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古埃及的神明还不够可怕,特别是阿努比斯和塞贝克,在这个故事中,我们会发现这些神明不过是更可怕、更古老的神明的面具。你可以很好猜出是哪个,“恶魔信使”?“黑神殿”?再加上我们的老朋友路德维希·蒲林和他的书。我认为这些线索已经足够让你猜出答案了。然而,林·卡特肯定和我一样错过了它们,因为这个故事一开始并没有收录在《蠕虫之谜》中。非常感谢理查德·L·蒂尔尼Richard L. Tierney指出了这个漏洞。
洛夫克拉夫特本人和罗伯特·E·霍华德不止一次地使用了埋藏在已知埃及时代下的隐秘历史这个相同的前提,以及那些在相对无害的传统宗教神话和传说形式中幸存下来的类似的被压抑下去的恐怖观念。最近的一些作家也采用了同样的形式,有时是以直接续写和注释布洛克、洛夫克拉夫特和霍华德的故事的形式出现,其中就包括林·卡特(例如...《清真寺下的拱顶》)和理查德·L·蒂尔尼(《鳄鱼的诅咒》,《霍雷姆库的宝藏The Treasure of Horemkhu》)。
阿努比斯的雕像在黑暗中沉思。它那失明的双眼在黑暗中曝晒了无数个世纪,岁月的尘埃落于它那石质的额头。坑里潮湿的空气已经使它犬齿特征变得支离破碎,但是雕像的石头嘴唇仍然蜷曲,使它露出神秘的微笑。这雕像仿佛仍活着一般,仿佛被阴影笼罩的几个世纪过去了,仍然代表着随之逝去的埃及和古老诸神的荣耀。一想到昔日的浮华、虚荣和逝去的辉煌,它也确实有理由露齿而笑了。但是这尊雕像阿努比斯,启路者,卡奈特(Karneter)的胡狼头之神已经不复存在,而那些鞠躬朝拜的人也早已死去。死亡无处不在,它萦绕在神像所立的阴暗隧道中,藏在木乃伊箱中,于石层的尘土中静静等待。死亡,和黑暗——三千年来从未被光明驱散的黑暗。
然而,今天,光明降临了。过道尽头那扇铰链已然生锈的铁门被打开,铁门发出刺耳的声响。这是三千年以来铁门第一次被打开。门口处传来火把奇特的亮光和突如其来的声响。
这件事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异感。三千年来,在这黑暗的地下墓室里,没有任何光亮照耀;三千年来,没有哪只脚挪动过地上满是灰尘的地毯;三千年来,没有任何声响从远古的空气中发出属于它自己的声音。最后一道亮光来自巴斯特的祭司手持的圣火;最后一只踏入尘土的脚已被埃及吞没;最后一个声音来自尼罗河上游的言间祈祷。
而现在,一只手电筒突然发出一道亮光,一双穿着靴子的脚在地板上挪动,一个英国人大声发泄着他的亵渎之音。
在手电筒的光的照耀下,那道亮光的持有者显露了出来。他是一个又高又瘦的男人,脸上的皱纹和他左手捏着的莎草纸般的羊皮纸一样皱。他的白发、深陷的眼睛和发黄的皮肤使他看上去像个老人,但他那薄薄的嘴唇上的微笑却又充满了青春的喜悦。紧跟其后的是一个更年轻的家伙。
这两人轻轻地走在布满灰尘的过道上,径直地走向雕像。持有手电筒的罗纳德·巴顿先生把它举向高处,以便更仔细地观察神明的姿态。彼得·巴顿站在他的身边,两眼紧随着他父亲的目光。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入侵者仔细审视着被他们侵犯的墓穴的守护者。在地下洞穴里的此刻,是一个奇怪的时刻,这是一个古老之物直面现今之物的跨越永恒的时刻。
这两人惊奇地、敬畏地凝视着那只神兽。那巨大的胡狼之神的身影占据了这幽暗的通道,它那饱经风霜的身躯仍然留有威严及难以言喻的令人畏惧的气息。外部空气从敞开的门外涌入,将神像身上的灰尘扫得一尘不染,侵入者带着某种模糊的不安仔细打量着它那闪闪发光的身型。阿努比斯身高十二英尺,有着人类般的身躯,以及在那结实的肩膀上的胡狼的头部。雕像的双臂以某种警告的姿势摆出,仿佛在努力阻止外人的通过。这很奇怪,因为无论从哪种意义上来说,这位守护者的身后除了墙上的一个狭窄的壁龛之外,别无其它。
然而,关于这位神明,似乎有一种邪恶的暗示,似乎在它的体内有一种野兽般的人性,隐藏着一个秘密的、有意识的生命。雕刻出的脸上露出会心的微笑,却似乎充满了愤世嫉俗的神情;雕刻出的双眼又似乎有一种奇怪而令人不安的感觉。这尊雕像仿佛是活的,更确切地说,仿佛它只是一件藏着生命的石斗篷。
两个探险者默默地察觉到了这一点,他们仔细打量着这位道路的开启者,不安地思索了好长一段时间。随后,那老人突然身体一抖,随后又恢复了他一贯的轻快态度。
“好了,孩子,我们别整天站在这呆呆地看着这玩意儿了!我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最重要的任务还在后头。你看过地图了吗?”
