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怕这是毫无疑问的,”丹顿·海辛格说。“他死了。”
凯·基思没有回答。她坐在银行经理的办公室里盘算着自己的反应。凯可以敏锐地感觉到空调里的冷气,海辛格雪茄烟的臭味,还有他在桌上看报纸时翻来翻去发出的沙沙声,他那像散光似斜视着的眼睛藏在双焦距镜片的厚隔板后面。
但是阿尔伯特·基思死亡的实际消息根本没有引起她任何有意识的反应。
“这是领事馆的报告,”海辛格说。“是船长和几名船员的目击者证词。他们分别接受了警方和法国政府当局的讯问,他们的故事每一个细节都被详细记录了!”海辛格把透明薄纸复写本推到她面前。“如果你想检查一下它——”
凯摇摇头。“我相信你说的。但在南太平洋中部的一艘船上喝醉,然后从船上掉入了海中——这听起来不像是阿尔伯特。他们确定身份是正确的吗?”
“确定。”海辛格把雪茄烟头摁在烟灰缸里,凯松了一口气。“他们追踪他的行踪,一直追溯到他在那里买机票的时候。”
凯摇了摇头,然后下意识地把金色的卷发向后梳。“只是这看起来不像是他会做的事情。跑到那么一个偏僻的地方。我无法想象阿尔伯特会凭冲动行事。”
海辛格耸耸肩。“坦白地说,我也不能。你的前夫给我的印象是一个很有条理的人。”
“我敢肯定是这样。“海辛格点了点头,“关键是我们永远不会知道那是什么原因了。他离开前没有和我商量。我所能告诉你的是,地震发生后,他一进来就宣布了他要出行的消息。然后便他安排取出两万美元的旅行支票,并要求银行帮助他避免通常的耽搁和更新护照时的繁琐程序。我们还帮他找了一家物业管理公司,在他不在的时候替他照看房子。他提前付了第一个月的房租,也没有说要离开多久,所以我们可以假设他本打算在这段时间内回来。这就是我所能知道的。”
凯皱起了眉头。“但是为什么偏偏是塔希提呢?他在那艘离陆地几百英里的日本船上做什么?他不是个渔夫,也不是个酒鬼。我最后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我们正一起吃午饭,讨论离婚的条件,而他甚至没有喝一杯酒。”
“我记得那差不多是三年前的事了。”海辛格说。“人是会变的。”小银行职员犹豫地笑了笑。“当然,并不完全如此。你的前夫从来没有重新立过遗嘱,这一点倒是可以让你感到安慰。你仍可以继承遗产。作为他的遗嘱执行人,我正在安排立即清点。这提醒了我——”
海辛格打开他右手上方的抽屉,从一个马尼拉信封里取出一个钥匙圈。“拿去吧。房子、前门和后门的钥匙,再加上另一把车库的钥匙。我想你可能会想去看看。”
“不过我必须要告诉你,在没有和我商量的情况下,不要移动任何东西。”
“当然。”凯把椅子往后推了推,站了起来。“还有什么我应该知道的吗?”
“目前还没有。不过他保险箱的钥匙我还留着。显然他没有带保险。”
“离婚后他一定让这些合约失效了。”凯叹了口气。“再让它们呆下去也没有多大意义了,是不是?”
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凯第一次感到一种感情的涌动,虽然她不能确切地说出这种感情的性质。因为阿尔伯特死了而悲伤?不,说实在的,她无法唤起像悲痛这样强烈的感情。也许怜悯更接近真实的一面——怜悯一个死在如此遥远、如此孤独地方的人。但是阿尔伯特·基思总是远离家乡,独自一人,即使他们结婚后也是如此。如果她当时能同情他,如果她能理解他,也许他还会活着。
该死,她现在确实意识到了自己的情绪反应——是内疚!如果内疚是一种情绪的话。没关系,她没有理由感到内疚;不管是不是前夫,她都从未真正了解过阿尔伯特;她既不能为他现在的模样而哀悼,也不能为他将来的模样而哀悼。
凯一惊,意识到海辛格正在和她说话,而且还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一旦清单完成,我就会让律师起草必要的遗嘱认证文件。我们会与您保持联系的。”
“不用。”海辛格站起身来,陪着凯走到办公室门口。“我们只是来为您效劳的。”
他薄薄的嘴唇松弛下来,露出一丝微笑;凯点了点头,然后起身走到了走廊上。
百分之五的微笑换百分之五的财产。很有道理,她这样想。她仍然保留了百分之九十五的权利——包括找出可能发生的事情的责任。
但她没有责任,凯提醒自己。离婚结束了这一切,而她有了证明这一点的法律文件。如果法律文件真的能证明什么的话。该死的,她为什么会这么的内疚?
