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构思了六七年的小说,但直到去年我才开始正式将草稿打在电脑上。最近在机核发现四十二老师和大尉老师做了皇家海军的节目,所以开始考虑试着把自己的小说发到机核上。本小说主要描写1797至1816年的欧洲上的一些普通人的生活故事(海军故事只是其中的一部分),后期可能掺杂少量超自然描写(但不会影响真实历史进程)且文笔不一定好,希望有兴趣的人能在评论区或私信讨论,一起进步。 (2022年2月完成第一次修改) “请进。”听见敲门声后,温德尔上校转头看了舱门一眼,同时放下了手中的笔和《福尔克纳海事词典》。
这次开门进来的人都是那些可以自由行走在后甲板的高级军官与技术人员: 领头的是顶着一头几个月没剪的卷发的大副费利克斯.托特汉姆,如果依照温德尔自称的生日,托特汉姆只比他小一个月,也是35岁,而且他也拥有上校军衔。因为之前没有分配到船,所以他只能暂时去申请其他位置——毕竟,用半薪养活一个家庭实在太过困难,“只要是能浮在海面上的都行”——这是许多海军军官的基本想法,也是托特汉姆当时的写照。在多方力量(大多是他之前的老同事与老领导)的推荐和请求后,海军部最终把他放到了现在这个位置。在他之后是脾气暴躁,嘴里缺的俩门牙(在某一次战斗中被敌人拿枪托打掉的)的事务长,壮实的像头牛的帆槛长和木匠,还有瘦的像根意大利面的枪炮长。最后是舰上的陆战队队长凯文.约克上尉,穿着红色军服的他站在一支不是穿着蓝色衣服就是白色衣服的队伍中,显得非常显眼。
约克顺手关上了舱门。他们现在正处于舰长的船舱中,有他们脚下的军官舱的两倍大。温德尔的办公桌正对艉窗,背对舱门,上面刻有简单的雕花。桌面上除了台灯、墨水、鹅毛笔、铅笔、刮字刀、橡皮与有一定规律摆放着的工作文件外,还放着两本插着许多书签的笔记本,《伯罗奔尼撒战争史》的第二卷、《伤感的旅行》与《自然系统》的其中一卷。在台灯旁边还放着一个装着条纹蜥蜴的标本玻璃瓶,据说是温德尔在东印度舰队服役时亲手制作的。办公桌的右边还有一大箱书与更多的小标本,左边则是放日常用品与航海器具的柜子,平日里都用白麻布盖着。柜子的上方有一张详细的世界地图。除了这些外,在房间的角落中还摆放着长桌的部件和两三张椅子,当舰长与军官或客人与其用餐时,他们就会被水手们组装好派上用场。
“人都到齐了,先生。″大副对温德尔说。在海军惯例中,每天上午舰长都要听取军官们的报告。
“我明白。″温德尔扫视了他们一眼,点点头:“说吧。”
大副清清嗓子。“昨天晚上一共有三名水手没有在规定时间内集合。一个是帆榄组的老坎农,另外两个是去年新来的陆地人,属于第八炮组。”
“比我想象中的要多。”枪炮长说:“都是酒喝多的?”
“按照惯例,”旁边传来事务长漏风的声音:“这三个人都应该执行鞭刑。”
“老坎农可巴不得呢,这可是个老滑头了。”帆榄长说:“打完之后他就又有向年轻人炫耀的资本了。但另外两个还是初犯…”
“初犯就更要打,长长记性对大家都有好处。”事务长打断帆榄长的话:“还有,你这是第几次包庇老乡了?″
″你其实是想亲自动手吧,口水?”帆榄长撖揄道。“口水”是舰上的人对事物长的讽刺绰号,他那俩丢失的门牙对此提供的极高的贡献。
大副连忙开始制止这幅马上要爆发的情景,"先生们,船上的审判权最终都在舰长手上,执行刑法也必须有水手长或其他尉官来,你们的职责不在这一块。”
“而且这种事连十岁小孩都知道,”事务长也看着大副说:“但我提醒你,船上这些婊子养的军官可没几个是老实的。”
“难道你们讨论这种事的时候都要这样吵上一架吗?”陆战队队长摇着帽子,叹了一口气,而木匠在旁边做无奈状,枪炮长则抬手掏了掏耳朵。大家的眼睛一起看向舰长。
“先生们,”舰长站起身来开口道:"我虽不喜欢滥用刑罚,但像海军这种特殊情况,萝卜加大棒的方法还是得用。″他转向陆战队队长:“但在这之前,约克队长,请你在会议之后把这三个人带到这里来。”看到下属们刚刚反应过来的表情,温德尔抓了抓头发。“国内的这种情况可能会更糟,又没什么船过来,真他妈的屋漏偏逢连夜雨。”他想。
