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逐渐侵蚀着诉讼的认罪行为如旋风般开始,直至最后人们才醒悟:
他们追错了兔子。
乔治·伯勒斯,整个塞勒姆事件中令人印象最为深刻的受害者之一。他的故事震撼灵魂,发人深省,既荒谬又悲哀。他是个牧师,是个战士,也许,同时也是个不那么尽责的丈夫。在众人眼中这个拥有传奇人生的男人其实并非完美无缺的悲剧主角,他只是个普通人,是个曾经认真活过、优秀而英勇、有着自己的缺点与魅力、真实而惹人共鸣的男人。
常有人说,了解一个人最好的方式是从他的生平经历开始,站在更高维度的上帝视角客观而冷静地回看这个人的一生,在此,我们也可以以同样的方式纵览乔治·伯勒斯的人生,来了解这个这个被污蔑为塞勒姆事件”背后主谋“,最终走上绞刑台的牧师。
乔治·伯勒斯生在一个受到良好教育的家庭,他是独生子,爷爷是剑桥毕业的英国萨福克郡的郊区长。而他跟随商船队的父亲和罗克斯伯教堂教职人员的母亲移居美洲的马里兰,并在那里长大。
1657年,乔治·伯勒斯搬到马塞诸塞州,并于1670年从哈佛学院毕业,比他早一届毕业的前辈们中甚至包含塞缪尔·休厄尔和詹姆斯·贝利(塞勒姆村的第一位牧师),显然,这些从哈佛学院毕业的精英们后续都卷入了同一场纷争。
毕业后的乔治·伯勒斯一人留在马塞诸塞州生活,他的父母此时已回到英格兰。1674年,伯勒斯已经结婚,就职教师,并加入罗克斯伯里教堂成为神父。关于他第一任妻子的情况,目前暂无更多的查证。而加入教堂成为神父后不久,乔治·伯勒斯便接受了卡斯科的牧师职位。
而卡斯科,也将成为塞勒姆之外,另一个改变他一生的村庄。
卡斯科村是个较之塞勒姆村更小型的村镇,虽一时繁荣,却因当时东缅因人和清教当权者地纷争而日渐凋亡。在那里,乔治·伯勒斯为集中在一起的浸礼会教徒、清教徒、航海商人和通过海港前来的新移民服务,这个边陲小镇所属马塞诸塞州管辖,在此期间,他们用宗教自由换取军事保护,然而资源稀少、边境脆弱的问题从未得到过解决。
1690年,科温和哈桑建议马塞诸塞撤军,而这终于带来了灾难性的后果。
卡斯科镇无法为乔治·伯勒斯提供太多,他们没有组织严密的教诲,也没有属于牧师的独栋房子(前牧师的房子已经被印第安人摧毁),为补偿牧师,小镇给予乔治·伯勒斯两百英亩的肥沃土地,那块地三面围海。伯勒斯自己在岬角建了房子,并安心留在这里。
1676年8月,印第安人再次袭击卡斯克,几乎将小镇夷为平地,那时二十五六的伯勒斯带领着十个男人、六个女人和十六个孩子逃到了一个岛上,依靠鱼和浆果坚持到援军接应。而值得一提的是,那十六个孩子中,有当时还只有三岁的默茜·刘易斯。正是在这场袭击之后,她跟随家人逃到塞勒姆。
那场袭击后,伯勒斯向北徒步二十英里,到达索尔兹伯里,并在那里靠牧师职位维持生计。直到后来有塞勒姆的村民找到他,将他接应回来,安置在帕特南家。
在塞勒姆,他似乎与帕特南常有摩擦,而事情的缘由多因债务而起,后续乔治·伯勒斯海决心要回塞勒姆,身体力行地偿还债务。
1683年,他离开塞勒姆,抱着同样的决心回到曾效力过的卡斯科。
他曾经任职过的教区真诚地欢迎他回来,时隔灾难六年后的卡斯科扩张了领土范围,而为了鼓励其他人在废墟中安顿,卡斯科镇的官员询问乔治·伯勒斯能否让出他被授权的那块土地的四分之三(对,就是那块三面临海曾经建了海景房的地方),而作为交换,他们可以提供位置更远的一百英亩内陆土地。
乔治·伯勒斯出于好心,让出了比原地更多的土地,并拒绝了附送额外土地的提议,选择继续住在那块仅剩三十英亩的沿海盐沼地。
他的这一举措,对于拖家带口的英格兰牧师而言,是史无前例的(他当时应该有六七个孩子,还要带着妻子和佣人)。
也就在那年5月,法国向英国宣战。9月,四百多名法国人和印第安人拿着武器卷土重来。乔治·伯勒斯也加入了反抗的军队,在田野和果园进行了一场长达七个多小时的战斗。
在那场袭击中,十五岁的默茜·刘易斯成了孤儿,她后来便搬进了伯勒斯家中。
1691年7月末,伯勒斯在一份低声下气的请求中签字,希望马塞诸塞州的委员会能提供最基本的供需物品。9月,他再次发信,恳求委员会提供些基本的衣物。那时候他带领着活下来的人艰难度日,存储的谷物只够坚持六个月。
冒险外出寻找木材的孩子被印第安人抓捕,据记载那个孩子才十七岁。
到了冬天这个痛苦的季节,1692年2月5日黎明时,一百五十名印第安人洗劫、突袭并烧毁了他们附近的约克镇,那时巫术指控刚在一片祥和的村镇里爆发,真正身处地狱的伯勒斯向当局提交这份关于末日景象的描述:
烟柱、无情的烈火、异教敌人的侮辱、叫喊声、枪击声,印第安人毫不顾忌地砍杀着人们,他们无视男人、女人或儿童最恳切的祈求,后者以最卑躬屈膝的方式尖声哭泣,流下苦涩的泪水。
