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膛手的神情变得有些恼怒,可终究只是吃力地说了两句:“那里,仓库,给我带吃的来!”他的眼中寒光一闪,叫古氏儿一哆嗦。
开膛手指了指小巷深处:“那里,你们要来!来!”然后把长刀担在肩上,很快就消失在小巷里。
直到确定开膛手真的走了,几个孩子才连滚带爬地逃了出去。
“开膛手!”朝一边跑一边大叫,他还有些理智,“开膛手杀人了!杀人了!”其他孩子也跟着叫喊起来。
很快,两具尸体被从小巷中移了出,几个孩子也被抓去做笔录,他们已经统一好了口径:自己在小巷子里被混混勒索,见勒索不成混混捅死了他们的一个同伴,开膛手突然出现杀死了混混。
朝摇着头:“不记得了,一看到人死,我就什么都不记得了。”他们又问了开膛手的相貌特征,画了肖像,一直折腾到晚上才把他们放出来,最后朝问警察螳螂的尸体能不能还给他们。
第二天,朝向恶童帮公布了事情的经过,众恶童一片哗然。当夜几个参与刺杀的孩子又聚在海边的棚屋里,火塘里的木头被烧得劈啪作响,可他们的心里都是冷冰冰的。
古氏儿又给每个人盛了稀汤,可大家都不愿意去喝,也不愿说话,螳螂的那碗汤被单独盛出来放在一边。白天他们本想给螳螂开个追悼仪式,没有尸体哪怕找件衣服凭吊一下也好,可谁也找不出螳螂的任何一件私人物品——他总是穿着那件衣服,带着小刀,大家都觉得他很机灵很有办法,这就是螳螂。
“我们该去把尸体要回来。”小强说,他因为临阵脱逃而感到极为自责,尤其是对螳螂。
“这会儿都已经给火化了吧。”阿墩大约听过那些无主尸会被怎么处理,“一个人就这么没了。”他叹了一口气。
朝看大家不再沉默:“一切形式都是虚无的。我们记得他就好。”
“我们都会。”朝招呼大家趁热喝汤,“我们还要连着他的那一份一起努力活下去。”
等喝完汤,朝立刻把话题转移开,混混的事就算是解决了,可他们又招惹上了杀人不眨眼的开膛手:“我们要不要按照他说的去送食物呢?”
阿墩主张不必理睬:“那个地方现在已经被封锁了,而且我看我们最好不要再和他有什么瓜葛。”全城的警察都已经行动了起来,开膛手已经入侵到博莱德城内的消息不胫而走,马路上闲逛的人一下子少了很多。
“但是他救了我们。”阿源强调,“虽然不知道他出于什么目的,但是他的确救了我们。哪怕算是报恩,起码我们应该为他做点什么。”
阿墩不屑的说:“你怎么知道他不会趁机要了你的小命。”
“那你怎么知道他不是第二个想要控制住恶童帮的人?”阿墩的反问让阿源无言以对,每天有大把大把的人来博莱德博讨生活,他们大多和被砍了脑袋的混混一样有着“远大”的志向,“我们不能给他那样的机会。”
朝想了想:“就送点食物倒也不见得会怎么样。”阿墩哼了一声表示不同意,朝没有理他继续说道,“他对我们来说的确是一个巨大的威胁,但我们可以透过给他送食物的这个机会加深对他的了解,一个我们多少了解一点的威胁和一个我们一丁点都不了解的威胁,这两者是完全不一样的。如果能打听清楚他的目的是什么,也许我们还能够占据一定的先机。”最终朝说服了众人,他们打算派一个代表去和开膛手接触。
“我愿意去。”古氏儿举手,朝惊讶地看着他,他本想自己去的:“我看还是我去吧。”
古氏儿坚持:“你们在街市上的脸太熟,不适合再在那里露面。”可朝并不想再让古氏儿去冒这个险,毕竟他救过自己一命。
事情定下之后,朝给了古氏儿呼叫同伴用的信号筒并教给他使用方法:“咱们的人只要看到信号就会赶过来支援。”
对煤市的封锁也就维持了两天,第三天一早警察就撤走了,倒是煤市上的工人知道开膛手在附近出没,自发组织了巡逻队。又过了几天,等风头渐消,古氏儿带着几个孩子回到煤市,不过除了他之外谁也不愿意钻那条小巷——开膛手的传闻已经成了一则都市传说,在很多人嘴里他从一个破落的流浪汉变成了三头六臂吃人不吐骨头的妖怪。