明智的做法是对这件事置若罔闻。让遗嘱执行人、律师和税务人员做一份清单和一份协议,然后拿起她的百分之九十五开始享受。她不爱阿尔伯特,他也不爱她。即使他们有过自罗密欧与朱丽叶、安东尼与克利奥帕特拉或山尼与雪儿之后最伟大的感情,现在也不重要了。阿尔伯特死了,她无法让他复活,如果他死的方式有什么可疑之处——
她匆匆走出大楼,出现在温暖的阳光下,一阵寒意袭上心头。
回忆起那个五岁的小女孩,站在科罗拉多河岸边的野餐场地前,看着州警把那个东西从阴影里拖出来,穿过沙滩。抓钩留下了痕迹,但那并不是这些年在她记忆中留下痕迹,给它留下了伤痕的原因。正是因为没有痕迹,才让她做噩梦;那东西又湿又滑,扑通一声落在河岸上。长时间浸泡在水里已经侵蚀了所有的类人痕迹;肿胀的肉是泥灰色的,胳膊和腿上是下垂的鳍状肢,末端没有手指和脚趾,鱼在它脸上饱餐了一顿。
那就是恐怖;使人想到了享用盛宴的鱼。盯着那个东西,五岁的小女孩就这样尖叫着,现在那尖叫声还在记忆的长廊里回荡。
但是凯的腿一直在颤抖,直到她安全地坐在车里,把车开出停车场。她不能离开——也不能逃走,因为她已不再是五岁的小女孩了——她无法摆脱对阿尔伯特的思绪。阿尔伯特的死以及他是怎么死的;在鱼蜂拥而来的深处淹死,锯齿状的牙齿撕咬着他的腐肉——
进入峡谷后,凯发现自己渐渐放松了下来,似乎这个决定本身就结束了内疚和回忆。然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非常类似于似曾相识的感觉。
她以前曾多次走这条路,但近几年没有,所以她的真实记忆变得有些模糊。她有两次在死胡同和蜿蜒曲折的道路中迷了路;当她终于来到那个曾经被她称为家的地方前的时候,傍晚的阴影变得越来越长,逐渐融入黄昏之中。
又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她认出了这所房子,但她并没有真正把它和过去的现实联系起来。也许她曾在梦中住在这里;也许她分享了别人的记忆,把它们误认为是自己的。
阿尔伯特毫无疑问已经变了。她清楚地记得他结婚前那短暂的虚张声势,那是一种专横的要求,暗示了他强烈的欲望。当然,事情并不是那样的;那只不过是一个长期被宠坏的孩子需要拥有他当时觉得有吸引力的东西罢了。但她希望他有很强的占有欲,她需要一种归属感。不幸的是,他的冲动或本能——或者他那收藏家的狂热——被证明是一种暂时的现象。孩子厌倦了玩具,无论玩具多么有吸引力,尤其是当拥有它们需要承担责任的时候。阿尔伯特很快就陷入了他惯常的内向状态,这是导致他们分居和离婚的主要原因。
但她也变了。随着阿尔伯特的疏远加深,她自己的社交倾向也逐渐扩大。在他们结婚的时候,她是一个胆小、羞怯,且孤僻的人,不确定自己是否有能力处理与商业世界的日常接触,甚至不确定自己的性取向。从她十几岁起,男人们就觉得凯很有魅力,但她的自我形象一直是一只丑小鸭。更重要的是,她从未有意识地渴望成为一只天鹅。
讽刺的是,阿尔伯特·基思把她从中唤醒了。他似乎很快就厌倦了这种身体上的关系,这让她有了自我意识和满足的需求。
但阿尔伯特没有回应她。他对她的要求减少了;她还不如继续做一只丑小鸭,因为他的生活方式甚至没有必要假装自己是一个奢侈的人。完全没有必要打扮的漂漂亮亮的。
然而反常的是,这正是凯想要树立的形象。她为了摆脱无聊而修的扩展课程促成了模特课程,这些课程又导致了专业任务。
其余的都是不可避免的。从模特到混乱只需要一步。或者是不安的一年。离婚的时候一切都很友好——至少阿尔伯特是这么形容的;他总是善于为错误的行为找到恰当的字眼——他们就这么分道扬镳了。
她前进的道路并不容易,但在过去的几年里,它引导她一步一步走向情感的成熟。凯明白了这一点,所以她很满足于现状。
在越来越浓的黑暗中,她面临着更确切、更奇特的答案。透过窗外,夕阳的最后一道红光照亮了墙上那些面具凸出的眼睛和趋于咆哮的嘴巴。
她愣了一会儿,但她并不害怕眼前的景象;那萎缩的脑袋在暮色中晃来晃去,还有那些蜷缩在柜子里的雕像,对她来说都不觉得恐怖。
这些是玩具,不是恐怖物品。是小男孩们才会从漫画杂志的封底广告上邮购的那种东西。尽管这些面具是真品而不是塑料复制品,但它们的那种威胁却是人造的;那萎缩的头颅,不管它来自何方,都不会伤害到她。
但这会伤害阿尔伯特吗?伤害他,是因为他对这些事情的兴趣变得执迷了,是因为它让他退回到一个幼稚的虚幻世界?