人们被拖走,也没人敢出手阻止。
直到1691年,休厄尔都会一直去听伯勒斯的演讲,从未想过十八个月后他会坐下来开始审判他。
他说那场灾难让他想起《撒母耳记》的章节,大卫和追随他的人发现他们的家人被扣为人质,他们看到被夷为平地的焦黑城市,放声大哭,直哭得没有力气。
他回忆起耶路撒冷的毁灭,提起《耶利米哀歌》,耶利米说,因我本城的众民,我的眼,使我的心伤痛。
上帝仍在表达自己对这片土地的不满。
从前伸手帮助我们的人,甚至写下怨恨的话语来攻击我们。
最后他还改写了《耶利米书》中上帝关于拯救的承诺,希望引起马塞诸塞委员会的共情:
如果你们仍留于此地,我必建立你们,必不拆毁;
我必栽植你们,必不拔除。
回应他求援呼喊的显然并不是伸以援助的双手。没有响应,没有物资的救助,也没有怜悯的接纳,回应他的,是当局在4月30日时发布的一张通缉令。
那些如同绝望困兽一般相互将剑尖指向他人的教民们,终于也在他离开教区后起诉了他,将他从牧师活生生地变成了巫师。就仿佛应证了他八年前曾说过的那般。
上帝最甜蜜和最丰盛的应许,以及最亲切的神意,是很有可能被其子民的罪孽打破的。
4月30日,当局发布乔治·伯勒斯的通缉令时,他还在距离塞勒姆村70公里的缅印边境,面临险恶环境下的生存问题。在他被押送到塞勒姆的期间内,约翰·哈桑和科温已经发出了足足15份女巫通缉令。
5月4日,临时抵达塞勒姆的乔治·伯勒斯暂住在塞勒姆镇的一家酒楼里,当局派出足够人手,对他进行严格监管,访客们只有通过允许才能接见这位巫术事件的背后主谋,这批访客中有一位当地的制革工,他坚信乔治·伯勒斯是“所有因巫术遭到指控的人的首领或头目”,据称他在探访回来后,看到了“邪恶的幽灵”——有十二只在黑暗中散发着诡异光芒的水母游向了他家壁炉。
5月8日,小安·帕特南称,乔治·伯勒斯警告她,他的前两任妻子很快就会出现,告诉她很多谎言,让她不要听信。果然,就在他们交谈时,那两只面色惨白,身着亚麻裹尸布的可怜女人现身了。她们似乎即使已经死去却仍无法得到安眠,她们哀怨而愤怒地声称乔治·伯勒斯应该被投入地狱。正在她们报仇心切地控诉乔治·伯勒斯的罪行时,这位牧师却消失了,只剩下小安·帕特南一人听着前期们解释自己如何被谋杀。
她们中的一人甚至还解开了裹尸布,展示左臂下方的致命伤口——而现今我们也无从查证,那是否是那位丧生于印第安袭击的可怜妻子。
5月9日,小安·帕特南还见到了现任牧师德奥达特·罗森的妻子和幼年女儿,她们生前曾是小安·帕特南的朋友,与巫师的妻子们一样,她们告诉小安·帕特南,自己是被乔治·伯勒斯谋杀的。
不过事实上,乔治·伯勒斯从来没有出现在帕特南家中,毕竟他取代了帕特南家女婿詹姆斯·贝利的牧师职位,帕特南家不欢迎乔治·伯勒斯已是众人皆知的事实。
受到乔治·伯勒斯幽灵影响的还有默茜·刘易斯,前者拿出一本时装书诱惑她,而她发誓,自己在服侍他家的时候从未在他的书房里看到那本书。此外,牧师的灵魂还将默茜·刘易斯逮到了一座山上,带她俯视山下徐徐展开的“世上的万国”,他承诺,只要她愿意签字转让自己的灵魂,这一切都是她的。
值得一提的是,默茜·刘易斯这段供述和《马太福音》的经文不谋而合,现在来看很容易看出污蔑和诽谤的影子:
魔鬼又带她上了一座最高的山,将世上的万国,与万国的荣华,都指给他看,对他说,你若俯伏拜我,我就把这一切都赐给你。
——《马太福音》第四章第八节、第九节
据称,乔治·伯勒斯的幽灵还袭击了医生的外甥女伊丽莎白·哈伯德,虽然后者压根就没见过他。
5月9日当日,约翰·哈桑和科温安排了两个新的法官加入了审判:塞缪尔·休厄尔和威廉·斯托顿。其中,塞缪尔·休厄尔还是马萨诸塞州的前治安官助理。这些法官对乔治·伯勒斯并不陌生,其中,塞缪尔·休厄尔和伯勒斯在哈佛时就认识彼此里,多年来都互有往来,哈桑和科温则都在1690年的缅因之行中认识了伯勒斯。
当日的问讯在英格索尔酒馆举行,哈桑和科温向共计16个人征集证据后,私下将嫌疑人免职,而嫌疑人本人,则面临着弑妻的指控。那日早上,法官们问伯勒斯最后一次领受圣餐是什么时候。这个问题其实十分争议,因为不同于曾处于相对安稳的塞勒姆,缅因边境人烟稀少,即使是安息日也有必要避免出行,因为印第安人不会在那一天停止攻击,确实从宗教的必要原则上来说,伯勒斯不如审判官们那样正统。他承认,确实已经过去太久,记不清楚了。
据称,莎拉·伯勒斯,伯勒斯的第二任妻子曾在自家屋顶上看到奇怪的白色灵物,那神秘的可怕生物沿着烟囱飞奔,而奴隶发誓那是头白色小牛。但乔治·伯勒斯却不承认自己的屋子闹鬼,事实上,他刚从缅印边境来到塞勒姆,甚至不理解为什么这群人会在离谱的事情上如此劳神费力。
