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实在抱歉。K..E,好的,请您稍等一下,马上为您查询您名下财产相关信息。”
随后柜台上的小木门被拉上,从后面传来银行员起身的声响。只不过在熙熙攘攘的中央金库大厅里,冯·可露根本什么也听不清楚。非要说,那肯定还是有点紧张的,但不是从这一刻才开始,或者从稍早,而是从她踏进朝都的里门就开始。毕竟她这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多形形色色的人,脚步大多匆忙,冯·可露虽然不觉得真的会有人注意到自己,但却还是没办法抑制住自己浑身不自在,就像是所有路过的人都在看她似的——当然,并没有。在中央金库里感觉会比刚才稍好一点,至少这里的人都专注在自己的事情上面,这使得冯·可露能真的相信在这里不会有人注意到自己,或许这是个好机会,可以让自己更快的适应人多的环境。
银行员打断了冯·可露的思考,她似乎已经取得必要的信息,并且回到了位置。
“冯·可露小姐,是吧?”银行员翻动手中的资料,在一次确认了客户的姓名。
“在向您提供您名下财产的具体情况之前,我们必须对您的身份进行一下认证。”
“噢......啊?需要什么证明或者......”
“不必担心,很简单的。”银行员摆摆手,然后从窗口递出一块圆润的小石头,石头上有一个小小凸起的刺。“食指或者大拇指,摁住刺,稍稍滴出血接触到石头就可以了。”
“这样?”冯·可露接过石头,食指轻轻往小刺上一摁,一丝丝微微的刺痛感从指间传来,不得不说,这个刺比冯·可露想象中的是要锋利一些,因为她甚至还没有出多大的力气,就已经可以看见指尖渗出血丝的流到了小石头上。但下一个瞬间,在灰白色小石头上刺眼的红色像是一下子渗透进了石头般,消失的一干二净,石头的颜色也逐步发生变化,淡淡的从实心里面透出奇妙的绿光来。
“好的,可以了。已经确认您的身份了,冯·可露小姐。”银行员手接过冯·可露递回来的小石头,微笑着说道。“我看看......是这样的,直到两年前您在我行都没有任何资产,后来是一名叫冯·赫丽雅的女士,噢,这上面写了是您的祖母,将她名下的所有财产都转移到了您的名下。需要告知您具体的数额吗?”
“好的,目前您在隆德中央金库名下一共存有五百二十枚隆德金币以及五十七枚隆德银币。”
“什....五...五...?”巨大的数字让冯·可露瞬间失去了概念,她甚至说不出那个百字。
“五百二十枚隆德金币以及五十七枚隆德银币。”银行员又复述了一遍。
这个数字确实大得超过冯·可露的想象,也超过了她至今为止的生活经验,要知道她和祖母一年的生活费也就不到三枚隆德金币,这笔钱不乱花的话何止够她生活一辈子啊?下辈子,下下辈子怕是都有了着落。冯·可露轻轻的摇了摇脑袋,深呼吸了一口,稍稍让自己的脑子冷却一番,想着先把眼前的事情给解决了再说——别让还在外面的阿塔儿等太久。
“那,请你帮我把那五十七枚银币取出来,然后再取两枚金币。”
“对,啊,还有,其中一枚金币可以帮我换成银币吗?”
“当然可以,那就是一枚隆德金币和一百五十七隆德银币是吗?”
随后小木门又被拉上,但是这次就没有等多久,约莫三分钟,柜台上的小木门就又被打开。银行员先是递出一张纸来,示意冯·可露在上面签名确认,之后就把甸甸一袋钱币从窗口里推了出来。
冯·可露接过钱袋,松开系绳,稍稍打开点袋口,只是粗略的过目了一下,并没有一枚一枚真的去数。
站在金库大门口边上阴凉处的阿塔儿双手交叉抱臂,眼神似乎没有特别聚焦的在什么地方,看样子正在思考着什么。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后,耳朵随即灵敏的抖动两下,然后抬起头来朝向她走来的冯·可露看去。
“嗯,没有什么问题。”冯·可露答应道,随后打开自己的挎包,“把手伸出来。”
半人少女的小手一共分了三次才把四十枚隆德银币数到了阿塔儿的手上。
“一共是四十枚,除去医药费多的是这两个月路上我的花费。应该,差不多?”
“收着吧,我这一路上也太受你照顾了。至少是几枚银币,不然我也良心不安。”
“彼此彼此,也不跟你客气了。我接下来的旅行也还少不了花费,好意就收下了。”阿塔儿点点头,把钱收进钱袋里。“那......这样子就算我们完事了?”
“啊......嗯。是吧。阿塔儿小姐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
“嗯?哦,难得来了朝都,虽然也打算逛逛,不过有点在意的事情想要去调查一下。”
“啊?我?哦......我,我在这边有个朋友,接下来打算去拜访一下的。”
“哦哦......是这样啊,好,那......就先这样?”
“嗯,好。再次谢谢你这两个月的照顾,行星保佑你,阿塔儿小姐。”
两人说完,又真挚热切的握手拥抱了一下,然后就要朝着不同的方向走去。可没等阿塔儿走两步,她却又听到半人少女在身后叫她的名字。
“啊,真的......谢谢啊。”于是就蹲下身子,伸手打算重新给牛皮长靴上系上一个漂亮的蝴蝶结,她系到一半,听到背后的声音更近了。
当阿塔儿系完鞋带站起身,回头的时候,却发现已经没有人影了。倒是自己的口袋里似乎多了什么。阿塔儿伸手去掏,果真摸到一枚东西,掏出来一看,是一枚闪闪发亮的隆德金币。
虽然冬天可能马上就要结束了,但是这才是最冷的时候,不是吗?冯·可露回过神来的时候,手里那杯在楼下找老板要的热牛奶,早已经不再温热了。少女努努嘴唇,随手把牛奶放到窗边的小圆桌上。关上了窗户,如果她真这么想挨冻,大可把炉子灭了,而没必要总开着窗子放风进来。没什么道理,她也说不上来,自己到底想欣赏什么,看了一小时,壮观如隆德朝都的市景,被雪铺满之后也不过是枯燥单调的白色罢了。谈不上什么高雅的情调,晃人眼睛倒是真的。
坐回到床上,小手摸了摸柔软的床垫,相比这两个月以来住的旅店真是舒服多了。这倒也还算不上什么乱花钱吧?现在找一间一晚五枚隆德银币的旅店,对于冯·可露来说当然不算什么乱花钱的事情,听说再往朝都中央去,一晚一枚金币的高级旅店也不是没有。就算她狠下心花他一枚金币,就当体验一回,也未尝不可不是吗。
小手拍了拍床单,她又站起身来,开始在不小的房间里来回踱步。她当然是在思考怎么办,思考该干什么,思考该去哪儿。又过半小时,她甚至觉得腿有点儿酸了,于是又坐到那把绑着软垫子的摇椅上,像个小老太婆一样,轻轻地摇了起来。她当然还在想,只不过暂时没想出来罢了。或许这样下去不行,仅仅只是把这种大而空的问题在脑子里翻来覆去,根本就只是在折磨自己罢了,谈不上什么真的思考。
于是她又不再摇了,因为似乎摇得脑子有点儿晕。不如这样,试着列举一下选项,再从中选一个,这听起来不就靠谱多了吗。选项,选项应该不少,毕竟她现在手上有钱了,或许接下来不管做什么的困难都会小一点。
首先,回提提村肯定不考虑了,反正家也被烧成灰了。关于这件事情,她有时候确实对自己对此并不感到很生气而感到非常生气,这听起来可能有点绕,总之可以说她还是生气的,只是对象不是毒打她的那些学士,而是自己。如果当时自己脑子没有问题,不上去争抢,可能就不会有后面这些事情了。对,她当然不算对提提村有多少感情,可是尖顶房例外,那可是家啊?现在她成了无家可归的人了,就该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了,意味着自己这辈子再也没机会回家了。当然耳熟了,通俗小说里只有对那些在后面的情节里要牺牲的人,作者才会写这种句子不是吗?“可怜的约翰再也没有机会回家了。”有时候这个人甚至已经死了。现在她也跟约翰没有什么区别了,反正没地方回去了,死人活人又怎么样呢。
