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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属于《丝佩瑞尔年代记》系列的一个故事，全文约9万字。为了方便阅读，每次更新字数3k~5k之间。如果各位读者觉得发生在丝佩瑞尔大陆上的故事尚且有趣，对我个人而言已是莫大的鼓励，在此谢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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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里高利
格里高利
（02）
“你刚才说什么。我死了？”格里高利不愧受过专业培训的国王。他坐起身，恢复不可一世的职业风采，金冠在头上骄傲的闪耀金光。
格里高利不打算主动伸手接过普拉切特手里的公函，他只用眼睛快速扫过文件，随后便翻起眼白极为正式的否认已经死亡的事实。他说：“亲爱的.....你叫什么名字来着？其实这是你们新排练的宫廷戏剧，对不对。女主角长得好看不，比如胸、屁股……”
“你已经死得透透的了。”莉一路蹦蹦跳跳来到两人之间，她心情不错，把普拉切特照本宣科的事抛在脑后，“依我看，飞刀正中心脏，瞬间毙命，连考虑‘我○！要死’的机会都没有。”
“该死！成何体统！”
确实，成何体统。
普拉切特紧皱眉头，他几乎一整天都拧着眉毛，不顺的事接踵而至，让他来不及缓口气。压力无处发泄在眉心推挤出一座高山。地质学家看见死神这幅表情，肯定情绪激动，这正是地壳移动假说中创造层峦叠嶂山峰的全过程。普拉切特自动屏蔽掉莉脱口而出的脏话，他已经轻车熟路，只需要在莉脱口而出的同时在内心配上“哔”、“哗”、“嘟”之类的拟声词就好。死神下定决心，一定要让少女改掉坏毛病。他接待的可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身边跟着位喜欢偶尔脱口而出问候对方亲属的小可人儿，只怕不利于开展业务。
格里高利气急败坏，他像个多动症患者般撇下普拉奇特，高高越过卫兵扑向站在通向城堡二楼大台阶上的瘦高个和他的胖媳妇。
格里高利指着瘦高个说：“你小子跟我玩儿阴的。我的刺客哪里去了，我可在他身上花了砸了很多钱！”
“在一场公平的决斗中被飞刀戳死的确不成体统，还是背后捅刀子。”莉在一旁插嘴，她站在瘦高个身旁听他唠唠叨叨，说的净是些美化行为正当性的长篇大论。
格里高利拥有国王所具备的一切特质，其中包括自动忽略对自己无足轻重的人存在。他对莉的存在视而不见，对女孩尖酸的评价充耳不闻。他一心在人群间穿梭，四下寻觅刺客那张令人印象深刻的脸。他在城堡大厅游荡，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格里高利深知专业刺客很可能潜藏在城堡大厅任何一扇窗后面，耐心等待猎物靠近。
很快，格里高利就在人群外围找到了目标。他雇佣的刺客是位身材高挑，略微有些驼背的男人。溜肩膀、八字脚，双膝略弯，穿着绣饰金丝藤曼花纹的绿色罩衫，安静的几乎如一尊雕像。刺客先生是如此的不起眼，仿佛施展了透明障蔽，人们在他身边来回踱步却根本不曾多看他一眼。仆人端起盛着鲜血的污水从他身边快速跑过，血水险些溅到鲜艳的外袍上，仆人好像没有发现他似的，慌张张跑出大厅。他又是如此醒目，罩衫的翠色欲滴，鲜艳得在生死之间都可以轻易分辨得出。格里高利不断挥动拳头，希望上臂的肥肉能引起打扮高贵刺客注意。
“你应该昨天就杀了他的！该死的亚种，就知道你们不靠谱！亏我还专门找裁缝给你做了这么一身好衣服。”
格里高利接连撞过几位头发花白的臣公，一直冲到刺客身边。他情绪激动，半透明的身子不断散发水波般的荧光，发酵面团般膨胀的肥脸几乎钻进刺客的面颊。死掉的国王又叫又喊：“快去杀了他！现在！立刻！马上！把他的血全都抽干，让他死前感受痛苦！我们签的合同上写得明明白白！”