毕竟,不同于这些和无形幽灵和诡异女巫战斗的法官们,三个月前他还半饥半饱地躲在跳蚤和老鼠遍布的驻防地,带领着他的人民躲避印第安人的攻击。他们周围是数英尺高的积雪,食物、水和衣物短缺的同时,他要面对的是砍下人们耳朵鼻子当零食塞嘴里嚼的深色皮肤恶魔,而不是什么绵软无力到处飞行的飘渺幻觉。
客观公平地来说,乔治·伯勒斯确实不是个体贴温和的丈夫,他可能相当专制和蛮横,并有大男子主义情结,帕特南家有不止一人现身作证,称乔治·伯勒斯对妻子非常严厉,他的第二任妻子时常被丈夫无情责骂,被过度控制。当然,这其中到底有多少夸张的成分,现在已经无从得知。在缅因,莎拉·伯勒斯生活在真切的恐惧中,这种恐惧不可能不受外界灾难环境影响,但她确实对丈夫非常害怕,并相信即使丈夫不在身边,也能听到她说的每一句话。
而在赞助在帕特南家时,他和第一任妻子也发生了非常激烈的争吵。
默茜·刘易斯对伯勒斯的描述也充斥着特别的暴力元素,让在场的人们不由地怀疑,伯勒斯是否也可能虐待了默茜·刘易斯。
撇开当时塞勒姆的环境,这一切控诉在现在看来可能是在描述一个对外扛起太大压力,对内过于专横粗暴的充满争议的男人,但在当时的塞勒姆,显然已经完美构成了这个在谎言中逐渐成型的形象:那个轻蔑女性、玩弄人心,绑架女孩,并将她们的手按在恶魔之书上的邪恶男子。
这场审判无疑是充满感性和争议的,撇开默茜·刘易斯和塞缪尔·帕特南的个人恩怨,哈桑法官本人和乔治·伯勒斯的关系也是争议的,莎拉·鲁克在嫁给乔治·伯勒斯之前曾嫁给重婚的丈夫威廉·哈桑,这十分不幸的遭遇令她的感情生涯遭到重创,因重婚原因,她和威廉合法解除了婚约关系。而威廉·哈桑,正是约翰·哈桑的哥哥。而她的父亲,此时也住在塞勒姆,正担任大陪审团团长。
审判中更令人震撼的指控在于人们将乔治·伯勒斯的英雄行为视为魔鬼的帮助。问讯中,科顿·马瑟认为,乔治·伯勒斯作为十分矮小的男人,其展现出来的力气和经历都与其“非常孱弱”的外形完全不符。这个牧师能用两根手指举起一桶糖浆,能单手开七英尺的猎枪,当同伴去堡垒寻求帮助时,他一个人卸下了整条船的货物。
正是在1689年9月时,这位当地的领袖在卡斯科那场战役中表现出了惊人的毅力和能力,他单手举着猎枪击杀了许多敌人,顽强撑过了这场长达七个多小时的战斗。
这是十分令人敬畏的事,但在问讯中,这简直匪夷所思到只能用巫术来解释。
很多人都听过乔治·伯勒斯的功绩,而现在他们指控他施行巫术——他怎么能安然无恙地活过每一次毁灭性的印第安袭击呢?要知道,阿比盖尔·霍布斯、苏珊娜·谢尔登、默茜·刘易斯的家人们都没有那么幸运,而她们现在就站在证人席上,苏珊娜·谢尔登则刚刚尖声供出了她与伯勒斯亡妻的谈话。
这个魔鬼的仆人,对外高傲自信,创下非凡之举,对内在家里却十分残暴、暴露本性,毫无疑问,他是个邪恶透顶的坏男人,也是个狡猾多端的好巫师。
—— 在此之前,不论是在北美还是在英格兰,都没有一个法庭拥有如此高的定罪率。
魔鬼阴谋的幕后策划者、所有巫术罪犯的首领和元凶——乔治·伯勒斯——被定罪后,被吓坏的塞勒姆村民们觉得这场声势浩大的猎巫行动终于能画上句号了。
然而,这场蔓延正旺烧至高潮的火势不会无端熄灭,它的余烬就如同地狱席卷而来的怨恨狂潮,继续扑向着塞勒姆村的愚民们。
1692年的5月,那些可怜的、或许病症从未好转过的女孩儿们已经成为了“猎巫的老手”,她们也许仍然神志不清,也许甚至无法完整背诵出《圣经》的内容,但正是在帕里斯牧师的指导下,她们可以解释社区的几头牛是如何在过去六年里冻死的,同样的,她们也能指出各种其它人们看不到的幽灵、缥缈之物和巫师们留下的痕迹。
就像当权者手中的工具一样,她们不得不在法庭上打起精神,格外专注,事实真相究竟如何或许已经不再重要,她们已然被巫术那套说辞所吞没。
而默茜·刘易斯,那个自幼惨遭印第安人袭击、失去家庭,辗转寄宿在他人屋下,带着复仇的怒火将前雇主送入监狱的年轻女孩,似乎从那之后便突然被点醒了,她获得了鉴别巫术的智慧,自那以后被她指控送入监狱的村民,高达五十一人。
5月10日,最早一批被指控女巫的、体弱多病的莎拉·奥斯本在监狱里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在一年中最冷的时节,在寒冷恶臭的牢房里戴着沉重的镣铐,依靠稀少的口粮生存了九个星期零二天,她的灵魂是多么坚强啊。
直至5月底,单这个月被送入监狱的人数已达到六十多人,马萨诸塞州的监狱已是人满为患。
——究竟发生了什么?乔治·伯勒斯的定罪使村民人心惶惶,怀疑的沙尘四处蔓延。
如果承认骑在一根杆上飞行就能救自己一命,你会做吗?