“看了,爸。”年轻人的声音远没有罗纳德先生那么响亮且坚定。他不喜欢石质过道里的臭气,也不喜欢似乎在角落阴暗处滋生的恶臭。他敏锐地意识到他和他的父亲身在一座隐藏的墓穴里,这座墓穴已经沉睡了三千年。他不禁想起了那个诅咒。
这地方有诅咒,事实上,正是因为这诅咒才得以使这里被人发现的。
罗纳德先生在挖掘第九金字塔时发现了它,那张腐烂的羊皮纸上藏有通往一条秘密通道的钥匙。没人知道他是如何把它地从探险队领队那里偷运过来的,不过他最终还是设法完成了任务。
虽然偷窃远征战利品是一种严重的罪行,但这毕竟不能完全归咎于他。二十年来,罗纳德·巴顿先生一直在沙漠中搜寻,最终发现了神圣的遗迹,随后破译了象形文字,并挖掘出了木乃伊、雕像、古代家具和宝石。他为政府发掘了无数的财富和极为珍贵的手稿;但他仍是个穷人,他从来没有因为自己是那时探险队的领队而获得回报。如果他犯了一个他知道最终会使他名利双收的错误,又有谁能责怪他呢?
另外,他年纪也大了,他在埃及呆了几十年,所有的考古学家都多多少少都有点要发疯了。当人们在沙漠中不断搜寻,在被抛弃的废墟中挖掘时,头顶上毒辣的太阳总会使他们的大脑麻痹,神殿地下潮湿、黑暗、寂静的断层,总会让人感到心寒。在古老神明仍然统治的地方做着这种事总归是不好的,在金字塔前的紫色塔柱上,猫头的布巴斯提斯,恶毒的塞特和邪恶的阿蒙拉可都是阴沉的守护者。在这一切之上,有一种早已死去的禁忌已久的东西的气息,它正渗入血液之中。罗纳德先生有点涉猎巫术,因此,这句话对他的影响也许比其他人更大。但不管怎样,他还是偷走了羊皮纸。
这份手稿是由古埃及的一位祭司所写的,他可不是什么圣人。没有什么圣人能像他那样写东西而不违背自身的誓言。这手稿写满了巫术,充斥了隐隐约约的恐怖,真是一件可怕的事情。
撰写这份手稿的巫师提到了比他所崇拜的神更为古老的神明。其中有提到“恶魔信使”和“黑神殿”,以及亚当时代前的隐秘神话和传说周期。正如基督教有他们的黑弥撒,每个教派都有他们所隐藏的恶魔崇拜,埃及人同样也知道他们自己的黑暗神明。
这些被诅咒的人的名字,连同祈祷所必需的祷文一起被列了出来。文本中充斥着各种令人震惊和亵渎神明的言论;还有对统治宗教的威胁,以及支持它的人的可怕诅咒。也许这就是为什么罗纳德先生会发现它和祭司的木乃伊葬在一起——因为它的发现者不敢摧毁它,厄运很有可能降临到他们身上,不过,他们有自己的复仇之道;毕竟祭司的木乃伊被发现时没有胳膊、腿和眼睛,而这些并不是因为尸体腐烂而消失的。
虽然罗纳德先生对羊皮纸上提到的上述内容非常感兴趣,但他对最后一段的印象更为深刻。就在这段,这个渎神之人讲述了他主人的坟墓,他的主人统治着当时的黑暗宗教。一张地图,一张图表,和一些方向。这些都不是用埃及文写成的,而是用迦勒底楔形文字写成的。毫无疑问,这就是为什么那些复仇的老祭司没有亲自找地方来摧毁它的原因。他们可能不熟悉这种语言,或者他们是因为害怕咒语而避开那里。
彼得·巴顿还记得在开罗的那个晚上,他和父亲第一次读到这段的译文。他想起了罗纳德先生炯炯有神的眼睛里那贪婪的光芒,以及他那深沉颤抖的喉音。
“按照地图上的指示,在那里你会找到主人的坟墓,他与他的侍从和所有的财宝埋葬在一起。”
