的模样,仿佛月光都要在她脸上反出光来。一锅的杂煮被吃的干干净净,一点不剩。
“啊....不知不觉吃了那么多。对不起啊小冯,你都没怎么吃吧?”阿塔儿回想一番,立刻为自己这般好吃感到汗颜。
“没事,我吃饱了的。”冯·可露倒也不是在说什么客套话,半人的食量确实就摆在那里,并没有多到哪去。
“阿塔儿小姐能吃这么多挺好的,不浪费食物是美德。”冯·可露也把木碗放到手边,又裹裹身上的毛毯和斗篷,朝着面前的篝火挪了挪,伸出手来取起了暖。
“哈哈,真会夸人。”阿塔儿也乐了,想着这姑娘偶尔还是会说几句好听话的嘛。
此时天已经黑的彻底了,星星也被挂上了天,是如此晴朗的一天,阿塔儿静静的注视着繁星,温存着饭后的饱足感,神情也渐渐有些恍惚。仿佛一些每日被遗忘的,不存在于青天白日下的幻梦,此刻慢慢被勾勒出形状。不同于秋末的凉风,一种更深邃的冰冷,透过这片星空传递给阿塔儿,供她幻想,供她回忆着。啪嗒,篝火里一声柴火爆裂的清脆声音把阿塔儿拉了回来。她才脱开那片星空,抛掉幻想,不知道自己已经沉默了多久,想着是不是该向半人少女多少再搭个话,也让她排解排解这还要继续漫长的夜。
可阿塔儿一回头,她看到火光在少女的脸庞摇晃,影子在少女的身后荡漾。她不眨眼睛,静静的盯着篝火,像要让人把她的眼错看成宝石一般。她又缩了缩身子,半张脸埋进手臂,只有眼睛仍然盯着篝火。谁知道此刻,那双眼里排了一场什么戏?是美丽的旧梦在重演,还是一个老巫婆举着预言的卷轴危言耸听?谁又知道此刻,她的心里是宁静的湖泊在镌刻时光,还是奔涌的江河在冲刷记忆?阿塔儿并非第一次,也预感不会是最后一次观赏这份落寞、这道动人的谜面。是啊,她仍然没法去打扰这个自己一无所知的少女。
老杰克昏昏沉沉的从睡梦中醒来,室内光线昏暗,实在不好判断此刻是几时几分,于是老头略微侧身,伸手在床头柜的桌面上摸索。直至指尖触碰到金属的冰凉,他就抓起他的旧怀表,举到自己面前。可还没等他摁开怀表,布满皱纹的那只像要干枯的手,滑了一下。怀表于是重重的砸在老杰克的额头上。
年过六旬的老汉痛得忍不住叫骂,随后长叹一口气。倒也好,起码现在算是完全清醒了。慢慢的爬起身,半坐在床上,老杰克伸手摁开掉在手边的怀表,凌晨四时三十八分。对于老年来说倒也不算太早了,老杰克又打一哈欠,于是掀开被单,踱步至浴室,洗漱一番。而后拉开窗帘,只见得天空灰蒙蒙一片,老汉又叹一口气,抱怨这令人心情沮丧的天气。最后才慢悠悠的打开房门,到走廊,下楼梯,打算开始为旅店今日的开张做准备。
推开后厨的门,黑漆漆的一片,啥也看不清。老杰克伸手从挂在门边墙壁上油灯下的一个盒子里,摸出一个系着小细绳子的小纸卷来。踮了踮脚尖,打开油灯盖,解开小绳子,小纸卷随之松开,然后发出一阵刺鼻气味来,老汉松手,纸卷就变成一星小火星,在黑暗中微微一闪,紧接着就点燃了油灯。
黄薯,还有半袋,够。苦蹄菜,够。小米,我看看....老杰克提了提袋子,还够。转身面向灶台,大瓶小罐被一一打开检查,羊树根粉还有火芹粉几乎用光了,大抵是如此了。又推开厨房的后门,花了好一阵功夫,这破门,修来修去修来修去,现在是开也吃力,关也吃力!但凡再年轻个二十岁,我还能不把它拆了?算了算了,罢了!
旅馆的后院有一口井,是老杰克的父亲年轻的时候挖的。那时候家家户户都上村西边的河里去提水,家里的小孩总是被指派提水的任务。老杰克那是尚还是小杰克,不像现在这般阴沉,提水提得厌烦了,就拿自己攒的零钱与他的父亲做赌注。赌什么呢?还得从头说起,小杰克的父亲在结婚前是村里有名的烟鬼,可遇上了小杰克的母亲后被管的像一头绵羊似的,虽然村里总有人喜欢打趣小杰克的父亲,可实际上,大伙心里都清楚,要不是有小杰克的母亲一同努力,善加经营,小杰克一家的旅馆生意也不会如此兴旺。不少人可都觉得羡慕。只是小杰克的父亲烟瘾实在太大了,还是没压住,小杰克稍微长大点后就又抽上了。烟得花钱买,这可愁坏了小杰克的父亲。说到这里就该明白了,小杰克拿着自己一年下来,路上捡的,母亲给的,给老太太摘院子杂草得的,八十三枚隆德铜币,与他的父亲玩了一回纸牌。输了,铜币尽数归父亲;赢了,父亲就得在自家后院挖口井来,自己好不必天天上河边提水去。
老杰克喘着粗气,从井里提上水来,然后倒到身边的大木桶里,脑子里还回想着那把三局两胜的纸牌的第五局。真是多亏了当时自己没先打三角牌,要不然可能就输了。倒满了两大桶木桶,老杰克闷哼一声,一手提起一桶,绷紧了身子保持平衡,把水桶提溜进了厨房放着。是显得有些吃力了,老杰克早就服老了,就等着哪一天被埋到村里的公墓里去了。每天都做一样事情,这对于他这个年纪的人来说,不是什么很奇怪的事情,当然也不是什么很过分的事情。老杰克不是不满意什么,只是感觉自己无时不刻的在被什么人往嘴里灌白开水。奇怪的比喻。老汉晃晃脑袋,早听人说了,自己一个人过久了总是要变疯的!
顺手把后院的柴也劈了后,老杰克又掏出怀表,五时三十二分了。早市也差不多开始了,背起老麻布包,手里再提个大藤篮子,老汉推开了后院的门。却差一步,没有走出去,他回头又看了两眼那口井,其实当年老杰克的父亲也不信自家后院真能挖出井水来,就是怪自己纸牌的打得臭,愿赌服输而已。可当真的挖出水来的时候,真是笑得嘴都合不拢了,那张满是胡渣的下巴老杰克现在都还记得,当时真是捏一把汗,就怕下巴给笑掉下来了。不过这事想来也是,要不当年村里人咋都说自己母亲旺夫呢。
“嘿!来啦,杰克叔!”肉摊的精壮星人小伙子热情的同老杰克打招呼。
“早上好,诺费亚。”老杰克把藤篮子放到摊面上,随手摆弄起摊头的肉来。“今天都有啥好东西,说说。”
“今天刚杀的红羊,您瞧瞧这肋排。”诺费亚自信的拍拍桌上的一大块红羊肋排“要肥有肥,要精有精。都是好的,也就您来得早了,还能挑挑!”
