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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属于《丝佩瑞尔年代记》系列的一个故事，全文约9万字。为了方便阅读，每次更新字数3k~5k之间。如果各位读者觉得发生在丝佩瑞尔大陆上的故事尚且有趣，对我个人而言已是莫大的鼓励，在此谢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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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里高利
格里高利
（01）
“弄啥嘞，月神在上！这都叫什么事哎！”
头顶七枝宝冠身穿紫色华袍，把自己打扮得像个小头目的胖男人瞪着双眼，情急之下连方言都冒了出来。他简直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事情，要是换成别人盯着自己横死当场的尸体，恐怕同样不能坦然面对。男人觉得自己已经很镇定，还没忘向月神祈祷。
尸体颓然倒地，滩成脂肪构成的肉山。勉强能看见露在立领袍子外的脑壳朝天，后背一柄颇为不友好的刀柄与地面形成直角，标准的足以写进数学入门教材。要么是胶水固定的作用，要么是刀刃已深深刺入身体，否则鎏金碧绿嵌满珠宝的刀柄不可能立得如此威风，柄头上猫眼色宝石闪烁英雄般的威武光芒，向周围大惊小怪围拢上来的人群炫耀着功绩。
“是的，我看见了。”
普拉切特姗姗来迟。死神眉毛紧锁，并非因为眼前事态严重，主要问题在于跟自己同行的女伴让死神头疼不已。离开杜兰丁侦探事务所，一路上十万个为什么小姐又抛出了好几个为什么。
“哈哈哈，果然死了一个！”莉对尸体的出现颇为兴奋。她像只小鸟围着胖男人的尸体转来转去，不时用伞尖戳来戳去，不时对死者的衣着品味大加批评。
“他的确干过不少坏事，可你这么高兴也不是很好。”普拉切特从公文包里抽出写着死者信息的报纸，他快速扫了眼开头几行随后说：“格里高利，职业是个当国王的。老国王死后......你忘了？刚才在杜兰丁家里提到病死的那位。之后没多久格里高利继位成了崖桐的国王，紧接着僭取了原本属于崖桐老国王盟王的位子，名义上是临时摄政王，实际上和正式入职没区别。”
“是个坏国王。”莉斩钉截铁。少女的想象力不容小觑额，她看见格里高利脖子上一圈高立领，立刻想到自私，立刻想到贪婪，立刻想到达成目的不择手段，立刻想到荒淫苛政，立刻想到民不聊生，立刻想到祸国殃民。幻想插上翅膀一路跃进，冲过为格里高利贴上“暴君”标签的终点线。
“其实他当上国王和临时摄政王后，还没来得及干你想的那些坏事就死了。”
普拉切特盯着莉闪烁少女幻想的眸子，从其中读出许多没办法描述的东西。就连逍遥城最厚脸皮的作家描写这些情节时，都会面红耳赤。谁说书中自有黄金屋，闲书里误导人，特别是天真烂漫少女的内容比颜如玉还要多。
死神手里握着书写格里高利生平的报纸，敲打文字的声音一刻不停。莉伸手抽出报纸，她看见上面的累累罪行才写到格里高利的少年时期。女孩感慨万分，写小说和编剧本的都说艺术源于生活，实际未必，生活总会在不经意间向凡子们展现其高于艺术的一面，就拿格里高利来说，纸上绘声绘色描写的情节就已经远超莉的想象。
“是个坏人。”莉更正道。
“都是生前事。”普拉切特收回报纸，整理仪容准备上前搭话。“说服国王们接受死亡挺麻烦的。”
“你就说国王死后待遇从优，可以上天堂，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喜欢听这套。奶奶以前胡说八道给他们占卜的时候老开心了，钱没少给。”
“事实上并没有所谓的天堂，这一点我最清楚。”普拉切特纠正道。他心里嘀咕着，老开心的程度到底有多老。
“没有必要这么说，他们认为有就是有。你要顺着他们说，不然被缠上岂不是很麻烦？”
普拉切特拧起眉毛愁容不展，他现在已经被缠上了。
给死神带来麻烦的莉没有听见普拉切特内心的呐喊，此刻她的注意转移到工艺精美的刀柄，正蹲在尸体前专心致志欣赏。
普拉切特不喜欢和国王们打交道，法师长期霸占死神最讨厌的客户榜首位，要是国王们知道，肯定对屈尊第二耿耿于怀。他们早已习惯自己扮演的身份，认为所有人都该服务于己。不是所有人都能有幸受到国王的接见，不过别担心，要体验国王般的礼遇去商盟总部的办公大楼就能如愿以偿。倘若给宝藏湾的公务员扣上王冠，披上珠光流影大外衣，他们个个都能很好扮演国王的角色，在颐指气使这方面他们有独天独厚的资质。