6月,巫术案庭审法庭在新任总督菲普斯的监管下成立,而这个巫术案庭正式起诉的第一名女巫,是不幸的布里奇特·毕肖普。
这位可怜的中年女性在4月11日的审判中被判女巫,送入监狱,而6月的这场审判里,她同样没有获得胜诉的可能。4月时,塞勒姆的治安官提及了一次夜间拜访,而到6月,这拜访的次数已上升至五次。人们似乎认为毕肖普流连于年轻男人的卧室,并让他们丧失行动能力,这些男人说她引诱自己,放荡轻佻,磨坊主的儿子作证说她穿着镶着彩边的艳俗红大衣,塞勒姆的裁缝说自己曾在一个月夜与毕肖普幽会,而这个依然风姿犹存的女性坚持声称,自己不打算为男人的幻想负责。
致命性的证词来源于十七年前的木偶,据传她请工人来拆出自己房子里的墙时,工人从墙里找到几个破破烂烂的木偶,它们没有脑袋,身上插着针。
审判顺利而迅速,布里奇特·毕肖普的绞刑被安排在6月10日。
她的脖子被绳子勒着,身体剧烈地扭动,不时发出一阵抽搐,终于,她的身体不再晃动,平静地悬挂在半空中。她被缓慢地勒死了,这个结局可能用了一个小时才得以达成。
那一日,塞勒姆镇和塞勒姆村的居民似乎平静了下来。他们似乎陷入了一种情感得以宣泄、平静和安稳终将到来的宁静中,他们深信自己处决了一个臭名昭著的罪人,他们有理由相信自己处于安全之中。
6月28日,巫术案庭审法庭判了莎拉·古德, 同月受到审判的还有伊丽莎白·豪、莎拉·怀尔兹、丽贝卡·纳斯。据记载,老眼昏花几乎失聪的老丽贝卡·纳斯一度赢得了陪审团的无罪宣言,然而原告们狰狞的狂吼和法庭外的反对声越发激烈。老丽贝卡·纳斯的审判一直持续到7月3日下午,最终,她被宣判有罪,并勒令彻底驱逐出教区,不允许参加圣餐会或教区活动。他们宣称她的灵魂将被永久打入地狱,这对一个生活以信仰为中心的虔诚老人而言,这是比单纯绞刑更可怕的惩罚。
7月,陆续的审判依旧持续,直至7月17日,巫术案庭审法庭的首席法官威廉·斯托顿起草了一份新的死刑名单:莎拉·古德,伊丽莎白·豪,苏珊娜·马丁,丽贝卡·纳斯,莎拉·怀尔兹。
直至裙子被缠上脚脖,眼睛被兜帽遮住,即将迈上绞刑架时,这五个可怜的女人仍然拒绝认罪,坚持表明自己是清白的。行刑地点仍然在颠簸荒僻的山坡上,这支行刑车队嘎吱作响地关押着五个风尘仆仆的老女人,她们蓬头垢面、呢喃自语,眼神里也许还透出绝望、悲哀和怨恨。人们冲向街边,争先恐后地围观着行刑车队经过,虽然目睹着相同的景象,但每个人所看见的画面也许都不相同。或许会真的有人看到的是五个仁慈而无辜的不幸女性,但更多的人看到的,斯五个侵扰和平、打扰他们安宁、法力强大的女巫。她们被魔鬼雇佣,她们的灵魂空虚、怠惰、令人不齿。
木车经过,尘土飞扬,有的人害怕地退缩了,其他人则发誓要更加努力,揪出残余的女巫——毕竟,如果连丽贝卡·纳斯这样虔诚的女性都逃不过魔鬼的诱惑,那还有谁能呢?
第一场绞刑虽然令折磨和指控暂停了一段时间,但第二场绞刑却带来了相反的效果。
莎拉·古德死前的话语似乎像诅咒一样弥漫不散,她失去了遗产,失去了家,失去了一个孩子,最后又将失去自己的生命。而即使在她死前,村里的诺伊斯牧师还在纠缠辱骂她,逼她认罪,劝她从良。站上绞刑台前的梯子上时,莎拉·古德说出了她这一生最像女巫的话:
你是个骗子。要说我是个女巫,倒不如说你也是个巫师!