“哼,我这老东西除了早起也不会点别的啥了。”老杰克又摆弄起一块羊后腿肉。“这羊后腿咋卖?”
“看您眼光多好,这后腿也是好的!不贵,一斤就要您个五十个隆德铜就管了。”
“杰克叔...您这样,大家都是要做生意的。行了,四十八,要了我马上给您上称。”
“行,那这一块我要了,称称吧。”老杰克指指自己看上的那块肉,随后又说道“等等,先别称。”
“嗯?咋了杰克叔。哦....您又打算玩那个是吧。”
“没啥别的爱好了。”老杰克说完伸出右手,慢慢托起那块后腿肉来,而后闭上眼来。布满皱纹的手,轻轻的上下了一番,老汉眉间一紧,沉吟片刻。
“九斤四两半哈,让我看看....”小伙在老杰克给出答案后接过那块后腿肉,挂上称称了起来。“喝,九斤五两!”
“您这也够厉害了,村里有哪个六十八的能像您这样的。害,还能出门买菜的都罕见!行了,就算您四十五吧,再给您抹个零,四银二十七铜。这就给您剁一剁,包咯。”
“好勒,成了,您还能骗我?”小伙爽朗的答应道,接过钱也没多看就收进钱袋里。“这就给您剁啊!”
“那我上别地再看看去,回头来取。”老杰克摆摆手,把摆在摊头的藤篮子又提上。
这条土路,老杰克还是杰克的时候,早市还没开到这里。都是后来大林山洞隧道开挖那会儿,村里借着东风人丁兴旺了,早市规模才日渐的大了。杰克还是小杰克的时候,村里人就没有一个不夸这个顽皮小子机灵的。小杰克成了杰克后,倒也不说是什么风流倜傥的长相——这林前村就是个产糯玉米的土村子,哪生得出什么风流人物。杰克就算是这村里面容姣好,意气风发的一个小伙子,二十来岁出头,家里的旅店早早就被杰克扛了起来。再往后三四年,杰克的母亲染了热病早早走了,可怜的老父亲也郁郁寡欢,后几年真的把烟也戒干净了,也走了。就剩下杰克一个人忙里忙外,确实,当时正赶上最热闹那会儿。从北海镇坐着平原地鸡拉的车队,每隔几天都要下来好几支。最开始是些大镇上的学士,搞点规划测量啥的,再来就是施工队,一车一车的从大镇拉过来。再后来,林前村的大小伙子也都受大镇雇佣,去挖那条大林山洞隧道。
当时都说这工程是朝都那边起的头,下的死命令。也能看出来,应该是有那么一回事,当时村里头的大小伙子为什么都愿意去干那苦活?只能是给的多了,到施工队里干活,不偷懒被罚钱,一天就能赚五个隆德银币,干上一周就能赚家里卖糯玉米一个季度的钱呢。杰克虽然没去施工队,可那施工队干活的人口袋里的钱,可也掉了不少到杰克兜里。最热闹的时候,杰克得每天雇村里两个小姑娘这一天才能忙活下来。
那个翼人姑娘是个大镇上来的测绘员,雪白的头发,乌黑的大眼睛,总带着个高帽,一副银边眼睛,腋窝夹个板子,夹两本书,天天都上杰克店里来。也不是什么别的原因,不过是只有杰克这里卖甜柠檬打泡水罢了。
姑娘总是要一个鸡蛋三明治,再要一盘碎火芹,一杯甜柠檬打泡水,下午人少的时候就在最角落那张桌子上,完成她那些画画写写的工作。久而久之,姑娘发现自己要的三明治总夹了两颗鸡蛋,再后来,好似那火芹碎上的也要比别人多那么一点。姑娘一开始还暗暗窃笑年轻老板的糊涂,可越到后来,姑娘心里就越明白,根本不是啥糊涂也不是年轻老板不懂做生意,姑娘也心慌意乱的,每当一口又吃到两片煎蛋的时候,都要偷偷脸红,就算是大镇上来的,总归也有那么个第一次吧。
这可不行,姑娘盘算着,自己可打算回大镇找个贵族老爷的儿子过好日子呢。既然自己没那个意思,那就不好再这么每天白吃人鸡蛋了。于是某天下午,又是差不多的时间,姑娘进了店却没有如同往日一般径直坐到角落那张桌子旁,等店里的小姑娘来点菜,而是揣了几十枚铜币——几周下来多吃的鸡蛋的钱,直接来到柜台,来到杰克的面前。正要告诉这位年轻的老板,自己可........完了。就在杰克抬头与姑娘对视的那一刻,姑娘就知道了。
就这样,赚了钱的杰克,又抱了个大镇上的黄花大闺女回家当了老婆。
大林山洞隧道两年后就完工了,完工后虽然生意不再那么热闹了,可仍然算得上是兴隆。毕竟林前村是进大林山洞隧道前最后一个村落了,想过隧道的,没有几个不会先在林前村歇歇脚,买点补给的。
是啊,多么好的日子,每天都有形形色色的人造访自家的店,只靠自己和媳妇儿就能里里外外张罗得红红火火。晚上打了样,两个人就搬块长木凳子,到后院,一小碟奶酪片,两大杯甜柠檬打泡水。也许就那样下去的话,自己可能永远都是那个二十五六的小伙子杰克。
“来了。”老杰克伸手打开头顶的柜子,取出个杯子,用毛巾擦了擦,左手掀开手边的酒桶盖子,长柄木勺舀出两勺来给空杯子满上。推开矮挡门,送到了哈克的桌上。
“哼,那我能干什么?不说那该死的飞空艇坏我生意好了,就是前段时间一天我也能拉个两趟来回在隧道里。现在倒好,隧道给挖塌了还行,朝都的狗崽子们想干什么?挖金矿?老子都快一个月没活干了!家里两只好姑娘可马上要没饭吃了!”哈克冷笑着说道,随后接过酒杯又是一大口。
“喝,你就看看能不能喝死你。”老杰克也叹口气,只能无可奈何的摆摆手,打算站回前台去,把自己今天剩下的呆给发完了。
还没等老杰克走回前台,店门的摇铃就响了起来。老杰克偏过脑袋,用余光粗略一撇,是一名耳人少女和一名半人少女,像这一个月来头一回的生面孔。
老杰克站回前台,道了一声欢迎,就又拿起毛巾擦起玻璃杯来。等到两人走近了前台,老杰克才放下手里的活。
“中午好,老板!那个,我们住一夜店,然后用餐的话,您这今天提供啥菜单?”耳人少女说话声音清楚响亮,看样子是更有经验的旅行者。
“今天中午主食有炖羊肉,副食有薯泥,蒸糯玉米,饮品有苦麦酒、青葡泡酒,姑娘不喝酒也有油桃汁和柠橙水。一份标准餐三十个隆德铜币。”
耳人姑娘听了之后点点头,然后弯下腰去和站在旁边那个还没有前台高的半人少女说话。
“那,给我们一份全餐和一分半餐,副食要薯泥,饮料就要柠橙水。”
“好嘞,一共四十五个隆德铜币。啊,需要先给你们安排一下房间放放东西不?”
“住店一夜两个隆德银币,入房先交一银币,剩下的明天走之前交了就行。两位要两间房?”