刺客感觉面颊旁凭空掠过一丝凉风。他挥挥手，赶走让人不快的寒意，顺手拉紧松垮的外袍衣领。刺客那双纤细灰白的手伸进外衣下摆弄起一大一小两个钱袋，它们安稳地坠在腰间，沉甸甸的，偶尔发出几声贵金属独有的沉吟。他摆弄钱袋时，兜帽后隐约露出尖尖的长耳朵，确认钱袋稳妥挂在腰间，刺客随即浮现出满意的笑容。
“哈！我早该想到，价高者得是吧，所以你选择袖手旁观！”格里高利气得浑身发抖，双下巴唱起悲伤二重奏。他咬牙切齿，面目狰狞，“没办法，只能我亲自出马了！”
格里高利疯疯癫癫地在刺客身边打转，不停谩骂。与此同时，一位仆人正蹲在尸体旁边，小心翼翼拔出匕首。夸张的之字形楼梯形成的阴影里闪出一扇暗门，几名身穿粗麻外套，头戴尖嘴面具的人半走半爬从门后晃出来。所有人如潮水般退到一旁，大厅里的温度骤然降低，人们闭口不语，如果可以他们甚至不愿在收尸人徘徊的空间里呼吸。无数双嫌弃的目光注视下，大汉们手脚麻利，把格里高利的遗体扔上板床，抬起来迅速离开大厅。翠绿色的凶器擦拭干净，躺在丝绸托盘里，匕首的刀刃闪烁青色凶光。众人自觉让出通道，目送无言英雄来到瘦高个面前。捧着匕首的礼官一言不发，他冲瘦高个挤眉弄眼，示意他该进入下一个流程环节了。
拥有代理国王、杀人凶手、前国王小舅子、前马戏团成员、七国临时摄政王、有朝一日七国皇帝的爸爸等众多头衔的男人看到匕首的瞬间，吓得尖叫起来，汗珠大滴大滴落到脚边。
“是吗，好，我知道了。”胖夫人接收到礼官发出的信号。她白了惊魂未定的瘦高个一眼，拿腔拿调地对空气说：“既然万众所归，我们......我是说陛下，也不好推辞，唯有坐上王座才最能造福人民。他勉为其难接受你们的好意，愿意担起七国临时摄政王的责任。他已经做好准备，以造福国家为己任……”
胖夫人说完，牵起神情恍惚的瘦高个，将他从台阶上拖进人群。她用眼神示意礼官快把晦气的匕首丢进宝物间。为防日后它有重新登场的机会，胖夫人早就联系好城里技艺最精湛的矮人工匠，委托他订制带十把密码锁的金属柜。把匕首锁进柜子，钥匙丢到城堡外的护城湖，免得它将来再大显神威。
群众演员和王公大臣们沆瀣一气，他们手挽手唱起庆典的歌。对这场夺权篡位的谋杀持有异议的正义之士面容如初春融化的坚冰，一个个喜笑颜开起来。他们跳着唱着，歌声间金属撞击发出的美妙叮当声从他们的腰间传出，胖夫人给的钱实在太多了，正义感可以稍微旷工半日，他们摸着自己的良心信誓旦旦保证，下次一定认真的表现如何义愤填膺。
人潮汹涌澎湃，簇拥瘦高个和胖夫人快步离开凶杀现场。新任命的宣礼官在队伍末尾卖力吆喝，召集城堡里的其他人来参加新王的加冕典礼。昨天还在后厨削土豆的宣礼官并不知道宣礼是什么，官阶有多大，他觉着只要头衔比让他干粗活的二厨高一级就好。
“你是谁来着？”
格里高利气喘吁吁，他没能拦住人潮，人们径直穿过他的灵体，几乎要将格里高利虚无缥缈的身形冲散。国王的灵魂奋力从人群里挤出来，弹跳到普拉切特面前。
“我是死神。”普拉切特看着格里高利上演的闹剧，他语气冷淡，略带沙哑的嗓音充满磁性，仿佛光用声音就可以吸住亡魂，把他们送到名曰灵界的彼岸。
莉飘到普拉切特身后，温柔地伸出胳膊挽住死神。女孩敏锐地察觉到，格里高利一直对自己视而不见。
“好。你听着，不管你是死神还是谁。我是国王！你懂吗，还是神圣王国同盟的盟王。七国之内，我最大，所有人都要听我的！”
“据我所知，前任盟王们对金盏的先祖支脉、流亡的罗兰斯特皇室以及旧贵族唯唯诺诺，从不敢插手金盏的事务。”普拉切特态度诚恳，他说的都是事实。
“他们不算！”
“玉兰的林地人保护区，还有你们称作‘亚种’的族群自治群落至今都拒绝向七国纳税。”
“我会恪守一直以来对该地特殊族群的承诺！”格里高利有些心虚，小眼睛里的光明显在闪躲普拉切特的追问。
“苦蘵的恶魔研究会怎么说？”
“那群可怜人，就让他们自生自灭吧。”
“啊，我又想起黑烟森林的蜥蜴人部落......”