“食物贮存方面则没有什么问题。”事务长虽然容易生气,但气消的也快。他将臂弯间夹着的大本子翻到其中一页给温德尔看:“咸牛肉、饼干、燕麦、奶酪,还有最重要的朗姆酒还够吃上近三个月,但酸橙只够支撑近两个月,其他军官们吃的东西则要看他们的胃口,但我认为在这里一个月之内会有船来补充资源”
“火药和枪炮也没有什么大问题。”枪炮长接着他的话说:“二月份的大西洋水汽比较重,所以我们已经采取了必要的措施。”
“我记得船上有几门特别老的铜炮是吧?”大副对枪炮长问道。
枪炮长的眼神游移了一下。“是的,一共有四门。但我们一直有在保养他们,先生们。毕竟在这种非常时期不是每艘船都能全装上全新的铁跑,请大家体谅一下军械局。”
其他人不得不对此点头同意,但温德尔认为他们当中没有一个人会表露出自己的真情实感。“体谅什么,无论是政府还是个人推脱事情是都一向如此。”他想。
不过舰长并不后悔之前在一打精良的铁炮上花自己的金币。他的同事们大多也会这么想,毕竟到打仗的时候谁火力不足谁尴尬。
他示意下属们继续报告。木匠马上找准时机开始发言,表示索具在这种天气下容易损坏,所以近日来木料的消耗太大,希望能在后期补充资源时多加点。而帆槛长则再次提到帆榄手们在阴冷天气工作的难处,不知道海军后勤部何时下发法兰绒外套。在他们说话时,温德尔拿起铅笔,在本子上用晦涩的秘密速记符号简短的记录着。
就这样,十多分钟后,大副汇报完了最后一件事,温德尔也停下手中的笔。他写下的这些东西之后大多将会转写入当天的航海日志中。他沉思了一会儿后,一边用本子侧面敲的自己的手掌,一边对一些问题给予回答和指示,其他人边听边喃喃着"遵命”与“没问题”之类的话,但在期间也有一些质疑和辩论。——“所以这些是没有更好的解决方法了吗?”大副对最后一个问题有些着急。
“在这件事上我没有权力,老托。”温德尔很多时候的语气听起来似乎永远都是在陈述某件事:“但我对这艘船有责任,或许我该上报给杰维斯。”
“没人会无知到特意去将水手置于无法容忍的境地,除非他想在战斗中被自己的人使黑枪。”帆槛长小声地插话。
“这点我倒是非常了解。″温德尔从办公桌抽屉中拿出一本牛皮面的本子丢给大副。“最后,替我把日记本还给大艾萨克。”他说:“告诉他,我很满意这次学习的情况,但不要太过急躁,虽然海军中有阶级之分,但这并不是其任意打压的借口。”
“像他这样的小崽子,特别容易被安排去参政。”大副说:"不过像他这种将来可能会成为到处树敌的政客。
“就像马略那样,但这不一定就是这种人的结局。”温德尔微微点头:“顺便提醒,下午记得让水兵们练习瞄准和快速射击,你们几个别忘了,我到时候也会找时间去检查。”最后一句是对枪炮长和队长等人说的。他向部下挥手示意解散。
正当大副马上要触到门把手的瞬间,窗外突然传来了两声闷响,可以听出声音源头离他们的船不算太远。职业的敏感性使托特汉姆他们立马冲了出去,甲板上的脚步声也明显增多不少,尤如战舰提前举行了作战演练。“看啊!”有人喊道。
上层甲板与两层炮甲板的左舷比刚才鲸鱼出现的时候挤满了更多的人。在舰队的东南方向,有两艘巡洋舰,似乎想加速赶来这里,却又对现在的风力无可奈何。虽然他们的目标看起来是旗舰所以没有经过欧律比亚号这边,但大多数人还是都会像其他战列舰上的人一样,举起自己的帽子和头巾向远处挥舞。温德尔像他手下的军官们一样在艉楼上拿着望远镜看了好一会儿。“是密涅瓦号与罗穆卢斯号。”他能看到两艘船艉部的铭牌:“从这个方向来看,是上次被派去厄尔巴岛运回政府官员的船。领头的应该是霍雷肖.纳尔逊,杰维斯挺重视他的。”
“两年前我在土伦见过他,只能说是认识,但和得来。”温德尔用右手的食指和中指碰碰右眼:“毕竟我们都缺一只眼睛,总会有点同病相怜。”
“先生,”他的学生乔治.艾略特也挤到他旁边:“我父亲是不是也在上面?”