提到这个的时候,那个只高过前台三分之一个头的脑袋似乎往上顶了顶,像是要说什么。耳人少女伸手把脑袋压了回去。
“没钱啦!你不会告诉我你是想走着过隧道吧?”耳人少女假模假样的向着身边的矮个子瞪了瞪眼,小声的说着。
“哈哈...不好意思,这是一银四十五铜,给,您数数。”随后耳人少女从挎包里取出钱来,排到桌面上。
“孩子,虽然随便听你们商量不大好。但是你说你们打算过大林山洞隧道,是吗?”
“啊,是呀。嘶...咋了?”耳人少女一听,也感觉老杰克口气好像不太对的样子。
“看样子,你们还不知道吧。隧道一个月前就塌了,现在没法通行。”
“这个,老夫也不大清楚了。但是塌了是确实塌了,短时间内也不像是能恢复的样子。你看你们这今晚这店还住不住?要是就打算返回也没事。”
“那要不这样吧,看你们也饿了,找个空桌子先坐下。这一银币你先收着,我这就给你们准备午餐,你们也好好考虑考虑,成吧?”
至于当时为啥突然在大林旁边挖了条山洞隧道呢?老杰克洗净了切好块的羊后腿肉,都放进煮开了水的热锅里,又丢了大头蒜和蓝葱,半块水姜,打算给羊肉焯水,过一点膻味。自己则在这段时间内靠到了身后的料理台上,陷入了回忆。
老杰克记得很清楚,自打还是小杰克的时候起,每每自己顽皮捣蛋遭母亲训斥的时候,母亲总不忘吓唬一句:你小子再这么不乖,今晚我就给你捆麻袋丢进大林里去。大林在林前村就是这个意思。好吧,也许这么说还是有点不明不白的,其实只要站到村南口,很轻松就能眺望到大林。老实说,就表面上,根本也看不出什么端倪。很普通的一片大森林罢了,就是大是大得确实有点离谱,可这都没什么,林前村有个大伙都心照不宣的事情,就是不能走进大林。什么说法都不新鲜,狼...妖怪...妖精....什么沼泽魔,还有,还有什么食人蛮族,都有。但是这些都姑且只听一乐也就作罢了,真的事情是什么?就是有记录以来,这三百年所有走进大林的人,从来没有一个回来,或者穿过大林从另一边出来的。北海省和隆德朝都直辖区中间隔的就是这片大林,在大林旁的山洞隧道没通之前,要从朝都到这边,或者从这边过去朝都,要么有钱的就坐那时候还贵要死的飞空艇,要么你得捏好你的小命,从北边的海港出发,走北海那条比村里某些老妇人都还要暴躁上百倍的海路。后来通了山洞隧道,从北海省到朝都去就变得很方便了。平原地鸡拉车的车夫,也在这里头要了口饭吃,确实养活不少车夫,有些还是大镇上下来,特意来跑这条隧道的。
老杰克从开锅里捞出焯好的肉块,红羊肉的香味弥漫在厨房。另起油锅,依然是大头蒜瓣、蓝葱、姜片,肉块入锅爆香。黄豆油少许,小米料酒少许,翻炒均匀。旁边再另起一灶,两大碗水入锅烧着。看到羊肉基本炒至均匀着色,大约八分熟,入羊树根粉些许,梨鸟喙粉些许,酸六角、干铁树叶也一并放入。最后,老杰克拿起手边的一个小红陶瓷罐子,自家的秘制大酱,大三勺,也投入锅中。再略微翻炒,然后将旁边烧开的热水,沿着锅边注入。
是,这个做法也是老婆从大镇带过来的。说是她祖母传的,包括那个大酱的调法也是。都是林前村没有的,起码当时是,至于现在,已经是林前村一大招牌了,算是村里小辈们记忆中的味道了。
大林不能进啊,只有这句话是真的。杰克和媳妇儿,过了十来年安平喜乐的生活,除了一直没有孩子,其余的都很好。杰克夫妇并不着急,行星总归有他自己的盘算,总会有幸运的小天使诞到这个美满的家庭的。起码对于这件事情,夫妇两人都没有任何怀疑。直到杰克的老婆也染上了热病。
好巧不巧,杰克还记得,症状基本和十多年前母亲得的热病一模一样。十多年间医疗虽然也多少发展了一些,可唯独在热病上进展缓慢。杰克那天送走了自己花了点钱从大镇上请来的医生后,也免不了心灰意冷了。医生只是让杰克最后这段日子好好照顾自己的夫人,能满足什么就尽量罢。
眼看着自己的媳妇儿久卧在床,神情日渐恍惚,神色也日日苍白,直到有那么一天,连柠檬打泡水也喝不下小半杯了。杰克心里隐隐约约知道,日子要来了,于是那几日开始,旅店就闭门谢客了,杰克整日整日的坐在床前。时而削那些媳妇儿根本吃不下的苹果和铜油桃,时而给她读一读大镇上送来的报纸,或者说一段两人的回忆。杰克总是紧紧握着她的手,看着她那双不再明亮的眼眸,暗暗的祈祷着,即便已经是游弥在生死间的幻梦,也要总是那些快乐和欢笑的时刻。杰克心如刀割,时时刻刻,分分秒秒,其他都不重要,老天,拜托,让她少点痛苦吧。
连续几天没睡的杰克那天还是没撑住,趴在床边睡着了。杰克那日做了一个梦,梦见媳妇儿突然就痊愈了,还高兴的穿上了两人结婚那日的那条花裙子,抱怨着躺了了那么久,身子骨都要发霉了。伸懒腰的样子是那么的惹人怜爱,轻轻摇曳背后那对雪白翅膀的时候,更让人总是要错将她看做那些神话中的天使——即便杰克从没见过什么天使,她也毫不怀疑。杰克也高兴的和她久久相拥,然后她说要到市场上买点好吃的,做一餐大餐,好好谢谢老公这些日子的照顾,随即在杰克的嘴上亲了一下,又大声叫着害羞的转身跑走了。
然后杰克醒了,还没从美梦中缓过神来,嘴角还弯弯挂着笑。可下一秒,清醒过来的杰克就慌得失了神。床上的人已然不见踪影。杰克惊慌失措的到处寻找,先是在家里,上上下下,像个疯子一样喊着她的名字,无果,又冲到村子里,四处奔走,高声疾呼。无处寻。
后来才有个孩子告诉杰克,说看到阿姨穿了条漂亮的花裙子从村南口走了出去,自己当时还上去问,阿姨说是病好了,到这里来散散步。
于是杰克发了疯了,就要往大林的方向冲去,好在及时被一众反应过来的村民摁住,拼命着要挣脱直到浑身精疲力尽,他才算做罢。瘫倒在原地,哭的撕心裂肺,无助的样子一点也不像个成年人。
不熟知杰克的人,笑他不坚强,而熟知杰克的人,只是替他感到心碎罢了。
开锅盖,丰富的香气立刻盘旋于厨房。老杰克小心的盛出羊肉,分成大小两份,后浇上汤汁,撒些许火芹碎,摆好热好的薯泥。两个中杯被仔细擦拭,木勺从阴凉处的大陶缸里舀出冰凉的柠橙水,满上中杯,随后一同都摆上托盘。老杰克稳稳托起托盘,离开厨房,经由前台,再到耳人少女和半人少女的桌前,就像他从那之后三十年间每日独自所做之事一样,为这些时而陌生时而熟悉,却都一样饥肠辘辘的客人们上餐。
冯·可露和阿塔儿两个人对坐在窄窄的单人床上,中间铺着张地图。
“小冯,你看,这...这咋办呢。”阿塔儿抱着自己的尾巴,轻轻的把玩着,这意味着现在这姑娘很焦虑。
“嗯....我们手头剩下的钱也不够折返,就算够折返也毫无意义。”冯·可露摸摸地图“本来就是因为钱不够搭飞空艇才想着要走到朝都去的....”