“爬虫是爬虫，不归七国管！”格里高利索性胡搅蛮缠起来。
“曼陀罗你们管得着，我记得他们靠花海的旅游项目缴税挺多，但拒绝一切形式的战争和军事活动，他们坚持专款专用。”
“看在钱的面子上，当然要对他们的要求予以尊重。”
“我猜，菊的走私船队国王们应该也有参与，否则围剿力度肯定不像现在这样松垮。”
普拉切特滔滔不绝，他知道的挺多，许多事情都是从他客户那听来的事实。一旁的莉眼中难得流露出崇拜的目光，这就是她想要的死后生活，游历大陆各处，听不同的人讲稀奇古怪的事情。
“这是国王个人金库的重要来源，神圣不可侵犯！”格里高利气急败坏叫嚷起来。“我不管！我不能随便就死。不行，绝对不行，我还没有签发允许自己死亡的文件！”
格里高利想起自己曾签署过许多反对派的死刑通知。他的脑瓜赫然灵光起来，脑袋里沉睡的仓鼠开始卖力蹬起思考的仓鼠球，一路电光火石打开格里高利为数不多的逻辑开关。既然站在面前的男人宣称是死神，那就意味着反对自己的家伙们说不定正躲在生死之间某个角落里。
想到此处，格里高利不由弓起背打了个寒颤，像只受到惊吓的猫般惶惶环顾灰色的死亡国度。
“放心，他们不会出现在这里。”普拉切特读懂了格里高利的心思，他不在乎格里高利是不是心虚，死神只希望对方赶紧签了手里的公文。
“他杀过很多人吗？”莉小声问。
“要看你怎么定义了。他亲手所杀的人，比他授意干掉、买凶谋害的少得多。”
“死刑犯算哪类？”
“如果执行死刑需要国王核准的话，的确算他的业绩。”普拉切特歪着头看着莉，死神断定她脑子里的小剧场现在已经吵翻了天。他补充道：“格里高利做所有事情的初衷都是为了一己私利，倒是符合你对坏人的要求。”
“那他就是坏人。”莉以不可否认的态度说。
“对，坏人。”普拉切特点点头，和莉达成一致。
“喂，你。”坏人格里高利对普拉切特叫嚷道，“你是死神对吧，你要让我活过来，听明白没有，活过来！”
“这恐怕……”普拉切特摊开手，嘴角撇成爱莫能助的形状。
“你已经死的透透的了，心脏像气球一样，砰的一下碎成好几瓣。”
莉从旁插嘴，一副添乱的坏笑模样。她认为死神这份工作要是没有自己，普拉切特真没办法胜任。照本宣科说出长串艰涩难懂的对白，客户们肯定不会欢欣鼓舞，更不会接受已经死亡的现实。莉认为有责任帮助普拉切特，翠仙正是派她来帮助死神的。作为当事人的普拉切特大概早就察觉了莉的宏伟计划，否则他不会露出受害者般痛苦的表情。
“怎么还有外人在？！你是谁，哎，长得还怪好看的。”
格里高利直到现在才发现普拉切特身旁还有一位少女相伴。他语气颇为不满，瞪大眼睛露骨的打量女孩。格里高利悲从中来，重重叹了口气。他觉着自己是国王，哪怕死了也是个死后的国王，国王死后理应享受隆重的接待，他没少听吟游诗人讲这类故事。可眼下，所谓死后世界，没有像样的接待仪式，更没有传闻里无数美女环绕。有的只是位说话阴阳怪气，不苟言笑的男人，还有位在他看来距离女人还有相当一段生长距离的小女孩。
“我不是外人呀。”莉笑得更开心了，她早就认出了格里高利，“叔叔。”她亲切的喊道，声音如同一把冰冷的钢叉扼住了格里高利喉咙。
“哎！”
