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属于《丝佩瑞尔年代记》系列的一个故事,全文约7万字。为了方便阅读,每次更新字数3k~5k之间。如果各位读者觉得发生在丝佩瑞尔大陆上的故事尚且有趣,对我个人而言已是莫大的鼓励,在此谢过。
如果有人信誓旦旦告诉诸位,只要心怀虔诚信仰和坚定意志,死后灵魂一定能升入造物主一手创造的华美世界,甚至他们还会编造出一整套世界观企图让人慷慨解囊。或更进一步以“天国有处女”为诱惑,鼓动愚蠢无知的傻瓜们为达成不可告人的目的,死心塌地充当倒霉炮灰。请诸位千万不要相信,有多快跑多快,有多远躲多远。
世上没有如此便宜的好事,从古至今功成名就者大多历经磨难才终有收获。假如真有这等美差,神官们除非比鱼人之流的怪物智商还低,否则他们才不会坦诚的告诉别人哩!
此刻诸位身旁有穿着白色法袍打扮的人正以上述理由,或更夸张的辞藻进行游说,给各位一个忠告:抽他们的脸,狠狠抽,用力抽,左右开弓着抽。
以上是萨德拉汉生前领悟到的最大真理,也是最后一个。
他毫无悬念地慷慨赴死了,在神官巧舌如簧的忽悠下化作白骨深埋在传说的羽神战争古战场下。
神官们满嘴跑火车的说辞他至今记忆犹新,白袍子们厚颜无耻地聚在高台上对即将奔赴前线的人们大肆推销自创的新名词。萨德拉汉脑子笨,记不住神官说的什么天堂、地狱,他觉得不管什么宗教都会有泾渭分明的去处。或许最初设计出这套理论无外乎教人向善,初衷本应是好的。可神官们只考虑如何创造出超越同行的新点子借此敛财,毕竟造物主创造的神秘领域门槛高的很,不是所有人死后都能如愿以偿抵达名曰“灵界”的彼岸。
萨德拉汉·文·阿卡什是死后灵魂依旧无法超脱物质界束缚的可怜人之一,而且是他们中比较特殊的一个。
当他深埋于厚土下,发现并接受死亡这一无比残酷的事实,已是死后很久的事了。同他一起慷慨赴死的战友,要么是肉体与灵魂遭到彻底泯灭的打击化作虚无,要么是成为圣灵束缚在战场某个角落,只在特殊情况下才肯出现在有缘人面前。萨德拉汉完全不同,时间明目张胆地剥去名叫萨德拉汉的男人身上的皮肉,迫使他的内脏化为齑土,只给灵魂留下一具如监牢般的累累白骨。生前的记忆逐渐消失在空荡荡的颅骨里,但无论如何生前最后一次出征的景象他永生难忘。
那时他是罗兰斯特屡立战功的勇士,是少女心目中仰慕的英雄,是孩童眼中崇拜的榜样,是贵族少妇们的偶像。从帝都到边陲小镇,吟游诗人所到之处皆在传诵萨德拉汉的威名和功绩。当他率领部下出征时,命运神殿的神官站在宽阔的黑色广场上为即将成为炮灰的战士们做祈祷,萨德拉汉站在士兵头排更靠前的位置,激扬的角旗抽的他脸生疼。
……
当迷惑众生的姊妹再次披挂猩红
红衣主教用人骨盛满征服的琼浆
恐惧种在灵魂深处敲响绝望节奏
散落的珍珠逐个穿在命运的绳结
终结轮回的虚无之地重返人间时
遵从众神意愿的羽神们枕戈以待
……
愿命运之光普照四方!
......