“那剩下的路也没得挑了。”冯·可露指了指地图上的大林。
“是这样说没错,但是你还记得今天中午老板跟我们说的那些吗?”
“我觉得不像,毕竟那条山洞隧道,他不能修得没理由吧。”
说话间两人陷入了沉默,一时间竟都不知道要说什么。究其原因,并不是两人真的被这个传的神乎其神的大林传说吓到了,其实两个人心里都对老板的说法,算是将信将疑吧。
虽然在如今的时代,依然会时不时的听到些光怪陆离的传闻——李尔山里出没着会喷火的龙、提尔海底沉着沉着一座千年古老宫殿、还有说什么南北月极上看到的其实是两颗不同的月亮,所以这个星球周围一共有三个月亮。诸如此类的,听着真的,听着假的,都有不少。可与此同时,文明的解读同样在更新,如今人们对于星球上的物理法则林林总总已经探明不少,许多看似神奇的现象、物种,都得到了解释。宇宙学的发展,元素理的进步和逐渐扩大的民用化...冯·可露作为一个在当代文明常识影响下成长的人,自然对于大林这种没说清没道明的传说,没办法全部当真。至于阿塔儿...她就只是感觉罢了,经常在她脑海里浮现的那种直觉,很可能跟她能准确看破人年龄是同一种,算能力吗?她也不清楚,没人清楚。如果大林如老板所说,真的将那些走入大林的人都吞噬了——一般都会理解成死在里面了吧,真当如此的话,那那片林子至少具有某种吞噬生命属性吧?更加阴森,或者说更加接近...死亡?可今天下午,不,远在两人还没抵达村子的时候,阿塔儿就能从大林的方向源源不断的感知到蓬勃的生命气息,她说不上这种感觉,如果非要描述,像是一种静置,平和,却又个体丰富,体量庞大的生命气息。说得不那么玄乎的话,就是阿塔儿明显感觉到大林里确实有什么,有什么跟老板说的不同的东西。
此时冯·可露悄悄抬头看了一眼阿塔儿,结果发现阿塔儿也在偷偷瞄她。眼神对上的一刻,两人不约而同的又低下头。她们在担心什么呢?既然两个人都有那么点意向打算开始一场冒险,为什么谁也不愿意说呢?
虽然一同旅行已经一个多月了,可说到底也不过只有一个多月。两人其实都不确定,对方是否就愿意投身进这种让自己的生命得不到保障的冒险中。因为一开始,根本谁也没有打算面对这种事情,归根结底此时此刻的两人不过是机缘巧合下的同路人罢了。
冯·可露是为了上朝都的中央金库取出祖母留下来的财产,也正好把一个月前欠阿塔儿的医疗费给还了。阿塔儿在旅途中本身也没有什么太大的计划性,也就权当护送这个没出过远门的农村女孩上一趟朝都,既然她愿意的话。如果大林山洞隧道没塌的话,也许两人明天就可以雇辆平原地鸡车,颠簸半天穿过隧道,然后就能安全的走朝都直辖的大路,花不了一周就能到朝都,在那之后,可能就分道扬镳吧,或者她也不清楚,也根本没想过。
两人在此刻都被迫面对起旅途的真正面目,抉择还有未知。
“我...我说实话,现在我根本已经没有地方可以回去了。”半人少女打破了沉默。“虽然我不喜欢总是拿过去说事,但那场大火确实彻底改变了我的生活。”
“我知道。”阿塔儿只是轻轻附和,没有意思打断,因为她知道冯·可露接下来要说的话可能对她来说不是那么容易。
“我也不是,不是什么能言会道的人。”冯·可露低着头,一只手卷着一撮自己乌黑的长发。“我只是觉得,只是回想了一下,回想了一下之前的生活,就只能感觉到虚假。可能这么说谁也听不懂,但是...是的。现在我打算让我自己做选择了,因为我期望在自己的选择里找到真实的生活。我想选择就这么穿过大林。”
冯·可露的耳根微微泛红,说完一番话后好像又意识到了什么,连忙抬起头来摆摆手。
“我没有非要阿塔儿小姐也一起来的意思,阿塔儿小姐可以就呆在这里,等我从大林过去到了朝都,取了钱我就可以再坐飞空艇过来,一定会把钱还给你的!”
“哦?那...我就呆在这里等了?”阿塔儿这时候才感觉到,自己似乎并不擅长把握这种场合。可能自己没有办法像冯·可露这样的直率,所以只好说点俏皮话,像是打算掩盖过去或是什么的。
可下一秒,冯·可露就感觉到阿塔儿的手轻轻的搭在自己的头上,大拇指微微的摩擦着冯·可露的发丝,就像在抚摸小狗一般。
“别担心啦,我要是真呆在这里也很无聊的。就陪你过去走走咯。”阿塔儿笑嘻嘻的,轻描淡写的说道。
冯·可露在此刻仿佛又不像是自己一路上看到的木讷少女一般,从这句饱含诚恳的道谢中,阿塔儿感觉到自己轻佻的掩饰似乎根本没有任何作用。是啊,她说得多好啊,期望在自己的选择中找到真实的生活。她其实一直都在面对着过去,不曾退缩,而自己呢?如果,如果自己也有过去,自己是否也能勇于面对?