重走旧路古氏儿心中非常忐忑,他开始有点后悔自己这个逞能的决定了,可他又真的想再看看那个开膛手:不知为何那人给古氏儿留下的印象竟有些亲切。
顺着之前开膛手所指的方向,古氏儿找到了那处小仓库,其实就是混混囤积货物的货栈:地上散放着几个装满煤核的编织袋,几个箱子被堆成桌椅的样子,还有一堆稻草铺出来的“床”。
古氏儿第一反应就是:这里是开膛手的窝。他有些害怕,哆哆嗦嗦地想从这里退出去。
“你?”一把男人的声音突然在古氏儿身后发声。古氏儿被吓得一蹦三尺高,手里的东西全掉在地上。
男人皱着眉头走过来,把掉在地上的食物一样样捡起来,拍干净沾在上面的土,然后又一样一样在“桌子”上摆好,自己也坐下来,三两下把一个包子塞进嘴里,看古氏儿还愣在原地,他停下往自己嘴里塞食物的手看着古氏儿。
古氏儿连滚带爬地逃出巷子,外面望风的几个小孩看到他这么狼狈以为是“开膛手”杀出来了,也不要命地往外跑,引来煤场上的巡逻队以为是小孩子来偷煤,跟在后面碾了他们好几条街。
古氏儿紧张得连“开膛手”的脸都没看清楚——当然这事让警察局更为头疼,五个小孩中四个目击者给出了四张完全不同的罪犯肖像。朝拍着古氏儿的肩膀安慰他:“能安全回来就行了。”接着他又问,“那他还提了别的要求没有?”
古氏儿表示“开膛手”只是把他带去的食物给吃了,别的什么都没有说。
朝的判断是“开膛手”对“恶童帮”并没有兴趣,而且这个人似乎也不是一味的滥杀无辜。他耸了耸肩:“现在‘开膛手’对我们的威胁小了很多,只要不继续招惹他,我想他很快就会把我们忘掉的。”他告诉古氏儿,煤场那边以后就不要去了,因为他见过“开膛手”两次,估计这个落魄到连饭都吃不起的杀人魔对古氏儿的印象会比较深。
然而关于要不要再去煤场这件事,朝和阿源几个人发生了争执——那是一条来钱的道。“螳螂不能白白牺牲。”阿源强调说。
朝感到有些愤怒:“螳螂的牺牲不是为了给谁谋求些什么东西!”
“足够的积蓄。”阿源冷哼一声,“所有账目都是我管着的,有没有足够的钱我会不知道?”
朝一下子就像泄了气皮球:“那我也不同意再去冒险。”
“不是冒险。”阿源说,“既然他看起来更像是饿死鬼而不是疯子,那我们就能和他做进一步的交涉。”他一脸成竹在胸,仿佛那条能够运出煤渣的密道自己已经势在必得,“我不会让螳螂白白死去的,每一个人的牺牲都应该带来价值。”
因为表现出来的怯懦,朝和古氏儿都被排除在了这个计划之外,阿源独自带人去和开膛手接触,他们定期向朝及恶童帮其他核心成员汇报情况——交涉工作比想象中的要顺利得多,那个男人对这群小“不速之客”只有一个要求:多给他带点食物来。他甚至没有说出希望恶童帮不要出卖他的话。
朝立刻把阿古集市上的几个孩子划去煤场,阿源又组织人手探了几次路,这个小渠道就算给打通了。
“我们冬天终于有稳定的煤渣来源可以用来供暖了。”朝在大会上说,冬天变得不再那么危险和难熬,大家都很高兴。
在这之后关于煤场密道阿源向恶童帮汇报的内容越来越少,仅仅周期告知朝他们又囤积了多少物资——朝决定在冬天之前都不动这些煤渣,因为谁也没法估算出过冬需要的量有都少。在他们忙着囤积物资的时候,古氏儿倒是对这些不怎么感兴趣,他更关心开膛手的近况如何。
“开膛手,”阿源一脸狐疑地看着古氏儿,“我们除了按他的要求定期给他带点吃的之外,和他没别的交集。”然后阿源解释说,煤场大概只是开膛手城里多个落脚点中的一个,因为在打通这条运货的渠道之后他们就没见过他几次。
“有几次是在吃东西,有一次是在睡觉。”阿源回忆着,“他完全把我们当空气。”
