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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属于《丝佩瑞尔年代记》系列的一个故事，全文约9万字。为了方便阅读，每次更新字数3k~5k之间。如果各位读者觉得发生在丝佩瑞尔大陆上的故事尚且有趣，对我个人而言已是莫大的鼓励，在此谢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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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里高利
格里高利
（03）
“我不恨你，是人都会死，诸行无常什么的。奶奶总说些莫名其妙的话要我记住。现在多少有点理解了。”莉嘴上这么说，手却不忘加重力道，勒紧格里高利的领子，“你！罪有应得。我不恨，真的，一点也不。但我还是希望你解释一下，为什么要杀我。”
“咳。好……好滴。你先松开手，有话好好说。”
普拉切特站在原地，距离肉山远远的。死神深知家庭矛盾不是外人能解决的，他目睹过客户尸骨未寒，家里一众亲戚围着尸体打得不可开交的壮观景象，当事者则在生死之间捶胸顿足嚎啕不止。
莉扭回头，寻找普拉切特的身影，骄傲地向死神展示她伟大的功绩。死神点点头，示意先让她跳下肉山，暴力解决不了所有问题，尽管大部分问题可以依靠暴力抹平，可不管怎么说人已经死了，还能怎么着。
感觉紧扼脖颈的力道松懈，格里高利连滚带爬远离莉，他借着擦汗的动作挡住脸，偷瞄袖手旁观的死神。前国王断定，这个男人和莉是一伙的。
普拉切特读懂格里高利的目光，他怒火中烧，眼睛里窜出的蓝色火苗吓得前任国王赶紧捂住脸，以防别的小心思冒出来。
“你真的不……我是说，不会……”格里高利吞吞吐吐，极不情愿说出那三个字：“下地狱。”
“放心，只要你说实话。” 莉慢条斯理和格里高利讲起道理，语气和蔼，态度舒缓。在死神看来她是个审讯的天才，无异于坐在桌子后面不经意对犯人说“要吃猪肉饭吗”，而后只是静静听对方痛哭流涕坦白的狠角色。
嗯，说不定真是个当国王的材料。普拉切特想。
莉十分大度，她说：“我不会让死神把你打入地狱的，只要你说实话，我保证。”莉扯起谎来脸不红心不跳。少女突然板起面孔，故意用伞敲打地板。“快说，趁我还没改变心意。”
骗子！普拉切特在内心呐喊起来，而且根本没有地狱！
“好、好的，可别让我下地狱。咱们边走边说。”格里高利丝毫没有怀疑，他看着彪形大汉抬起尸体消失在角门深处。格里高利没有追上去，他朝走廊相反的方向飘去，示意普拉切特和莉跟上自己的步伐。
“我有那么胖吗，需要八个人抬。”
“胖，相当胖。胖的都没救了！别转移话题，快说！”莉跟在格里高利后面，狠狠赏了他一脚。
“好的，好的。我以前见过你，还记得吗。”
“我记得，我小时候你来过，那时你穷困潦倒，赖在我家就不走了，特别能吃。”
“对。那时候的确挺惨的。要不是翠仙接济，恐怕就没我的今天了。”
“今天你已经死了，而且你就是这么报答奶奶的？”莉握起伞柄朝格里高利屁股刺了过去。“别说没用的套近乎，快进入正题！”
普拉切特跟在两人后面，他忽然觉得死神的存在可有可无。
格里高利尖叫一声，他蹦跳着对莉说。“崖桐的国王前几天死了，你知道吗。”
“刚听说，是你弄死的？”
“当然！呃，其实不是。我还没来得及动手他就死了。”谈及权力格里高利不由拔高声音，显得格外自豪，“就像你说的，人总是会死的。他平地摔了一跤……”