我们碰巧相遇。我们碰巧结婚。随即他变得无法应付而逃离。他无法面对我,所以他把自己包围在能面对的事物中。不可视的面具亦不可言说;不含批判的眼嘴亦不含轻蔑。一个萎缩的大脑,不会思考任何威胁他自我形象的秘密想法。
凯摇了摇头。你什么时候开始当心理分析师的?但也许那是对的。当今世界似乎充斥了无法处理自身问题的人。毒品和酒精模糊了现实和幻想之间的区别,但这还不够。还不足够能让人忘记恐惧,消除愤怒,驱除恶魔。所以他们打球而不是脸,打保龄球而不是头,盯着屏幕沉迷于替代的暴力中。
但阿尔伯特没有走这条路,他也不必走。他有足够的钱购买永久的隐私;在这里,在他的藏身之处,他可以用安全的象征包围自己。如果你害怕和人一起生活,那就和事物一起生活吧。死的事物,提醒你死亡但因它们可以被控制而不会威胁你存在的事物。你拥有它们,它们不会伤害你。
你让他听起来像个橡皮室的候选人一样,凯对自己说。他还没有疯呢。
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才是疯狂的。他离开的方式,他消失的方式,他死亡的方式。
但这也可能有一个合理的解释;这个解释与他想逃跑的希望直接相关。假设他去塔希提岛只是为了寻找一个远离日常世界的地方,寻找吸引高更来岛上的简单解答呢?也许是地震促使他突然决定飞往那里。
如果是这样的话,就连围绕着他的死亡出现的谜团也不再神秘。阿尔伯特可能发现如今的塔希提岛只是个旅游陷阱;所以他租了一艘船,决定寻找一个比其更偏僻的岛屿。至于喝酒,它可能只是对高温的一种解药。她记得他不习惯喝酒,阳光和酒精的结合足以使他不是很小心。
更像是在做夜梦,因为太阳已经下山了,到处都是阴影。从角落里蠕动,从墙壁上滑落,从地板上爬往,在她周围隐现。在阴影中,面具可以活动他们的嘴,柜子里的雕像透过玻璃盯着前方看,萎缩的脑袋扭曲着,露出可怕的笑容。逻辑本在白天开花结果,但当夜晚来临,便在阴影的一触之下迅速枯萎。相反,黑暗的花朵盛开了,喷吐出恐惧的芳香。它们在阴影中摇摆,阴影也随着它们摇摆。
天哪,这感觉是怎么来的?凯不自觉地笑了笑,然后朝墙上的开关走去。所有关于成熟的说法听起来都不错,但她却在这里像一只被惊吓的小猫,害怕着自己的影子。
凯按了一下开关,影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大约三十五岁的粗壮男子。短发,高颧骨掩盖住了狭长的灰色眼睛,胸肌发达的身体几乎要冲破了棕色西装。这一点她第一眼就注意到了,但这还不足以抵消他的出现所引起的忧虑。她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平静下来。
“本·帕瓦斯。”那人随意地点了点头。“海辛格没有告诉你吗?”
“我在银行工作。财产和受托管理系。”他把手伸进夹克,拿出一个钱包,在一个玻璃支架后面展示了一张从中取出的卡片。凯不耐烦地把它拨开。
“我想是和你一样的方式。”帕瓦斯的手伸进另一个夹克口袋,拿出了一把钥匙。“我们都有备用钥匙。”
“这是团队行动,基思夫人。我们在这里列一份财产清册——要在我们申请遗嘱认证时提交一份清单。”
“我整个下午都在这里。在后面的卧室。我想我没听见你进来。”帕瓦斯咧嘴一笑。“当我听到声响的时候还有点害怕——以为可能是一个小偷。所以我才悄悄地靠近你。”
凯皱起了眉头。“我不明白。这和财产清册有什么关系呢?”
本·帕瓦斯指着柜子里的文物。“也许能让我们知道他买这些东西花了多少钱。以及它的来源。如果你可能知——”
“抱歉。”凯摇了摇头。“这些东西大多是我离开后买的。”她看了一眼表。“这提醒了我——我现在要走了。”
“我也是。我都不知道这么晚了。”估价人走到前门。“让我送你上车吧。”他轻轻关上了灯。
他们走进黑暗中,本·帕瓦斯在他们身后锁上了门。凯走到她的红色小本田旁边,然后看了她的同伴一眼。“你把车停在哪了?”她说。
“在街上。”他朝她笑了笑。“在这个行业中保持低调是有好处的。邻居们看到一辆陌生的车日复一日地开过来可能会有点紧张。”
帕瓦斯耸耸肩。“有你帮助的话,再来一次就可以了。”
“我?”凯从她的钱包里掏出了汽车钥匙。“我不打算再来这里了。”
“但是我已经告诉过你了。我不知道阿尔伯特在过去的三年里买了什么。”
“还有其他事情你可以告诉我。记录房子的价格,但不记录家具的成本或你可能进行了哪些改进。”本·帕瓦斯又笑了。“听着,我有个主意。为什么今晚不和我一起吃晚饭,把这一切都解决了呢?”