诗句全文前言不搭后语,命运神殿的大神官表情凝重,低沉的吟诵声让人怀疑他是不是便秘了。萨德拉汉觉得能编出昏昏欲睡诗词的家伙很厉害,换他可想不出这么多废话,要不是招展的角旗一直和脸颊过不去,他早就站着睡着了。神官穿着隆重的白色法袍,淡绿色花纹在灰蒙蒙的天空下非常扎眼。他站在临时搭建的法台上,手握权杖的胳膊夸张地缓缓张开,身影渐渐融进那天初生的第一缕阳光中。神官口中吟诵的,是一首人们早已遗忘的预言诗。
大神官非常胖,萨德拉汉觉得缝制这么一身华贵礼服,够他率领的士兵每人做一双新袜子。只要神官汗流浃背地挥舞一次手臂,木头搭起的高台就开始咯吱咯吱摇晃起来,萨德拉汉真心希望神官最好能快点掉下来摔个稀巴烂。
“帝国的战士们啊!”大神官高喊着,如同家禽般的嗓音和他的身材实在不相匹配。“是命运之神卡波奇拉的召唤,将上古之神伊安的圣器双手奉上,送到我们的面前。你们所向披靡无坚不摧,神眷顾并赐予你们勇气,胜利的信念把你们带向荣誉的彼岸。帝国的战士们!愿众神与你们同在!!愿命运之光普照四方!”
无论最后战局的结果如何,仅就个体的命运而言,萨德拉汉显然是没有得到众神庇护的可怜鬼。神官胡说八道的那句普照四方的命运之光,一定是在他身边拐了个弯。
在黑暗的地下世界苟活的萨德拉汉不止一次期待,依靠虔诚祈祷说不定真的能感动某个途经此地的神明老爷,他幻想着,某天一束白光从天而降,冲破大地重重禁锢将他带往神官许诺的极乐天国。现实跟他一样骨感,到头来萨德拉汉必须要面对残酷的现实。他身上压着夯实的黄土,周围一个活物都没有,只能睁着空洞的眼窝和无尽黑暗对望。萨德拉汉怀疑造成眼前尴尬局面的罪魁祸首正是自己,临行前他恶毒的诅咒了大神官才有如今死不成又没办法过正常人生活的悲惨遭遇。
世界和世界背后可能存在的神明老爷们遗忘了萨德拉汉。
他气急败坏的在地下咬牙切齿,愤怒的把手边的石头碾成碎块,碎块又精磨成细粉。曾经古战场地下埋葬着无人知晓的萨德拉汉,孤单一人又没个一吐胸中不快的伴儿,这使他变得无比幽怨。萨德拉汉殷切希望那位只是动动嘴皮就能获得皇族青睐的大神官死后,不,在大神官活着的时候就送到住满恶魔的噩梦岛享受无尽的折磨,立刻、马上、不容任何商量!
作为命运之神在地间行走的传话筒和执事人,怎么能如此不害臊的扯谎。
时间带走了萨德拉汉的血肉,一并拿走的还有腺体里分泌的激素和各种体内元素产生的情绪。他逐渐平复愤怒,或者该说萨德拉汉已经彻底心灰意冷,无论他如何祈祷和忏悔,没有神明老爷愿意搭理他。就在他打算就此长眠于地下时,穿着镶嵌火焰金边的黑袍法师用大段大段生涩又饶舌的咒语把他吵醒。法师念咒语的声音太难听,发音缺乏抑扬顿挫,用词荒唐,关键是念诵时间太长。忍无可忍的萨德拉汉找回了英雄岁月的那股冲劲儿,他借着魔法抬升地面的力道从土里站了起来。萨德拉汉十分客气地打断法师辛勤的工作,用手中的残破巨剑善意奉劝法师,不要打扰一个长眠于此的可怜人。
又不知过了多久,萨德拉汉开始尝试和命运妥协,享受躺在阴凉的地下享受死后的安宁,只要不去回忆不开心的事情,感觉还不错。萨德拉汉自暴自弃的觉得本应如此,但终归只是他的一厢情愿,命运之神并未停止对他的捉弄。
普拉切特站在平整得有些夸张的荒原上,四周除了黄土就只有他所站的地方还有一处高于地面的断壁残垣,这片不毛之地上只有他一个活物。
死神的声音在萨德拉汉的头顶盘旋,它们在土元素的缝隙间乱跑,吹着进攻的号角钻进无遮无拦的耳洞,吵得人没办法安息。萨德拉汉微微张开颌骨,嘲笑自己刚才冒出的想法,灵魂束缚在老朽的骷髅上算哪门子安息!
普拉切特语重心长,像个堵在孩子卧室前自言自语的家长。
不!就不!我已经想好了,就决定长眠此处,绝不出来!