冯·可露烦躁的皱起眉头,该死,刚刚才说了要列举选项,现在脑子里就全是约翰死在战场的上情节。必须先在这里刹住车才行,不然接下来要到约翰他老婆和三个孩子收到消息痛哭流涕的情节了,说真的,搞得她又会想哭的。
所以选项有什么,既然不回提提村了,或许干脆就留在朝都,当一个朝都女士?噢,朝都女士是什么?这听起来也太糟糕了,冯·可露才发现自己造词能力确实很差。但是她又不知道自己想说的是什么,不不不,当然不是贵妇人,也不是交际花,越来越远了。算了,这也算了,果然还是找点事情干要好一点。冯·可露瘫坐在摇椅上,只有眼珠子咕噜咕噜转动着,打量这间房间。不知道买一栋小房子需要多少钱呢?虽然是在朝都,花一百枚金币总是能搞定的吧?至多两百枚,这都还算是可以接受的范围。因为肯定还是要比总是住旅店要来的划算的吧,这里住一晚可是要五枚银币呢,住个十年就要快两百枚金币不是吗。
少女有些乏力的目光又瞥向窗子,在她思考的这段时间里,外头竟然又下起了雪。然后呢?或许就静静在这里生活,没有任何负担的画画,不是也挺好吗?想到这里,冯·可露猛然发现了,其实她根本就不是不知道该怎么做,相反她发觉自己好像有意无意的在逃避着什么。但她似乎依然不愿说,不愿意松口,她心里还是觉得不应当对他人要求什么。即便是再微小的事情,更别提要别人毫无缘由的就与自己分享一段生活,一起度过一段时光,就仅仅因为自己的愿望,再怎么说这也太过于贪心了。
她就是因为这个,才总是那么的讨厌自己。有时候连她自己都惊讶,为什么为了不打扰别人,就可以对自己这么残忍又自私,就可以无视心中的渴望和呐喊,用针线缝上自己的嘴巴,然后坐在地上,等着不会出现的人来可怜自己,甚至都不知道那个人是谁。最后当然谁也等不到,于是夜夜无眠,日日煎熬,然后对着路过人们笑着说道:“最近挺好的。”
好似炉火并没有一丝一毫帮助到这间屋子的温度,冯·可露感觉不到多少温暖,却倒也不至于冷得发抖。说不上来,这种心沉到湖底的感觉意味着什么?或许意味着自己上辈子就是一只沉在湖底的罐子,也可能是一只生活在湖底的丑陋的鱼,否则自己不会这么有天赋的。想到这里,冯·可露却又忍不住轻轻笑了一声,她第一次听说有人上辈子是一只沉在湖底的罐子,这比喻确实太怪了。这一笑却好像稍稍让心情不那么纠结了,她也意识到自己想得太多了,才显得自己这么愚蠢。还是出去走走吧,顺便看看晚上吃点什么,毕竟还没有好好的逛过朝都,也许从中能发现点什么让人沉沦的事物,最好可以让自己安心的抛弃思考,学学怎么成为一头幸福的动物。
“阿斯克?你说你在找你哥哥,他叫阿斯克?”酒保漫不经心的一边擦拭着酒杯一边问道。
“是的。是在里门那里的告示板我看到有这个名字的。”
“啊......那多半是学院的招生公章吧,是差不多到这个时候了。”酒保停下动作,把酒杯放到一边,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个耳人少女,充其量不会超过20岁。
“我说啊......朝都里是有个阿斯克不假,只是吧。你要说他是你要找的哥哥,我看是没多大可能。你要说你在找爷爷,那倒还有点可能。”
“隆德皇家学院招生处的处长兼艺术学院院长,海尔灵·小阿斯克。老人家今年可快八十了啊。”
“不过要我说,阿斯克倒真不是什么常见的名字。如果姑娘你没搞错名字的话,也许去找小阿斯克先生聊聊会有什么线索吧。我也只是一说罢了。”酒保不可置否的耸耸肩。
“倒也是,那.......”阿塔儿摸摸自己的下巴,扫了一眼柜台正上悬挂着的菜单“给我来一杯油桃鸡尾酒吧,顺便小哥要是知道上哪能跟小阿斯克先生谈谈的话,不知道能不能请教一下。”
“哟,挺上道。”酒保笑了笑,手法娴熟,毫不含糊的调完酒,抽出一张白色的方形纸杯垫,在上面写下一串地址,酒杯被放在上面推到阿塔儿的面前。
阿塔儿食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两下,随后端起酒杯,稍加摇晃后小抿一口。艾花的香气,苦麦的涩味,最后是一点油桃的鲜甜,不错的手艺。然后又一口就一饮而尽了。
“手艺不错,就是你们这里的油桃汁有点太甜了。”阿塔儿将杯垫收进口袋里。“下回再来尝尝别的,先走了。”
推开酒吧的门,一丝寒风立刻拍到阿塔儿的脸上,果然天色一暗下,这鬼天就更冷了。阿塔儿往手上哈了一口热气,使劲搓了搓,才不至于让双手立刻失去知觉,随后赶紧将手插进口袋里。周围的店都已经热闹了起来,只能说不愧是朝都,即便是这么冷的天也挡不住这里的人们在晚上出来寻欢作乐。
阿塔儿摸了摸口袋里的纸杯垫,这一天下来倒也还算有收获,虽然很想现在就去问问是否有什么线索,只不过现在这个点,怕是不适合去打扰一个八十岁高龄的老先生。总之阿塔儿决定还是先找找晚上的落脚点,休息一夜,明天白天再去拜访一下小阿斯克老先生。随后一番辗转,比对价格,阿塔儿找了一间环境看起来还算不错,价格也......至少在朝都算是公道吧,也许吧。五枚银币一晚的旅店,难得来一趟朝都,住一夜好一点的旅店也不算什么很过分的事情,毕竟这两三个月,要么只能跟人挤一张床,要么就是睡在林子里。
“你好,请给我一间房间。”阿塔儿在柜台上排出五枚银币来。
“哎呀,客人运气不错哦。正好剩下最后一间房间了。”留着优雅胡子的旅店老板笑呵呵说道,然后把桌面上的五枚银币收了,从柜台下面取出一把钥匙来。“三楼,楼梯口数到最后一间就是。”
阿塔儿拿了钥匙就往旁边的楼梯走去,未走两步又被老板叫住。
“对了,嘿!姑娘,需要来杯热牛奶吗?这天也怪冷的。”
于是阿塔儿端着老板给的热牛奶打开了自己的房间门,把杯子先放到了床头柜的桌面上,卸下行囊,给房间点上灯,然后给炉子生了火。阿塔儿这才坐到床上,不轻不重的舒上一口气。余光瞟到那杯热奶,阿塔儿端起来小饮一口,随着热流经由口腔到喉咙再到胃袋,确实在一瞬间给阿塔儿的身体纾解了不少的疲劳。大脑也终于放松下来,能够好好回味香浓的奶味。
时间不早了,再稍作休息一下,下楼到澡堂洗个澡就该睡了。阿塔儿轻轻摇晃手里的木杯,牛奶在杯中轻轻的回荡,一丝丝细细的浮沫微微的在离杯口不远的杯壁上来回摩擦着。不知道为何,这让阿塔儿想起海浪在沙滩上淘沙的情景,虽然她的记忆中并没有一次自己去到过海边。
木杯不再晃动了,因为阿塔儿又一次自己戳到自己的痛处了,每次当她被生活中某些微不足道的场景触动回忆时,她的思考就会戛然而止,因为再往前就并没有可以供她探求的地方了。是的,虽然从来还没有跟任何人说过,但是,是的,阿塔儿是一个失忆者。
最远最远的记忆只能追溯到三年前,自己从北方一处不知名的野林子里醒来,脑海里除了常识和一些古怪的知识以外,只剩下一个信息,就是自己有个哥哥,名字叫做阿斯克。虽然从头到尾她都没得选,只能不断的一边到处旅行,一边追寻这个名字。一开始或许还好一点,因为她能意识到自己的性格还比较的开朗,笑起来对阿塔儿来说是一件很习惯的事情。但随着旅途的不断继续,阿塔儿也逐渐意识到了,没有回忆和过去对于生活的负担远远的超过她的想象,就像刚才那样,只要心灵有一丝丝的察觉,大脑都能迅速捕捉到,然后就是一头撞到空白上,搞得她头晕脑胀的。这当然是很怪的比喻,但,事实如此,因为这本身就是一件很怪的事情。