古氏儿决定有机会的话,他想再去拜访开膛手看看。阿源看出他的心思,劝说道:“我大概能理解你的想法,看你应该是好人家的孩子吧,第一次看见这种鲜血淋漓的场面难免会被那种杀戮的力量所折服。但你要知道那是非常危险的,即便是街市上最凶狠的帮派他们也不会这样毫不犹豫地杀人。我劝你不要去靠近他,免得成了杀戮的牺牲品。”
古氏儿觉得阿源说得挺有道理,但是他的心里还是如同长了草一样,他只能不断将这种别样的情绪按捺下去。
这阵子因为街市上少了好几个人,朝和古氏儿也要经常到阿古集市上去客串“小乞丐”、“报童”、“擦鞋童”和“小贼”,现在古氏儿已经熟练掌握了如何在人群里赚钱养活自己的本领。这天他正低头蹲在擦鞋板后面给一位大爷脚上的高帮皮鞋去土上油,远远听到从西面传来一阵吵闹声,不由得抬头去看,却被那位大爷劈头骂了几句:“看什么看!过大兵有什么好看的!当心抓了你去填土壕,快给我擦鞋!”
古氏儿知道来了一队当兵的,赶忙低头继续工作。等这位大爷觉得自己的皮鞋已经被擦得足够亮了,才心满意足地掏出两毛钱丢过来。
古氏儿把两毛钱丢进擦鞋板下面的小抽屉里,直了直腰,看到那队宪兵正走过去没多远:大概十来个宪兵,都拿着带军刺的步枪,吆吆喝喝地赶着一队人朝前走,那队人里面有男有女,一个个头发蓬乱,身上的衣服已经有些破烂了,看起来吃了不少苦头。正当古氏儿心生感叹的时候,他忽然从那队人里面看到一男一女,他们和队伍里的其他人不同,头发是金色的。
古氏儿忽然想到两个人——那对住在海边别墅里的双胞胎海伦海勒,在他认识的人当中,只有这两个人生着金色的头发。他的第一反应就是这对兄妹被人抓住了,可他们为什么会被宪兵抓走呢?难道是因为自己从“蒂玛”号上给他们带去的那封信?难道是因为“蒂玛”上亚丁船长他们的所谓“伟大事业”?模糊中古氏儿若有所悟。他连装了钱的擦鞋箱都不要,径直跟了上去,一边的朝正忙完手里的活,看古氏儿好像神不守舍地跟着那队宪兵就去了,知道不好,赶忙招呼两个小童过来帮忙看住位子,自己也跟着古氏儿走了过去。
海勒没有想到公馆会这么快被攻破,他还以为自己能够依靠公馆的地形优势和一早布置下的防卫措施坚守几天。可当端着步枪的宪兵突然冲进庄园出现在他眼前的时候,他没能像自己想象的那样保持住一个贵族的体面,而是由惊慌失措直接堕入歇斯底里,就在他大喊大叫乱砸东西直到被宪兵摁倒在地的这几十秒里,他听到房间外海伦的狂笑和间歇传来的高亢歌声:
“美梦总是破灭的特别快;噩梦总是如期的到来。”
这歌让他想起了自己的祖国,那个早已不存在的、在贵族元老院统治下的、辉煌的、B国。
其实公馆的防御并不如海勒想象的那样牢固——自从那封来自海上的密信,其中的内容被从不知道谁的嘴里泄漏了出去之后,整个公馆上下就变得人心惶惶。公馆里的下人中有很多是博莱德本地的居民,他们犯不着和一群从战败国流亡到此的旧贵族及奴仆们一道为了一个所谓的“复国计划”而背上“颠覆国家”的罪名,所以当天早上宪兵一到,他们就迫不及待地“开门迎客”了。
最终有十几个“死硬分子”被宪兵一起抓走,其中大多数人古氏儿在那一夜都见过,不过只有海伦海勒的金发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罢了。这会儿古氏儿跟在队伍后面,宪兵们押着犯人在集市上缓缓地由西向东走,围拢过来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可跟着古氏儿的朝却满腹怀疑:被宪兵押着走的这群人到底什么来路?宪兵队驻地或者其他公务场所都不在东边,宪兵为什么押着他们往东边走?他拉住古氏儿想问个究竟,古氏儿面露纠结:“你还记得把我踢下海的那个人吗?”