当罗纳德先生说出最后一个字时,他激动得几乎声音都哑了。
“在犬狼星(Dog-Star)升起的那个夜晚,你必须在祭坛的入口处放置三只胡狼作为祭品,并用鲜血浸透洞口周围的沙子。然后,蝙蝠群将会降下,它们可以尽情享受盛宴,并将鲜血的喜讯传递给在冥界的父亲塞特。
“别不以为然,儿子,”罗纳德劝告道。“我可以给你解释上面所说的缘由,让你明白。不过我担心真相会让你不太好受。”
“当你走到外部通道时,你会看到一扇门,上面有主人在里面等候的标识。抓住在第七个头里的第七个舌头的符号,然后用刀把它取下来。这样,这门就必会为你开路,通往坟墓的大门也就归你所有了。内部的台阶有三十三层,那里矗立着启路者,阿努比斯的雕像。”
“阿努比斯!它不就只是个很有辨识度的普通埃及神吗?”彼得突然打断道。
“阿努比斯掌握着生与死之匙,它守护着神秘的卡奈特,无人能在未经允许的情况下通过卡奈特。有些人视胡狼之神为秩序之友,但它并不是。阿努比斯站在阴影中,是因为它是神秘的守护者。在没有数字的古时,经上记载,阿努比斯向世人显现,然后,它以神明的真实形象塑造出了第一座雕像。这就是你将在内部通道的尽头会发现的雕像——启路者的第一座真正的雕像。”
“真是令人惊叹!”彼得喃喃说道。“如果这是真的,想想这意味着什么,我们竟然找到了神明最初的雕像!”
他的父亲只是微微一笑,显得有点憔悴,彼得如是想着。
手稿中写道:“第一座雕像与其他复制品有很多不同之处。我们都知道,这道路对人类可不太友好,所以最初的雕像被历代主人所隐藏,并按照它的要求进行崇拜。但现在,愿我们的敌人灵魂和生命腐朽殆尽!他们胆敢亵渎仪式,主人认为应该将这座神像藏匿起来,等他死后与它一起埋葬。”
“但阿努比斯并不仅仅因为这个原因而站在内部通道的顶端。它被称为启路者,没有它的帮助,任何人都无法进入坟墓。”
“怎么了?”彼得不耐烦地问。“我想还有另一个关于神像的愚蠢仪式吧?”
他父亲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往下读。彼得注意到罗纳德先生握着羊皮纸时颤抖的双手,当老人终于抬起头时,他的脸色显得十分苍白。
“你说得没错,我的孩子,”他沙哑地回答。“还有另一个愚蠢的仪式。但在我们抵达目的地之前,不必为此烦恼。”
“你是说去那儿——手稿上说的那个地点?”年轻人急切地问道。
“我必须去那儿。”罗纳德先生的语气很是牵强。他又瞥了一眼羊皮纸的最后一部分:
“但是务必小心行事,因为不以为然者必会死亡。尽管他们可以通过阿努比斯,但他们也会知道,无人生还。因为阿努比斯的雕像十分奇怪,它藏有一个隐秘的灵魂。”
这位老考古学家很快便将这最后几句话脱口而出,并立即把羊皮纸重新折叠起来。在那之后,他故意把话题转到实际问题上,就好像想忘掉他之前所读到的东西似的。
接下来的几周里他都在为去南方的旅行做准备,罗纳德先生似乎总是在避开他的儿子,除非有必要和他谈一些与远征直接相关的事情。
但是彼得没有忘记。他想知道他父亲默默地读了些什么,那是一种秘密的仪式,它能使人越过道路的开启者。为什么他的父亲脸色发白,浑身颤抖,然后很快就把话题转到了更理智的事情上呢?他为什么把羊皮纸守得那么严呢?手稿最后提到的“诅咒”究竟是什么?
