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尔叙述她的故事时中途没有喝过一杯水,这是让我敬佩不已的地方,我没有记错的话,那可有整整13828个字,都可以凑成一部稍长的短篇小说了吧?
如果把她的话改编成为广播稿的话,我估计作为录音员的小姐姐肯定要中断数次补充水分,甚至一个早上根本就无法完成录音工作也说不定,而她却这样毫不停歇地花了四十分钟就声情并茂地描述完毕。
但这也是我作为一名非专业人员对于专业工作擅自施以的猜测,说不定专业人员有超乎我想象的能力也说不定,还是说贝尔的本职事实上就是一位播音员?
这样一想,或许这篇文章非常适合被改编成广播稿,毕竟它本身就是用贝尔的说辞所进行改写的,基本上不用再多加什么修改。
“会有的噢,广播什么的。”贝尔似乎察觉到了我的想法,突然说道。
不,不是似乎,她就是可以看到我的想法。这是一个很滑稽的现象,作为作者的我对于贝尔的想法完全猜不透,而作为虚构角色的贝尔眼中的我反而像是会把一切写在脸上的蠢货。
“而且我会被邀请成为播音员,把这个故事再讲一遍,到时候还行各位读者要多多支持。”贝尔忽然双手合十,转身向着另一个方向闭眼拍掌。
搞得好像我们两人事实上是在访谈节目上坐谈,而那一边是摄像头与线下观众们。
“虽然还不知道制作方什么时候会邀请我去录制节目,但还是请大家先等着吧!”
“喂,Facedays,这可是你的作品第一次跨界改编,你应该为此感到高兴,而不是在一旁大呼小叫。”
忽然被贝尔给指责了,她皱着眉头看着我,显得很不高兴。
“没关系,我会原谅你的,毕竟你得负责用键盘记录下来。”贝尔出乎意料地接受了我的道歉,“毕竟如果你没有好好做好记录员的工作的话,广播稿也就无从诞生了吧?”
“而且你要第一时间在你这个没几百个关注的【Face寒舍】公众号上发布那有声书的链接,如果我发现最后点击量没有破万,绝对饶不了你!”
我突然要为那莫须有的广播背负起了宣传的作用,而我的渠道只有这个体量极小的公众号和我的微信朋友圈,这让我感受到无比的压力。
“不过这种东西真的存在吗?有人要给我的文章录制节目什么的……”
“你要我强调几次呢?你这个自卑又自负的大学生,也该开始无条件地相信我说的每一句话了吧?”贝尔没好气地回答我的问题,“真的是让人聊不下去天,一个劲地抓着一个话题转悠的男人,可是没办法得到女孩子的好感的哦。”
原来我是如此差劲的家伙吗?经过贝尔的点醒,我真想向我至今为止所接触到的每一位女性道歉,尤其是最为亲近的几位。
不过经由我诚恳至极的道歉之后,这个对我充满攻击性的话题也就到此为止。贝尔心满意足地接受我又一次道歉之后,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坐姿,将自己的人字拖蹬到地上,盘腿坐在椅子上头,显得惬意极了。
“所以怎么样?你也该说说你对我的故事有什么看法了吧?”贝尔歪着脑袋笑眯眯地说道,“在这个故事中我不允许你再使用半开放式结局这种作者省事,读者费心的写作手法。今天必须要给我把事情说明白来,真实记载某事的时候可没有给你留白的空间!”
连我的坏习惯都被贝尔揭穿了,我还有什么活在世上的理由?文学界没有我这种老是以留白作为结局的家伙的容身之处!
明明是因为自己没办法给出合适的解释,就用一些意象不明的场景作为结尾,只是任凭读者掉光头发去揣测其背后的意思。
但事实上我觉得根本不存在这一种读者,不存在有些会为了我的作品而思考的人。为了不让自己失望,我一向都是不去进行这样设想,正所谓飞得越高摔得越惨,如果我们设想的结果站稳在现实的大地上,就不会因为看清现实而收到任何伤害。
这真是一个明智的梦想家,也是一个懦弱的梦想家,却是一个优秀的实干家。
说的就是我!我如此自负而又自卑地想到,正如贝尔对我的描述一样。
“贝尔,感谢你告诉我这么有趣、晦涩、丑陋、神秘还有什么乱七八糟不明所以的形容词来形容的故事,我写下来后会给它取名以《侍奉者偏差》。但容许我对其提出问题吗?”