“他不是从高处跌落摔死的吗？”普拉切特问，他记得清楚，尸体摊在几百米的范围内，挺惨的。崖桐的老国王是个好人。
“对。你说的对。平地有点小落差，也就上百米而已，死因主要是脖子没能及时正回来，你知道的，脖子回过来说不定还有救。”
“他的脊椎缩成了一节，哪还有脖子！”
“本来我还想雇佣在崖桐的专业人士，之后伪装成自然死亡。”格里高利不理会死神的抗议，他干咳一声继续说：“他没有后人，恰巧我查过王位继承人的事情。”
“于是查到我了？”莉问。她握紧伞柄，紧跟格里高利，比普拉切特还像追命的死神。
“只是恰巧，真的。我正好掌管王国内务，那天不小心抽到本族谱，手指意外翻到关于他的内容，眼睛下意识看过去，脑子不知怎的灵光起来就记住了……呃……老国王没有子嗣，王位继承的问题上，大臣们一致的意见是重新找翠仙家人的当国王。魔女翠仙，我是说你的奶奶最有资格，但她把名额留给了你。虽然你管我叫叔叔，但按辈分你比我更靠近王位。”
“所以，假如我没死就会当国王喽？”
“不一定，除非排在你前面的继承人都死光了，才会轮到你。”
“我倒是不稀罕当国王。”莉学起大人的样子耸耸肩，印象里她爸爸和所谓金融家们会谈，每当不同意对方观点时常做类似的动作。“但是结果你当上了崖桐国王，说明前面的人都死光啦。所以杜兰丁和球球说的对，是你找人给我下毒。”
“呃。”格里高利一时语塞，他不安地回头寻找死神的身影。普拉切特正跟在后面慢腾腾挪动脚步。格里高利生怕自己哪句话说错，死神再弄出个指响什么的，他抿着嘴唇，小心翼翼说：“其实，你知道，毒杀是个技术活。需要精密的数学计算，不能直接用砒霜搅成浆糊让人吃下去，太粗俗，不艺术。” 格里高利忘乎所以起来，他手舞足蹈描述自己的计划。
“得保证按顺序一个一个死掉才行……哎呦，别再踢我了！”格里高利尖叫起来，莉的小皮鞋深深嵌进了他的肥臀里。“是我，是我干的。我让人买通你们家的厨子，一点点给你下慢性毒药。”格里高利难以招架莉的穷追猛打，他带着哭腔几度用探寻的目光向普拉切特求救，他说，“死的又不是你一个人啊！”
“好了，可以了。”普拉切特实在看不下去了，他走上前拉住站在格里高利屁股上的莉。此时女孩手里的阳伞正如雨点般落下，毫不留情的猛戳罪魁祸首的后背。普拉切特还有正经工作要处理，不能任由莉胡闹下去。
“你没有什么想说的了？”死神故意用低沉的声音问格里高利，他不认为他这样的人能心生愧疚。一位国王所应具备的优秀品格中，把一己私利的行为正当化是不可或缺的素质。
“没有。我现在不也死了吗。这事算扯平。”
格里高利大言不惭，丝毫没有超出普拉切特的预料。要是当国王的在生死之间痛哭流涕，对自己曾经所犯下的罪行深恶痛疾，忏罪悔过以求当事人原谅才是天大的稀罕事。
“就他○离谱！”
莉喊道，一抹怒红在双颊晕开。少女对格里高利叽里咕噜喊出一串奇怪的话，普拉切特听得懂，是古诺曼语，一门少数权贵才掌握的过时语言，唯一的优点是脏话无处不在，废话连篇之余发音优美，让听者以为是赞美。她还在气头上，挽着普拉切特胳膊的手格外用力。
“行！”
“‘行’是什么意思？”格里高利从地上爬起来，神情紧张，一双贼溜溜的小眼睛在莉和普拉切特之间摇曳不定。“难道要赶我下地狱？”
“就算下地狱，也是你罪有应得。”莉故意问普拉切特：“让他再死一次做得到吗？”
“再死一次恐怕不大可能。”普拉切特说，他没有对莉提起有灵魂泯灭这种极端的业务内容，何况他从来没用过。
“他会去灵界吗？”莉小声对普拉切特说。
“格里高利是否趋入灵界，与我无关。我出现在这里，只因他是国王。他的将来由他的过去决定。在生死之间看透物质界的真相，最终趋入灵界的只是少数人。”
“你又说了听不懂的话。”
“抱歉。”
“道歉的话应该由他来说！”莉用伞指向格里高利高声问道：“难道你就没有一丝愧疚吗？”
