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属于《丝佩瑞尔年代记》系列的一个故事,全文约8万字。为了方便阅读,每次更新字数3k~5k之间。如果各位读者觉得发生在丝佩瑞尔大陆上的故事尚且有趣,对我个人而言已是莫大的鼓励,在此谢过。
“你说自己是死神,空口无凭,有证据吗?比如......对!镰刀。我没看见镰刀,你怎么证明?”
“镰刀?”普拉切特低头沉吟,他避开莉的视线,装出一副努力思考的模样,以此抵挡少女凌厉的攻势,哪怕只是拖延一点点时间也好。死神享受了片刻安宁后答道:“我确实有把镰刀,就挂在家里。”
“呵,你还有家呢。”莉不以为然,甚至还略带嘲讽,她继续逼问普拉切特:“为什么你没有把镰刀带出来,镰刀是死神的标配。城里的神殿壁画上总画着一个骷髅,他搂着镰刀当宝贝疙瘩似的,一副不离不弃腻歪歪的表情。你不是骷髅,又没拿镰刀,总得拿出让人信服的证据来。”
“你这么说,我并不认同。”普拉切特语气坚定,决心捍卫自己的工作。“我的确有镰刀,但我和它之间并不是不可分割的关系。我是我,镰刀是镰刀。我还有一座漂亮的花园,难道我工作的时候还必须带上它吗?”
普拉切特有点心虚,他的花园称不上华丽,至多跟恐怖与幽暗沾边。他情绪激动,不顾上与事实之间的出入犹如鸿沟般巨大。他内心另一个声音拉响警报提醒死神,如果落了下风,眼前的女孩准保会更加盛气凌人。
“花园倒是可以。”莉眼睛滴溜溜转着,射出两道令死神都为之胆寒的狡黠目光。“是不是死神咱们先放一边。这么说吧,我肯定不是第一个问你是谁的,对不对?”
“是的。”普拉切特疲于应付少女连珠炮般的提问,面对猛烈攻势他不由得倒退一步。死神拔高嗓门,调整姿势继续迎战。他说:“但我不一定非要拎着镰刀到处跑才能证明我就是死神!”
“死神总是拖着镰刀到处游荡,收割人们的灵魂!”听见普拉切特拔高音调,莉不甘落于下风,她双手叉腰,扬起曲线柔和的尖下巴,提高调门的声音完全压制住了身为死神的普拉切特。
普拉切特内心翻江倒海,今天的工作太不顺了,以至于他情绪激动,双眼溅出幽蓝的火苗。在女孩发现前,普拉切特强压怒火,慌忙望向窗外人们躁动不安的影子。
“前几天来我家的吟游诗人说的,他还把自己编的故事画成小册子。我买了本,喏。”
莉似乎感受到普拉切特烦恼的心情,她改变话题,温柔地用目光领着普拉切特,两人的视线聚焦在床头地板附近,地上有本翻得卷了边的小画书,书的封面是个笑眼弯眉的骷髅抱着把镰刀,样子滑稽可笑。
“呃,你看我的打扮拿着镰刀恐怕不是很搭,你肯定有同感,对吧。”普拉切特换上一副诚恳和蔼的腔调,希望借此博德女孩同情。出于职业尊严,普拉切特必须掌握主动。哪怕对方口若悬河,他也要维护死神这份神圣的工作。
“的确,如果死神是个穿黑袍子的怪人就搭了。书里的死神都穿黑袍子,从不露脸,只有手露在外面,不能算手,只有骨头。”莉瞪着灵气的大眼睛说。
窗外穿着丧服的人越聚越多。他们如同嗅到腐肉的乌鸦,黑压压一片徘徊在铁栅栏门外,管家不知向他们解释些什么,人群一阵骚动,分分露出跃跃欲试的表情,仿佛等候鱼市开门抢购特价商品的小贩。房间吊唁的人早已走光,吵杂和哀嚎的恸哭随之传来,几个身穿黑袍的人走进来,七手八脚将尸体放入棺椁,看来是真的在入殓后示众了。
话说回来,他的确不擅长应付像女孩这种年龄段的客户。况且也没遇上几次。他更擅长同喜欢理论与长篇大论的法师打交道,其次是傲慢到登峰造极的国王,前者给他们摆事实讲道理就行,后者沟通无效索性可以不用去管,留他们在生前生活过的地方继续游荡,自有懂得驱魔或通灵的凡子惩治他们。而像莉这个年纪的客户则不同,他们往往好奇心强烈。眼前这位的好奇心尤甚,强烈到普拉切特可以闻到生死之间浸着一抹淡淡茉莉花清香。普拉切特“生前”就不擅长对付女孩子,比如令他难以忘怀的怀表女士,普拉切特至今都在为没有追上去问明对方心思而懊悔。