阿塔儿微微一笑,打算暂时不再去想这些无聊的哲学问题了。
到了第二天,依旧是灰蒙蒙的阴天,已经早上七点了,屋子里还是一片阴暗的样子。冯·可露和阿塔儿收拾好了行囊,又最后清点一次,从地图上看穿过大林徒步要走三天左右的路程,期间需要的干粮、水,各种道具,打火轴、光虫提灯、驱蚊水...噢,太棒了,驱蚊水要派上用场了。随后关好房门,一前一后下了楼梯,阿塔儿掏掏挎包,摸出一银币来放到前台上。两人动作都很轻,其实他们已经做好共识了,不惊动老板,偷偷的出发去大林,毕竟不想让这个老爷爷还要再多一分担心。
就在两人要推开店门离开时,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事情。
“孩子们,就这么急着走啊?”老杰克苍老的声音从两人身后传来。
唔.....还是被发现了。两人原本是这么想的,但回头一看,老杰克并非惺忪睡眼刚从楼梯下来,而是端着两个碟子站在厨房门口,什么叫被发现了,这根本就是早有准备在这里堵人。
老杰克给两个少女准备了一大一小两个加了两个鸡蛋的三明治,一碟碎火芹,还有两杯店里早就不卖了的柠檬打泡水。端到两人面前后,老杰克也坐了下来,端着热的苦豆茶,一边喝一边看两个孩子狼吞虎咽。
“一大早的,偷偷摸摸的想去哪里啊?不会是告诉我你们就打算沿路折返了吧?”老杰克又啜饮一口苦豆茶。
“唔..”阿塔儿差点被这句话噎住“啊哈哈,是啊,那个隧道反正一时半会儿也通不了,啊哈哈,我们那啥,也就,就,就回去呗。是吧小冯!”阿塔儿拿手肘子推了一下旁边的半人少女。
“噎...唔...”冯·可露差点被三明治噎住“是,就是这样的,没错。回去。”
“唉...你们真是不会撒谎的好孩子啊。”老杰克哭笑不得的叹了口气。
“看来我是说什么也拦不住你们了。罢了。”老杰克从兜里掏出了一样东西,放在桌上——一枚银色的戒指穿成的的挂坠。
“带上这个吧,这是我妻子留下的戒指。她是这一百年里最后一个被看到走进大林里的人了,唉,我也不知道这能有什么用,你一看也知道了,她也根本没有再走出来过。但我又能为你们做什么呢?妻子是个善良的人,希望她留下的戒指多少能给你们带来点好运吧,孩子们。”
“唔...谢谢您,老板。”阿塔儿拿起吊坠,挂到了自己脖子上。
早餐也吃完了,话也交代完了,两人这回该真的出发了。
两人推开店门,最后回头又向老杰克道了一次谢。老杰克只是坐在暗处,手还端着那杯苦豆茶,另一手抬手摆了摆,也算是简单的示意了一下。
一出旅店的门,一阵寒风立刻裹挟凉意而过。两人不约而同的往斗篷里缩了缩身子,天真是愈发的冷了。走过已经逐渐开始热闹的早市,走过杰克结婚那天抱着老婆蹦蹦跳跳回家的土路,走过如今已经鲜有人取水的河上的桥,最后两人走在通往村南口的唯一一条路上,然后就走出去村子,走向了——
老杰克的声音突然又出现在他们的身后,两人惊愕的回过头。
听到老杰克扯着苍老的嗓子,有些喘着气,嘶哑着向他们喊话。
冯·可露和阿塔儿转过身,什么也没答应,只是默默的鞠了个躬,然后头也不回的继续向着大林去了。
老杰克仍然微微的喘着气,看着两个渐渐消失的身影,他苦涩的张了张嘴巴,但终究,再没说出任何话来。
深邃,幽静,温柔的黑暗轻轻包裹着一切,这里是所有物质的子宫,新生的宫殿,哪怕这里一无所有。从静止到流转,从流转到旋涡,最后从旋涡到绽放。空间和时间被解绑,只有黑暗没有变化,但却多了星星,璀璨华美,巍峨壮丽,九天仍不见顶,也无处寻找边际。于是刺骨的寒冷开始被感知,在银河的起点和终点不停的徘徊和寻找,渐渐成为寒冷的一部分,无边无垠的幻梦仍在交织变化——寻找起点的终点在何处?轻声呼唤名字吧,轻声呼唤名字吧.....
“阿塔....姐,阿塔儿小.......阿塔儿小..姐.....”
“呃....唔...啥?”迷迷糊糊睁开双眼,眼前呼唤自己的是冯·可露。“啥...不是我怎么,我睡着了?”
阿塔儿突然一下惊坐起来,没记错的话他们两个现在应该是还在大林里面。阿塔儿扶了扶有些痛的脑袋,回想着早些时候他们进入大林后发生的事情,其实并没有发生什么,除去很难拍段方向感之外,所谓大林其实和普通森林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就更别提什么食人蛮族部落、什么妖精了。但是后来....后来他们两个渐渐发现好像森林里慢慢的弥漫出一些白色的雾来,方向也变得更加难以辨别.....后来,再后来.....再后来就是现在了。
“我也刚醒。醒来就看见你躺在我旁边了,然后...”
“唔...我得站起来活...”阿塔儿不知为何感觉浑身酸痛,正打算站起身,却被冯·可露一把拉住。
阿塔儿顺着冯·可露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前面不远处的一块小空地处,站着一个身穿白色长裙的翼人女性。
“说不定就是食人蛮族部落...或者,妖精?”冯·可露一本正经的托着下巴说道。
“嗯...妖精吧?感觉不是很像食人蛮....你看她在干什么?”
翼人女性背对着两人,原本只是站在一棵树下,但是两人说话间看到她突然蹲了下了,角度一变之后,视角不再被遮挡,清楚的看到了翼人女性手里还拿着什么道具。又仔细一看,左手一本本子,右手则拿着一支笔,写写画画。
“这个....看样子像是在写什么,还是在画什么?”阿塔儿聚精会神的看观察着翼人女性的一举一动。
“不知道。”冯·可露也是“但是我感觉,我们是不是可以上去搭话?”
“诶...?”阿塔儿虽然能感知到对方确实是活生生的生命,但是就这样贸然上去搭话,是否过于莽撞。“让我想想....嗯....?!”
“诶?!怎么突然钻进林子就不见了?!”冯·可露的眼睛突然睁大,几乎还没反应过来,刚刚还在视野里的人影就消失了。
两个人开始紧张起来,原本感觉自己在暗处,对方在明处,还挺安全。这下子,都在暗处了。
“咿——!!!!”突如其来出现在背后的女声直接把两个人都惊出了叫声。
两人惊恐的回过头,没想到声音的主人就是,就是刚刚还在明处的翼人女性。这让惊魂未定的两人更加紧张,不约而同的往后挪了点距离。翼人女性稍稍弯下腰,打量着阿塔儿和冯·可露,食指顶着脸颊,一副不解的模样。
听了这句话反而是阿塔儿瞪大了眼睛看向身旁的冯·可露,哇,这个,这句台词不管再怎么说也太那个了吧。阿塔儿仿佛以为自己在读大镇报摊上那些卖不出去的通俗小说,当然了,她不知道冯·可露最喜欢读的就是那个。
“哈哈哈哈哈哈哈,哎呀,我的天。”翼人女性听了也忍不出大笑起来。“不会吃你们的啦,我是住在大林村的珍妮,稀罕的客人们。”
“啊...哈....”阿塔儿还是有些搞不清楚状况,只好不可置否的点了两下头。
“所以说...你住在大林里?”阿塔儿也试着向对方提了一个问题,确实,对方看上去并不很难相处的样子。
“对哟,我们村子还住着很多人呢。哎呀,别担心啦,不会吃人的!带你们去村里参观呀!赶紧起来吧,坐地上衣服都要脏啦。”翼人女性笑嘻嘻的向两人伸出手,示意拉他们起身。
两人起身后拍拍身上的土,神情显得还是有些不好意思。不过这回,阿塔儿基本能够确定这个自称来自大林村的翼人姑娘,应该是没有什么危险的了。
“你好,珍妮小姐,我是阿塔儿,这位是冯·可露小姐,不好意思刚刚我们两个这么没礼貌。”阿塔儿用手肘轻轻顶了顶冯·可露的脑袋。
“哈哈,那啥,那个好意我们就心领了,可以的话能不能为我们两个指一下从这大林里出去的路呀?”
“嗯....可是村子离这里很近哦。至于路的话,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我长这么大也没有出过大林,但是村里有人知道的,你们确定不去村子里看一下吗?”