“当然,只要你愿意,我就要回答不是吗?毕竟我是你写的。”
“全都是事实,最后大家都死了,死亡是最真实的东西了。”
“这样看来,没有一点是真的,一点都没有。”贝尔毫无羞耻心,就这样笑着继续说道,“那又如何?除了你以外,没人能注意到这一点吧?”
“我会揭穿你的谎言。”我突然说出了这样一句帅气的台词,连我自己也因为未曾设想而被吓了一跳。就好像从来没想过贝尔会出现,我也没想到自己会说出这种话来。
“等一下,你该不会真的想要在这个地方对我刚才说的故事展开讨论吧?”她并没有像是常规的反派一样被我的豪言壮语吓一跳,按照我的预想中现在的贝尔应该是冷汗直冒,像是悬疑剧最后面对名侦探揭穿谜底的罪犯一样打着抖擞,接着对自己的罪行忏悔祈祷才对。
“嗯?这不就是你想要我做的事吗?”我对贝尔提出的问题感到了疑惑。
“不是,你得想想看,你现在写的这个文章可不是要给你自个看的吧?你有没有想过读者们的感受?”
“读者们?原来你在替我担心读者会不喜欢看我对着你碎碎念吗?”我摆了摆手笑着说,“那这可能是你唯一没有搞明白的一件事,现在我们正处于一篇文章当中的高潮部分,那就是揭穿他人的谎言,读者们肯定会喜欢的。没有人会不喜欢看一个始终高高在上的白巫婆被人揭穿的窘相。”
“世人都喜欢看他人出丑是吧?”贝尔叹了口气,“你知道吗?所有正派的喜剧都是建立在反派的悲剧之上的,那些令人感到爽快的场景,事实上都是建立在某人憋屈的情境之上的,无一例外。也就意味着在那个故事中人所推崇的一方,到最后可是欺凌者的一方,可称不上是绝对的善良与正义。”
“正如你所说又如何,我可从来没有标榜过自己是什么好人。”
“全面的善良不存在,任何善良,最后都会伤害到某些事物。而相对应的,全面的邪恶也不存在,任何邪恶,最后肯定都会拯救到某些事物。那么究竟什么样的做法才是正确的,你有思考过吗?正所谓‘时间无绝对’,所以说你去思考也无济于事,因为人是无法抵达设想当中的极端一方的。”
“你想说的是人在追求某些正确的观念时,到最后都无法遵从于自身的理性,只是凭借着感性怎么爽怎么来是吧?”
不知道为什么,我打了一个响指,像是对于自己能好好地总结贝尔的话语而感到高兴一样。
“除了你之外,可没有人有说过我笨过。”我得意洋洋地回复道,但随即立马回过神来,“你可别想把话题带偏,现在我可要好好地审讯你的故事,把你这层虚伪的皮扒下来。”
“其实你这一番论证从最开始的假想就犯了错,到最后也只是在为了验证自己的想法而验证而已,这样看来你其实不可谓不笨。”
“我说你没有考虑过读者的感受,你擅自曲解成了读者不喜欢看你攻击我的情景,但事实上是这样吗?你根本没有没有过设想的情景是——会不会有些读者根本没有看完我的故事呢?”贝尔冷笑着说道,“肯定会有读者根本没有看完《侍奉者偏差》就看到这里的,如果你就着那篇文章大讲特讲,这可能是正确,但肯定不是聪明的做法。”
这些读者肯定不会有兴趣听我辩证的过程。贝尔给我点醒了这点。
“没关系,这肯定是你一时被冲昏了头脑,好好想一想你还是可以明白的。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嗯嗯,合理。”贝尔点了点头,“但是这样一来我们又有新的麻烦,那就是我打乱了你原有的写作思路,现在我们之间的故事又应该如何进行呢?”
“在你以前创作故事时肯定也没少遇到这种事吧?那些时候你一般怎么做?两个人角色碰面,聊天,聊到最后没有任何话题之后,他们应该怎么做?”