一开始姑且还是抱着一丝希望,想着或许旅途中总有机会触景生情,多少能慢慢恢复一些记忆。但是三年来通向记忆的道路永远都是那么粗暴的被空白斩断,这也让她不禁感到疲惫,直到后来连疲惫也习惯了。于是就不再对自己的脑子抱有什么多大的希望,只还是尽力的笑笑,努力寻找着那个名字的踪迹,希冀找到那个名叫阿斯克的哥哥之后,他能告诉自己一点什么,不管是什么,什么都好。
手里的奶已经彻底凉了,才刚刚回过神来的阿塔儿无奈的晃晃木杯,惋惜之情溢于言表,无可奈何,也只好举杯一饮而尽。冰凉的液体好好的刺激了一番阿塔儿的口腔和胃袋,使她不禁打了一个冷战。
相比起昨天,今天的天气是真好上了不少,一夜的细雪最后像是也停了,太阳也难得的早早露面。虽然这都对气温是没有什么太大的帮助就是了,但是至少对人们心情的帮助,想必还是很大的。
在旅店吃过早餐的冯·可露只是想趁着好天气着随便逛逛,但不知不觉间好像来到了一处相当正式,或者说总感觉透着一股子严肃气氛的建筑群附近。看样子自己是在这些建筑群最外面的围墙的样子,冯·可露垫垫脚尖的话很勉强能看到里头最高的钟塔露出来的一点尖尖。又往前慢慢走了不小一段路,隐隐约约就像能看到有大门似的形状在远处,又走一段就明白看到了大门。大门上悬挂的铁字却看不大清楚,于是就再走,才算是都看清了。噢,原来这里就是隆德皇家学院。
这确实是巧合,冯·可露当然不是特意来这里找之前那群学士寻仇的,别说寻仇,感觉就是再被打一顿都不是没可能。只不过这应该不是什么能随便进去的地方吧,冯·可露双手插着大衣的口袋,站在大门前随意的打量着,虽然注意到巨大的黑铁栅栏门并没有关着,她也没有起要进去一探究竟的想法。抖了两下眉毛后,冯·可露转身就打算要离开了。
突然听到有人从背后像是在向自己搭话,冯·可露回过头。是一个二三十岁出头的星人姑娘,很标准的学士穿戴,但是可以看出来衣装的规格上似乎并没有冯·可露记忆里的那几位学士高的样子,主要是并没有金啊紫的,黑色和蓝色为主,还是让人很容易能察觉的。
“啊?不....我....”冯·可露把手抽出大衣口袋的本意是打算摆手拒绝的。
“诶,别害羞啊。我看你这年龄不是刚好合适吗小妹妹?”却没想到没等手摆起来就被这位年轻的学士热情地一把抓住。“我站了一上午了,实在是没人来,我才忍不住翘了一小会儿班去买了份早餐,差点就让你跑了。”
冯·可露看出来了,就照这位学士的这个态度,想必这个参观校园的活动可能也并不是什么严肃的事情,冯·可露原本想着拒绝只是觉得参观所谓的皇家学院不会是什么太随便的事情,昨天才进城的农村女孩多半不具备资格,如果自己提出意愿再被拒绝岂不尴尬?可以的话她当然想进去逛逛。
但是以防万一,冯·可露还是用另一只没被拉住的手指了指自己,然后通过自己不可置信的表情传达了一下这个清晰的疑惑。学士领会极快,见状连连点头。
“喂!哈娜!来换班了!”说话间却又突然被一个男声打断。这个被叫做哈娜的学士闻声回头,也朝身后那个与她装束相似,身材壮硕的黑翼男性翼人挥挥手。“知道了!马上来!”
“正好我换班,快来!”哈娜只说这一句,后就拉着冯·可露往大门走。
“啊,早。”男翼人似乎注意到了被哈娜拉在身后略微有些躲闪自己眼神的冯·可露。“这是?来参观的志愿生吗?”
“啊?不是不是,这个是我家里的远房亲戚家的小孩,上朝都来找我玩,就想来学院参观参观呗。”哈娜笑嘻嘻的一边摆手一边说道,甚至拉了拉冯·可露的手说“咋不跟叔......哥哥打招呼呢?”
冯·可露确实没跟上这场缘由不明的戏,迟疑几秒才怯生生的发出声音来。
“这孩子,怕生你看。那个,没啥,就领着她随便逛逛而已。”
“哈....既然是这样的话。”男翼人还是在上下打量着冯·可露。“这话说的倒是怪没头脑的,但我怎么总看这孩子有点眼熟....”
“嗯?是吗?”哈娜一听这话也扭头去看冯·可露,然后突然意识到似乎不妥,赶紧打岔道:“说什么呢?没醒呢吧?”
“呃......可能吧。”男翼人也耸耸肩,捏了捏眉心。“行了,这边后面我看着就行,你去吧。不过我可警告你啊,你可别把人往什么奇怪的地方带啊?特别是星院后院那块,不是我啰嗦你,最近就连往那儿散散步都要被赶出来。当心他们再给你记个过,你就刚好跟着你家的小亲戚一起回老家吧。”
“诶唷,爹啊?真是谢谢好哥哥,没那么傻的,最多就是到咱们院公事院后花园逛逛,这个点说不定能撞见老主任在花园跟小记录员推小车呢!”
“啧,嘿!哈娜!你这张嘴!我就怕明天见不着你这弹簧嘴了,真是什么话都敢往外蹦啊你?”
男翼人闭着眼一手捏着眉间一手摆了摆,表示自己不愿意再跟哈娜耍嘴皮子。
随后这个女流氓就拉着冯·可露大摇大摆的往学院里头走去,只是等到走得离大门有一段距离之后,哈娜才重新开口和冯·可露说话。
“不好意思啊,还让你陪我演戏。不过你还是挺机灵的嘛。”
“哈...谢谢。”冯·可露听了这话,想来想去最后也只能不可置否的道了个谢,她甚至不知道从哪一段开始问起才算合适。
“本来我的工作就只是到给你指指到每个分院的路为止,每个分院这几天有专门负责向导介绍的学士。所以要是跟刚才那个壮叔叔说你是来参观的志愿生的话,他肯定不会让我带着你逛的啦。”
“哈....原来是这样....不过既然这本来就不是你的工作的话....?”
“好事啊,我告诉你,那几个负责向导介绍的学士我都认识,真的,让他们带你参观,绝对特没劲。我呢,我就是整好闲,找点乐子。啊不,什么乐子,就帮助一下你呗。”
“这个,你还真别说。这几年像你这样的,还真不多见,反正这三年这差事我都参与了,给我感觉我压根就是个守大门的。”
“人不多我倒是能看出来,可是这不奇怪吗?整个王国最高级的学府,招生季前的公开参观日居然这么冷清?”
“啊啊....这个嘛,反正名额早就都给王公贵族,再次也是跟研究院里供职的学士有点关系的孩子占完了。你看,就算是我,只要说你是远方亲戚的小孩子不也随随便便带进来参观吗?未来那些真正要进学院学习的人早都参观过了。”哈娜漫不经心的巴拉巴拉说了一堆,又突然意识到对这个稀罕的‘志愿生’说这话好像非常不合适。“啊....也....也不是说就完全没机会啦小妹妹,只是这几年像你这样的孩子录取比例比较小一点点而已啦。”
“嗯——”冯·可露意味深长的‘嗯’了那么一声,当然,其实她也不怎么在意。
“所以既然没人的话,这种活动干脆取消掉不也挺好吗?”
“哟,那可不行,隆德皇家学院作为王国第一学府,那可得是头一个标榜有教无类的呀,当然不能取消公开参观日啦。”哈娜用着相当不屑的口气,毫不留情的揶揄着这个地方。
冯·可露挑了挑双眉,努了努嘴巴,没说什么。她总感觉说到这,这位哈娜学士似乎也还对这个挺生气的。
“哎呀,不好,光说这个了。小妹妹你是打算考那个分院的?我这就带你去转转呗。”哈娜也意识到气氛好像有那么一点僵硬,赶紧转了一下话题。
“啊...分院啊...”冯·可露稍稍迟疑了一下,确实本来也没打算进来的,不过既然要逛的话,她想起唯一和自己相关可能也就只有为这里工作了一辈子的祖母了,记得祖母曾经提到过,隆德皇家学院里的寰宇学分院名字就叫作星院。“我打算参加寰宇学相关的考试来着,可以带我去参观一下星院吗?”