女孩倒想得开,她跳下床不由分说挽起沉湎于胡思乱想里的普拉切特的胳膊。死神想用力挣脱,她却像个胶皮糖般死死粘着,两个人在阵阵哭声的伴奏下,搏斗了许久。
“咱们什么?”普拉切特气喘吁吁,他甚至腾不出手整理凌乱的衣摆。
“去什么地方。”莉故意在普拉切特耳边大声说道:“我是说,你要带去我去哪,上天堂还是下地狱。我死掉了,没错吧。死人总得有个去处。”
她装着大人说话的模样,修长纤细的手打断正要回答问题的普拉切特,“慢着,我不想听你说长篇大论,太枯燥了,对刚死的人灌输陈词滥调行不通。”
莉放开普拉切特,背起手飘上半空,丝毫不介意睡裙如一朵白花在空中绽放。她一本正经对普拉切特说:“我奶奶总是说:‘人死了就得有个去处,不管是好人还是坏人。’”
“呃……好去处吗。”整理西装的普拉切特忐忑不安起来,换作平常他这时应该忙不迭从公文包里抓出一张协议书给对方签字。他言语含混,好像做错了什么事似的。
普拉切特试图让自己保持平静。可他的努力终归还是失败了。躁动不安的情绪从心底的隐匿角落里冲出来,吹响反攻的号角,很快占领了了心智全境,将理智赶尽杀绝。
少女身上散发的淡淡香味更令普拉切特迷惑,生死之间不可能存在味道,硬要说有多半也应该是新鲜出炉的烤面包味,这是普拉切特专为客户设计的,他觉得既然人都已经死了,起码要营造一种宾至如归的温馨感觉。说到温馨,谁能抵御得了打开家门一刻扑面而来的食物香气。
下定决心摆脱莉纠缠的普拉切特态度坚定,他赶忙拉开公文包,从里面掏出协议文本。莉并不想伸手去接,她正飘在天上享受无拘无束的感觉。
莉一个急停,差点撞进玻璃柜,她转回身索性坐在柜子上。睡裙的蕾丝边高高卷起,露出白皙的双腿。
“没有什么‘我们’,只有你!”普拉切特说。他努力避开与莉那对闪闪发光的眸子撞上。“我的责任只是按照名单接待像你这样的亡魂,签了协议我们就没关系了。”
“你知道吗。”莉再一次选择故意无视普拉切特,这让死神大为光火。
莉笑盈盈的望着普拉切特,眼里仿佛盛满一汪清水。女孩看向窗外鱼贯而出的人群,眸子里透着看破尘世的淡然。她说:“有那么多去世的平凡人都没有办法遇见你,我是他们中最幸运的一个,我是这么认为的。”
少女噘着嘴,双手撑在柜子边缘,她表达开心的方式别具一格,白皙的双腿高高撩起来回晃动,惹得裙摆担忧似的按在膝头。如果她是一个擦肩而过的凡子,普拉切特会觉得莉此刻的动作俏皮可爱。现实是残酷的,她就是死神接待的客户。站在处理实际问题的公务员角度审视莉的所作所为,她的态度堪称恶劣,简直像个恶魔。
莉连连岔开话头,就是不肯让普拉切特开展工作,他甚至有一瞬间的冲动想动用死神的特权,强制把她送往灵界。从他入职到现在,普拉切特还没用过那招。
记得入职前,命运之神卡波奇拉曾对普拉切特说过,必要时可以蛮横些,特别对胡搅蛮缠的客户,强制措施非常省时省力,唯一的美中不足,只是会让人们觉得干死神这份职业的家伙不够和蔼,待人冷漠。此外还会有灵魂泯灭的风险,但卡波奇拉拍着胸脯保证,泯灭的概率很低,数万年也不可能遇上几回。经过一番心理斗争与思量,普拉切特选择了现在这种慢条斯理的工作方式。
普拉切特下定决心,打算强制遣送这位客户,虽然会让她感受痛苦,可是普拉切特还是觉得自己应付不来的差事最好赶紧结束,之后还有其他顾客要接待。想到这儿,他果断收起协议书,迎着充满好奇的夺目眼光,直视坐在柜子上的女孩。
死神低声呢喃,声音回荡在生死之间,以普拉切特为中心向四周扩散,灰蒙蒙的生者世界开始如海市蜃楼般缥缈,所有景物都如拉长的海带般光怪陆离。光芒知趣的收束在普拉切特头顶,他像站在舞台中央的主角。莉藏身在暗淡的灰影中,唯有一双含情眼眸烁烁放光。女孩抿着嘴,紧张注视着普拉切特的一举一动,她满怀期待,不想错过任何细节。