“一般情况下我会安排一些突发意外来推动剧情发展,毕竟所谓的故事肯定是不可能仅仅依靠角色对话就能够进行的,又不是对话体小说。”
“啪!突然一声枪响什么的……噢对了,我最喜欢安排角色逃亡的剧情,这样一来就会象是《神庙逃亡》一样进行剧情,不会陷入僵持状态,画面永远是在向前推动的。”我稍稍回忆后继续说道,“虽然有点俗套,但总是实用的计量。”
“所以说总要有一个目的是吧?必须要有目的,故事才能拥有方向,才能向前推进。”
“那我们来回忆一下我们的相遇,最初的目的是什么?你该不会忘了吧?”
说实话我也蛮喜欢和别人谈论类似内容的,但除了编辑之外,我基本上没有和人其他人谈论过类似的话题。而和编辑交流的时候,总是进行以对方为主导地位的单方面输出,我也没有过多阐述自己想法的机会。
“我们最初的目的……我想想……哦对!”我猛地坐直起来,“是为了写你的起源故事吧?”
“虽然有点投机取巧之疑,但也勉勉强强,干得还算不错。”
“所以说目的已经完成,这个故事应该落下帷幕了是吗?”
“嗯……并不是,按照我的写作习惯来说肯定不是,这样未免太过于平淡。”我继续说道,“这样写出来的文章,就像是在一张白纸上点出两个点,一个是起点,一个是终点,再将其链接起来就是。”
“这有什么不好的吗?绝大多数人还是喜欢一些可预测的事物的,要不然为什么这么多人都去吃麦当劳,很大一部分原因都是因为不管是哪个店的麦当劳,口味大部分情况都是一致的吧?”
“你举的例子是食物,是作为人类生存的必需品,但故事不是……肯定不是这样的。故事绝不是我们的必需品,很多人不需要故事,他们也能过得好好的,这是类似于奢侈品的存在。”我反驳着贝尔的观点,“他们需要的是更为新奇的体验,决不能是循规蹈矩,一切循规蹈矩、能够预测的作品,我想都是垃圾。”
“超出这两个点连线的范畴,在结尾处必须设立反转,最好是反转上再进行反转。”
“事实上,这也是一种循规蹈矩,只不过这是属于你的规矩,很多现代人事实上也已经陷入了反转疲劳,你能明白我这句话的意思吗?还有包括你某些时候絮絮叨叨的写作风格,完全抛弃故事性,只是为了聊天而聊天,看似没有章法,实则也是在规矩里头,而你未曾发觉这点。”贝尔突然不屑地嗤了一声,“你就像把自己放在了爬楼机上,明明不断地往上、往上、往上爬着,可是却一点儿也没有前进。以为有进步都只是幻想,人们却相信那种自我安慰。”
“你肯定不能明白这一点吧?无论是在创作故事上,还是在麦当劳里头炸薯条也一样,到头来都被关在笼子里进行的,并且是我们自己建设的笼子。而你写这篇文章最初的想法是……表面上是为了探寻我的起源故事,但更大程度上,你想探寻的是你本身吧?”贝尔没有理会我的沉默,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你不止一次在一些以我为主人公的文章下发布一些‘贝尔作为作者的化身’之类的言论,你难道没发现,你一直是将自己代入我的视角中进行写作的吗?你能理解我说的话吗?”
我想说我完全理解,但只能发出一种难听的嘎嘎声。我觉得很不舒服,很衰老,突然淹没在失落感中。我体验到失落的时候,陷入泥潭时泥浆灌入我的口鼻眼——不是一种模糊的概念,而是真正的东西。
“有些东西最好别想到,对有些东西最好抱持无知而不是发现真相。”贝尔一边说着一边从椅子上起身,缓步走到我的身旁,伸腿跨坐在我的大腿上,伸出手掐住了我的脖子,“你最惯用的反转已经到来了,而且也同样是你最喜欢的危机场面,如果你没办法想清楚自己究竟要做些什么,不知道你写下这篇文章的目的,我就会掐死你。”
就像她还是侍奉者时要掐死巫婆一样,在缺氧的情况下我的脸色会像是彩灯一样闪烁,非常有趣。
“对不起……”在我的脸色变成青色之前,我先说出了这三个字。
“嗯?这个故事可不是什么滥俗的、下三滥的影视剧,我可不会因为你说出这种莫名其妙的道歉而松手的。”贝尔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她的力道轻了不少。
“一直以来……我都非常对不起你……不,准确来说,是对不起自己吧。”
突然这个寂静的房间,除了我的声音之外,开始有了其他的声音出没。窗外,秋风在黑暗中呼啸着,预示着寒冷、预示着即将下雪,预示着一个死亡的季节。
“如果不是你的出现,我肯定无法写下关于你的故事。在关于侍奉者这一点的认知上,我们两个人都是一致的,我们都是最虔诚的侍奉者,你侍奉着你的巫婆,而我侍奉着我的人生。”我痛苦地说着,“但是你可以讲出来,而我不行,而所谓的你自愿讲出来,也只是我用我的键盘强迫你进行诉说,所以我对不起你。”
“在这一点上你倒是想得明白了不少,还有呢?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虽然她似乎很满意地说着,但手上的力道反而更重了,我又一次濒近了死亡。
“哈?那就是下意识?无法解释的事,任何反常的事,都可以被归结成下意识是吗?下意识才是这个世界的白巫婆,是这个世界的上帝?”这是贝尔第一次燃起了怒火,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三秒内我就会暴毙,“你根本就不明白!”