“啊....好死不死是星院啊。啊,没什么,其实也没事,反正不往后院的研究院走就是了,参观参观分院的学院总是没问题的。来吧,往这边走。”
于是两人在错综复杂,数量巨大的建筑群里穿行,路上来往大多都是脚步匆忙的学士和学生,似乎也没有人注意到自己这个如此突兀的个体,这让冯·可露渐渐的也不再有太多紧张的情绪。思绪较为松弛的与哈娜学士在前往星院的路上,东西西东,这那那这的,有一句没一句的攀谈着。
“虽然我是灰院的,啊,灰院就是研究和学习元素理的,不过每个分院的事情其实我都还算了解一点。特别是一些比较奇怪的事情,能看出来吧?我就是那种会卖小道报纸的那种人,不过这个倒是真的没有在卖就是了。”聊到兴起处,哈娜学士的鼻子似乎马上要翘起来了。
“那必须,嗯,星院嘛。说到星院的话,肯定要说说那个传闻了,其实要说起来,这事情传了也快二三十年了,离奇倒还算得上,但是新鲜估计就不是什么新鲜事了。”
“说着呢嘛,这样,星院在整个隆德王国学界,乃至世界的寰宇学界排名一直都非常的靠前,这具体是什么研究成果,你问我当然我也不知道了。但是除了星院,学院里其他分院就要差那么一点了,放在隆德还行,但是往世界上一放就还是差点意思。所以星院一直都是学院的头牌,星院下分的学院和研究院也都是整个隆德皇家学院门槛最高的。不过感觉这些,打算考星院的你应该也都知道吧。”
“来,接下来就说点你不知道的。据说啊,这个星院这二三十年所有学士所提出的,验证的,那些最具突破性的,最为世界寰宇学发展作出重大贡献的成果,全部都是出自一个不明真身的幕后学者。”
“啊,如果是真的的话,那个人必然是个无与伦比的天才,然后这种规模的学术造假,我估计得是千年一遇吧。”
“这个,可信度也太低了。”冯·可露听完似乎完全没当回事。“这可一点没道理,一个学院能出一个这种天才,何必给他藏起来?一个时代伟人能有什么坏处?我倒还觉得把成果全安在一个人头上还有点儿道理呢。”
“当然了,所以我说这传闻离奇吧?听起来真的很离谱。你说的这些完全都有道理。”哈娜学士也附和了起来,这让冯·可露敏锐的察觉到这话估计还没说完。
“那就是另一个传闻,对,另一个传闻就是有关这个人的身份的传闻。”
“艺院,就是艺术学院院长,现在也兼招生处处长,一般学院里都叫阿斯克院长。”
“据说这个学者是阿斯克四十年前被赶出学院的恋人来着。”
“我先确认一下,你应该没有在拿什么通俗小说的情节在糊弄我吧?哈,我懂了,原来找乐子说的是这个意思......?”
“我要向你保证没有!这样,呃....噢,刚好,咱们马上就走到星院了,教学楼还有些可以佐证的东西。我带你去看看。”
随着哈娜学士的手往前指过去,冯·可露也重新把注意力从听起来丝毫不靠谱的传闻上转移回了自己的视觉上。于是星院宏伟,怪奇,却又充满显而易见美感的教学楼在一瞬间丝毫不讲道理的闯进冯·可露的眼睛,在她意识到的那一刻就立即完成了对她视觉的入侵。每栋四方立正的长方体建筑上都通过三个立柱连接着一个球体结构,球体与球体之间又通过一些环形的阶梯结构彼此相连,很明显,这个不同寻常的建筑造型在模拟着某种天体关系。只是冯·可露实在对寰宇学知之甚少,但她猜想这应该就是这颗行星周围的天体关系模型。
“啊,这就巧了,说谁谁到。”哈娜学士拍了拍冯·可露的肩膀,示意她往自己手指的方向看。“看到没,那个就是阿斯克。”
还沉浸在观摩星院教学楼中的冯·可露又一次被哈娜学士用手指引导了注意力,那是一个后背看起来略显佝偻的星人老者,身材并不矮小,但看起来已经不再具备任何力量感,脚步却依然稳健,此时刚从离哈娜和冯·可露两人所在位置最远的那栋教学楼后面走出来的样子。因为离得稍有距离,冯·可露并没能看清老者的五官,但她却注意到老者一边走路一边频繁四处张望的样子,看上去并不像一个分院长走在学院里的样子。
“不过这老东西跟这做什么呢?那后边就是星院后院的研究院不是嘛。”哈娜学士似乎也对此感到不解。
虽然是从相对的方向走来,阿斯克依然在水平方向上和两人保持了一定距离,此时时间已接近正午,可能是因为午休的原因,教学楼附近并没有什么人,所以冯·可露也没有敢太过大方的打量阿斯克,毕竟这位老者像是一幅警惕的样子走着路。距离再稍近点后,冯·可露大概能看清阿克斯的脸了,须眉都已雪白,眼神虽谈不上囧囧,但也仍算有神。从五官上仍能看出年轻时英俊的模样,但却没有什么表情。腋下夹着三两书籍和纸卷,奇怪的是冯·可露的直觉却在这里稍稍顿了一下脚步,但并没有反馈给大脑什么有用的信息,也就被忽略掉了。随后阿斯克就走往两人身后了,而冯·可露也没有再回头去看。
“总感觉他怪怪的,不过谁知道呢。来吧,前面就是教学楼了。”
午休时刻,教学楼里基本空无一人,这给了哈娜学士和冯·可露很大的活动自由。在学士的带领下,冯·可露参观了星院的各类教室,虽然除了推演教室里那些造型逼真且功能丰富的天体教学模型,还有顶楼那些球体——其实就是观星台,里头所布置的巨大寰宇望远镜以外,其实文科教室也都大同小异。当然即便如此,这些布置典雅,简约高级的教室依然还是让只在提提村村校上过课的冯·可露大开眼界。
从观星台搭机械直梯回到天台后,哈娜学士看起来并没有直接打算带着冯·可露从楼梯走下去,而是招招手,示意冯·可露跟着她往天台角落一个应该是仓储室的地方走去。到门前,哈娜学士将手放到门把上,尝试出力稍作推动,看得她似乎也对这门上没上锁并不完全确定。好在这扇看起来有些年月的木门非常赏脸的应声而动,缓缓的被哈娜学士推开。
只不过门一被推开,大量的被堆积的灰尘也被流动的空气煽动起来,搞得两人都不得不抬手捂掩口鼻,视野被大受影响。片刻过后,尘埃落定,屋子的面貌也清晰起来——这确实就是一间普通的平时无人问津的旧物仓储间。冯·可露姑且是四下打量了一番,一些废弃的教具,似乎曾经是课桌的木板,坏掉的木椅子,除此之外确实看不出什么端倪来,也就只好等哈娜学士开口解谜了。
“嗯,我看看,应该还在这附近吧。”哈娜学士一边挥手驱散那些还没落定的尘埃,同时似乎把目光锁定在那些被废弃的桌椅中,寻找着什么的样子。
冯·可露半信半疑的朝学士走去,随着学士用手擦了擦角落里一张旧课桌上布满尘埃的一隅桌面,似乎有什么痕迹也随之明晰了起来。冯·可露由于身高的原因,只能很勉强的垫着脚尖才能稍微获得一点正常的视角,好在这桌子不算特别高,冯·可露于是又集中注意仔细分辨了一下拿个痕迹,也开始能看出点什么了——好像就是个被什么东西刻上去的,两个被爱心圈起来的字母?
“据说这就是当年那两个人用过的课桌哦。A就是阿斯克,H的话应该就是那位恋人的名字了吧。”
冯·可露听完之后,静静的张了张嘴,半笑不笑,又微微皱了皱眉头,最后抿住嘴唇,像是在想要说什么,但最后也啥都没说。这,冯·可露觉得实在有点太牵强了,倒是这种牵强附会的感觉,还真有点从前看的那种没什么太大意思的小道小报的味道了。当然了,是自己显得太认真了,冯·可露觉得可能这才是问题。
“不过,你刚才不是说那位院长是艺术院的院长吗?他们两个怎么会在星院用同一张课桌嘛,就都还不用提这种这么幼稚的......表达爱情的方式?”
“这个倒不是什么秘密,阿斯克最早确实是星院出身的哦,后来才在艺院学习的美术,当上院长也是近十年的事情了。”
“不止这里哦,我再带你去看看别的地方的‘A&H’。”
教室窗台的小角落;推演室模型柜子里第三排第五个模型支架垫的底下;史料室旁不经常有人用的女厕所里,第一间的门把上;最夸张的一个,据哈娜学士说被刻在研究院里最大的那架寰宇望远镜的一个内部结构上,当然这个消息是某个负责维护望远镜的学士传出来的。毕竟谁没事敢去拆那种贵重的东西?就为了这么无聊的事情。
又是林林总总,上下来回走了一遍,见识了大大小小,稀奇古怪的A&H之后,冯·可露反而根本就不在乎哈娜学士所说的是真是假了,对于刻下这些A&H的,他或者他们吧,实在是觉得挺佩服的。
“有意思倒是真的,只不过真是那两个人的话,没事在女厕所刻这玩意儿到底该说他们无聊还是幼稚好,这也太怪了点吧。”
“嗯......小妹妹原来你没有意识到吗?啊,也难怪,看你这个样子也不像能立刻领会的样子。”哈娜学士听完冯·可露的评价,相当意味深长且古怪的回了这么一句。
“你觉得十七八岁的年轻男女,在鲜有人迹的女厕所隔间里会干什么?”