“我想应该在。”温德尔拍拍候补生的肩膀:“你想去见他吗?”
艾略特看了巡洋舰一眼,又转头回来。“想是想,但我父亲在我来之前说过,身为军人,必须学会忍受这种感觉。”
“的确是这样。”舰长合上自己的望远镜,现在他可以用肉眼看到许多熟悉的面孔在密涅瓦号边沿登上小艇,而胜利号上有几位高级军官也趴在边上观望小艇慢慢划向自己这边。“看来他们有非常重要的发现。”他想。
“我在这,先生。”阿德里安.肯尼迪从人群中挤了出来。“五分钟后,到我舱房来。”温德尔对他说道:"我这里有两封信要送,一封给吉尔伯特.艾略特爵士,一封给他的秘书。这两个人现在都去了胜利号上,你可以先把信交给密涅瓦号的舰长保管。对了,我记得你与现在密涅瓦号的舰长之前同时在巴黎城号上服役过。”
“如果可以,我需要你下他了解地中海现在的情况,然后向我汇报。”在听到肯尼迪的答应后,温德尔穿过人群,再次走回自己的船舱。
“那两艘船上,来自陆地的烟尘味,隔着老远都能闻到。”舰长表情冷俊地想道。他重新坐回椅子上,从抽屉中拿出纸和火漆。
当天晚上七点之后,一艘驳船慢悠悠地停靠在欧律比亚号旁边。一位拿着手杖的男子率先跳上战舰,在一名尉官的带领下走上主甲板。
虽说平日里如果要在船上迎接客人,船上的高级人员都会有特定的礼节对待。但现在所有人几乎都在做同一件事——几百号餐具的碰撞声与水手们吃饭时的聊天声所发出的振动在舱内回响,结合成一种奇特的嗡嗡声。而男子也完全不在意,就像走在大街上,目的地便是朋友的家。他身着两排扣的白背心,外套长下摆墨绿色宽大衣,白领带,粟色套裤上系着银质扣子,套着长白袜的脚上踏一双阔口皮鞋,一派典型的官员配置。他眯了眯眼睛,看到了等在舱房门囗的三副。
“威廉!”男子很明显认识奥克姆。他咧着嘴握住伸过来的手:“两年不见,你居然升到了中校!我向你祝贺,尽管来得有些迟。朋友,你前途远大啊!”
“唔,你可真太高捧我了。不过你气色倒也不差嘛。″奥克姆谦虚地向他微笑,然后将他领到会客厅中。"怎么,南欧的生活真的有这么惬意吗?”
“那也得分情况。两西西里的确不错,但托斯卡纳、卢卡与伦敦相比有时也差不了多少。而附近的阿尔及利亚虽然不属于欧洲,但风景不错,只要你能忍受得了海盗。”
约翰.普利布里奇是诺森布里亚郡人,律师出身,刚至而立之年。因多年在地中海周边国家工作游走,参加了不少宴会,身材微微有点发福。他长着一张圆脸,看起来比较眉慈目善,许多人第一次见到他便对他有了很高的好感,特别是对外国人而言,这点很重要。
欧律比亚号上的会客厅位于舰长室的前面,面积更小,只安放两张办公桌就有点挤了。虽然叫会客厅,但平日里更多是秘书、事务长或牧师等文职人员工作或休息的地方。这里的墙上也有幅与舰长室一模一样的世界地图,只是现在上面扎着许多片柳叶刀。当两人走进厅中时,一片小刀正好从他们眼前飞过,扎中了地图上南半球的一个地方,其刀身整个没入木头中。然后坐在椅子上看书的布罗德里克.温德尔上校看都不看地又扔出一把,也成功地扎在了西印度群岛的方位上。
“我靠,”奥克姆瞪大双眼,“舰长,你这是想让军官们睡在满是放血刀的舱室里吗?”