如果你取走了我的命,上帝会让你饮血。
不知道谁踢掉了女人们踩着的梯子,即使遮着兜帽,人们仍然听得见这些可怜女人死前从喉咙里发出的可怕呻吟。那可怕的声音令他们纷纷退散,心生恐惧。这场绞刑并不像他们以为的那样充满正义和荣耀,现实展现在他们面前的,只是一场令人作呕的恶意谋杀。没有女巫变作乌鸦飞走,也没有什么奇妙的白色幽灵来拯救女巫,什么都没有,只有这五个发出最后呻吟的可怜女人,在无辜之人冤死前无望地挣扎着。
翌日,牧师宅邸里出现了新的患者,这一次,不仅是帕里斯的外甥女抽搐发作,连他的妻子也哀嚎着倒下了。
在绞刑执行前两日,7月15日,安·福斯特已在法庭招供,承认了恶魔集会的事实。起初,她否认自己与巫术有任何牵连,但很快她就在提图芭的故事基础上描绘出新的巫术事件,她的邻居玛莎·卡里尔一直在暗中予以她帮助,并带领她参加举办于5月的恶魔集会。这场集会由乔治·伯勒斯牧师主持,当日,有二十五人来到了帕里斯牧师家的草地上。
7月20日,法官们根据供述揪出了四十岁的玛丽·莱西,并在几日内抓捕了她的女儿小玛丽·莱西。 起先,小玛丽·莱西什么都不承认,她不认为自己是女巫,也不记得有签署过任何契约,但法官们提醒她,她还有选择:如果她希望耶稣拯救她,如果她期盼得到宽恕,便应该承认罪行。
很快,这个十八岁女孩就交代了细节丰富的新“真相”:诸如,她如何练习巫术飞行,恶魔如何在第一次造访时以“马”的形象出现,以及签署契约的人们如何做到将身体留在家中,用灵魂做一些事情。她还解释了魔鬼如何释放雾气,让其他人看不见签约的巫师们。
大概7月22日,玛莎·卡里尔的两个儿子:理查德·卡里尔(18岁)和安德鲁·卡里尔(16岁)前往塞勒姆自首认罪。理查德·卡里尔招认道,是魔鬼扰乱他的心神,他受此蛊惑,有时候会忍不住将一块手帕想象成帕里斯太太并施以暴行,这一定是受他母亲影响。
在这几人的供述下,塞勒姆事件背后的真相——女巫集会(或者说恶魔集会)的“真相”浮出水面。
——7月时,女巫还只是对受害者又拧又掐,到了8月,她们已经能颠覆王国了。
事实上,世界上确实充满各种难以置信的事件,与魔鬼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还有些事是在他的帮助下完成的,这些事都超出人类及其他生物所能及的范畴。
——英格里斯·马瑟《难忘的天意》
*正是这个英格里斯·马瑟的儿子,科顿·马瑟,在各政局和法律部门背后指点着巫术事件,攒动着整个塞勒姆事件的发展。
5月,大批女巫降落在帕里斯牧师家后院绿油油的草坪上,她们听到号角召唤而至,最远的人来自康涅狄格,搭乘各种人们想象不到的飞行工具沐浴夜色而来。
不过,并非每个女巫都明确记得自己是如何飞来的,她们对于这场集会的记忆趋于碎片化,似乎受到了魔鬼的干扰。比如理查德·卡里尔,他一开始想不起来集会的日期——这很正常,比如你也可能忘了才过去的元旦假期里究竟哪一天跑出去吃了个什么晚饭(不是)——不过他努力回忆之后,想起来他是和玛丽·莱西一起前去的,他们的交通工具是一匹魔鬼幻化而成的马,这马的肩膀上还扛着个杆,这俩兄弟都是坐杆上的。
还有农民是单独骑着树枝飞行的,多数人基本上三四人组队,共同骑一个杆子,而安·福斯特和玛莎·卡里尔是他们的领头人。对于同行的人数,他们给出的答案有所偏差,理查德·卡里尔认为他们共计有七十个人,而小玛丽·莱西认为有一百个。
集会中,他们见到了魔鬼。那是一个戴着高冠帽的黑人,而这个魔鬼的一只脚是裂开的。
这场邪恶仪式中,丽贝卡·纳斯坐在魔鬼旁边,位于圣餐桌的一头,她和伊丽莎白·普罗克特念着咒语给众人分发血红的酒和面包。阿比盖尔·霍布斯相信,她们喝的是比葡萄酒更甜美的血,而阿比盖尔·威廉姆斯则目睹了众神父贪婪吃肉的场景:
他们说那是我们的血,一天喝两次。
(面包)红得像生肉。
小玛丽·来袭则回忆说,圣餐桌上的面包不够所有人分,有人在争抢,也有人偷窃,而有些人自己带了吃的,安德鲁·卡里尔就没分到吃的,他坐得太远了,只用陶杯喝了酒,也没听到魔鬼主持圣礼时的宣讲。
而被强行带到餐桌边的默茜·刘易斯一直在反抗,她冲着送血肉面包的人吐口水,怒吼并试图殴打对方。阿比盖尔·霍布斯也没喝酒,安·福斯特则在远远地旁观。
主持圣礼的有三个人,乔治·伯勒斯为首,另外两个人则没被认出面容,但他们认出了之前的嫌疑人,包括玛莎·科里和她丈夫(贾尔斯·科里),普罗克特夫妇,也包括被绞刑处死的女人们。
这些魔鬼的使徒向众人展示了自己从魔鬼那儿获得的华丽服饰(在当时的阶层中,华丽的着装是富人才有的特权),魔鬼随后便拿出了他的圣书,众人便纷纷低头,用血、用木棍、用笔签署了自己的名字。他们签订的契约通常持续6到8年,而魔鬼分派给他们的任务主要是摧毁马萨诸塞湾的各个教堂,与此同时,他满足众人的欲望,赐予他们物质上的奖励。甚至还有人听见,玛莎·卡里尔吹嘘自己被应允获得地狱王后的头衔。
那一周共有五个人认罪,而这五个人在监狱里都聊过天,串过台词,说过假话。卡里尔兄弟们并非一开始便能流畅招供,事实上,有证据表明他们在监狱里遭受了非人的对待。
值得一提的是,安·福斯特在第一次审讯时并没有提及自己的飞行,第二次审讯时,她改口将签署契约的时间提前了,第三次审判时,她的供词提及了恶魔安息日。
8月,审判和招供的势头依然高涨,直至9月仍在愈演愈烈。
许多人在遭受精神折磨的情况下承认巫术罪行,甘愿被关进地牢。长时间的站立、不睡觉、被无情质问,显然已经磨耗光了多数被指控的嫌烦的精神。他们已经不知道自己是否该相信自己的,相信自己的记忆,转而开始相信他人告诉自己的行为,比如,飞行,比如,化为幽灵。
7月底时,玛莎·卡里尔的姐姐,三十七岁接生婆玛丽·图赛克接受审判。她一度陷入无法言语自辩的情境,她反复思量,陷入迷茫,无法理解自己无法招供究竟是出于自身的无辜,还是迫于魔鬼的逼迫,也许她在无意间已经签订了契约?