“就去一下嘛,应该没事吧?”冯·可露倒像是有点按奈不住好奇心。
“可是...”阿塔儿弯下腰凑到冯·可露耳朵边小声的嘀咕道:“那个什么叫大林村的地方,之前在林前村的时候根本没听人说过啊!之前旅店老板说的那么玄乎,也没说这里头还住人了啊!你就不觉得可疑吗?”
“那要怎么办嘛...”冯·可露也别过脸,在阿塔儿耳朵边小声的说话:“我们现在又不知道路,之前就不知道怎么搞的睡着过一次,再来一次怎么办啊?”
“唔....”这话倒是堵住了阿塔儿。看来确实没办法了。
“那...那麻烦你给我们往村子带路了,珍妮小姐。”阿塔儿起身,不好意思的说道。
“好嘞!包在我身上!来,这边走!”珍妮开心的笑了起来,挥挥手,示意两人跟上自己。
阿塔儿和冯·可露还没在珍妮的带领下走进大林村之前,就远远的看到一些突破天际的高耸建筑的影子。就在他们两个还没有搞明白,这么高的建筑物是怎么做到在林子外面什么都看不出来的时候,珍妮带他们踏入了大林村。
这个村子里,井然有序的排列着的建筑物,呈现出一种优雅、简洁,那种神秘的美感,从地里面生长出来的树木,以一种怪异的,或者说没有办法想象建造工艺的方式,和那些美妙的石材一同组合成这些建筑。应该这么形容,或许,你可以想象树木从地里面长出来,缠住房屋的样子吧?当然,这也是不现实的,但是起码可以真实的想象出来,可,你能想象出石材从树木长出来,甚至长成一栋建筑,是什么模样吗?这就是这些优雅美妙的建筑给两人带来第一直观,至于石材是不是真的是从树木里长出来的,这就不得而知了。阿塔儿从来没有在任何一个地方见过哪怕类似的样式,冯·可露也没有在任何一本书上面读过哪怕相关的描述。或许真的是自己太过于孤陋寡闻了,此时两人都不禁这么想到。
路上尽是一些穿着虽然款式古老,却充满优雅和高贵的丝质长袍和长裙的俊美的青年男女,不时还有戴着花环漂亮的少年和可爱的少女从路上嬉笑,打闹着跑过。路上的行人们看到这两位陌生的访客,都纷纷亲切的打招呼。
“村里的大家都很好客的,主要也有大林村太久没有客人到访的原因啦。怎么样,两位还要再参观一下我们村子里的别的特色吗?还是说现在去找村长问路呢?”
“带我们多参观一点吧!”冯·可露突然从中截断阿塔儿的话。
阿塔儿睁大了眼睛看向冯·可露,眼神却被有意的避开了。总感觉这个家伙好像自从靠近了这里之后就特别的亢奋啊?不过,算了,虽然自己并不像这个家伙这么亢奋,但是你要说对这个地方完全没有兴趣。那倒也不是,再多看看其实也未尝不可。
“好嘞,那我想想看啊,先带你们去哪儿转转呢?对了,带你们去看看图书馆吧!这边!”
嗯....图书馆啊。阿塔儿说实话对书真的没有啥太大的兴趣,也就没有勾起什么太大的兴趣,不就是个图书馆嘛,里头不就是书嘛,着说到底能有啥?
被带到图书馆面前的时候,阿塔儿和冯·可露下巴都快掉下来了。原来他们刚刚在村外面看到的那个几乎要突破天际的建筑物,就是珍妮嘴里说的图书馆。不例外,这个图书馆的建筑样式和村里其他的建筑一样,都是同样神秘优雅、却异常简约。只不过这个高度,简直让人瞠目结舌。
“愣着干啥呀,快过来呀!”珍妮已经在图书馆大门前向两人招手了。
图书馆的大门,应该是大门吧?几乎就是两块透明的,木板?石板?总之怪得很,也没有门把,两人一站到跟前,那两块东西就自动往左右两边缩进去了。简直没法理喻这个东西,进到馆内之后,更不得了了。阿塔儿和冯·可露只是稍稍往上望了一眼,就几乎头晕目眩到一个夸张的地步。整个图书馆的构造,只有一层,你可以想象为一个无限高度的,呃,圆木桶吧,然后他的内壁是书架的结构,并且塞满了书籍。高度?真的看不到头啊!至于馆内人们取书的方式就更离谱了,仅仅靠着脚底踩了一块,圆木板吧,总之是个会飞的不知道什么东西。有的人就坐在那块圆木板上,认真的阅读,有的人则踩着上下左右,灵活自由的在无法想象的高度上,从那些浩如烟海的书籍中找到自己的需要。
“这里可以找到全世界所有的书噢!如果你们有什么想要找的,也可以试试看。”珍妮手臂一挥,自豪的向阿塔儿跟冯·可露介绍道。
冯·可露稍稍回过点神来,听了珍妮这话,她心里不禁窃笑。哪个稍微大点的图书馆不是总喜欢讲这个屁话,全世界的书是什么意思,真的不要随随便便讲这个话哦。不过半人少女又转念一想,这地方,确实离谱得很。该不会...
“珍妮小姐,我正好有想要找的书,你能告诉我从这里面找书的办法吗?”冯·可露踮起脚尖,举起了手。
“好呀,来!”珍妮领着冯·可露走向大厅中间漂浮着一些圆木板的区域“阿塔儿小姐,你不来吗?”