“不,这只是一种应急方法。”上校平淡地回答:“因为我在这个房间里找不到铅笔,不知道是被迈尔斯拿走了还是谁拿走了。”
“但不得不说这的确是个挺好的方法,先生。”普利布里奇瞄了一眼地图,装做对此不以为然的样子(同时他可以看到舰长手中的书是卢梭的《社会契约论》):“特立尼达与开普敦。雄狮的胃口越来越大了。”
“优秀的资源与战略地位,也是贸易网络的交织点,只不过现在这两块肥肉还在其他野兽手中。”温德尔从座位上站起来与他握手,“你好,普利布里奇。嗯,看着状态还不错,希望你带来的也是与这副笑容一样的好消息。”
“很抱歉,消息有好有坏。但我希望这些都是您想要的。”
“那我们先吃晚餐。”温德尔敲了敲舰长室的门,一位年轻水兵从里面替他打开。“都准备好了,先生。”他说。
温德尔向霍华德.艾萨克霍斯点点头,然后示意他现在带领其他手下离开。“都带走?”霍华德疑惑地问道:“不用留几个侍酒——”
对于水手们来说,这也算是很乐意去做的事,而普利布里奇在离开的队伍中认出了来帮忙布置晚餐的乔治.艾略特。作为吉尔伯特.艾略特爵士的秘书,他与其儿子们的关系也处于一种亦师亦友的状态。他们在门口闲聊了一些关于健康与工作的话题,但为了不打搅大人们用餐,艾略特开门告别,一边赶开偷听的同伴,一边接过了他父亲写给他的信。“这孩子很努力。”当门再次被关上后,普利布里奇对他的两个朋友说道:“我相信他长大后会有一番作为。”
温德尔向客人点点头。“如果你希望如此,就该祈祷上帝他老人家将大海和子弹凝固。″
“我已经老了许多了。”温德尔苦笑了一下:"活得久了,思考问题起来也很难再有幻想的成分了,抱歉。”
普利布里奇看了眼那只灰色的眼睛,有些慌张地向温德尔露出愧疚的表情。“不,应该是我说抱歉,没有全面考虑。”
最后离开的侍从将门轻轻带上后,他们转过身面对着另外三名需要留下的人。
“约克和神父真的不准备来了吗?”大副托特汉姆看着他们。
“一个说这几天胃不太好,另一个今天想要写文章,我不会勉强他们来的。”舰长清了清嗓子,"普利布里奇先生,请允许我简单介绍一下,这三位分别是欧律比亚号战列舰的大副、二副和船医(当提到身份时,对应的人会向普利布里奇点头致意)。先生们,这位是吉尔伯特.艾略特爵士的秘书,也是我和三副先生的朋友。”
“啊,这位我之前似乎见过。"普利布里奇握完所有人的手,然后头转向船医:"先生,您是否在九四年六月的伦敦自然学会科普讲座中演讲过?”
船医微笑着点点头。“那么你应该就是剑桥大学的罗姆尼教授了。”普利布里奇说出了他的答案:“当时讲的内容是关于英国野草的基础认识,我记得没错吧?”
“没错。”船医的笑似乎变得轻松许多:“没想到我做的那种不值一提的小讲座竟然有你这样重要的人注意过。”
“罗姆尼先生,我也只是个普通人,是个为大人物打工的小人物,我也会像普通人时不时给自己和家人朋友必要的知识积累和娱乐。当时我和我当时的未婚妻,也是我现在的妻子带着几位同事的孩子一起去博物馆附近玩,听说有一些免费的讲座,孩子们都吵着要去,我们也就跟去了,没想到一听竟然入迷了。我们都很喜欢你教授的内容。”普利布里奇认真地看着船医:“只不过我现在对于您成为船医这件事依旧感到非常惊奇。”
“这并不意外,秘书先生。其实在来到剑桥之前我曾在爱丁堡学医,所以医生这个职业才算是我的本职工作。而出现在这艘船上的契机嘛,主要是有同事向我推荐了温德尔先生。他这般年轻,头脑中就有了如此渊博的知识,在第一次见面时就令我十分佩服。”
“哈哈,感谢夸奖。”温德尔对医生笑道:“不过我与常人一样,天生其实也并没有什么优秀突出的地方,还有很多东西也需要继续学习。”
“哎,无论如何,让我想起当年在剑桥大学攻读法律时那种怪咖云集的感觉…这么看,罗姆尼先生,从某种意义来说我们也可以算是校友了。”
“先生们,”舰长插话道:"我想我们现在可以先坐下来再聊天。”
“说的对,菜已经全摆上来了,再不丢进该丢的地方就要凉了。”
普利布里奇的视线越过前面的人的肩膀看向桌子,似乎在观察着都有些什么菜肴,“晚餐是都上齐了吗?他问。
“在军舰上,菜总是少得几乎无法像陆地上那样一道道上,请见谅吧。”罗姆尼道。
“唉,”普利布里奇叹了一声:”我能理解。可把服务生们全弄走了,现在谁来倒酒呢?”