“啊?!你是说......”冯·可露的脸蛋一瞬间涨到通红。
“那...那,那那个研究室的大望远镜......那里......”
“哈哈哈哈哈哈,所以我就跟你说嘛。你看,这种事情那些负责参观向导的,哪个会跟你说嘛!哦,对了,还有最后一个东西,据说是那个恋人的画像哦!来来来,走,我带你去看。”
没等冯·可露答应,哈娜学士又,拉上冯·可露,兴致冲冲的往下一个地方大步前进。
“慢点,走慢点嘛!所以说既然这两个人这么富有......富有热情的话,为什么那位院长没有跟着离开学院?说到底,那位恋人又是为什么被从学院里赶出去来着?”
“这个嘛,关于这个我倒是觉得这一段是最狗血的,据说那位恋人只是个北方小农村来的穷孩子,然后阿斯克的话,海尔灵家可是朝都有名的显贵。两个人交往暴露之后就一直遭到海尔灵家强烈的反对,在后来一次原因不明的事件中,那位恋人好像触怒了学院里一个大人物,海尔灵家就借此动了手脚,估计是夸大了点什么罪名吧,总之最后就是把她给从朝都赶出去了。甚至还有说被赶走的时候那位恋人已经怀了孕的呢。”
“所以你是真的没有拿通俗小说的情节在......”
“没有啦,我平时不读小说的!然后刚才说的那个,阿斯克后来不是搞起美术来了吗,据说就是因为这个事情来着。”
“嗯,我感觉就传闻而言,这一个算是还挺自洽了的哦。”
“仔细想想,好像倒也是。嗯...不过总感觉在哪有什么说不上的......”
说话间似乎两人已经来到了这次学院传说的探索之旅的终点了,这次又是什么地方?一个看样子也是已经鲜有人踏足的空旷房间,从走廊透过窗子往里面看,除了一些放房间在边上的矮柜子,看样子像是放鞋子的地方,还有一些高一点的带着门的柜子以外,整个空间就只剩下一些不明所以的排列在一起的,像是扶手一样的装置。冯·可露确实不知道这地方是拿来干什么用的。
“这里是以前星院女子舞蹈队的训练室哦,不过现在星院根本也没几个女的了,这里早被人忘了就是了。我来看看还进得去吗?.”
很遗憾,这次哈娜学士和冯·可露就没有刚刚那么幸运了,握着门把,学士两次用力试图打开这间舞蹈训练室门,然而门纹丝未动。
哈娜学士沉吟片刻,又四下张望一番,似乎注意到了什么。走到房间的窗台前,尝试推了一下窗子,随着玻璃上的灰尘被抖下,半人高的窗户应声而动。
随后两人走到一个橱窗前,看样子是一个荣誉陈列柜,奖杯和金章,满满当当的被摆放在这里。
冯·可露将目光挪了过去,停在了一张中小幅的油画上,上面画的似乎应该就是昔日使用这个房间的人们。
“中间那个女的是现在星院的副院长哦,你看那个,跟她勾肩搭背的那个,关系看起来很好的那个女孩子。据说就是那个。”
当冯·可露的目光最终落地的时刻,视觉所捕捉到的图像,被大脑接受并解析之后发送给自己——那张画像上是一个笑容灿烂,能看出热情总是洋溢在她身上的半人少女,乌黑的短发,秀丽的五官,即便画像的颜色已经褪去不少,却也依然没法阻挡这份美丽的传达。可这都不是重点,这眼角的弯度,眉间的模样,嘴角不对称的笑容。冯·可露甚至不必认识她,就能认识她,毫无疑问的。
一股复杂的,涵盖一丝微小恐惧的惊讶,在冯·可露的思维中来回串联着记忆的碎片,从早一些的生活细节,一直到今天自己从早开始听的这个学院传闻,慢慢形成一些似乎无可辩驳的真相来。
“嗯....这话说得虽然满怪的,不过现在再看这人,怎么感觉还有点眼熟的样子?”哈娜学士也皱起眉头来,似乎也很难解释自己这个突兀的感想,直到她的余光不经意间瞟到一旁冯·可露的脸上。
“啊....原来是这样,小妹妹,你有没有感觉这个人长得好像跟你还蛮像的哦?”
是的,冯·可露心想着,眼前画像里这个女孩毫无疑问的就是自己的祖母————冯·赫丽雅。
朝都西边富人区一处位置较高的宅邸外面,阿塔儿几乎站在这里等了一上午了。几经确认之后,阿塔儿觉得自己应该是没有走错地方的,昨天的酒保也不像是在骗自己的样子。又反复思量一番后,似乎依稀记得昨天酒保提到招生季就在最近的样子,那么这位招生处处长老先生早早出门也不是没有道理。虽说不知道人什么时候回来,在这里干等也不是办法,但...阿塔儿转念一想,这种大忙人如果不定点蹲好的话,说不定更难见上面。权衡后她还是决定就靠在宅邸外离大铁门不远的围墙上等着了,只不过说来也奇怪,从这大房子看这家人必然是大户人家,却甚至一个佣人都没有在家留守的样子。阿塔儿也不好判断,如果是佣人也正好外出了,那自己确实是点背到极致了。
也还好在今天天气好,富人区舒服的采光能让阿塔儿在阳光下沐浴一上午,否则要像昨天下一整天的细雪,那可就真的要遭重了。只是话虽如此,长时间站着不动,在这种时节还是不可避免的浑身发起冷来。正当阿塔儿打算回市区先找点东西吃时,刚动起身来,就远远看到通向宅邸的路的另一端,像是有个人影在靠近的样子。这让阿塔儿的感官一下子被调动了起来,虽然不是很恰当的比喻,但这种感觉跟自己之前在小溪边钓到鱼的感觉很类似。不过这倒让阿塔儿有点小小的慌乱,她突然有点不知道自己该摆个什么姿势在这里等宅邸的主人走过来,虽然听起来很怪,但实际上这种情况,人好像都是会在意起这种奇怪的细节来。呃,是像刚才那样抱着双臂靠在墙上吗,现在总感觉有点儿不合适了。阿塔儿试着把手插进口袋,或者握住自己挎包的带子,都感觉不太对。
就在阿塔儿还像个傻子一样决定自己的姿势的时候,几声威慑力极强的犬吠直接打断了阿塔儿的动作,何止是打断,少女的心跳都差点被这几声吠给弄骤停了。原来在阿塔儿不经意间,这幢宅邸的老主人早就牵着狗走到正常的视野范围内了。
“嘘——库鲁!”老者也没有故意放着自己的狗继续吓唬眼前的少女,很快出声制止了犬吠。随后稍稍打量了一下阿塔儿,脸上一丝微小的疑惑能看出老者确实确认了自己并不认识眼前这位少女。
阿塔儿虽然有点惊魂未定,但还是意识到了这是应该由自己先开口。
“您好!呃......我是一名热爱艺术的旅行者,久仰阿斯克院长的大名,特意前来拜访,不知道阿斯克院长能不能赏脸让我请教一番有关绘画艺术的事情?”
找哥哥什么听起来还是太可疑也太突兀了,这里就先编一个借口,总之得想办法至少能进屋谈。
“我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如果不是工作的话,我也不认为自己有资格从个人角度指教别人什么。不好意思,请回吧。”
阿塔儿万万没想到自己精心策划的战术好像正好踩到对面的雷上了,一上来就吃了一个闭门羹。怎么办?眼看着阿斯克已经打开了黑色的铁门,半只脚都踏进去了,阿塔儿这一上午马上就要白等了,少女的脑回路再次被烧断了,事到如今她也想不出自己还能说什么了,也就只能全盘托出说实话了。
“对不起!其实我是在找一个跟您同名的人,一直没有线索所以就想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来拜访一下您看看有没有什么......”