“这不公平！和说好的不一样！”格里高利沉浸在生前充满戏剧性的最后一幕里，压根没有发现两位陌生人的出现。“不是说好了，没有人比我更懂公平决斗吗！这不对！”
“看看，看看你那得意的样子！决斗不应该用长剑一决高下吗！这算个啥么，飞刀？！你是马戏团里跑出来的吗？”国王陛下气得忘记了自己高贵的身份，连夹杂方言的谩骂声回荡在生死之间。他吹起八字胡在自己渐冷的尸体前来回踱步。“对，我忘了，你以前还真是马戏团的！”
在格里高利胖成山的尸体前，仆从和群臣人头攒动，他们来不及惊慌失措，措手不及弯道超车抢先钻进人们心房，不忘关上房门，挂起请勿打扰的门牌让惊慌失措显得特别尴尬。现场围观的人们窃窃私语，讨论眼下事态的发展。人群外一个穿灯笼裤，瘦高的男人拖着自己都提不起来的长剑鬼鬼祟祟朝人群缺口向内张望。他站在台阶上面几层，脸上难掩尴尬，作为公平决斗的幸存者与当事人，瘦高个对自己篡位的丰功伟绩似乎并不高兴。
“那啥。”他双手抱着笨重武器，小心躲着刀刃，不发出任何声音走到台阶顶端。“我就说他是不小心撞到刀子上的，大家能信吗？”瘦高个早就站在台阶上层，旁边是摆好庄严姿势的胖女人。男人试图悄悄把武器藏到台阶的石栏杆后面，可胖女人伸过手死死拽住他，两人如同雕塑般矗立，俯视台阶下乱哄哄的景象。瘦高个脸上挂着僵硬的笑容，眼睛始终注视底下人来人往，他的表情比目睹国王遇害的人还要措手不及。
站在瘦高个身边的胖女人是他夫人，一个望夫成龙的野心家、控制欲极强的泼妇、想成为七国之王的女人，她娘家人曾在公开场合如此露骨且客观地赞美她。
“闭嘴，少废话！你现在已经是崖桐的国王了，而且马上就是七国联盟的临时摄政王。不久之后将成为真正的国王，等我们的孩子将来一统七国，就是皇帝！要自信！保持笑容，不要哭丧个脸！”
胖女人把夫妻俩的未来规划得明明白白，还不忘给尚不存于世的孩子铺好前行的道路。远的不说，为今天的大日子她就没少费心思，精心扑饰的粉底随肥肉颤动出现褶皱和细纹，眼见快要大片大片的从脸上剥落。逍遥城的生物学家宣称，用打磨的玻璃晶片看见了人皮肤上生活着数不清的小虫。如果此时虫子爬上胖夫人的面颊，它们所面对的无异于极北之地探险家们面前试图征服的高山和峡谷。
“要是他们不选我，说我是杀人犯怎么办？”瘦高个忧心忡忡，格里高利直挺挺倒下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这一幕令他终生难忘。
“他们敢！这场决斗是有字据的！”胖妇人咬牙切齿的向台阶下的众人微笑，她小声安慰自己丈夫，言语间透出一股杀气。
“我觉得他们都这么想，看看他们的眼神，就差指着我鼻子叫杀人犯了。刚才跑出去的仆人一定是这么想的，所有人看见格里高利的尸体都会这么认为。”
“闭嘴，蠢货！”胖女人不耐烦的用力踹着她丈夫的脚踝，脸上仍然保持僵硬的笑容。她几乎快要低吼起来，对瘦高个说：“真不知道在马戏团时，你甩飞刀那股自信劲儿去哪了，当时我以为你将来一定会是号人物呢。”
“我都是蒙着眼睛表演的呀！”
瘦高个阴沉着脸，他再也拖不动长剑，索性松开手，把沉重的武器丢到地上。一声巨响使台阶下众人的视线聚焦到组成数字“10”的夫妻身上。
胖女人身着盛装，显然有备而来，多余的赘肉在鱼骨束腰的作用下快堆到下巴，胸前白花花的吹起两团饱满的气球，让人担心胸口的绑带随时会崩开，脂肪流得满地都是。人们在形容女人身材时会恭维般的使用“丰满”一词，但对于盛装出席杀人现场的胖夫人而言，只有“满”才能恰如其分的形容她的状态。瘦高个显然缺乏经验，他穿着小丑一样花花绿绿的绸缎服饰，偻起的腰身从侧面看，像只披着海草的大虾。他看见自己老婆一手安排的群众演员正从台阶两侧的长廊里蜂拥而入，都是和她家族关系匪浅的名门望族。
“我怎么知道我姐姐会嫁给国王，又怎么会知道国王的妹妹能看上我。我更不可能想到自家的婆娘一门心思想让我当国王！疯了，全都疯了！”他压低声音埋怨着，不过没有那个必要了，台阶下排练过许多次的群众演员们正卖力演出，此刻就算宫廷外出现一头咆哮的巨龙准保也没人听见。
“要是没我，你能有今天？！”一片嘈杂的掩护声中，胖女人终于按耐不住，她提高嗓音怒斥没出息的丈夫。
“就是因为有你，我才活得这么痛苦！”
瘦子干咳一声，仿佛释放了禁言的魔法。台阶下的群众演员收到信号般瞬间鸦雀无声，人们抬起头盯着他，眼光像一把把挂着杀人凶手标签的飞刀扎进心里。瘦高个声音颤抖，高声对聚集在台阶下面的人群说：“介......这、这系……这是一场公平地、对！公平的决斗！”