“就当在我家做客一样,普利。我会尽地主之情,这是应有的传统。”舰长似笑非笑地回答:“即使这艘船并不完全属于我。”
六个人依次就坐。餐桌上方的小型土耳其式吊灯与桌上的烛台发出互相映衬的光亮,在腾着热气的房间中显现出一种温暖的色调,犹如伦敦街头卖的一种廉价啤酒。与那些同行对比,这次的晚餐虽说不算丰盛,但也不失体面。许多战舰上都配有两种厨师,一种是给水手们做饭的,大多为缺手缺脚的老水兵;另一种是不想吃水手餐的军官们雇佣的私人厨师。令人有些意外的是,在欧律比亚号上只有舰长不经常去享受美味——“反正都是吃饭不如少花点钱。”舰长曾如是说(当然配餐的酒肯定要跟军官们差不多)。不过这次为了照顾客人的口味,他只好花钱请私人厨师来完成晚餐:加香料的鱼,牛肉和卷心菜炖土豆,搭配牛肉汤,外加三种不同的酒。被切好的餐后水果被放在了另一边的办公桌上。
“说实话,我真佩服你们这些常年在海上生活的人。”普利布里奇边绑上餐巾边说。“要知道,无论怎样追溯,人都是陆地动物。自从当上外交官的秘书开始,我晕船的次数真的数都数不过来了。”
“晕船对于以海为生的人而言永远不是大问题。”三副说。
“不过对于我们这个国家而言,无论风险有多大,总得有人去支撑这条重要的命脉。”舰长回答:“一个人类在海上,可能昨天还高兴的喝着酒,过一两天后就可能被扔到海里去喂鱼了。”
听到这里,正要把鱼尾肉送入口中的大副的手突然停顿了一下,但马上又吃了起来。“上帝当年创造鱼和人类时也不会想到有一天两者是互补关系吧。”他说。
“牧师先生大概会很乐意与你讨论这个问题的。”二副切下一小块牛肉。
“哈哈,那他大概会先纠结鱼是否有遵从上帝的意志吧。”
接下来是一阵礼貌的沉默,整个房间中只剩下咀嚼食物的声音。普利布里奇抓了一小把奶酪碎粒撒在鱼肉上,二副则是用圆刀在牛排上抹了点果酱,温德尔依次转动酒瓶,示意其他人选择喝哪种新的酒,结果发现大家都盯着香槟不放,因为这种酒在海上实在太少见了。“好了。”倒好后,舰长放下酒瓶,示意其他人举起杯子:“各位,祝咱船平安。”
例行祝酒之后,大家继续随意的喝酒聊天。奥克姆不时抬头瞧着其他人的动作,直到普利布里奇用餐巾擦掉嘴角上的油渍后,他才开口说话:“普利,你能跟大伙说说最近陆地上的情况吗?”
普利布里奇连忙放下餐巾。“总体而言,都不怎么样,法国国内的革命热潮已经开始冷却下来,可是对邻国的打击却没有停止,而且在大陆上对于法国的威胁也变得越来越少。在我上船之前,法国已经攻入了意大利,那不勒斯、撒丁和科西嘉等地也都是一派欢喜一派忧,几乎天天有人借此破坏公物,所以半年前我就把妻子送回我的家乡避难了。我很想念她,或许什么时候能介绍给你们。她特别喜欢聊天。”他转头看向奥克姆:“小奥,你上次回布里斯托尔是什么时候?”
“在十二月初,但我是在朴次茅茨上的岸,然后坐马车回去。”
“那你一定第一时间去找瓦内莎了,对不对?”普利布里奇别有深意的笑了。不出他所料,奥克姆一听到这个名字后马上开始有些手足无措了:“没有急到这种程度……嗯,不过我是去见她了,没错。”为了安定下来,他将自己杯中的酒一口喝干。坐在他旁边的人全都会心一笑,摆出一种过来人的神态,口头上并没有对此做出评论。之后肯尼迪讲述了他的一个兄弟与一个木匠的女儿的短暂爱情故事,结局与开头差不多平凡——因为那个女士发现自己的男友能大概读懂自己写的密文(似乎是由英语、拉丁语和一种奇怪的非洲文字创造的),所以女士便离开了他,只身去了伦敦。(可能是害怕别人会去了解她的隐私)
“女人嘛,就是一种比寒冷的夏天还奇怪的天气现象。”二副最后总结,其他人也都赞许而礼貌地点着头。在听这则故事时,温德尔一边帮其他人的酒杯再次满上,另一只手偷偷的打开自己的怀表看了一眼。在表盖里嵌着一幅微型油画,画中有五个人,其中两名女性坐在中间的两把椅子上,右边的那位怀中抱着一个婴儿。在椅子的两边则分别站着两名男性,右边那位低下头,温和地看着自己的爱人和孩子;而左边的女子坐得很端正,黑红色的长发盘起一半,垂下的部分随风飘扬。她的头与右边的男子一起转向旁边,仿佛在一同眺望远方。“接着说陆地上的事,普利。”他转回话题。