我能感受到自己的意识正在涣散,身体开始变得轻盈,我的世界从第一人称变成了第三人称。
我伸手抓住了贝尔的手指,硬生生地将她的手掰开,因为过度用力,甚至让她的一只食指碰到了自己的手背。
这是我自己赋予自己的力量。毕竟这到头来还是我写的小说。
贝尔的嘴唇又颤动起来,似乎是某种痉挛。但她却讲自己的手收了起来。
“所谓的下意识,并非是接口,而是希望自己这么去做的理由。”这一次我没有逃避目光,是我第一次主动与贝尔那双湛蓝色的双眼进行对视。
这是一场创作者与他笔下角色的战斗。一场必须见血的较量。
“是的,我的写作……仅仅只是发自内心的希望,不是为了曲折的故事,也不是为了取悦读者,更不是为了去改变什么。”我惨笑着继续说道,“是在认清自己之后,单纯地打出所想要打出的文字而已。因为想写,所以去写,仅此而已,在认清这点之后就轻松多了。”
“原来如此……”贝尔身上的怒火,混乱,似乎也在这一瞬间得到了平静。
“期望我们永无可能安详地进入长眠的坟墓,永世劳作,直至消逝。”
当然我是完全没有任何基础,完全是贝尔主导的一场活动。
我与她面对面站着,她抓住了我伸出的那只手,五指相扣,又抓住我另一只手放在了她的肩头。
贝尔说着又把我稍稍推开,保持了一个恰当好处的距离。
我低头看向我们两人的脚,而在三千年中早已熟悉舞蹈的她完全不需要,只需要向我下达指令就可以了。
我把我的左脚向前她去,她则将相对应的右脚向后缩去,我们两人的距离没有因为我的前进而缩短,这个微妙的距离就是舞蹈的精髓。随之就是我把左脚缩回来,而她迈出了右脚,左右左右,前后前后,重复着这样的动作。
她向我问道,在她提问之前,房间里仍然只有秋风敲打着窗户渴望进来取暖的哭嚎声,但突然轻柔的钢琴声不知从何处涓涓流出,将我们两人包裹其中。
我们不断地数着,每数一下踏出一步,我们便跳起舞来了。我们两人都是打着赤脚,瓷砖光溜溜的触感透过皮肤传达了过来。我们跳着舞。漫漫长夜已经走到了尽头,初晨的阳光透过脏兮兮的未曾擦拭的窗户照射进来,照亮了空气中弥漫的尘埃,似乎也随着节奏声在舞动。音乐从四面八方传来,这是我所体验过最棒的音效,和弦环绕着我们,像是要把我们送上云霄,而我们则跳着舞。
“希望我们下次见面还能跳上一支。”贝尔也仰着头笑道,“这就是你旅程的起点,而非我的,你也该走出巫婆的小屋了。”
在这篇之后会给各位来带更为常规的故事,而非这些神神叨叨的文字,如果有观看体验不适的读者还请宽宏大量,以后不会再出现了。
与其说是给读者们消遣的故事,更不如说是给我自己看的笔记。
备注: 如果对本文章还算有点兴趣,这些无处安放的文字我会第一时间放在我的个人公众号上,欢迎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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