阿斯克原本已经打算把铁门给关上了,听了这番话反而停了下来,又一次打量了一番阿塔儿。
“行了,进来吧。”阿斯克无奈的叹了口气。“我也多半没什么信息能提供给你,喝杯热茶就赶紧走吧。”
心情峰回路转的阿塔儿赶紧跟上阿斯克的脚步,在这个身形略显佝偻的老者的带领下,穿过铁门后似乎已经许久未有人打理的前庭,踏进了那幢气派的大房子里。
“坐吧,我去泡茶。你喝虹草茶还是风叶茶?”阿斯克将腋下的书籍随手放下后,指了指接客厅中间的那张巨大的会客沙发,示意阿塔儿坐下。
“那就风叶茶了。”阿斯克似乎也没兴趣回答阿塔儿的客套话,说完就自顾自的走大厅旁的一个小房间里了。
阿塔儿此刻还是有点紧张,身形僵硬的她双手整整齐齐的放在大腿上,只有眼睛敢小幅度的四处打量。这间房子的采光确实非常不错,整个接客厅在白天的视野非常的好,说实话跟阿塔儿在进屋子之前的想象差距确实很大。不过一些猜想倒是被证实了,很明显这里除了阿斯克以外并没有住着其他人,甚至连茶都是他自己去泡的。但是屋子里看起虽然不是一尘不染,却也算是整洁干净,应该是定期会有佣人来打扫的样子。看样子这个阿斯克院长应该是一个相当孤僻的人,在朝都里这种上流人家里没有佣人,应该不是什么太常见的事情,何况他已经年过八旬,即便如此也不愿意让人与自己同住一屋来照顾自己,可见一斑。
没一会儿阿斯克就端着两杯茶回到了接客厅,虽然大体上步伐还算稳健,但阿塔儿还是能观察出那双枯槁的手端着茶的时候已经微微有些发颤了。这让阿塔儿也感到有些不好意思,连忙站起身来接过茶杯,连声道谢。
“谢谢您,其实说来有些荒唐。就像我刚刚所说的,我在找一个和您同名的人,而且那个人是...是我的哥哥。”
“该怎么说呢。首先,我觉得你当然也应该没有傻到觉得我有可能是你的哥哥,其次,会不会是你记错了拼写?兴许是艾斯克什么的,总之我觉得不太可能是阿斯克。”
“为什么这么说?我当然不会记错我哥哥的名字了,倒不如说我也就只记得他的名字了......”
“感觉解释起来挺麻烦的,算了,你跟我来吧。我给你看些东西,你就知道了。”
阿斯克为了说明自己的看法,领着阿塔儿上了房子的四楼。走过长长的走廊,阿斯克打开了一件房间的门,从摆设和布局上来看,这毫无疑问是一间书房,但是书柜上一层细小的灰尘告诉阿塔儿,这里并非经常被使用。
阿斯克的目光在书柜上一番巡视后,落到了一本厚厚的精装书本的书脊上,事实上书脊上并没有写着任何字,但阿斯克依然笃定的从书柜把他抽了出来,并且拍了拍书上的灰尘。
“磨磨唧唧的,不过一些名字罢了,有什么合不合适的?”
于是阿塔儿也就大胆凑上去看了。虽然阿塔儿并不很明白,阿斯克让自己看自家家谱是为了传达什么信息,但姑且还是随着阿斯克翻页的节奏,阅读了起来。正如阿斯克所说,这份家谱除了名字和生卒年之外,没有多余的信息。可随着阿斯克逐页翻动,阿塔儿却从中逐渐的体会出了阿斯克嘴里所说的‘不太可能’是什么意思。
海尔灵·阿斯克、海尔灵·阿斯克二世、海尔灵·小阿斯克、海尔灵·阿斯克、海尔灵·阿斯克二世然后又是海尔灵·小阿斯克。随着阿斯克逐页翻动,根本没有任何变化的名字循环不断的在这份家谱上轮回着,直至最后一页,阿斯克苍老的手指指到最后一个‘阿斯克’上面——海尔灵·小阿斯克。
“如你所见,在海尔灵家出生的所有男性都叫做阿斯克,二世和小基本上就是在还有长辈在的时候用来做名字区分的,一旦过了三代后,没有区分的必要时,出生的男性的名字就会重新回到海尔灵·阿斯克。”
“哈哈,真是没礼貌的丫头。不过你说得没错,海尔灵家的这个传统确实很怪。出生的男孩都叫阿斯克,出生的女孩都叫恩布莱,这份家谱到我为止记录一千年左右,你也看到了,从来没变过。”阿斯克合上家谱,把这本厚厚的书又重新塞回书柜上的空位里。“所以我说什么来着,这事情我想只能是你记错了。因为据我所知,整个隆德也只有海尔灵家的人会叫做阿斯克,但是,谁知道呢,或许你再找找也能找到别的‘阿斯克’吧?”
“怎么这样......”阿塔儿的尾巴无精打采的垂在地上,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其实我确实是有一个妹妹的,海尔灵家每一代几乎都会生下一男一女的双胞胎,但是我的妹妹很不幸的早夭了。虽然从我有记忆起,我就没见过她,但不论有何种可能吧......”
“我可都都八十了,我看如果我有个孙女的话,可能也就跟你差不多大吧?或许小一点。”
“冒昧的问一下......阿斯克先生没有伴侣吗?”
“我想你也能看出吧。海尔灵家估计也就到我这里为止了。”
“没什么,回楼下把茶喝完吧。我想你也应该满意了吧?丫头。”阿斯克自说自话的,就打算走出书房。“不过说起来,我也还没问过你的名字,你应该不会叫恩布莱吧?”
“阿塔儿?这名字倒也不比阿斯克和恩布莱常见到哪去。姓是什么?”
“不知道有没有?看来你也有不少苦衷的样子,不过等等,你能告诉我你名字的写法吗?”
阿斯克听完之后,又回身到书柜前,一番寻找后抽出另一本更厚的书籍,看上去更像是字典一类的东西。
“A....T....哦,果然还真有。我就说这个读法听起来那么熟悉。”
“什么呀?”阿塔儿也好奇的凑上去,却发现阿斯克翻开的字典里虽然用的是隆德字母,但上面的词语明显都不是隆德语。
“这是古隆德语的辞典,本来古隆德语也是海尔灵家里的人必须学习的东西。听了你的名字之后我就感觉像是从古隆德语里音读出来的,不过查了一下,有还真有,就是这个词的意思。”
“很怪吧?也可能是巧合就是了,因为朝都里里外外可能也就还剩海尔灵家里还有古隆德语相关的典籍了,别提学习了,在整个大陆上估计早就都消失殆尽了吧。”
“确实太奇怪了,我也觉得应该是巧合吧。不过倒是挺有意思的,关于这个古隆德语,我也是第一次听说。”
“所以我也说了,这门语言马上就灭绝了,没听说过很正常。”
“总感觉您的家族似乎跟古老神秘啥的关系很密切的样子..啊,对不起我又有点失礼了,应该是我孤陋寡闻了,从刚才起就都是没怎么见识过的。”
“是没错,虽然我不算很热爱我的家族,但是关于家族里的这些怪异传统和传说我还是多少都从父辈那里继承下来了。只不过现在想来,也觉得都是些荒谬到极点的无趣故事罢了。想必也就是后来为了彰显家族底蕴才瞎编的吧。”
“啧,虽然说倒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秘密就是,这些老掉牙的故事说出来也没人会真的信。算了,姑且就给你说说我知道的吧。”
“一直流传下来的说法是,海尔灵家最早的成员是从负责保存行星记忆的一支人里面走出来的。”
“啊?对不起,我只是想问一下,什么叫做...行星记忆?”