萨德拉汉心想,他态度坚定的躺在地下享受宁静和阴凉,对地面上既熟悉又陌生的呼唤声故作不见。在他听来,普拉切特的声音和不开门就绝不离开的保险推销员一样厚颜无耻。
“跟说好的不一样,你说当我来找你的时候,肯定会马上跳出来欢迎我。”
普拉切特神情沮丧,他站在坚硬的黄土平原上像个傻子一样和脚下的大地说话。今天的工作截至目前没一件顺利的,一股冲动涌上心头,他觉得该重新考虑一下不对客户动用强制手段的做法是否真的正确。
萨德拉汉持有相同的想法,今天大概是个霉运日,他不由想起那位倒霉法师。萨德拉汉笃定,自己把法师不慎遗落的半截胳膊插在显眼的位置,难道这还不足以警示后来者不要随便打扰一位可怜长者的长眠吗。萨德拉汉认为自己的岁数比其他人都大,该到了尊敬的奉为长者的地步。
“啊,地上有半截竖着中指的骨头,该不会是你的吧,已经风化了。”
萨德拉汉心中一阵窃喜,看来地上那位无礼的拜访者发现了他留下的“请勿打扰”的记号。
“我是说真的,约定的时间马上就到了,你该起来了。不然一会儿被别人刨坟可不是什么光荣的事情。”
普拉切特拎着公文包,无聊地踢着脚边的尘土。他熟悉这个地方,是他曾经加班奋战的现场。当年死了许多人,更多的死人连尸体都找不见了。普拉切特深吸一口气,调用所有感官窥视这片古战场的遗迹,时间依旧遭到荒原的排挤,连进门问个好的机会都没有,所有一切都如他当年结束工作离开时一样。
萨德拉汉打算继续保持沉默,他本能的觉得只要再坚持一下,那家伙就会知趣的离开。
“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只要不出声就不会被发现,对吧。但是很遗憾,我知道你就在这下面,而且还装着已经睡着了。你要再不起来,我可用镰刀把你挖出来了。”普拉切特非常不想恐吓客户,萨德拉汉还是他为数不多的老朋友之一。“唉,不会你这边也出了什么状况吧。我今天可太倒霉了,没有一件顺心事。”
此般真情实感死神只能对脚下的黄土和躲在地下的萨德拉汉说,普拉切特悲痛万分,按部就班的稳定工作,充满仪式感的平淡生活,所有一切毁于一旦,全赐今天的梦和老福特的占卜!
化为白骨的萨德拉汉坚持认为打扰一位死者是大不敬的行为,踩在头顶的声音不依不饶的,况且他仿佛听见扒土的声音,让人挖出来的确不体面。自尊心驱动他化为白骨的身躯微微颤抖,萨德拉汉握紧双拳,从厚重的土壳下再次爬起来。
萨德拉汉故意装出愤怒的吼声回荡在旷野之中。他一副骨瘦嶙峋的模样,控制情绪的腺体和器官早就变成肥料融进土里,丁点都没留下,萨德拉汉凭记忆加上些许艺术的夸张,烘托出狂怒骷髅的演技还不赖。陈旧发黄的白骨咆哮着从从泥土里钻出来,胆子稍微小点的家伙准保会害怕得拔脚狂奔。骷髅扒住废墟边缘,努力把腿拔出来,骨头在阳光的反射下显出许多细小发黑的裂纹。
普拉切特难得露出期盼的表情看着骷髅深邃的眼窝,西装上金色的纽扣在昏红的阳光间闪闪发光。那光芒如同黑夜中的灯塔,照亮萨德拉汉内心与这个熟悉名字相关的一系列倒霉事。
萨德拉汉收住快要砸到普拉切特鼻梁的拳头,他用骨干的手指不好意思挠挠后脑勺,陈年旧灰连带着回忆凝固成的沉渣从脑壳的裂缝里冒出来,稀里哗啦洒了一地。他说话的时候颌骨咔哒咔哒响个不停,声音从空荡荡的头盖骨深处飘出来。空洞眼窝中飘着几许幽冥之光,萨德拉汉顺着模糊的回忆之路向更深处探索,花了好一会才记起死神的名字。
说罢,骷髅抬起头,俏皮的用手骨搭起瞭望凉棚。萨德拉汉举目四望,不知在赶走时间的古战场遗迹里寻找什么,普拉切特只觉一副骷髅骨架单手叉腰的样子有点可笑,他打心眼感谢老友为自己赶走盘踞心头的些许阴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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