朝虽然还不懂所谓的“叛国罪”或者“颠覆国家罪”到底是什么东西,可从眼下这阵仗上他也瞧出来这群人的身上必然牵扯着不一般的事情,多年的街头经验告诉自己:这种事绝对不能掺和。想到这里朝拉住古氏儿不再让他过去:“我们走吧,继续跟着他们会很危险。”
古氏儿却不愿离开:“可是......”他欲言又止。古氏儿知道朝说的没有错,但他心里面就是放不下海伦小姐,所以他根本无心和朝多说什么:“你先走吧,我再看一会。”
朝还是想拉着古氏儿走:“后面的事咱们可慢慢打探,”他压低声音,“这里不对劲,他们往东走干什么,东面什么都没有啊!”
两个人正嘀咕着,忽然又有好几个宪兵冲到人群里来轰赶看热闹的人,他们拿着警棍威胁着看客们,人群“呼”一下乱了一阵,一部分看客不再关注这件事都散去了,朝本想趁这个机会把古氏儿拉走,可不知道为什么他起了固执的念头,任凭朝怎么劝说还是跟在队伍后面,只一会功夫剩下的人又聚拢了过来,古氏儿和朝被前后的人夹在当中,只能跟着队伍一点点向前。
四周攒动的人头似乎要把天空都遮蔽住,这让朝的心里异常焦急。就在他想着要再怎么劝说这个固执鬼的时候,猛然发现了一件事:人群里面混进来了不少陌生人。
那些人不是这条街上的,朝也从没在集市上见过他们,甚至他可以打包票,他们根本不是博莱德的普通民众——这些人绝不是终日在柴米中打滚的普通老百姓,他们的眼神透着一股冰冷的坚毅,那种东西叫人胆寒,而且他们完全没有朝前面的队伍里面看,他们的目光一直在看客的脸上扫来扫去。
是宪兵!是便衣宪兵!朝差点要叫出来,他深知这群人的出现意味着什么。
这时一个宪兵正和朝对视在一起,朝不由得直想往后面缩,可后面人的腿挡住了朝的退路,好在那个男人的目光只在朝的脸上停留了一秒钟。他越过朝向站在朝身边的古氏儿看去,古氏儿显然引起了他的注意,他足足盯着古氏儿看了五秒,然后他开始向两个孩子这边挤过来。
朝的手脚冰凉,他一瞬间似乎看到了自己和古氏儿两人命运的终点——在饱受折磨之后,他们的尸体被扔进焚化炉。
就在朝手足无策之际,人群开始骚动了起来,四周响起的喊叫声把朝一下子拉回了现实,那个向他们靠近的宪兵也加快了脚步,可以看出来他就是朝着他们来的。
朝忽然打定了主意,他向外猛推了古氏儿一把边小声说:“把人都召集来这!”古氏儿被朝一推向一边跌去,他踉跄了几步终于意识到事情不对劲,想要拉朝一道逃离,却看到朝逆着人群向一个高大的中年男人迎过去,突然向前一扑到地“哇”一声痛哭起来:
朝的行动出乎了所有人意料,甚至那个正盯着古氏儿的宪兵也愣住了,他低头看向这个正抱着自己大腿痛哭流涕还不时把眼泪鼻涕往自己裤腿上抹的小孩:“我不是你爸爸!”
“爸爸!爸爸!你不要我了吗,爸爸!你又要抛下我和妈妈了吗!妈妈已经死了,就剩下我了!你再抛下我,我也要死了!”
男人不由得怒从心头起,抬腿把朝踢向一边,这时等他再抬头去看,刚才那个神色可疑的男孩却已经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当他打算去把古氏儿找出来的时候,朝又跪爬过来,再次抱住男人的腿不放,男人不再客气了,他抡起已经攥在手中的警棍狠狠击向朝的后背。
周围宪兵的喊叫声已经逐渐被民众的哭喊声和零星响起的枪声所替代,那些好奇心过剩的看客们将会被以“通敌”或者“意图颠覆国家”的罪名逮捕或者被当场射杀,场面一度陷入到了极大地混乱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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