“关于这个,传下来说法其实挺模糊,据说现在我们生活的这颗行星是保存有记忆的,关于行星本身的记忆。至于具体那是什么,也就不得而知了。似乎,海尔灵家从那一支保存行星记忆的人里走出,也是为了行星的记忆能得到延续,其实说到这里我已经觉得够玄乎了。学习古隆德语,好像最初也是这个目的,阿斯克和布莱恩的名字像是也和所谓行星记忆有关。”
“我就说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说出来也没人会信吧,不过再说了,这些什么传说到我这里基本就是个没有感情的故事罢了。什么行星的记忆,什么狗屁传说,我爸是怎么跟我说的?如果不好好背好,不好好学,祖先是不会保佑我的。”
“所以其实根本没人在乎什么传说,也早就没人知道是什么意思了,大家只是不敢忘罢了。”阿斯克说话间变得情绪激动起来,说完后又重重的喘了口气。
“不过反正海尔灵家以后也不会有后代了,这些无聊的东西总算不必再有人背下去了。也罢。”
“传承......传承过去,是这么沉重且令人厌恶的事情吗?”阿塔儿听到阿斯克这么说,一时间没有忍住发问了,因为她没有办法理解,明明没有过去也是那么的痛苦。
阿斯克看了一眼阿塔儿,像是在思考怎么回答似的,却又像沉浸在了什么回忆里,最后眼神变得黯淡下去。
“不,当然不是了。”阿斯克说道。“可是,是的,当你知道这些过去所构成的东西夺走了本该属于你的过去的时候,是的,我厌恶他们。”
阿斯克慢慢的走到书房门口,又张嘴说道:“或许你我都用错了词,可能根本就不存在什么传承,从头到尾都只是某些东西在阴魂不散罢了。"
"请回吧,我累了,如果下次有机会再请你喝茶吧,丫头。"
冯·可露手里握着哈娜学士写给自己的地址,在经过一番努力寻找之后,最终也来到了富人区那处处于高地的宅邸门前。怀着不安和忐忑,冯·可露回想起哈娜学士的警告:
“给你地址倒是无所谓,虽然我不知道你去找阿斯克做什么,不过我觉得他多半不会有什么兴趣跟你交谈什么的。你非要去的话,到了就先在门摇一摇传声铃,如果实在没人来理你你就赶紧走吧。阿斯克家那条血犬是出名的凶,只要不是海尔灵家里的人,胆敢多踏一步过铁门,被咬都是往轻了说。总之千万不要。那狗是绝对不因为看你面善或者给点什么吃的就能收买的,我的意思是,朝都里这些贵族养这种血犬,都是被喂过血的,是真的有能力辨别家主血缘的稀贵品种,不要因为有什么侥幸心理就试图做什么。”
不禁又打了个冷战,此时冯·可露站得还离铁大门有点距离,又整理一番自己的心情后,才继续往前走。离大门又近了一点后,冯·可露小心翼翼的往铁门里看了看,果不其然看到了哈娜学士说的那条狗。正当少女马上打算退一步的时候,非常不凑巧的和那条看门犬对上了眼神。这让冯·可露直接激起一身鸡皮疙瘩来,又一次回想起哈娜学士的警告,冯·可露仿佛立刻就要被吓哭了,本来胆子就异常的小,此刻身体更是一动都动不了,即便她也并没有跨过铁门。
原本来院子里无所事事的看门犬,慢慢的站起了身,呲着牙,一边从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喉音,一边慢条斯理的朝着铁门走过来,同时,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冯·可露,视线甚至一秒都没有离开过少女。
看到这条毫无疑问极度凶猛的门犬就这么直勾勾的朝自己走来,冯·可露的恐慌更是到了极点,身体下意识想要往后退。此时突然吹来一阵风,更令冯·可露没想到的事情发生了,面前的铁门居然被吹动了,微微开了一个小角————谁能知道这门他居然没锁好。冯·可露此刻突然回忆起来在来的路上看到雪地上的脚印,估计就是上一个拜访过的客人没有把门关好的样子。察觉到动静的门犬似乎错以为是冯·可露开的门,直接将这个动作判断成了具有入侵性质的行为,后腿一窜,直接两三步就到了铁门前,龇牙咧嘴的对冯·可露怒目相向。半人少女瑟瑟发抖,生怕自己再动一下眼前的门犬就冲过铁门来撕咬自己,不知道现在自己到底是该拔腿就跑还是等它消消怒再慢慢挪开身体。
对峙愈发的紧张,门犬甚至已经把狗鼻子穿过铁栅栏门的间隙了,可是一下秒,奇怪的事情就发生了,原本还呲牙咧嘴的门犬,突然像是闻到了什么似的,不停地吸鼻子。随后表情也变得松弛,甚至不再发出低吼,对着冯·可露摇起了尾巴。这让冯·可露一下子摸不着头脑了,看起来,面前的这条狗好像一瞬间突然就对自己不再抱有敌意了。但是冯·可露仍然没有放松警惕,依然保持一动不动,想着是不是有什么办法能确认一下。但是想来想去,最后她也只是像个怂包蛋一样的小小的往前走了一步。
门犬立刻就对冯·可露动作作出了反应,就在冯·可露几乎要因为这风吹草动拔腿就跑的一刻,门犬却只是轻轻用鼻子顶开了铁门,把原本只开了一小角的门彻底开大了。随后又像一开始一样,回到院子的角落里,懒洋洋的趴了下去,甚至闭眼开始打盹。见状,原本紧张得几乎要了自己命的冯·可露才松了一口气,只是她并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就现在的情况来看,自己似乎是获得可以进去的许可了?可是随随便进去好像不大礼貌,冯·可露想起哈娜学士说的门口的传声铃,于是便在铁门附近寻找起来,然而并没有找到什么传声铃。这让冯·可露异常的纠结,她想叫门,可又觉得自己这幅小嗓子,喊声要能传进这么大的房子里就该有鬼了。最后看了看被打开的铁门,冯·可露还是一狠心走了进去。
确认门犬没有冲过来咬自己的屁股之后,冯·可露才相对放松点,但是还免不了有点儿蹑手蹑脚,毕竟现在自己已经算是私闯民宅了。但是对于有没有必要做到这一步,冯·可露心里是有答案的,她必须要找到一点什么来,才足够来解开自己冥冥之中的那份直觉的面纱。
穿过庭院,来到宅邸华丽的木门前。思前想后,冯·可露正打算伸手敲门,却突然发现木门也没关好。一不做二不休了,冯·可露小心翼翼的打开了门。
并没有人回应冯·可露,四下稍作打量之后,确实,这气派的接客厅里现在似乎真的一个人都没有。迟疑了一下之后,冯·可露就比较大方的走了进去,其实一开始的计划并不是这样的,冯·可露当没有想着故意来闯人家的空门,虽然其实一开始也没有什么所谓的计划,她就是凭着直觉,想着或许和这个阿斯克院长接触一下能有什么意外的收获来解开自己心中某些疑虑。可现在,事情似乎已经完全超过了冯·可露的想象了。但,机会难得,如果自己足够幸运的话....
一边思索一边在接客厅四处张望的冯·可露突然停住了脚步,目光落在了阿斯克随手放在接客厅沙发旁的木桌上的文书资料。看来没有错,今天的自己,足够的幸运,也许幸运到凭借着直觉就能够触及真相的地步。是的,冯·可露今天之所以来到这里,正是因为她想起了一件事情——自己今天早些时候在隆德皇家学院看到的,阿斯克院长腋下夹着的书籍,似乎就是四个月前那些调查学士从自己家里夺走的资料中其中一部分,只是她没有想到阿斯克就随手的就将这些东西放在了接客厅里。
不再有任何犹豫,冯·可露不可能放过这个机会,为什么调查学士不惜下死手殴打自己也要拿走这些资料?又为什么阿斯克要偷偷摸摸的从星院又把他们给偷出来?此刻她必须得到真相,这种执念并不是自己对真相的执念,而是对自己内心中那份怪异渴望的执念,因为冯·可露已经意识到了,意识到了自己正在被什么推动着,现在她也心甘情愿的被推动着,这份怪异的渴望,是对未来的渴望,是对意义的渴望,是她对相信世间因果存在的渴望,在翻开翻找阅读那些资料的的前一刻,她几乎就笃定自己的未来将不可避免的被卷入某些难以左右的事件中,这并非好事,但她同时也笃定了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一个通达真实的机会。
于是冯·可露翻开书籍,再一次近距离的接触到这些文书,又一次确认了冯·可露的想法,上面的字迹毫无疑问是祖母的字迹。可是非常遗憾,冯·可露依然没能看懂上面所记载的符号,运算轨迹,复杂的公式所代表的含义,只能从一些只言片语的文字记载中得到一些零星的信息碎片——行星的自转周期变化、行星的卫星的轨道数值、阳光直射行星的角度数值。不对,这样自己根本没办法知道什么,冯·可露并没有放弃,于是合上这一本,又从其他的资料里开始翻找起来,‘关于冯·赫丽雅学士对于A轨道预测的验证报告’,一份由纸张资料简单钉册的报告吸引了冯·可露的注意。她没有多想,就快速的翻阅了起来,跳过那些繁复的公式,跳过那些垄长的验算过程,不去看那些晦涩艰深的术语文字,冯·可露疯狂的翻动着,直到翻到最后一页:
据此,对于冯·赫丽雅学士所做出的对于A撞击行星的预测,基本得到验证。撞击日期在芬里尔三历九七四年左右,更加详细的预测在现有研究的基础上,通过对卫星轨道的观测可以得到进一步精测。撞击地点预计在阳极线0°东经48.9°附近,A的规模仍有商榷地步,但撞击后果基本可以预测——一旦撞击发生,地表生物存活率基本在95%以下。以上。
冯·可露在一瞬间陷入不可理解的混乱之中,随之而来的,是她在这一刻回想起来那一封祖母留给自己的,已经被烧掉的信里的那一句‘世界总有一天都会消亡,他可能也许不那么快,也可能比大多数人想象中的离自己要来得近。’。一切都已经不能再明了了,即便这再怎么的脱离常识,也许也已经是摆在面前的现实了————这颗行星的终结近到就在两年之后。
冯·可露还在冲击中没有办法回神的时候,一个苍老的声音直接将少女拉回了现实。她惊讶的抬头看去,看到的是同样惊讶的目光从楼梯上那位老者射向自己。糟了,冯·可露意识到自己甚至忘了自己还在擅闯他人家宅的情景中,可此刻让她更为震惊的,是她明明白白的从老者嘴里听到的那个名字,正是自己祖母的名字。
庞杂巨大的细节和信息量再也没有任何争议,在少女的脑中完整的拼凑出前因后果,最后所得出的结论无疑直接烧断了冯·可露的脑回路。最后她只意识到自己必须要离开了,于是在仅仅几秒之后就作出了反应,她抓起那份报告,夺门而出,甚至没有给楼梯上的老者任何的回应。只剩下同样对眼前所看到的事物感到无尽混乱的老者——阿斯克感到自己双腿一软,手不由自主的附在了楼梯的扶手上。用尽自己的最后一点力气摇了摇脑袋,希冀着这个动作能让自己更清醒一些,而不是相信自己真的会在白日做梦。可他最后即没有办法说服自己自己所看到的事物是幻觉,也没有办法对此得出任何结论和解释。久久的,久久的静默。最后老者无可奈何的坐在了楼梯上,枯槁的双手扶在苍白的发丝上,像个孩子一般,那么单纯的不知所措着。
太阳又一次同朝都的人们告别了,暮色缓缓的降临在行人的头上,同样也降临在失魂落魄,宛如行尸,漫无目的的走在朝都的街道上的冯·可露的头上。最诡异的事情发生了,随着冯·可露思维能力的慢慢恢复,在她脑海里浮现不是这颗行星即将终结的命运,也不是所有生命在不久的将来都将消亡的现实,浮现在她脑海里,竟然是五十年前自己的祖母冯·赫丽雅和海尔灵·小阿斯克在校园里朝夕相处,难舍难分的景象。她甚至没有办法抑制自己去想象那些不属于自己的往昔美好。每当她回想起自己从小到大,那些生活的碎片中,自己不经意间察觉的瞬间,那些从祖母脸上不小心流露的落寞和悲伤,将他们和隆德学院里那些大大小小的,甚至可以说幼稚至极的‘A&H’放在一起之后,所涌现出来的情感,几乎像是此刻的夕阳一般将冯·可露吞噬殆尽。
她断然是不正常的,因为她甚至认为这样幼稚青涩的感情,对她带来的触动远远重于世界终结所带来的恐惧。没有人能够理解,因为连她自己也没有办法理解。她几乎没有办法再正视所谓的理性了,这疯狂,诡异的现实,或许根本就没有必要拿理性去衡量,反而是汹涌的情绪疯狂的主宰了冯·可露,她从未有过这种感觉。现在,她几乎只有一种想法,一种冲动,一种拿起画笔的冲动,一种对宣泄的渴望,仿佛在这样的狂风暴雨之中她第一次真实的和自己疯狂的相拥,甚至和自己缠绵。
于是她就疯狂的在街道上奔跑起来,发了疯似的寻找,最后在一个小巷子里找到了一间画材店,没有思考,不需要思考,狂躁又敏锐的直觉裹挟着冯·可露排山倒海的情绪,挑选出了所有她所需要的工具和颜料——那些颜色,那副画,已经再不能更具体了,就在少女的脑海中,她再也不能等了,对于现在的她而言一刻钟的等待也是世间最骇人的折磨。飞奔回到旅店,三步做两步,两步更作一步,她跨上楼梯,飞奔的要回到自己的房间,去完成自己的使命。
可背满画材,双手抱满颜料的冯·可露,在试图从口袋里掏出房间钥匙的时候不出所料的异常困难,最糟的结果——钥匙果然在慌乱中掉到了地上。就在她无奈放下手中东西打算去捡的时候,一声‘咔嚓’从旁边的房间门传来。
此刻的冯·可露几乎是喊出了声音,她终于意识今天对于自己来说必然是被眷顾的一天,她再也没有理由欺骗自己了,情绪让她拥抱了自己,不会有人应该比现在的冯·可露对坦诚一事更加的渴望了。她意识到了,意识到自己在这座城市应该做的事情,马上就会结束了,然后明天,她将不可避免的受到自己的指引踏向下一个村落、下一个城市,去发现能激发自己狂热情绪的地方,去冒险,在终结的倒计时下去了解那些尚未被人所知的怪异和真实,是的,她不会再错过机会了。
阿塔儿被这突如其来的呐喊搞得一头雾水,她发现眼前的冯·可露突然间看起来如此的陌生,甚至连她都能感受到一股异常的热情在试图感染自己,竟然是如此的原始,如此的充满说服力。简直怪异到不能再怪异了。
“啊?呃....我倒是还挺乐意的,只不过你....小冯?你没事吧?”
随后冯·可露就捡起钥匙打开了自己房间的门,抱着画材冲了进去接着啪的一声巨响关上了门。
阿塔儿满脸疑惑的站在原地,好像还试图去理解发生的一切,却发觉自己似乎并不具备理解这一切的条件。当然,也不敢轻易打扰房间里的少女,可下一个瞬间,阿塔儿却不由自主的笑了出来,因为她突然意识到,刚刚冯·可露脸上表情是多么的快乐,虽然她很难理解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却唯独没有办法去否认这份如此真挚的快乐,于是也就不再在意了,脚步轻松的下楼去吃她本就打算去吃的晚饭。
颜料在飞溅,思绪在狂涌,对于美好和青涩,冯·可露在一瞬间就给出了一百万个答案,她所做的是不断的挑选和揣摩。这座城市,这座隆德朝都,整块大陆的中心,对自己来说究竟是什么,究竟意味了什么,冯·可露倾尽全力,一笔一画的勾勒着,恍惚间她甚至觉得自己穿越了时间和空间,甚至成为了别人,她看到了冯·赫丽雅和海尔灵·小阿斯克在星院教学楼的天台上沐浴夕阳的样子;她变成了那块被刻上‘A&H’的课桌,仔仔细细,一句一字的聆听着两人在上课时的细细耳语;下一秒她又在史料室里查找着课题所需要的资料,被隔壁几乎从来没人使用的女厕里所传来的情热靡音搞得面红耳赤。最后她落下眼泪,是因为自己变成一颗晴朗夜空的明星,目睹了冯·赫丽雅大包小包,连夜离开朝都的样子。
冯·可露透过窗子,看着这座城市灯火嘹亮,然后慢慢沉静如铁,她意识到了何为无情,五十年前的那一场旧梦是如此的青涩和幼稚,是那么的庸俗,不论是开始还是结束,每一个转折都不出人的意料。可是,也许也没有人忍心去否定这种庸俗的美好————破口大骂的人们,永远红着眼眶。
阳光晒得阿塔儿的脸生疼,真是该死,昨天晚上自己又忘记拉窗帘了。洗漱过后,她站在冯·可露的房门前,轻轻敲了敲门。
稍等片刻后也没有的到回应,握动门把,果不其然并没有锁上。
阿塔儿一边小心翼翼的走进房间,一边说着。但她立刻就得到了答案,少女歪着头,死死的沉睡在椅子上,手里握着颜料已经干枯的画笔,脸上、手上、衣服上,全都溅了颜料。而此刻,阳光正经过窗台,打在少女面前那副似乎刚刚被完成的画作上。
不由得被吸引,阿塔儿走到画前细细的欣赏了起来,那是一幅一对男女在夕阳下接吻的画作,虽说是夕阳,可画作里采用的那种怪异深邃的色调,好似让人永远能在温暖里寻找冷峻,在冷峻里体会温暖,几乎让看者的心在目光与画作接触的一瞬间就要被紧紧攥取似的。
今天也是绝佳的好天气,时间还不到八点,阳光就洒满了整个朝都的大部分区域。
一高一矮的两位少女有说有笑的走在街上,在他人看来几乎不会怀疑她们是多年的好友,她们经过市区,走过大街,爬着有些陡的上坡路,漫步过富人宅邸聚集的区域,在朝都旧雪上留下她们的足迹,最后停在了西边那栋在高地上的气派大房子的铁门前。
矮一点的少女笨拙的从自己背上取下一副画,天气太冷了,她实在穿得有些臃肿,但好在这也不妨碍她整整齐齐的将那副画留在大门前。
“唔....总觉得这两个人很眼熟啊?”那个高一点的少女似乎架不住自己的疑问了。
于是少女们在雪地上留下脚印之后,慢慢的消失在了朝阳的远方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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