“好的。这次法军应该是做足了准备,看起来气势汹汹。就连联盟中德高望重的老将军们都没能抗住。当然,乱局爆发了这么久,老一代的重要人物大多也非死即瘫,所以即使失败了也说的过去。而现在,新一代正在逐渐登上他们的位置。”
“在莱茵、低地、西班牙等战线上的法国将军,比如儒尔当、布律那、皮什格鲁、莫罗等人物都取得了不错的战果。而这些将军大多都不超过40岁。”普利布里奇官方式地停顿了一下:“这次我给你们带来了一些报纸,有法语的,有其他语言的,也有英语的。上面的文章对战争的信息可能比我知道的更多,但真实性我就不确定了。”
“去年我还在意大利时,战争的阴影就在我身边飘荡。至今为止,我知道在意大利的法军已经打败了博利厄和科利这两位将军带领的联军。之后奥地利又派出了曾与腓特烈二世打过仗的维尔泽姆元帅,但好像也没有多大效果。据说现在他们又派遣了卡尔大公,也就是利奥波德二世的第三个儿子,当今神圣罗马帝国皇帝的弟弟——上了前线,与一名二十九岁的法军总司令对抗。这位皇子也只有二十七岁,却也打败过一些优秀的法军将领。”
奥克姆转了一下手中的叉子。“这是个神奇的年代,不是吗?”
“这个年轻人,法军的总司令,”船医慢悠悠的说:“听说他去年曾为出其不意而翻越阿尔卑斯山脉攻打意大利,使我想起了当年汉尼拔攻打罗马的事迹。呼,真是巧合,或许这便是年轻的好处吧。”
“但无论真实与否,这些人物的出现会成为法国稳定国内势力的海锚。”托特汉姆说:“这可是带刺的钉子,越想把它拔出来就越往肉里扎。大概各国政府又要头疼一段时间了。”
“我觉得这场战争会打很久,很人都会被卷进来。”肯尼迪的语气中带着伤感:“不只是个别国家,我指的是整个世界。”
“你这话说的跟没说一样,”大副瞪着汤里的萝卜,厌恶地歪着嘴:“现在的战争不都这个样子?”
“没有一个时代会过得一帆风顺。”温德尔喝了一口酒,用独眼看着他的朋友们:“就算是现在,我们也有许多要解决的问题。重掌地中海制海权就是其中最重要的一项。大家都知道,法国和西班牙最主要的舰队和港口大多都处于这个范围,如果不在这里部署舰队,就等于瞎了一只监视这两个国家的眼睛。”
“所以我想下一个消息是你们想要的。”普利布里奇突然压低声音:“就在几天前,也就是我乘坐的那两艘船出直布罗陀后,一支西班牙舰队正好与我们擦肩而过。幸亏当时海上有雾,我们才没有被发现。不然我现在可能真的在鱼肚子里了。”
奥克姆吃惊地把头从食物中抬了起来,而坐在他对面的大副本想伸手去拿酒杯,在听到这句话时差点碰到的旁边的酒瓶子。温德尔转头与二副对视了一眼,肯尼迪转动眼珠,向客人的方向一瞟。
“秘书先生,请问你知道这支舰队来的哪里,又驶向什么方向吗?”大副问道。
普利布里奇抬起下吧。“嗯,我记得早上纳尔逊先生向几位上司报告过,叫什么来着?卡什么——呃——对,应该是卡塔赫那的舰队。听他们的说法,这个舰队是想北上配合法军行动,也就是说,他们正向我们这个方向来。顺便一提,我早上数过你们的数量,但西班牙拥有的战舰可能有你们的两倍之多。”
随后又是一阵沉默,只不过这次的气氛明显凝重了不少。舰长微微皱了下眉,再次拿起酒瓶给其他人的杯子满上。“非常感谢,普利布里奇。”他稳稳地坐回自己的位置上:“我想杰维斯与其他将军会有所准备,我们当舰长的也明白该如何接受命令。虽然杰维斯脾气糟糕,但它的管理与战术构想也是出了名的好,所以地中海舰队的风气也比较正常,随之就有更强的战斗力。相比之下,我最担心的是本土舰队出现情况,那么到时候海峡就只能敞开双臂欢迎敌人的到来了。”说完他又喝了口酒。在温德尔说长句的话时,人们可以引约听出他的汉普口音。
“抱歉,我对现在的海军的事不太了解。”普利布里奇说:“但这种事情政府不会去管吗?”