格里高利看来，莉亲切和蔼的微笑间闪烁着骇人的獠牙，嘴里吐出复仇的蛇芯。直到刚才，他都没有仔细端详过这位好奇心十足的金发女孩，短暂的四目相接之后，格里高利惊讶得眼睛快要从眼眶里蹦出来。他两只手胡乱在身上抓来挠去，仿佛生了虱子。
短暂沉默后，惊恐之余的格里高利没有忘记身为国王应有的素质，他抿起嘴唇说：“原、原、原、原来是你。你、你是来找我报仇的吗，可是你看我也死了呀，我也被人害死了。”
“报仇？”普拉切特皱起眉，他想起杜兰丁和球球的话，究竟谁会从莉的死亡中获利最丰。“是你毒死她的？”
“不、不、不，那是个误会。”格里高利慢慢向后退，如果不是在死后世界，可能他脸上已经渗满油腻脂肪构成的汗水。“我只是想给她一个‘惊喜’。”
的确是个惊喜。
普拉切特想。死神内心涌起苍凉而失落的感觉，他原以为追查凶手全过程会无比曲折，杜兰丁曾跟他抱怨过侦探没有人们想象中那般光鲜。在纷繁复杂的证据与推理构成的迷宫里摸索是家常便饭。找到正确的一条出路，寻着直觉最终推开名为真相的真理之门是件需要精妙操作的工作。普拉切特的期待完全落空，他以为偶尔助人为乐能调剂自己单调枯燥的工作，让生活真的朝自己设想的道路迈出一小步。
怅然若失之情迅速沉淀，发酵成悲怆。普拉切特认为，如果把追查谋杀莉的凶手这样一个故事写成小说出版，肯定会创造出史无前例的无聊作品——故事里没有激烈的打斗和追逐，缺乏高潮迭起烘托的桥段。叙事按部就班，让人昏昏欲睡，着墨处欠缺幽默感让整个故事在开始之时便已然谢幕。能写出如此缺乏曲折情节，平铺直叙而没有设置任何套路的作者活该饿死。
死神至今没有服务过自称“作家”的客户，想来或许是有理由的。
“还真是一个大惊喜，我高兴的都已经死过去了！”
莉笑盈盈看向格里高利，长长的睫毛下注满柔情的眼睛弯成月牙。在普拉奇特还在为事情如此简单就破案而多愁善感时，莉已经一个箭步冲过去踹倒了格里高利。少女灵活的攀上肚皮山顶，这是梦想成为女登山家的莉所征服的第一座山丘。她一只手揪住格里高利衬衫胸口累赘的花边，另一只手紧握阳伞，尖端狠狠插在格里高利肥硕的肚腩里。
莉兴奋的回过头寻找普拉切特，想要炫耀自己的功绩，死神站在她身后，浑身散出醇厚的忧郁气质。女孩理解普拉切特的感受，如此轻易寻到杀害自己的凶手，莉的心里也觉得非常没意思。
现实生活显然没有吟游诗人口中的故事曲折复杂，她读到过的复仇故事里，主人公恣意妄为，作者们浪费字数和纸张的程度让身为读者的她感到触目惊心。故事情节百转千回，角色们历经磨难才终于解开真相最外层的薄纱，情节走到这一步书籍上序号最少编排到两位数开外。这类故事中，待遇最差的主角不过是遭人构陷，落入牢房或深渊地穴之类的险境，他们毫不意外碰到世外高人，乔装改扮后潜到仇人的关系网中伺机报复，诸如此类。
如今，充满疑云的谋杀在凶手不打自招的嚎叫声中破案了，怎能不叫人失望。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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