彼时,这些自欺欺人又欺骗他人的村民们在重重迷雾中迷失,在外界和内心深处的扭曲驱动下,逐渐萌发出了认罪的心理。女人们开始为自己恶劣的本性而感到悲恸,早年的失当行为也令她们蒙受痛苦,自杀未遂、偷窃、酗酒、流产、通奸,招供显然是一种向耶稣忏悔的方式,招供意味着她们将与来历不明的魔鬼撇开关系,得到解脱,领受神性的恩典,而法官们热切地接受了供认——甚至——对供述深信不疑。
可是,并非每一个招供的人都如同提图芭那样小心翼翼,她只供出了已被抓捕的同伙。于是,就如同滚雪球一般,整个安多弗也如塞勒姆和托普斯菲尔德一般,陷入了巫术指控的泥潭。
可笑的是,这个塞勒姆舞台真正的奠基者——提图芭——早已被人遗忘,那是她身陷囹圄关在监牢的第六个月,这六个月中,她既没有被传唤,也没有被起诉或要求起诉出庭作证。而后续的招供者们每个都提供了一些细节,所有谎言串联编制成了一套完整连贯的说辞。就这样吧,逮捕、招供和定罪的速度疯狂加快着。
所有人一起为这个撒下的弥天大谎买单,试图修补这个破破烂烂、即将被拆穿的谎言。
因为,皇帝的新衣已经穿上了——绞刑已经执行。如果承认犯错,他们就得承认犯下杀人的罪行。
如果你的邻居声称在一条狗的身上看见过你的脑袋,你完全可以反驳。但是,你不能抹去那些毛骨悚然的尖叫声,杂技般扭曲的姿态,或者了无生气、瘫软在地的玛丽·沃伦。这些景象足以另一个自信满满的二十九岁男子招供。而且,他们的供词一致,有着近乎科学般的准确,让忙碌的塞勒姆法官感到安心。
尚需一段时间,人们才会发觉那些供词自我复制的本质是多们可疑,不足以成为致命阴谋已然扎根的证据。与此同时,埃萨克斯县的大部分人似乎都曾挤在杆上,从空中飞过。
8月2日,约翰·普罗克特受审,同时接受审判的还有被指控为幕后黑手的牧师,乔治·伯勒斯。
乔治·伯勒斯的终审前,他已经一而再再而三地被认定为女巫们的头目,已经有八名认罪的女巫透露,撒旦已经允诺在自己统治世界时,赋予伯勒斯一个王位,而至少九名证人控诉伯勒斯肌肉发达的矮小牧师干过一件大事:给恶魔缴税。
他一在法庭中出现,默茜·刘易斯便昏厥了过去,过了许久才醒来,醒来时,她便向众人讲述那个由《马太福音》变体而来的故事:乔治·伯勒斯带她上了一座高山,向她许诺世界万国。然而在这场审判中,多数人对乔治·伯勒斯的观点仍然停留在聪明且强硬的牧师形象上。他们知道他曾失去过妻子,也抵御过印第安人。
审判过程中,受害女孩们不时便陷入昏迷,她们还尖叫表明伯勒斯咬了她们,甚至向法官展示了伤口。斯托顿询问伯勒斯:
你觉得是什么扼住了她们的喉咙?
那么,为什么魔鬼不情愿让她们指正你?