“事实上远比你想象中的更复杂。社会在不断发展,政府却依旧维持克伦威尔时期水平的水兵工资,而且待遇大多不尽人意。政府本身就更他妈乱套了,我想你工作这么久应该也了解过一些。去年到海军部报道时,菲利普.巴顿将军就向我暗示,如果海军在这样下去可能会直接引发一场大规模骚乱。”舰长突然停顿了一下,看起来是想起了什么久远的事情。“这个国家的人最擅长的就是自己给自己制造麻烦,一向如此。”他最后总结道。
普利布里奇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就像在文法学校里听课的学生。温德尔希望他是听明白了。
“我想肯定有。”普利布里奇说:“说的学术性一点,从开战到现在,我国国内最主要的经济政策就是用市场吸纳国债以化解赤字压力。但市场不是无底洞,它有它的极限。我最近接到我投资的两个公司和其贷款银行的信,其中都有数据等线索表明国家已开始出现财政问题了。”
“一个是北安普顿的弗里尔鞣革公司,另一个是朴茨茅斯的史密斯——维恩公司,这个公司主要商业交易是在东印度。”
“说实话,我想要一种除了本职工作外还能赚钱的方法,”奥克姆小声地插嘴:“这一两年我感觉我自己越来越缺钱了,或许回国后我也去试试买点股票。”
“哎,你谈论商业的语气都越来越像我们北方人了,小奥。”
舰长用力压了压眉角。“抱歉,我先打断一下。普利,你之后有没有直接回英国?”他问道。
“那好,我吃完饭后给你。希望没有给你带来太大的麻烦。”
“没问题,先生。”普利布里奇笑道:“你在美洲危机时帮助过家父,我帮你也是应该的。”
“话说有送到伦敦的吗?”普利布里奇继续问:“等船一靠岸,我和艾略特爵士就要立刻马不停蹄的向白厅赶去,可能要在那里待上两三天左右。”
“我这边只有一封。”温德尔放下餐具,向普利布里奇比划了一个手势。普利布里奇愣了一下,下一秒便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我明白了。”他说。
舰长摇摇头。“如果不是特别紧急或特别私人的事,就不用去麻烦他们,他们也没时间理我们。小奥,你有没有听说过这样一句话:‘即使是有魔力的镜子,也只在合适的人的眼中显现真理。’”
“很简单,就是一种以简单的一件事窥视支撑整个社会运作的技巧。好比医生用一滴血了解病人的情况,学者用一滴水发现整片海洋。”舰长解释道。最后,他伸手将烛台往中间移动了一些。少许灰尘在灯光下旋转舞蹈,不禁让人幻想自己是否正身处一座人去楼空近百年的古堡之中。“还有,如果你真的想买点股票的话,我觉得你可以和我前几天提到的尼克尔森先生谈谈,他本人现在还在伦敦证券所工作,知道很多这方面的诀窍。”
“哦哦,是他吗?那我好像有十年左右没见过他了,有时间我想去看看他和卡罗阿姨开的酒馆。对了,还有布朗夫妇,他们给我和瓦内莎都送了东西,也要去找时间看看他们。”
二副用一种特别的眼神看着舰长:“老温,我觉得相比军人,教师这个职业更适合你。”
肯尼迪举起叉子,“正好我几天前刚写了一封信,”他说:“秘书先生,你能帮我的也送到伦敦吗?”
“我也是。”奥克姆也跟着说:“那吃完饭后我就回房间去写。”
“在这里也写也行,小奥。”大副伸手指向书桌:“办公室的纸笔充足的很。”
奥克姆转头看着舰长,见其默许了,也就只是点点头,没有提出反对意见。大家又七嘴八舌地说了一通。船医最后发言,向普利布里奇详细地描述了一种他想寄给博物馆的鱼类标本。“这种鱼应该是深海鱼,能出现在浅海可能是一次偶然,所以请小心点,千万别弄坏了。”他叮嘱道:“我想班克斯爵士会乐于见到它的。”
“如果没有出什么事,明天密涅瓦号和罗穆慕斯号就要离开了。”半晌,普利布里奇又开口道:“回家的感觉挺好的,但有时又觉得不太对劲。也是,毕竟有一支与我们为敌的舰队跟在后面,谁都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会追上来。”
“那么就在这里,我们会封住北上的路口,而国家的木墙也是时候该发挥它的作用了。发生冲突是迟早的事,普利。保持冷静,这点对所有人都很重要,我们面对的敌人都不是傻子,他们也有我们没有的优势。来,先生们,再次干杯,为了亨利,英格兰与圣乔治。”
这次的饭局在友好的气氛中进行了近一个小时才结束。奥克姆起身帮忙把水果拿了上来,然后让舱外的手下收拾餐桌,顺便把烧好的茶送到舰长室。在工作的途中,普利布里奇突然从黑暗中冒了出来,一边拿出一个小皮囊丢给他,“来自黎凡特地区的烟草,我给你带了一包,另一袋包给了舰长。”
“谢谢。”奥克姆打开了看了看,又马上收了起来。“平时只能抽点劣质烟,难得有好货,这是走私货吧?”