珍妮和冯·可露来到一块正漂浮着的圆木板面前,借着珍妮的手,冯·可露顺利的踏上了木板。
“嗯...接下来呢?”冯·可露稍微适应了一下这种浮空的奇妙脚感,掌握平衡后发现似乎比自己想象中的要来得稳健和靠谱许多。
随着珍妮话音一落,冯·可露的眼前出现了几个由光线组成的字,后面紧接着是一个有个规律闪烁着的竖线。
接着举起手,食指在竖线的后面微微转了两圈,犹豫一番,随后写下几个字:农妇屠龙秘传。写完后,冯·可露有点洋洋得意的等着看看会有什么反应——多半肯定是不会....突如其来的高速移动直接切断了冯·可露的思绪,她脚下的圆木板很明显的朝着相当明确的目标在移动。
冯·可露还没从高速浮空移动的心悸中缓过神来,自己已经在一处书架的面前了,就在她伸手可及之处,一本薄薄的书籍的书脊,淡淡的发着光,仿佛就在告诉自己,要找的书就是这本。冯·可露心中一惊,不,这绝不可能,思索片刻,还是伸手去取那本书。翻开一看,冯·可露快速略过十几页,然后迅速合上书。没想到居然真的有,这本农妇屠龙秘传是冯·可露十二岁的时候模仿自己热衷的通俗传奇小说,以提提村村口最凶的泼妇老崔娃为原型创作的...小说。
冯·可露根本不敢猜想这个图书馆的本质是什么,原理又是什么,实在是过于的离谱了————储存了世界上所有书籍的图书馆。
回到地面后,冯·可露神情还有点恍惚,眼神也有点飘忽,当然不仅仅是因为脚踩着块圆木板在天上瞎飞的原因。
“嗯?读书人,怎么感觉你脸色有些不对劲?”阿塔儿好像看出点什么端倪来。但是冯·可露只是摇摇头,表示并不打算多说什么。
“怎么样,冯·可露小姐!找到自己想找的书了吗?”在出了图书馆之后珍妮问道。
“找到了,贵村图书馆实在厉害,佩服,佩服。”冯·可露神情复杂的回话道,实际上她心里是有点害怕的。
在接下来的一天里,珍妮又带着两个人逛遍了大林村里那么些个地方,有的原理令人匪夷所思,例如什么织布厂,里面全都是一人大小的蚕,一只吐丝,另一只把丝吃进去再吐出来,就成了街上青年男女穿的那些高贵典雅的衣裳裙子、颜色艳丽,设计优雅,甚至连针脚都没有。当然了,穿之前是要洗一下的。有的则宏伟壮观,对,那个歌剧院,六个大演台在六个方向同时开演,就不说那些剧情绝妙,演员演技出神入化的剧目了,只要你坐到对应台子的观众席上,就只能听到这个台子的声响。谁知道这又是怎么办到的?总之一天下来,阿塔儿和冯·可露真是眼花缭乱,头晕脑胀,几乎都不知道什么该是什么了。天色就在这不知不觉中暗了下去,以珍妮为首的村民们又热情的邀请两人留宿一晚,明日再走。盛情难却,实在是难却。一顿丰盛,奇异又美味的晚餐过后,又被村民们带到了村广场,之间广场中间赫然耸立着一座巨大的篝火,磅礴大气。鲜花,美酒,欢呼声,歌声,欢乐又优雅的舞步。没错,村民们为这两位大林外来的客人准备了一场无比盛大,热烈的篝火舞会。
他们教两个少女跳大林村的传统舞蹈,原本优雅又富有节奏感的舞步,在平时缺乏运动的冯·可露的演绎下,竟活像只学步小狗。众人不免哈哈大笑,却也丝毫不嫌弃她,还是拉着少女的手高声欢唱,载歌载舞。快乐,欢乐,愉悦,愉快,这个夜晚像是集齐了人间从无到有,从有到无以来所有的笑声一般,要把天地都给染成五彩的颜色!
舞会最后还是结束了,两个少女回到村民给她们安排的房间后,一动不动的趴在柔软的床上——不行了,真的疯了,太累了。
“这里也太开心了吧...”冯·可露的声音略微有些嘶哑了,却还是开口打算和旅伴在回味一下今天所发生的一切。“我们在来之前还一惊一乍,你说林前村的旅店老板是不是在骗我们啊?”
“天知道,不行了。开心是开心,但我实在太累了。”阿塔儿翻了个身,确实,这一个月以外今天晚上是她看到冯·可露表情最丰富的一晚上了。“行了,早点休息吧,明天一早我们去把路给问了,好走了。”
这么好玩的地方,诚然,谁不想多待几天,可阿塔儿却有种不是很好的感觉,她并说不上具体是哪里有问题,但直觉告诉她,该走了。
“明天就走,明天就走!你就看看你今晚吃了多少,再多待几天你就不怕自己变成小胖子吗?”阿塔儿揶揄着冯·可露,这个年纪的少女肯定是在意自己体重的吧。
正当两人要休息之际,一串轻轻的敲门声突然响起。阿塔儿在心里暗骂一声,但还是调整好情绪去开门了,毕竟村民们对自己这么好,也不知道这么晚了还有什么事情。
“嘿嘿,打扰啦。”坐到椅子上之后,也没等阿塔儿问什么,珍妮就开口了:“其实我有件事情今天一直想问一下阿塔儿小姐,一直没找着机会。”
“挂坠?”阿塔儿低下头才反应过来,原来说的是今天她们两个进大林前旅店老板交给他的那枚戒指。“这个啊?可以啊,来。”
珍妮结果阿塔儿递过来的吊坠认真的放在掌心看了起来。
“我是不懂啊,就是,这个戒指有什么稀奇的地方吗?我是觉得,你们这里这么多稀奇古怪的玩意儿....”阿塔儿感到非常疑惑。
“额...嗯....啊....没”珍妮突然皱着眉头,言语间也变得支支吾吾起来“这好像是大镇的手艺...”
“嗯?大镇?珍妮小姐去过北海镇吗?”阿塔儿从只言片语里察觉到了异样。
“啊?哦不,一定是我太困了糊涂了,我从小就在大镇,不是,我是说大林村长大的,从来没出去过。”
“阿塔儿小姐,我对这个戒指的工艺很感兴趣,可以暂时借给我研究一晚上吗?明天早上我就送回来还给你。”
“行啊,没事,今天晚上你就拿回去好好研究吧。”随后作了答复。
“太好了,谢谢你,阿塔儿小姐!”珍妮如获至宝,连声道谢:“那我就先回去了!”
送走了珍妮之后,阿塔儿转身坐回屋子里的椅子上,手指轻轻的抚摸着自己的下巴,若有所思。从昨天在林前村听到的种种,再到今天进入大林发生的事情,似乎某些被隐藏的真相,逐渐在阿塔儿的思绪中连城一条线来。
似乎还是不能随意断言什么,但是有一点,阿塔儿更加确信了,无论真相是什么,明天两人都必须今早离开大林村,离开大林。阿塔儿正要回身再叮嘱一下冯·可露明天要早起的时候,却发现这头小猪已经沉入香甜的梦中了。看着半人姑娘这张天真的睡脸,原本还有些紧张的阿塔儿也放松下来。可不是吗,瞧这孩子睡成这样,能有什么事情呢?
灭了房间的灯,阿塔儿也褪去衣裳,准备也好好的睡一觉。
梨鸟的叫唤声裹挟着大好的阳光,从窗子照进来,照在阿塔儿的睡脸上。一阵皱眉,耳人少女发出一阵支吾声,醒了。
阿塔儿自己还不甚清醒,第一件事情就是伸手轻轻的拍打自己隔壁的床铺,试图也把冯·可露叫醒来。
阿塔儿完全清醒后,突然发现,隔壁的床上空无一人。惊坐起来,阿塔儿四处张望了一下房间,也没有冯·可露的踪影。这让阿塔儿感到有点慌了神,有种坏的预感在阿塔儿的脑中一闪而过。
急急忙忙,阿塔儿赶紧反身起床,穿戴过后冲到了大林村的街上。四处张望,思索一番后,阿塔儿来到了珍妮的房子前,可不管她再怎么敲门,都没有人应答。
“怎么这边也搞失踪?”正在阿塔儿还在想有什么办法能找到冯·可露的时候,一位村民正好路过。
“珍妮一大早就穿着条花裙子出门了,说是上林子里采花去。我倒还是第一次见珍妮穿那条裙子呢。”
“采花?算了,不管这个了,你有见到和我一起的那个半人小姑娘吗?”
“噢,另一位客人是吧?有,刚刚从广场回来才看到,像是被村长带着往村长室去了。”
阿塔儿说完后头也不回的就往广场的村长室跑去,说不上是什么事情,但是她预感到肯定有些不好事情正在发生。
跑到昨天舞会的广场之后,阿塔儿轻易的认出了刚刚村民所说的,那扇村长室的门,于是又大步流星直接推门而入。
映入阿塔儿眼帘的是,大林村年轻的村子正把一件衣服交给冯·可露。这是在干什么?