“这对你有利。我越早提交报告,遗产就能越早进行遗嘱认证。我认为你会想尽快结束这件事的。”
凯犹豫了。帕瓦斯朝她点了点头。“不会花很长时间的,我保证。再说,你总得吃点东西。那为什么你不跟我一起呢。”
麦克斯韦停车场灯火通明,但阴影在餐厅里侯着。当他们坐下的时候,帕瓦斯注意到凯皱着眉头。
“没什么。”她低头看了看菜单。“我忘了这个地方专门卖海鲜。”
“他们这里的牛排很好。饮料也不错,我推荐每一种都可以尝试一下。”
先上餐桌的是饮料。而在它们的上方,帕瓦斯在阴影中微笑。
“只是好奇。从报告中我推测事故发生时他可能正在钓鱼。”帕瓦斯的笑容消失在阴影中。“他讨厌鱼吗,基思夫人?”
“我不知道。在我们的婚姻中,我从来没有吃过海鲜,但那是因为我自己对海鲜的感觉。”
“不。这可以追溯到我小时候——”凯停了下来,皱着眉头。“这一切与清点遗产有什么关系?”
“抱歉。但我想我对报告的内容很感兴趣。或者它不需要说什么。难道你不觉得这么少的实际信息很好笑吗?在我这一行,你往往得是一个注重细节的人。”
“我可以详细告诉你我们为家具、地毯和电器所付的价钱,”凯生硬地说。“假设我们必须这样做,就应该把我丈夫的好恶排除在外。”
“我道歉。”鲍尔斯拿出了一个笔记本和一支笔。“那么,咱们在晚饭上来之前就开始吧。”
他的问题是例行公事,她的回答如同机械。渐渐地,她最初的恼怒消失了;现在她能很理智地把他掌控于她的步调中,没有产生更进一步的问题。
当沙拉和牛排端上来的时候,帕瓦斯把笔记本放进了口袋。饭菜很可口,她有些惊讶地意识到自己其实很享受。本·帕瓦斯现在也不再玩“审问官”这个游戏了,他成了一个令人愉快的晚餐伙伴。当他们吃完饭,喝着咖啡和餐后利口酒,凯感到完全放松了下来。她开始怀疑本·帕瓦斯是否结婚了。
“我该谢谢你的出现!也许你把我从比死还可怕的命运中拯救了出来。”
帕瓦斯耸耸肩。“有没有注意到我们的社会是如何惩罚单身顾客的?”
他还没有结婚,凯这样告诉自己。然后她迅速把注意力转移到帕瓦斯的声音上。
“以那些拉斯维加斯酒店的广告为例。优惠价格在上面写得很清楚——但当你精打细算时,他们总是指定双人房。当你一个人去餐馆时,不管餐馆有多好,他们都会把你安排在厨房旁边的一张小餐桌旁。”
“这就是为什么我不去海鲜店,”凯说。“每当侍者从那些旋转门进来,我就闻到一股煎鱼的味道。”
“我想也许你已故的丈夫已经告诉你了。他和他的朋友韦弗利似乎真的沉浸在这个神话之中。”
“除非你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凯放下她自己的杯子,盯着他那蒙着阴影的脸。“你怎么知道阿尔伯特和韦弗利是朋友?那和我丈夫的财产有什么关系?”
“我才是那个弄错了的人。”凯站起来,攥着她的钱包。
本·帕瓦斯开始起身,但凯迅速示意。“不用麻烦你送我出去,”她说。“以后就不用来找我了,就这样。”
阴影笼罩着她开车经过的街道,阴影蜷缩在公寓大楼下阴暗的车库,阴影盘旋在大厅里。
当她走进客厅时,还有更多的暗影在等待着她,她用灯光把它们驱散了。但是并没有驱散她心中的阴影——怀疑与不定的阴影。
凯走进卧室,把钱包里的东西倒在床上,找那张写有丹顿·海辛格地址和电话号码的纸条。
“我想了解一下负责处理阿尔伯特财产清单的那位先生。”
“本·帕瓦斯。今天下午我去他家的时候,他就在那,而且——”
“在屋子里?”随后是片刻的停顿,凯不知怎的感觉到海辛格摇了摇头。然后他继续说。“但那是不可能的。”
“我敢肯定他不在屋子里,因为今天下午你一离开办公室我就去看他了。”
“皮尔斯兄弟医院的太平间。他两天前死于心脏病发作。”
凯的房间里的灯整夜亮着,但是阴影仍然存在。而当她闭上眼睛试图入睡时,疑虑的阴影更是不减反增。
当她第二天早上在丹顿·海辛格的办公室赴约时,阴影仍然笼罩在她的眼睛上。
“请不要看我。”凯说,一面局促不安地在椅子上挪动着身子。“我知道我现在很糟糕,但我没有得到太多的休息。”
“我也是。”海辛格敲了敲放在他面前的记事本。“刚从皮尔斯兄弟医院回来。一切似乎都有条不紊。除了我和银行里的一些人之外,在访客簿上没有其他人签名。据他们所知,本没有亲戚,他的财物仍在那里的保险箱里。包括他的钱包和身份证明。实际上,任何人都不可能接触到它们。你确定你看到了?”