“是的。这种烟草在东方可不是平民能随便抽到的。平时你都这么忙吗?”
“比这忙多了,普利。不过你那边忙归,在吃喝玩乐方面比我们好多了吧?”
“毕竟意大利人喜欢享受,不过这也导致他们干活时特别拖拉,感觉呆久了身体都不自觉会受点影响。”普利布里奇拍拍肚子:“话说你们海军休息时间有什么娱乐?就看书、养宠物,还有唱歌?像刚才那样?”
“阿姆斯特丹的女士们,很常见的船歌。”
“我会记住的。”普利布里奇与奥克姆开始起程走回舰长室。“对了,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奥克姆转头看向好友。“你这么一问,我觉得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喜欢的理由。普利,其实这个工作才是我真正的选择。某种意义上讲,大海更自由也更包容。”
普利布里奇的牙齿上下敲击了几下,面部稍显阴沉,“如果相对于你的另一条道路,现在的选择的确会有更大的风险。老友,毕竟世道不仁,任何情况都有可能发生在每个人身上。欸,你说这个世界上如果有一种力量能让托马斯.摩尔的假想成为现实,那多好。可惜摩尔被砍了头,正如苏格拉底喝下了鸠酒。”
“过去的历史,现在都成了故事。”奥克姆感叹道:“我想,说不定这种力量可能真的存在过,只可惜它早已如春雪般消融。在世界上仍有像我母亲家族中的某些人一样,坚守着其他正在衰退的古老力量,”他看着忽明忽暗的灯火:“但这真的有用吗?”
“至少老木头比我们了解得更多,他更有权去看待,更有权去做出选择。相信我,他活了那么久,经历过那么多事情,在这世界上也少有人可以比拟。”
“我相信你,也相信他,朋友。”冷风吹过,奥克姆搓着双手:“因为这些老怪物所守护的东西远远超乎人类的想象。”
当二人边聊边走进船舱时,温德尔正在翻看普利布里奇带来的报纸,而其他人在轮流传递着一瓶红酒瓶子来回倒酒喝。“来点不?”罗姆尼将瓶子递给他们;“大家都喝过了。”
“那就来点。”奥克姆拿了两个杯子过来,船医逐一将其满上,“谢谢。”
待到大家都找到椅子坐下后,温德尔放下手中的《观察家报》,“或许在九点到来之前,我们可以再聊上一会儿。”
普利布里奇看着桌子上的另外一件东西。“下棋吗?”他问。
“这是上次大副与舰长下到一半的棋局,意大利布局。我们这些军官当时在旁边看了两个小时他们都没下完。”奥克姆马上认了出来,“但你们应该需要返回初始棋位重新开始。”
“先等一下,”大副从旁边顺来一张纸和一支铅条:“我先记下这盘棋现在的分布情况,免得下次浪费时间又重开一局。”
“聊天加象棋。”普利布里奇把玩着白棋中的一个卒;“加点赌局感觉才更有意思——从五十先令开始吧。”
“我觉得五英镑可能更好。”温德尔又拿起报纸,他的右边响起了大副在纸上涂画的沙沙声。
注释:盖乌斯·马略:罗马军事家,政治家,在罗马战败于日耳曼人的危难之时当选执政官,进行军事改革、实行募兵制,最终击败日耳曼人。
但是罗马社会也因募兵制的实行发生变化。成为职业军人的士兵越来越依附于将领个人,成为个人的政治资产,最终罗马逐渐走向独裁和帝制。
白厅(White Hall )是英国伦敦市内的一条街。它连接议会大厦和唐宁街。在这条街及其附近有国防部、外交部、内政部、海军部等一些英国政府机关设在这里。因此人们用白厅作为英国行政部门的代称。
约瑟夫·班克斯,英国植物学家、探险家。1768~1771年随同詹姆斯·库克作环球考察旅行,1778年起任英国皇家学会会长,
黎凡特:源于拉丁语Levare,"升起",指日出之地。它包括托罗斯山脉、阿拉伯半岛和安那托利亚。不过有时奇里乞亚被包括在黎凡特内。
托马斯·莫尔:欧洲早期空想社会主义学说的创始人,才华横溢的人文主义学者和阅历丰富的政治家,以其名著《乌托邦》而名垂史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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