鬼魂穿梭在这个过分拥挤的法庭里,站在伯勒斯面前的姑娘连连退去,她惶恐地发现自己看到了伯勒斯的亡妻们,她们脸色血红,索求正义。受害的女孩们也看见了亡魂,而受过良好教育的哈佛精英牧师深感震惊,毕竟,他什么都没有看见。
面对以科顿·马瑟为首发起的针对亡妻的指控,伯勒斯的答案已经无从查证,这并非因为铁证如山,也并非因为伯勒斯并未回应,而是相关记载十分稀少,科顿·马瑟只认为他的言论“经不起考量”,再怎么反对都是徒劳。
再要求解释他单手开枪击退敌人的壮举时,乔治·伯勒斯解释说,其实有一个印第安人在帮他开枪,这种说法在当时无疑是愚蠢的,毕竟伯勒斯本人没有经历过塞勒姆的种种荒谬时间,他没有想到这种答复会让人们将印第安黑人与魔鬼关联起来。
但这并不是最致命的错误,毕竟法庭没有关于巫术、鬼魂或神射术的有力证据。伯勒斯真正搞砸的,是质疑巫术,质疑原告,以及质疑大陪审团和法官曾经认定的决断:
现在没有,且以前也没有女巫与魔鬼签下契约,令魔鬼能够隔空折磨别人。
这仿佛是最致命的鸣枪警告,也是最大胆的提议——假如魔鬼契约不存在,假如魔鬼没有能力让女巫折磨人,那么审判法庭此时已经害死了六名无辜之人。
陪审团当即做出裁决。他们的决定无疑也让斯托顿感到满意。
在那场审判中,科顿·马瑟表示,巫术、鬼魂或神射术都不是此案的重点,想证明或排除这些幽灵般的证据是没有意义的,是难以做到的,乔治·伯勒斯之所以成为巫师,是因为他具备相关特征。科顿·马瑟的父亲英格里斯则认为,伯勒斯超人般的力量便足以被定罪。事实上,他认为此案无懈可击,因为乔治·伯勒斯的诸多英雄行为,如果放到正常人身上,没有魔鬼的帮助,是无法做到的。
如果我是法官之一,我无法宣告他无罪。
玛格丽特请求与乔治·伯勒斯谈话,她请求得到这位前任牧师的原谅。伯勒斯身负镣铐,信仰坚定地与她一同祈祷,原谅了她,并为这个值得同情的十七岁女孩祈祷。我们不知道她为何在成为伯勒斯定罪的“虚假证人”之后是如何突然崩溃反悔的,但唯一可知的是,在她反悔证词之后,法官们将不再相信她,并将她一同送入了监牢。
也许算是幸运的是,接受牧师祈祷的女孩相信与其背负愧疚感痛苦地活着,不如心安地死去,她的家庭已经支离破碎,她写信告诉父亲,她期待能在天堂快乐地、高兴地等候和他会面。
那天晚上,乔治·伯勒斯一直在地牢里安慰哭泣不止地玛格丽特,即使他知道这个女孩指控了自己。
这位被定罪的魔法师没有提出对绞刑的异议,他也许不尊重他的妻子,但他尊重权威。他明白控告他的证据数量是压倒性的,也明白唯一的问题在于,那些证据都是假的。
乔治·伯勒斯、约翰·威拉德、约翰·普罗克特和乔治·雅各布斯被送往刑场,那是马萨诸塞因巫术被处决的第一批男性。人群蜂拥而至,人数之多前所未有,在围观的人群中,有着身材高大、眼睛清亮的科顿·马瑟。
这个在地牢中历经了十四个星期的折磨,已然不成人形的小个子男人站在高处,平静地发表了死前的最后一番言论。
在他脚下,是他曾经的亲戚和教民,他的脖子上套着一根绞索,仿佛无冕之冠,他就这样慷慨陈词地发表了演讲,他的语调那样庄严而热切,抑扬顿挫,令人敬畏,,他的话语也字字真切,融化人心。
他将自己托付给上帝,托付给“我们的天父,远在天堂的主”,他一字不差地背诵了《主祷文》——而这目前尚未能有嫌疑人巫师做到——伯勒斯无疑令他的观众们乱了阵脚,有那么一刻,人们仿佛被感化了,显赫人士们也流泪了,人群里似乎有人要冲出来阻止绞刑。
甚至有目击者称,自己仿佛看见了闪电的降临。魔鬼就站在伯勒斯身旁,向他口述!不然,还有谁的布道能够如此有说服力?
梯子被踢掉,伯勒斯被处以绞刑,但他也许并没有那么快便离去,而瘦高的科顿·马瑟就高高地骑在马上,掷地有声地指控乔治·伯勒斯从未被授予圣职。马瑟如此向人们保证,对伯勒斯的判决是公正的,人们的抗议被平息了,悬挂在空中的伯勒斯也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没有人知道他死前的最后几分钟,是否听到了科顿·马瑟的指控和谴责。
悬挂尸体地绳子被砍断后,刽子手们拽着绞索,把尸体拖进岩石间约两英尺深的公用墓穴中。据唯一留存下来的史料记载,伯勒斯的衬衫和裤子都被扒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套更破烂的衣物。毕竟那是一条好裤子,没人愿意浪费。
十一年前,在安·帕特南父亲的面前,乔治·伯勒斯承诺将与村民同在,与牧师事业共存亡。
如潮的控诉和认罪依然持续着,历史也证实了塞勒姆事件后续的事实并不依从乔治·伯勒斯死前所期盼的那样——“希望我们流下的是巫术案中最后的无辜鲜血”。
9月,又一批巫师被送往刑场。牛拉着车缓缓前行,突然有一个车轮被卡住,延迟了许久。女孩们说,那是因为恶魔试图阻碍它前进。
9月9日,巫术案庭审法庭召开了贾尔斯·科里的审判,但这场审判进行得十分困难。显然,这个七十岁的顽固老人拒绝承认一切罪行,他“身体非常虚弱,但记忆里非常好”,他甚至能做到清晰地写下遗嘱。他曾经的邻居、死对头、友人——约翰·普罗克特——已被绞死,他的妻子玛莎·科里也在劫难逃,而他也已经无惧无畏,无意认罪,更无意配合法官。