凯摇摇头。“事实上我只是瞥了他一眼钱包。我怎么会知道他是个骗子呢?”
“当然,他就指望着你不知道。否则他一开始就不会冒这样的险。从你给我的描述来看,这个男人和真正的本·帕瓦斯没有任何相似之处。他一定很有把握在你身上冒险。”
“但为什么呢?“凯皱起了眉头。“我不知道他在那里。如果他打算入室行窃,他只要躲起来,等着我离开就行了。”
海辛格点了点头。“没错。我想我们都排除了他在那里的动机是入室盗窃。这就给我们留下了一些有趣的问题。他是怎么知道你的名字的?是什么促使他请你吃饭的?他一直在问的那个H.P.洛夫克拉夫特又是谁?”
“嗯,我倒是能回答一个。”海辛格低头看了看他的笔记。“据主图书馆的资料员介绍,洛夫克拉夫特是一位幻想和恐怖小说作家。1890年生于罗德岛的普罗维登斯;1937年死在那里。他的短篇小说在他去世后第一次收录在——”
凯很快示意。“可我从来没听说过他!我就是这么对那个自称本·帕瓦斯的人说的。”
“假设他安排了所有的事情——进到屋子里,介绍自己是一名评估师,邀请你去吃晚饭——只是为了看看你对洛夫克拉夫特了解多少。”
“或许阿尔伯特·基思就是其中的联系。”海辛格坐了下来。“他对阅读或收集幻想小说感兴趣吗?”
“我在家里从来没见过这类的书,他也从来没谈过这类事情。”
“我明白了。”海辛格又低头看了一眼笔记本。“好吧,让我们试试从另一方面入手。他在普罗维登斯住过吗?”
“他在罗德岛有没有朋友,有没有可能给他写信的人?”
凯皱起了眉头。“我知道你想做什么。但是阿尔伯特和一个五十多年前在三千英里外生活和死去的人没有任何联系。”
海辛格叹了口气。“恐怕你是对的。看来洛夫克拉夫特并不是问题的关键(key)。说到钥匙(key)——”
凯看着这个小个子男人从他的书桌抽屉里拿起一本电话簿。“你要干什么?”她说。
“找到一个锁匠。不管这个入侵者是谁,也不管他想要什么,只要换一下锁,他就不会再进入那屋子了。既然我这么做了,我建议你也给自己的门换个新锁。”
“你不觉得你反应过度了吗?毕竟我现在没有受到任何危险。”
海辛格阴郁地笑了笑。“在这方面,我已经反应过度了。今早早些时候,我和施奈德中士谈过。他在市中心的盗窃部门工作。”厚厚的双焦镜片后面的眼睛看了看笔记本。“给你——拉尔夫·施奈德——电话号码是485-2524,如果你想抄下来的话。他建议你可以去看看他所谓的犯罪记录,看看你能不能辨认出嫌疑人。”
“坦率地说,他似乎对我告诉他的事情不太感兴趣。既然没有东西被偷,那就不是真正的入室盗窃。甚至没有任何破门而入的证据,所以只剩下非法侵入和假身份的罪名。”
“他正在把消息转发给好莱坞分部。巡逻车将监视这所房子。就是他建议的换锁。一旦安装好了,我就会给你一个新钥匙。”
“我会考虑的。”她示意那位小银行职员。“不用麻烦你送我出去了。但如果你听到什么——”
“别担心,基思夫人。我会和你联系的。”当门在凯身后关上时,海辛格道别的微笑消失了。他在那儿坐了好一会,听着她的脚步声在外面的穿堂里渐渐远去。
凯拿起她公寓里的电话,拨通了电话答录服务。有消息在等候——请致电科尔宾服务机构。
她照做了,马克斯·科尔宾还是他往常那个迷人的样子。
“你他妈的上哪去了?”他向她打招呼。“不用解释了,现在已经是中午了,你应该在两点到。”
“繁星之慧神殿。他们一套古怪的衣服正在购物的传单上做广告。他们想要的是那种直截了当的人——不穿高级时装,不戴珠宝,只穿普通衣服。贝达德已经和他们谈过了,如果你拿下了这份工作,他会处理摄影的。但他们想先见你一面。”
凯叹了口气。“你就不能把那本相册给他们看看吗?你知道我有多讨厌试镜。”
“听着,宝贝,你最终会得到一小时三块钱的报酬,如果超时了通常要加班费。为了这个你可以忍受一点,所以你就下去吧。去找奈神父。”
凯的车停了下来,滑进了南诺曼底1726号门前的空车位,时间正好是下午两点。但她犹豫了一会儿才把硬币扔进计价器。
在这幢两层楼房宽阔的门口上方,有一块巨大的木制招牌,上面写着繁星之慧神殿,但显然这是新近添置的,门口两边的大窗户上也都挂着厚重的红色帘子。凯猜测这个石头建筑以前是一个玛门神殿——很可能是一个当地的储贷机构,它已经腾出了一个不再被认为值得储蓄或贷款的街区。
但是里面有人有三百美元可以花一个小时。这是义务需要,凯指出了她自己的错误。
义务需要。这就是应召女郎对任务的感觉吗?开车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去和一个陌生男人见面,他会以每小时三块钱的价格租她的身体?