“后背中刀可不算公平。”莉蹲在尸体边仔细端详骇人的匕首，“这把刀用来杀人太可惜了！”
“对。是把好刀，非常趁手。”普拉切特说。他认得这把有丰富谋杀经验的老古董，从崖桐到石斛，死在匕首锐利刀刃下的国王无以计数。
普拉切特对瘦高个绘声绘色描述自己正当行为的长篇大论充耳不闻，他走到还沉湎于神经病气质的格里高利身边，国王的灵魂挡在尸体前，熊熊怒火在眼中沸腾，瘦高个所说的每一句话他都有十足的理由予以驳斥。
“臭马戏。小偷！强盗！！杀人犯！！！”
格里高利跳着脚咒骂正准备接受群演提议，担任临时摄政王的前马戏团飞刀表演艺术家。
“打扰一下，对不起，打扰。”普拉切特挡在格里高利的灵魂前，彬彬有礼的问：“请问，是格里高利国王陛下吗？”
对格里高利口称“陛下”，是死神最大的妥协，如若不然没办法关上莉喋喋不休的话匣子。少女说，大人物不管何时何地都喜欢别人称呼他的阶级属性，从娘胎里带出来的本名反倒成了身份的赠品。
莉没说错，听见普拉切特的询问，格里高利眼中迸发出鲜活的国王威严。扬起多脂的下巴，精准缩在四十五度的仰角。他问普拉切特：“谁呀？”
格里高利趾高气扬，斜眼打量普拉切特，目光从死神的脸上移到金色的西装纽扣上，他现在才意识到身处的世界在显色方面遇到了点小问题。
“我是生死之间的主人。”普拉切特不那么自信的看了眼莉。少女点点头，暗示普拉切特这句话说的没什么毛病。“凡子们都称呼我死神。”
*顺利的切入正题！*普拉切特非常高兴，他认为这次一定会很顺利。*不，必须顺利，要为今天画上完美的句号。*
“咳！从传统意义上来说，你的灵魂剥离了肉体，身体已经无法束缚能量化的心识精神。你可以理解成……”普拉切特情不自禁的开始了长篇大论，莉气得直跺脚，索性扭过头过去不看他。
“好的，好的。你先等下，我要先把他干掉！”
格里高利无视了普拉切特不肯妥协的晦涩说明。傲慢和以自我为中心，是职业国王们穷极一生所要掌握的必修课。格里高利夸张的摆摆手，他用手指戳向站在台阶上的瘦高个对普拉切特发号施令：“如果你能让他永远闭嘴，亲爱的......你叫什么来着？”
“普拉切特，我是......”
“行。普拉切特，我不管你从哪来。只要你能让他闭嘴，我想我会考虑，答应同你简短会晤，倾听你的请求。”
普拉切特志在必得的眉梢一下子拉垮下来。他终于忍无可忍，狠狠打了个指响，厚重的落幕声惊起，寂静自天顶砸下来，瞬间罩住生死之间。走来走去的人、站在台阶上的人、台阶下相互争吵的臣公，仆人们惊吓过度的哭声全部隐去。他们或喜或怒，或激动或惊愕，所有人摇身一变，成了演技精湛的哑剧演员。
“发……发生了什么事？！”
格里高利的灵魂僵硬，他杵在王公大臣之间，成了哑剧里的主要角色。他试着活动身体却不能如愿，一丝惶恐闪过贼溜溜的小眼睛，他转着眼珠问普拉切特：“难道你是来杀我的刺客？”
“我不是。况且你也不可能死两回。你太激动了，不得已我才动用特权。”
普拉切特平静的走向格里高利，每踏出一步，皮鞋与地面间的缝隙里就会钻出些许尘埃，它们像手臂般努力从尘雾深处爬出来，仔细观察甚至还能看见撑开的手掌五指分明，指甲灰白。他对国王们可不客气，要说死神和国王之间的纠葛，以及彼此芥蒂足以让逍遥城那群闲出鸟的科学家们发明“量子元素纠缠力学”的玩意儿哗众取宠。
“现在冷静了吗？”死神问，口吻冰冷，连赌气的莉都知趣地跑远了几步。
“是的。不，等等。”格里高利猛力大口呼吸几口不存在的空气，样子活像离开水的胖鲇鱼。“好了，现在好了。”
普拉切特点点头，默许沉默悄然褪去，凡子世界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涌回生死之间，如同潮水一般。保驾的卫队冲进王宫维持秩序，他们胳膊上绑着以示区分的红绸带，不用说自然是支持胖夫人的武装。卫队把国王的尸体围在中央，隔开人群。士兵们手持仪式用的圆头长矛，拉开架势好似庆生蛋糕上的蜡烛。
格里高利瘫倒在地，他抬起头看见普拉切特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张公函递到自己面前。
“请把这份协议签了。”普拉切特说，他眼睛的余光瞥见莉还在生闷气。
女孩怀抱阳伞，蹲在尸体边上研究凶器。死神希望在麻烦制造机再度启动前结束工作，顺便帮她打听格里高利是否知道谋杀她的主使究竟是谁。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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