即使姑娘们指出了他无形透明的刀,声称他可以和乌龟交谈,面对法官的质疑,他也拒绝回答一切问题的重点。他说,他一生都没有怕过。斯托顿提出警告,如果他不配合庭审,便将遭受中世纪的踏刑(peine forte et dure)——石头和铅块将堆积在嫌犯身上,不断叠加,直到嫌犯求饶或死去。
*这个酷刑的名字是我第一次读到,第一次接触的时候还去百科查了,这里不细写了,感兴趣的小伙伴可以自己查一下,总之查完大概都能想象得到这个时候的斯托顿已经走火入魔了
具体的日期记载并不明确,也许,是9月17日,贾尔斯·科里被带到野外的田地。他们剥去他的鞋和衣物,让他近乎赤裸地张开双臂,呈大字状躺在地面上。起先压在他身上的是一块木板,随后,这块木板上便逐渐堆积起岩石。
根据法律,被告将压上‘他能承受的全部重量,直至更多’,将‘没有给养,只在第一天有三小块最差的面包,第二天有三口死水,取自最靠近监狱门的地方’。
那天,压在石碓下的贾尔斯·科里表示了忏悔,但如果重来一次, 他仍然会这样顽固。
他已被开除教籍,理由是自杀未遂。据说在监狱里受尽折磨时,他的舌头从嘴里伸出,而治安官显然有办法用手杖逼迫舌头缩回去。
这个固执的老人也许坚持了一天,也许坚持了两天,便永远离开了这个人间炼狱。但他的遗嘱可能无法生效,因为治安官即刻便出面征收了他的财产。
科里固执的沉默震撼着人心,那些巨石都仿佛在微微颤抖。
10月的塞勒姆,青草违背晒干,谷物颗粒无收,栅栏摇摇欲坠,作物无人照拂,果园缺乏看管,木柴堆业也看告罄,人们长时间消耗在法庭上, 残留的一些未被抓起来的人还要照顾自己施巫和未施巫的亲戚。这些人们曾如同受到惊吓的羊群一般在黑暗中疯狂地互相踩踏和伤害着,但混乱终会过去,留下的只有沉默、迷茫、空虚和悔恨。
嫌疑犯被抓走,孩子们成为了孤儿,治安官四处劫掠,洗劫和抢掠嫌犯的宅邸,搜刮粮食和可用的衣物,没有人同情和待见巫师的遗孤,首席法官斯托顿也筋疲力竭,他只希望能一劳永逸地清理巫师,绞刑越发轻率,缓行却从未得见,他也自始至终未能真正看清自己早已染满鲜血的双手。
10月中旬期间,总督菲普斯决定解散法庭。这场塞勒姆的猎巫风波直至10月中旬才最终被这位注重名誉和妄图脱身的总督汇报给上级,引起轩然大波。英格里斯·马瑟也决意,动身前往塞勒姆,亲自调查发生了什么。
与他那个陶醉于书写超自然事物、谴责女巫、在背后煽风点火的儿子科顿·马瑟不同,他试图整理事实,为无辜之人辩护。他在塞勒姆的监狱里访问和考察,从八个愤愤不平、倍感屈辱、披头散发、饥肠辘辘的女人口中听到了相同的故事,这些囚犯没有折磨任何人,没有签署任何契约,没有出席任何契约,没有屈服于任何恶魔洗礼,但她们被迫承受了极其不公的职责和待遇,她们被吓得魂不附体,她们哭诉自己的证词,从头到尾都是假的。
试图在社会上发生的英格里斯·马瑟的态度是明确的,无论巫术法庭的命运终将如何,社会秩序都不能因此遭到破坏。这个观点本身,似乎没有任何问题。
10月23日,塞缪尔·帕里斯举办布道,感性地谈及和解的问题,人们仿佛从他的布道中感受到了社会风向的转变。
10月22日,总督菲普斯正式解散了听审和判决法庭。
12月22日,总督菲普斯在新成立的高等法庭宣誓就职。
1692年底,斯托顿仍继续坚持幽灵证据的有效性,坚信自己在打着一场艰难的圣战,他最后在来年2月1日安排了新的绞刑。
1693年1月,玛丽·沃伦难以忍受被掐、被刺,以及在桌下的拖拉撕扯,继续指控着女巫。
1693年1月,法庭审判了五十二起案件,除了三名嫌疑人之外,其余皆判无罪。
1693年2月21日,菲普斯决定宣布灾祸结束。他宣称斯托顿过于鲁莽、急躁,甚至可能涉嫌腐败。
1693年2月23日,菲普斯将此日作为整个殖民地的感恩日。
1693年6月,大陪审团首席陪审员约翰·鲁克成为乔治·伯勒斯留下的孤儿的监护人。
1693年9月,科顿·马瑟仍然但系他们并未完全消灭巫师,他宣称自己在前往塞勒姆时,又听到了有人预示新一轮巫术风暴将要降临。
1694年11月18日下午,塞缪尔·帕里斯公开宣布他在1692年犯下的错误。
人们曾狂热而疯狂地在黑暗中互相伤害,却难以支付清醒带来的昂贵代价。
塞勒姆的事件终于告一段落,而现今,坐落于马萨诸塞州塞勒姆镇的女巫纪念馆仍有游客前往,参观追悼,曾经被阴霾笼罩的塞勒姆如今也成了招揽各地游客的旅游景点。
历史中的塞勒姆事件确实已经结束了,但回望现今,我们身边也许依然还在不断重复上演着类似的剧情。那些被敲打键盘的愚人们或恶意或无意中伤的受害者们,又有谁能为他们哀悼,为他们修建纪念馆呢?
本书诸多考据和知识都源于《猎巫:塞勒姆-1692》这本书,感谢斯泰西·希夫为我们重拾塞勒姆的旧日时光,将这些真实的故事重现于现代舞台。纵观塞勒姆事件,值得深挖和考据的地方还有很多很多,整个事件背后的政局变化和权力更迭都十分值得深挖,普通村民间的邻里矛盾和蒜皮小事也非常耐人寻味,有感兴趣的小伙伴可以直接买书来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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