凯走到门口,提醒自己摄影和色情作品是有区别的,至少在程度上是不同的。当然,她有她的底线和主张;毕竟这是职业生涯中的一种职业病。她没有拍过内衣照或赤身照,到目前为止也从来没有真正的问题。偷窥者,迷恋S-M和捆绑的怪人也不会雇佣模特;他们在当地的按摩院甚至街角的小酒馆里采购。
凯自觉地笑了。她这么快就习惯了现在的生活方式!如果阿尔伯特知道我在想些什么,他在坟墓里也不会瞑目的。
她的笑容很快就消失了。阿尔伯特再也不会知道任何事情了,他甚至还没进坟墓。他在几千英里之外,在海底几千英尺的地方,而鱼——
凯急忙拉了拉门把手。门锁了。也许这是个预兆,告诉她现在可以心安理得地离开了。就在她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她看到门框旁边有一个蜂鸣器。义务需要。
大楼里隐隐传来了钟声。锁上的一声尖锐的咔哒声引起了回应。
凯拨动了把手,门开了。她走进一个黑暗的门道,这门道一直延伸到一个挂着帘子的内室。在它旁边,在她的左边,有一个楼梯井倾斜向上。上面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凯爬上了楼梯,想凝视着前面喊她的那个人。但是楼梯口的大厅是空的。在楼梯的右边,从一扇开着的门里,有一些光线呈扇形地射了出来。
凯走进那间小办公室,惊奇于里面的杂乱无章。四面墙的两侧都是书架,上面堆积的书都溢到了没有铺地毯的地板上。装着精装书、平装书、杂志和报纸的纸板箱堆放在角落里,在房间中央的桌子两边胡乱地排列着。
“和平予你,愿你智慧,”他轻声说。他的声音有一种轻快的腔调,她听不太清楚。
凯与他握了手,不知道她是否感到惊讶;显然她的确是这样,因为他笑了。
“代理处的先生应该告诉你的,”他说。“你不希望我是黑人。”
凯认为这是今年最保守的说法。即使马克斯·科尔宾告诉了她,她也也不会为此做好准备。
因为奈神父是一个真正的黑人,就像煤块和黑桃A一样。口音可能是西印度群岛的口音,也可能是牙买加的口音。但是,他那乌黑的肤色,深色的西装,不协调的白手套,看起来就像旧时的吟游诗人表演中的终结者。
凯也对他报以微笑。“代理处的先生应该告诉你的,”她说。“他碰巧也是黑人。”
“说的对。”奈神父咯咯地笑了。“好吧,活到老学到老。”他绕过桌子,把一大纸板箱的书推到一边,露出了藏在纸板箱后面的一个带垫子的小凳子。他向凯做了个手势,她便坐了下来。
“关于这里的事我很抱歉。”他说。“我一直承诺自己要把这个地方整顿好的,但时间似乎总是不够。我太忙于生活和学习了。”奈神父往后挪了挪身子,重新坐回他的座位上。“遗憾的是我们必须区分。生活和学习应该是一回事,你同意吗?”
“很少有人这么想过。”他严肃地点点头。“他们必须开悟,这就是我的使命。你熟悉繁星之慧的教诲吗?”
这个问题让凯猝不及防。“不是很清楚。我的意思是,现在有那么多的新运动——哈瑞·奎师那,山达基教——”
轻柔的笑声又响起来了。“我向你保证,他们之间没有任何相似之处。而繁星之慧并不是新生的。它古老的教义比所有现存的信仰都要早。当然,这就是问题所在——其他的信仰并没有真正存在,因为他们没有学习。他们已经死了,被现今的技术所害。佛陀对电知道些什么吗?穆罕默德为我们迎接太空时代做了准备吗?基督能应付计算机吗?
“《圣经》、《古兰经》、《塔木德经》都已经过时了。他们的知识和法律符合沙漠游牧民族的生活方式,他们过着尘世的生活,没有想到宇宙之外的现实。今天我们浏览他们的页面,发现不了任何与当前问题相关的内容。
“这就是为什么这些新的运动,如你所说,正在兴起。但它们中的大多数都用不同的术语给出了同样的老答案。毫无意义的答案。当今生活的复杂性需要调解(mediation),但他们却教我们沉思(meditation)。他们所有的形而上学的外衣和心理上的虚饰加在一起成了令人厌倦的陈词滥调——认识你自己。但是,即使这是可能的——但根本不可能,没有任何意义——那自我意识的意义何在?我们得救的唯一希望在于了解我们之外的世界,即太空和繁星的世界。你不同意吗?”