“如果代价是权力，倒是真没有。”格里高利抛下一句恬不知耻的结束语，穿过一道三角形大门，门后长廊一侧是成排的高窗，阳光斜射进来，在地毯上打出指引前进的断续路标。格里高利踏进光中，肥硕的身材几乎融化不见，只有头顶的金冠躲在切出的阴影里耀武扬威。他停下脚步，转回身对莉说：“不过，我想应该对你说声对不起，害死你不是我的本意。”
“你的本意是什么？”莉问。
“当然是权力！”
格里高利笑起来，他觉得为了爬上权利的顶点，死上个把人在所难免。普拉切特认为格里高利堪称国王中的楷模，他简直已将损人利己当做填充灵魂的原材料。
死去国王的笑声回荡在生死之间，格里高利疯癫颠的一溜烟跑过走廊。走廊的墙上装点着成排的半身画像，每一幅足有一人高，画中人表情严肃，他们郁郁寡欢俯视经过此地的一切。
“这是哪？”莉喊道。但前城堡的前任主人不打算回应她，他像充气的气球般在长廊尽头挥起手招呼他们快点跟上来。
“这里是走廊。”普拉切特不解风情的说道。
“我知道！看着不像地狱。”莉抬起头欣赏起不苟言笑的画像，每副面孔无一例外攥紧眉心，好像有谁欠了他们的钱似的。“也不可能是天堂。天堂里怎么能有这么煞风景的东西。”
莉问普拉切特：“这些都是谁？”
“都是七国联盟成立以来，历代盟王的画像。”普拉切特扫过国王的半身像，他和其中不少人打过交道。细数下来，死神修正如上发言，没有和他打过交道的盟王屈指可数。
“咦？这里难道不是崖桐？”莉颇为惊奇。
“当然不是，这里是石斛，七国联盟的首府。”普拉切特说，他终于找到了点当死神的自信，扬眉吐气的感觉令他不由挺直腰板。“之前就跟你说过。”
“看来的确是，金盏的王宫我去过，没这么破。这都是什么品味啊，红配绿赛狗屁。”莉指着束在窗边的金丝窗帘毫不掩饰鄙夷之情。
莉一面说着，一面如游客般认真浏览起国王的遗像，成排画像最末，空白画框下写着格里高利的名字。写字人似乎很忙，潦草的字体墨迹未干，浓稠的黑墨仿佛一滴泪水由高处滴落。普拉切特断定，这大概是为格里高利所流的唯一类似眼泪的液体。
“你都接待过？”
“少数几个自杀的例外。”普拉切特说，“自杀的人不归我管。”
“看起来他们都不怎么高兴。”
“被杀还会很高兴的，我只认识你一个。”普拉切特微微一笑，他站在莉身后对她介绍画上死掉的国王的生平。
“都是权力的牺牲品。”莉学着大人语气说。
“我对世俗事不是很了解，不过我在成为死神之前体会过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甚至被卷入阴谋。我想，权力应该是会让人发狂的东西。”
“看来你是个有故事的人。以后我愿意泡壶茶坐下来听你慢慢说。我泡茶的技术很不错，奶奶亲传。”莉的气已经消了，她温柔挽着普拉奇特胳膊说，“我想死神肯定是内定的职位。如果是竞争上岗，为了争夺职位死掉的人肯定比争夺一个王位要多。”
“你说的没错，差不多就是内定的。”
莉的话再度勾起普拉切特的回忆。他记起光海中央的孤岛，在不甚友好的木屋二层，自己输掉了与命运之神卡波奇拉的桌面游戏。据他事后所知，命运之神的游戏里，他们两人手里的骰子杀掉了数量可观的凡子，普拉切特明白那不是自己或命运之神的责任。成为死神的瞬间，他领悟到所谓“世界真如”的刹那便已毫无愧疚。
虽然凡子们把那位神明老爷称作“命运之神”，但他们至多只能接受宿命论的洗脑，因为那套理论比较容易消化理解，包装一下就可以当作一门新的宗教开始正大光明的敛财。
“我觉得你成为死神绝对不是宿命。”莉好像猜透了普拉切特的心思，她表情严肃，注满柔情的眼神变得坚毅起来。她问普拉切特：“命运和宿命其实是不同的吧？神官经常跑到我家宅子前面宣扬什么人生来就注定了贫富贵贱，总想借此讨些钱，但我不信。可去他......”