两人见阿塔儿火急火燎的跑进来,也有一丝惊讶,可随后年轻的村长像是悟到了什么似的,笑呵呵的开口说话了。
阿塔儿一脸疑惑的望向冯·可露,却只见冯·可露开口说道。
“阿塔儿小姐,我终于想起来了!我是在大林村出生的!经历了这么多机缘巧合,我终于找了回来,以后我就要留在这里啦!阿塔儿小姐也一起吗?”
这段莫名其妙的发言,像是一口大钟在阿塔儿的耳边狠狠的敲了一百零八下,愣是把阿塔儿震的七荤八素的。果然,虽然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变成这样的,但是毫无疑问再这样下去恐怕冯·可露是真的要一辈子呆在这里了,自愿?想也知道这里面有什么蹊跷。
短短的几秒内,阿塔儿的大脑飞速运转,放心,这次是真的有在运转。这个时候要想把冯·可露从这里带走,强硬手段估计没有办法行得通。也不要再去管究竟发生了什么,既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冯·可露的想法就被扭转成这个样子,想让她当即清醒过来也是基本不可能了。总之,当下能先把她撤离开村子的话...有了!
“啊,真是遗憾呢,不过没想到小冯居然是在大林出生的,之前都没听过呢。”阿塔儿现实顺着话头说了下去。
“是啊,我也是突然想起来的,我的爸爸妈妈也在这里呢,是我小时候自己走丢了,他们没有丢下我不管。”冯·可露开心的笑着说道,是真的很开心的笑着。
“那真是太好了,不过,小冯你还记得你还欠我二十三枚隆德银币吗?”阿塔儿话锋一转。
“啊....是哦,我还欠阿塔儿小姐二十三个隆德银币来着。”
“这还不是小事吗?一点点隆德银币嘛,我们现在马上就可以现场支付给阿塔儿小姐。”
其实阿塔儿可以看出,年轻的村长并不是有意在阻挠,而确实是真心就想着帮冯·可露解决眼前这个所谓的“难关”。但阿塔儿也早有准备。
“啊...是,可是,这样子的话,不就变成小冯欠村长钱了吗?其实,钱不钱的也无所谓,只是小冯不喜欢这样子,对吧?”
“唔....”看样子冯·可露这下子是彻底被说动了,无论她现在脑子的记忆究竟是出了什么差错,认真的性格是不会变的。
“这样吧,村长,我负责好好的把小冯给送到朝都去,取了钱,我和小冯了结这件事情后,我再把小冯好好的送回大林村来。你看怎么样?”
“那好吧...那我先跟阿塔儿小姐去一趟朝都,很快就回来,村长替我跟爸爸妈妈说一声吧。衣服也暂时还给村长吧。”
“既然冯·可露小姐都这么说了,那你们就去吧。”村长一看,也松口答应了。
“噢,我都忘了说了,这个,往村南那条路,直走,等到大雾出现之后再往右手边走,方向不要偏,直直走就能从大林出去了。”
一离开村长室之后,阿塔儿立刻拉着冯·可露,快步疾走,迅速的回到他们的房间收拾所有行囊,然后按着村长所说的,从村南那条路,笔直的,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大林村。
冯·可露一路上几乎是被阿塔儿拽着走的,一路上阿塔儿也不说话,也没有做什么回应,就是一路走。
很快,森林中又开始弥漫白色的雾,阿塔儿心中谨记着村长的话,于是路线一转,往自己的右手边直直走去。
渐渐的,雾开始变得越来越淡,气温也变得越来越低,而直到刚刚还在叽叽喳喳抱怨的冯·可露也慢慢变得安静下来,说的话也不再是抱怨。言语间似乎逐渐变得混乱,又自我矛盾起来。
阿塔儿察觉到了变化,于是终于也把脚步变慢,却还是紧紧的拉着冯·可露的手,谨记着前进的方向。
“呜呜....嘶....我....我都说了...什么....?!”
阿塔儿这才停下脚步,冯·可露此刻就像个小女孩一样一只手牵着阿塔儿的手,另一只手则抹着眼泪鼻涕,低头抽泣着。
“好啦好啦,都想起来了?想起来就好,我就觉得那地方邪乎的很,鬼知道是什么在作怪。你还记得点什么吗?”
“早上....早上....我....散,散步的时候...看看,看到村长室里摆着....摆着一个台子....子,上有一根...漂亮的....的...的毛,我就想进..进去看看然后就,就。”
“哎呦哎呦好了好了,可怜的孩子好了好了。”阿塔儿心里感叹着,这都把这孩子吓成什么样子了。
漂亮的毛?阿塔儿心里隐隐约约蹦出一点头绪来,但那些都是自己也忘了自己是从哪来看来的古老传说了。阿塔儿轻轻摇了摇脑袋,决定暂时还是先放一放,总之现在还是先离开这片该死的大林再说。
阿塔儿还是牵着冯·可露的手,继续往前走,直到温度越来越低,甚至低到让两人都开始微微有些发抖。现在的时节,天气可并没有冷到这番地步啊?阿塔儿心里有些不安,该不会是被村长又给骗到什么歪门邪道的地方了吧?又继续往前走,似乎,前面好像就是林子口了。两人加快步伐,直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直到两人最终出现在大林的另一端——
距离老杰克送走那两个孩子已经过去两个月了,此时早已是隆冬时节。每日每日的下着雪,早晨起床对于老杰克来说,真是名副其实的“雪上加霜”了。哼,天知道自己还能撑过几个该死的冬天呢。
一如既往,老杰克洗漱完毕,刚要下楼开店,可他还没走到楼梯口,就听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哎呀,说了,来了。”老杰克烦躁慢慢下着楼梯,这几个月腰的老毛病又犯了,就是想走也走不快了。
老杰克窝火的终于站到门把门给打开了,可眼前并没有人。
可正当老杰克这么认为,并且要关上门的时候,他突然看到地上雪里好像埋了什么,老杰克眯了眯眼,是恶作剧的小鬼丢了什么垃圾在自家门前吗?噢。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这不可能。
老汉不知道在雪地里看到了什么,突然像疯了一样,也不管自己的腰有多疼,就跪倒在门前,疯狂的刨雪里的那件东西,白色的雪被一点一点,一点点刨去,直到那件东西上,再也没有雪可以刨的时候,老杰克愣住了。
老汉嘶哑,难听的哭声,被凌冽的风雪裹挟成呼啸,它们像是一群放肆的,没人管教的小鬼一般。整个冬天都在天地间肆意妄为的胡闹,刮疼那些旅人的脸,刮倒那些林子里的草,把试图出外捕猎的动物们统统刮回巢穴冬眠。从东到西,从北到南,寒风最终刮过大林,把自己刮成一首唱调,唱永恒,唱时间,唱着神秘,也唱着行星的故事。
大林之歌时而热情洋溢,时而阴郁坚硬,最终还是狠狠的打在了风雪中缓慢前进的少女们身上。
她们手牵着手,因为寒冷而发抖的身子紧紧的靠在一起,慢慢的向前蠕动着,却再也没有回过头。
评论区
共 13 条评论热门最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