凯点了点头,不知道他想说些什么。奈神父毫无疑问是个传教士,但为什么要对她讲道呢?
“很久以前,人类曾经知道关于自己的真相,关于我们在宇宙中的位置。你熟悉魏格纳的假设吗?魏格纳假设地球上所有的陆地曾一度形成一个大陆,随着时间的推移支离破碎,逐渐分离。这被认为是一个相对较新的概念,但繁星之慧很久以前就知道了真相。正如他们知道所谓UFO现象背后的真实情况,以及我们所说的来自外太空的无线电信号一样——”
那一个飞碟坚果,凯对自己说。这个人不是神父,他是个狂热分子。
轻柔的笑声又响起来了。“对不起,基思夫人。我往往会忘乎所以。”
穿白夹克的人。凯的想法与完成这句话相呼应,但奈神父心里想的并不是这个。
“只是你熟悉了我们的假定,对你的任务会有帮助。”他说。
“有人告诉我你只需要一些比较直接的肖像照片。”凯说。“我想是报纸广告。”
“正确。”桌子后面的人用戴着白手套的手示意。“但是需要是一回事;想要又是另一回事。我想要的不仅仅是一张迷人的笑脸照片。我希望那张脸能反映出真诚、启迪和真正的理解。”
凯点了点头,痛苦地意识到她的脸上此刻并没有反映出这些东西。旧书的霉味弥漫在她的周围,这个戴白手套的怪胎真叫她讨厌。但是——义务需要。
“阿尔·贝达德是使用相机的好手。”她说。“我相信他能做到。”
“只要你自己的眼睛睁开并意识到就行。”奈神父说。他身体前倾,仔细打量着她。“因此,我有一个请求。今天晚上八点在神殿里有一场繁星之慧讲座。你将有机会来倾听和学习,有机会去理解。今晚你还会来吗?”
但当她大声说话时,话就不一样了。“我当然会的,”她说。
不知怎么的,她走出了办公室,走下楼梯,穿过门口,进了自己的车。即使她开车驶进倾斜的阳光里,一切似乎还是模糊不清。
所有的一切,也就是说,除了让她突然改变回去想法的东西——当她站起来,低头看了看桌子旁边的那箱书时,她瞥到的东西。
最上面一卷书的标题对她来说毫无意义——《异乡人和其他》。但作者的名字是H.P.洛夫克拉夫特。
“你在逗我吧。”阿尔·贝达德悻悻然地眯着眼睛,透过脏兮兮的挡风玻璃,驾驶着他那辆大众汽车,沿着男诺曼底的一条道路行驶,凯坐在他旁边凹陷的座位上。“天黑后把我拖到这样的地方。这很不安全——”
似乎是为了证实他的话,一堆瓦砾隐约出现在前面,黄色的锯木架挡住了它们,表明上个月地震后的街道正在进行修复。
“我根本没看到你来,”贝达德对她说。“这份工作你要分多少钱——也许两三百?这不值得为此烦恼。”
“相信我,”凯说。她朝右边的路标点了点头。“你可以把车停在这里。”
“我不信任这附近的任何人,”贝达德咕哝着说。“我们停车五分钟后,他们就会把车扒光的。”
但当凯走到人行道上的时候,他把车窗摇了起来。当她站在那里盯着街对面的大楼时,他锁上了门,来到她的身边。
窗帘仍然紧紧地拉着,遮住了窗户,但前门是开着的。来自内部的光线照亮了入口上方的木制标志。
“繁星之慧神殿,”他说。“这是什么,某种复兴会吗?”