彼得仔细考虑了这些问题,但他已经逐渐消除了自己更强烈的恐惧,因为他必须全神贯注于随后组织探险队所需的技术细节。直到他和他父亲真的来到了沙漠里,他的疑虑才又回来了,但那个时候,他非常苦恼。
沙漠中弥漫着一种古老的气息,一种使人感到人类微不足道的胜利就像流沙上的脚印一样转瞬即逝般的气息。在这样的地方,一种斯芬克斯般的沉思笼罩着人们的心灵,忧郁的独白缓缓而升,不受压抑地支配着人们的心灵。
彼得被寂静沙漠的魔力迷住了。他想起父亲曾告诉过他的一些关于埃及巫术和大祭司的神奇魔法的事情。关于墓穴和和地下恐怖的传说在他们出生的地方呈现出一个新的现实。彼得·巴顿本人认识许多相信诅咒的力量的人,其中有些人也的确奇怪地死去了。比如图坦卡蒙事件,帕特(Paut)神庙的丑闻,以及那个声名狼藉的冒险家卡诺蒂博士的下场等可怕谣言。夜晚,在侦察的星光下,他会回忆起这些类似的故事,但一想到眼前可能会发生的事,他便又会颤抖不停。
当罗纳德先生在地图上指定的地点扎营时,又出现了新的、更具体的恐怖事件。
第一天晚上,罗纳德先生独自一人前往帐篷后的沙丘。他带着一只白山羊和一把锋利的小刀。他的儿子在事情完成后紧跟其后,来到了老人身边。那只山羊的鲜血在月光下闪烁着可怕的光芒,屠夫的眼中也同样闪烁着血色光芒。彼得巧妙地躲藏了起来,因为他认为在他父亲对着讥笑的月亮咕哝着那些古怪的埃及咒语时打断他可不是个明智的行为。
事实上,彼得非常害怕罗纳德先生,否则他会试图劝阻他不要继续远征。
但在罗纳德先生的态度中,有一点暗示着他有一种疯狂的、不可动摇的决心。正是这一点使彼得默不作声,正是这一点,使他不敢直截了当地向父亲询问羊皮纸上神秘的“诅咒”的真实细节。
在午夜沙丘发生的特殊事件的第二天,罗纳德先生在查阅了一些黄道后,宣布挖掘工作即将开始。他仔细盯着地图,小心翼翼地测量着自己的步数,直至沙地上的准确位置,然后命令他们开始工作。到了日落时分,一个十英尺高的竖井像大地上的一个大伤口一样打着哈欠,兴奋的当地人宣布下面有一扇门。
此时,彼得的精神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他非常害怕父亲,当他被命令下到挖掘点中时,他没有提出异议。毫无疑问,老人已经严重失常了,但是彼得,他很爱他的父亲,而他认为最好不要因为拒绝服从父亲而激怒他。他不愿意到那个深坑里去,因为那里渗出的气味实在过于令人厌恶。而且下面的臭气比那扇黑乎乎的门还要难闻一千倍。
这显然就是手稿中提到的那扇通往外部通道的门。彼得一下子明白了其中所说的“第七个头里的第七个舌头”是什么意思,他真希望这个意思从他的脑中永远消失。因为门上镶着一个银色的图像,镶在熟悉的埃及传说的表意文字框中。这个中心图像由七个主要的埃及神明的头部组成:欧西里斯、伊西斯、拉、巴斯特、托特、塞特和阿努比斯。但令人惊恐的是,这七个头都是从同一个身体里伸出来的,而这不是迄今为止神话中所知的任何神明的身体。它并不是拟人化的,这个形象,它没有模仿任何人类形体的东西。彼得想不出在所有的埃及宇宙观或万神殿中,有哪个能与这种完全陌生的恐怖相提并论。
它所引起的堂吉诃德式的憎恶不能归咎于任何可以用言语表达的东西。这情景似乎使彼得的眼中生出了恐怖的小触须,这些小触须在他的脑中扎根,仿佛要把脑中除了恐惧以外的一切感觉通通吸干。部分原因可能是这个人体似乎在不断变化,融化,也就是从一种难以形容的形状转变成另一种形状。当从一个特定的角度来看,它的形状似乎像是充满蛇团的美杜莎,第二眼望去,似乎又像是一排闪闪发光的吸血鬼之花,其有着凝胶状的原生质花瓣,似乎像是在渴求鲜血。经过第三次地仔细观察,这团无形之物似乎又只是一堆乱七八糟的银色头骨。还有一段时间,它看上去仿佛拥有某种宇宙的隐藏模式——恒星和行星被压缩得如此之紧密,似乎正暗示着宇宙的浩瀚。