普拉切特再次屏蔽掉莉侮辱性的总结陈词，他要找个机会好好跟女孩谈谈，淑女不能总口无遮拦，何况他们二人今后要相处下去。
但莉说的有一点普拉切特极为认同，命运和宿命的确是完全不同的概念。
明白二者区别的凡子不在少数，声嘶力竭为命运和命运之神正名的不仅有历史学家，还有咬文嚼字的语言专家，甚至包括藏身在命运神殿深处认真做功课的虔诚神官。可惜虔信者终归只是少数，不虔诚的神官占了多数，他们天天围着募捐箱和功德周边转，忙得没空思考信仰的问题。
严格而论，命运与宿命的关系，就好比鲜花和牛粪。肯定有人会抬杠说：“屎里的养分滋润植物，才使它们开出绚烂的花朵。”普拉切特认为这么说倒未尝不可，只是不能当着虔诚神官的面如是说，否则神官真的会给张嘴就来的小机灵鬼嘴里喂屎。“既然你说屎里有养分，那吃屎就好了，何必吃饭呢。”神官们一定会如是说。
命运应该是积极向上的东西。比如明知万物最终都将走向终结，但勇敢的、充满斗志、干劲十足的凡子们依旧以饱满精神迎接明天，用双手创造未来。宿命可就不一样了，它完全是一副败犬模样，夹着尾巴躲在阴暗角落里自怨自艾。持有宿命论调的凡子们认为反正万物终将毁灭，还努力干什么，毁灭就让它来的快一些。神明老爷安排好了一切，身为凡子只需躺平了接受就行。
“现在怎么办？”
清脆动听的声音吹走普拉切特对命运与宿命的思辨，他赶忙问：“什么怎么办？”
死神莫名心慌，他以为莉是在问将来要如何处置她。
“我看你似乎并不想把他送走。”莉指了指快要飘出长廊的格里高利，“难道没有强制手段吗？奶奶常说，利欲熏心的人到死都学不会体谅他人，人道毁灭是留给他们最好的出路。”
“我想把他送走，而且也确实有强制措施。”普拉切特认为翠仙和她的孙女就丝毫没有体谅过自己，“强制措施会给他们带来很大的痛苦。而且，我的出现不代表死者一定会有个完美的结果。”
“天堂和地狱？”
“对，或者投胎转世。”普拉切特决定不去理会莉坚持为死后世界做的设定，什么千年之后众人复活，在众神打造的常乐天国里生活这类美好愿景死神听得够多了，全是些唬人的屁话。“你看，画里这些人，他们之中许多还在城堡的某处游荡。”
“真的吗？”
“你想看？“普拉切特关切地问道。死神的语气殷勤，只要莉说想去看看，他一个指响就可以满足少女的愿望，而他也能就此摆脱麻烦，让工作回归正轨。
“不。谢谢。”
“如果格里高利坚持不离开这里，用不了多久他就会见到被自己害死的某一任盟王，那老头现在大概正提着脑袋在自己的石棺上跳舞。”
“你们在说什么。”格里高利站在侧廊另一端，锲而不舍的拼命向两人招手，高声叫嚷个不停。格里高利对两人如此怠慢自己头顶的金冠十分不满。
“我们在说，这里是你的地盘，你说的算！”莉大声回应道。
“这就对了！来，快来！”格里高利用命令的口吻喊道，仿佛他才是生死之间的统治者。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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