普拉切特闭上眼,潇洒的抬起手打了个指响,接下来只需等待生死之间吹起旋风,吹走虚无的海市蜃楼和恼人的客户。他不止一次构思过展现羽神身姿的情景,普拉切特希望当莉目睹自己真面目之后能乖乖闭嘴,立刻消失在他面前。
普拉切特不知道强制遣送回灵界是一种怎样的体验,想必和冲进抽水马桶一样糟。
可是并没有任何事情发生。荡漾的音波稍纵即逝,外界的影像只是略微晃动了几下便恢复如初。躲在白色睡袍下的花香松了口气,毫不犹豫重新占据生死之间。
普拉切特又打了个更响的指响,只觉周遭的香气更浓。他睁开眼,看见莉仍是一副笑盈盈的模样,她正安静的等着普拉切特,等着死神说点什么。
普拉切特的烦闷在心中奔涌起来,他曾目睹羽神战争时熔岩伊甸的火山再度喷发,激烈程度也不过如此。他牟足力气捏红手指,指响声如舞者踢踏的舞步回荡在生死之间。女孩依然好好的站在死神面前,一脸好奇的盯着普拉切特,深邃的眼眸仿佛漩涡般吸引着他。
就在普拉切特努力回忆老福特的占卜时,云雀般开朗的莉开口说道:“我生前的日子挺无聊的,因为身体比较弱……不对,我觉得是因为家人不让我接触外界,身体才变弱的。如果我多出去走走,说不定现在能成为小有名气的登山家或者格斗家,变成强石头那样的冒险家也挺有意思,我读过不少关于他的故事。”
莉毫不见外的挽住普拉切特手臂,她的兴趣全都集中在普拉切特本人身上。
“哎,我说!你在听我说话吗?”她不由分说拉起浑浑噩噩的普拉切特径直穿过卧室的墙壁,来到隔壁房间。
隔壁似乎是间书房,看一眼到处塞满的书就知道。并排摆放的书架占满整面墙,书的码放毫无章法,房间的所有者本着随性拿到什么就读什么的态度,读完后也仅仅是找个空档塞回书柜。乱七八糟的书溢出书柜流得满地。唯有两扇巨大落地窗,以及连接卧房与走廊的门前还留有些许空间。窗边的地台上堆满了夹着书签书,名贵的地毯上同样堆着还没看完的书。
“我的大部分时间都在这里度过,所有书我差不多都读过一遍。”
莉领着普拉切特来到窗前,明媚的阳光斜射进来,混杂着女孩身上的香气披在他黑色的西装上,棕色的皮质沙发和白玉光泽的窗台闪着光,唤醒了普拉切特对域界孤岛的美好规划。
工作之余修剪植物,栽培花朵应该变成他的爱好。躺在花园的吊床上度日,或是拿出一本好书阅读,乃至于即兴在画布上抹几笔。这些原本是他为死神生活所规划,并为之向往的生活。
不知从何时开始,空洞罗列起的生活仪式取代了生活本身。仪式感摇身一变,堂而皇之披着理所应当的外衣,遥控普拉切特按部就班的日复一日。他像个木偶,在仪式感的操控下生活目标不断降低,现如今享用美餐已成为开启全新一天的最高褒奖。应接不暇的工作把闲暇与放松彻底挤出域界,就如同花圃里张牙舞爪侵占土地的植物,死神这份崇高的职业也在不知不觉间吞噬了普拉切特。
无数念头在普拉切特内心吵嚷着,它们像狂风中的雪片般纷繁复杂。这些想法背后,有一束光格外明亮,如同刺破黑夜指引水手归乡的灯塔,那束光带着茉莉花的芬芳驱散盘踞在心头的杂音。普拉切特出神的望着窗外,内心则奋力抓住稍纵即逝的闪光,他寻着光来到成为死神的起点,那里罗列着普拉切特曾精心规划的域界生活。仪式感和工作把这份希望塞进保险柜,焊死柜门,绑上锁链,钩坠重物,沉入死神内心的最深处。
普拉切特回过神,莉依旧对普拉切特说着生平往事,开心的、不开心的,高兴的、难过的,有哪些高光时刻、又遇到怎样人生低谷。她搜肠刮肚讲个不停,与其说在向普拉切特介绍自己,不如说更像临终后的自我缅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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