究竟是怎样的鬼斧神工才能制造出如此令人费解的梦魇合成物,彼得说不出来,他也不愿把它想象成任何人类艺术家所绘画的图案。他觉得那扇门有某种不祥的阴险寓意,那令人困惑的形象不知何故地仿佛象征着一种支配所有人类神明的神秘的恐怖。但他越看,他的思绪就越是容易被那错综复杂的银色迷宫般的设计所吸引。它是如此令人信服且催眠至极,瞥见它,就像在思考生命的意义——用一种能让哲学家们发疯的可怕方式思考。
突然,彼得被他父亲的声音惊醒了。整个上午他都很麻木,但现在他的话里显然充满了急切的心情。
“就是那个地方——羊皮纸里提到的门!现在我知道蒲林在撒拉逊仪式那一章里说的是什么意思了,那章里他提到了‘门上的符号’。我们完成后必须拍张照。如果当地人不反对的话,我希望我们以后可以把它搬走。”
他的话里隐藏着一种饶有兴趣的意味,彼得很不喜欢,甚至有些害怕。他突然意识到,他对父亲以及他最近几年的秘密研究的了解知之甚少,他不情愿地回忆起了他在开罗的图书馆里瞥见的那几本被牢牢看守着的大部头。昨晚,他的父亲和蝙蝠群在一起,像个疯了的老祭司一样。他真的相信这种无稽之谈吗?还是说他知道这是事实?
“现在!”老人的声音里充满了胜利之情,“我有刀。退后。”
彼得的眼中充满了恐惧和迷惑,他看见父亲把刀尖插到了第七个脑袋下面——阿努比斯的脑袋。钢在银器上破碎了;随后后者发出了声响。那狗似的脑袋仿佛被一个隐藏的枢轴所转动,慢慢地转动,随后,门哐地一声被打开了,那声音在充斥着霉味的深处回荡。
一股刺鼻的气味从它长久以来的牢笼中迸发出来,那是一股尸骨的恶臭味。这不是大多数坟墓中常见的泡碱或含香料的瘴气,相反,它抓住了死亡本身的精华——发霉的骨头,腐烂的肉和粉碎的灰尘。
现在,一开始的气味减弱了,罗纳德先生立即走了进去。他的儿子紧随其后,尽管速度要慢得多。正如手稿所预言的那样,他们沿着走廊走过三十三层倾斜的台阶。接着,老人手里拿着提灯,面对着阿努比斯那神秘的雕像。
在第一次令人沮丧的审视之后,彼得不安地回忆起以前发生过的事情,然而,罗纳德先生打断了儿子的遐想,开口说话了。他在那座巨大的神像前低语,而那座神像似乎正用恶毒的、有意识的目光俯视着弱小的人类。那盏提灯的灯光似乎改变了那张石脸的轮廓,它那尖锐的笑容变成了幸灾乐祸的狞笑,并带着不祥的威胁气息。然而,当彼得听到父亲所说的话时,他很快就被更强烈的恐惧所压倒。
“听着,孩子。我没有告诉你那天晚上那张羊皮纸向我透露的一切。你还记得吗,有一段我只念给了我自己听。好吧,我有理由不让你知道这些;因为如果你知道了, 也许你就不会跟我一起来了。但相比其他人,我更需要你。”
“孩子,你不知道这一刻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秘密地研究那些被别人嘲笑为迷信的幻想之事。不过,我相信了,而且我也学到了。每一个被遗忘的宗教背后都隐藏着真理;扭曲的事实可以被合理地解释为现实的新概念。长久以来,我一直在寻找这样的线索——我知道,如果我能找到这样的坟墓,那它肯定包含着足以使世人信服的证据。里面可能有木乃伊,也就是这个邪教的秘密领袖的身体。但那不是我想要的。我想要的是与他们一起埋葬的知识,手稿中包含的禁忌的秘密——那是全世界从未知晓的智慧!智慧——还有力量!“
“力量!我知道关于黑神殿内部圈子的事,以及由羊皮纸上这个被指定的主人所统治的邪教。他们不是普通的拥有魔法的祭司,他们与来自人类领域之外的实体进行交易。他们的诅咒令人畏惧,他们的愿望受人尊重。这是为什么?这是因为他们都是知道的。我告诉你,在这座坟墓里,我们可以找到一些足以让我们掌控半个世界的秘密!死亡之光,阴险的毒药,古老的书籍和强大的咒语,它们的力量可能会让原初之神复苏。好好想想看!一种可以控制政府,统治国家,消灭敌人的知识!还有无数的金银珠宝和难以想象的富有,我们将会像帝王般富有!”
他绝对是疯了,彼得如是想着。有那么一会儿,他有一种疯狂的冲动,想转过身去,从过道里跑出去;他想看看头顶上明媚的阳光,感受一下没有被死亡世纪所污染的灰尘吹过的气息。但是老人在他咕哝着继续说的时候抓住了他的肩膀,彼得只好继续呆在那里。
“我知道,你还不明白。也许你继续保持这样最好,但不管怎样,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在我做了必要之事后,你也会这么做的。我现在必须告诉你羊皮纸上写了什么;告诉你我没有念出来的那部分。”
某种内在的本能在彼得的脑中发出无声的警告。他必须离开这里——必须离开!但是他的父亲牢牢地抓住了他,尽管他的声音还在颤抖。
“我提到的那部分是告诉人们如何通过这座雕像进入坟墓。光看神像这玩意是看不出什么的,它后面没有什么秘密通道,雕像内部也没有什么杠杆机关。这个主人和他的侍从们相当聪明。物理手段是没用的——只有一条路可以进入坟墓,那就是通过神明的身体!”
彼得再次望向了阿努比斯那张面具似的脸。那张胡狼的脸是在巧妙的理解下扭曲起来的——还是说仅仅只是光线下的把戏?他的父亲继续说道。
“我知道这听起来很奇怪,但这是事实。你还记得羊皮纸上说这座雕像是第一座——不同于其他雕像吗?它是如何强调阿努比斯是启路者,并暗示其隐秘的灵魂的?接下来的几行字会解释这一点。它似乎可以转动一个枢轴,打开身后的一个空间,然后进入坟墓,但是只有当它被人类的意识激活时才可以。”
疯了,他们都疯了,彼得知道这一点。他,他的父亲,那些老祭司,还有那尊雕像,他们都是这个混乱世界里疯狂的实体。
“这只意味着一件事。我必须凝视神明来催眠自己;催眠自己,直到我的灵魂进入它的体内,才能打开这条彼方的道路。”
“这个想法其实并不奇怪。瑜伽士相信,在他们出神的状态下,他们将会化身为神明的头颅,自我催眠状态是所有种族的宗教表现。催眠是一种科学真理,在心理学被假定为一项有组织的研究之前,这个真理就已经存在了数千年。这些祭司显然知道这个道理。所以这就是我现在必须做的——催眠自己,使我的灵魂或意识进入雕像。这样我就能打开后面的坟墓了。”
“但是诅咒!”彼得低语道,他终于开口说话了。“你不是说这是对不以为然者的诅咒——阿努比斯既是守护者又是开启者吗?”
“那纯碎是唬人的!”罗纳德先生的语气极其坚定,“那只是为了吓唬那些盗墓者才插进去的话。无论如何,我必须冒这个险。你要做的就是等待。一旦我进入催眠状态,雕像就会移动,彼方的通道就会显露出来。立刻进入后,你摇一摇我的身体,打破昏迷,我就能回来的。”
他父亲的话里有一种不容否认的威严。于是彼得把提灯高高举起,让它的光线在阿努比斯的脸上晃动。他默不作声地站在那儿,而他的父亲把目光集中在胡狼的眼睛上——那双石质的,瞪视着的眼睛,似乎正暗示着它们的隐秘生活。
这是一个可怕的画面:这两个人和十二英尺高的神明,在一个漆黑的地下墓穴里相遇了。
他的眼睛盯着那只胡狼前额上的那团光。渐渐地,他的目光变得呆滞,一切都停止了,他的瞳孔里闪烁着一种特殊的夜光般的火焰。他的身体明显地下垂,好像所有的生命都被吸血鬼吸干了一样。
然后,令彼得惊恐的是,他父亲的脸上蒙上了一层苍白的面容,他静静地躺在石质地板上。但是他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过雕像的眼睛。彼得高举提灯的左臂由于极度的恐惧,突然抽搐了一下。几分钟的时间在寂静中飞逝。然而,时间在这死亡之地毫无意义。
彼得无法思考。他曾见过父亲利用镜子和灯光进行自我催眠;他知道在熟练的专家手中,这是完全无害的。但这次不一样。他能进入埃及神的身体里吗?如果他真的做到了——那诅咒怎么办?这两个问题就像微小的声音在他体内某处回响,但它们很快就被无法抗拒的恐惧吞没了。
当彼得看到发生的变化时,这种恐惧上升到了疯狂的高潮。突然,他父亲的眼睛像熄灭了的火焰一样闪烁着,随后意识消失了。但是神明的眼睛——阿努比斯的眼睛不再是石头了!
他父亲是对的。他做到了——他把他的意识催眠到了雕像的身体里。彼得倒吸了一口气,这时,突然一个念头钻进了他的脑海。如果他父亲的理论到目前为止是正确的,那么其他的呢?他曾经说过,一旦进入这个雕像的体内,它的灵魂就会指引他打开道路。但是现在什么也没有发生。是哪里出错了吗?
彼得惊恐万分,弯下腰检查父亲的身体。它无力了,老化了,且毫无生气。罗纳德先生死了!
彼得不由自主地想起了羊皮纸上的神秘警告:“不以为然者必死无疑。尽管他们可以通过阿努比斯,但他们仍然知道,它不会允许他们回到人间。因为阿努比斯的雕像确实很奇怪,它有一个隐秘的灵魂。”
一个隐秘的灵魂!彼得的太阳穴惊恐的悸动,他高高举起提灯,再次望向神明的脸庞。他又看见阿努比斯那张咆哮的石质面具上,有一双活生生的眼睛!它们闪耀着兽性的、蓄意的、邪恶的光芒。彼得一望见它们便开始发狂。他没有,也不能思考,他只知道他的父亲已经死了,是这座雕像以某种方式杀死了他,且它现在活了过来。
彼得·巴顿突然冲上前去,嘶哑地尖叫着,开始用徒劳的拳头捶打那尊石像。他那流血、撕裂的指关节抓挠着冰冷的双腿,但阿努比斯纹丝不动。然而,它的眼睛仍然保持着可怕的运动。
那人在极度的精神错乱中咒骂,用一种痛苦的声音咕哝着,开始向那张嘲弄的脸爬去。他必须知道那凝视着的双眼背后隐藏着什么,他必须亲眼看到它,然后摧毁它那不自然的生命。他一边爬,一边痛苦地啜泣着,嘶吼他父亲的名字。
他不知道自己花了多长时间才到达顶峰,最后的几分钟只是一片噩梦般疯狂的赤色模糊。当他恢复知觉时,他摇摇欲坠地抓住雕像的脖子,双脚支撑在雕像的腹部。他仍然凝视着那双可怕的活生生的眼睛。
但就在他凝视的时候,整张脸突然扭曲成一个可怕的生命,它的嘴唇缩回到了充满欢笑的洞穴里,阿努比斯的尖牙露出可怕而贪婪的欲望。
神明的膀臂如石头般拥抱他,那爪子似的手指紧紧抓住了他那颤抖着、收缩着的喉咙,当石牙像真正的胡狼一样咬住他的脖子时,张开的口鼻被咬得支离破碎。他就这样遭遇了他的厄运——但在那最后的启示时刻之后,这又是一个可喜的厄运。
当地人发现彼得毫无血迹的尸体被压得粉碎,躺在雕像的脚边,就像古代的祭品一般。他父亲就在他的身边,但他也死了。
他们没有在那个被禁止的、被人遗忘的古老墓穴里逗留,也没有试图进入后面的坟墓。相反,他们重新关上了门,回到了家。他们说,老巴顿和小巴顿是自杀的,这并不奇怪。因为他们真的没有看到其他迹象可以证明是他杀。阿努比斯的雕像又一次宁平静地站在阴影里,依然冷酷地守护着秘密;它再一次平静地躲在阴影里,依然守护着彼方的秘密金库,但它的眼中,不再有任何生命的迹象。
因此,没人知道彼得·巴顿临死前所知晓的事物,也没人知道当彼得死后,他抬头仰望,看到了使死亡成为一种可喜的解脱的启示。
因为彼得知道是什么使神明的身体有了生气,他知道是什么东西以一种可怕而扭曲的方式生活在其中,他知道是什么迫使了他的死亡。因为在他临死前,他最后凝视着阿努比斯那张活生生的石脸——那张拥有他父亲受尽折磨的双眼的石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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