“我们将会看到的。”凯看了看表。“来吧,已经八点多了。他们已经开始了。”
她走近门口时,意识到那声音和景象从她的内心涌出——一种似乎有些熟悉的尖锐的声音。接着,随着低沉的低音和旋律交织在一起,凯认出了主题。这是霍尔斯特的作品——《行星组曲》,名为《天王星——魔术师》的乐章。这可不是复兴派集会应有的背景音乐。
但后来,当他们穿过入口和窗帘之间的空隙时,立刻明白这不是普通的重生基督徒聚会。
凯没有任何偏见的想法;即使她有,她也没有办法预料到里面等待她的东西。
会议室比人们想象的要大;是一个贯穿从天花板到地板,乃至整个建筑的内部房间,墙壁完全被黑色天鹅绒质感的帷幔覆盖。也许它最初来自于一座教堂,伴随而来的还有为观众提供座位的笨重深色橡木长凳。当然,一间教堂供应的房子是熏香的源头,这些熏香在墙边高高的锻铁火盆里燃烧着,使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厌恶的、病态的气味,使人产生一种令人不安的联想。
阿尔·贝达德也注意到了,他的鼻子皱了起来。“闻起来就跟在殡仪馆一样。”他低声说。
凯点了点头,打量着坐在座位上的人。黑人的出现并不让她感到意外,但她对大量的拉丁美洲人和东方人感到困惑;各民族一般很少因为任何原因混在一起,更不用说宗教仪式了。
在她的内心深处,她感觉到了他们的一些共同之处,并试图加以辨认。当然不是经济地位——有些与会者穿着保守,有些则是穿着邋遢的街头人士。然后她意识到了一个共同点:年轻。这群人中青少年的比例很高,看起来没有一个人超过30岁。
奇怪的是,人群表现的很体面,看不出一般年轻好战分子聚会时的嘈杂不安。大家都坐在那里,聚精会神地听着从头顶的扩音器里传出来的音乐,透过一排昏暗的聚光灯发出的微弱光芒凝视着大厅尽头的高台上。
舞台本身在中央狭窄的开口两侧用帘子隔开,露出一个大讲台。讲台后面的区域笼罩在阴影中。
贝达德向凯做了个手势。“我们坐这吧。”他指着空荡荡的后排座位低声说。凯点了点头,他们在靠近中央过道的地方坐下。
他们这样做的时候,音乐也变了。当霍尔斯特让位于沃恩·威廉斯的《第六交响曲》的最后乐章时,她又一次惊讶地认出了音乐的来源。
也许奈神父让她来这里倾听和学习是对的。在这样做的过程中,她已经发现他对音乐及其影响有所了解。令人毛骨悚然的静音琴弦让人联想到其他世界、没有生命的行星、死气沉沉的遥远太阳,它们像尘埃一样在无边无际的空虚的外太空中移动,而外太空本身也在消亡。世界就是将这样结束的——不是一声巨响,也不是一声呜咽,而是悄声细语。如同在黑暗中消失的低语。
人群中传来一阵沙沙声和窃窃私语。他们也感受到了永恒的空虚,现在,有一瞬间,他们成为了其中的一部分。
一声锣响打破了永恒,当那个红衣身影从阴影中走出来的时候,银灰色的光芒在平台上闪耀。
奈神父的声音低沉起来。他从猩红色斗篷下抬起双臂,引起了观众的共鸣。
就像魔法一样,因为它就是魔法。音乐和熏香,黑暗和光明,长袍和仪式——现在起作用了,过去也起作用了。巫师和术士在安息日里念诵他们的咒语,德鲁伊在石墓前背诵他们的符文,巫医在丛林里胡言乱语,随后魔法便产生了。
穿着红袍子的奈神父可不是什么巫医。但当他在现代麦克风前以一个古老的手势举起戴着白手套的双手时,发生了一些事情。个人融入了更大的观众群体;观众成为了追随者;追随者成为了信徒。
他说话了,凯看见了,听见了。再一次,就像她下午见面的结果一样,视觉和声音似乎奇怪地模糊了。
尽管她常常不知道他说的确切内容,但这种感觉却十分清晰,在他的声音深沉的嗡嗡声的召唤下,在模糊中适时地闪现的画面中被唤醒。
阿撒托斯。犹格-索托斯。莎布-尼古拉斯。这些字是无意义的音节,而无意义的音节又是名字;这些名字是由人的嘴唇无力地努力辨认他们所代表的现实而形成的。
旧日支配者的实体产生于外太空,他们在人类从原始的黏液中崛起之前就统治了地球。人类被创造来崇拜和服从旧日支配者,他们给予其生命的礼物,而且有证据证明这种关系。证据在所有土地的传说中,最近维利科夫斯基的来自其他星球的“宇航员”理论和冯·丹尼肯的“众神的战车”又复活了——这些理论象征着旧日支配者穿越时空的旅行。
甚至一些实物的证据仍然存在并且可能仍然会被发现,因为正是在他们不朽主人的智慧和指引下,人类在亚特兰蒂斯、利莫里亚、姆大陆、史前失落的土地和圣经中被洪水摧毁的巴别塔上建起了高耸的神殿。
正是洪水——这是巨变造成的产物,巨大的彗星掠过,使大陆在震动中粉碎并淹没——冲垮了那些旧日支配者的神殿,把它们困在汹涌的海洋或极地的冰山的重压之下。
一小部分人类通过不明方式;历经漫长的冰河时期,在野蛮肮脏的环境中幸存下来,再次逐渐进化,披上了文明的外表。但在这些新文化中,过去的一些东西被保留在神话中,被扭曲,从而形成了新兴宗教的基础。一些知识也被保存了下来;这足以解释史前巨石阵、津巴布韦、玛雅神庙、吴哥窟和大金字塔的造型。
新祭司们统治着这里,为了他们自己的目的扭曲着古老的智慧。他们否认那些旧日支配者的存在,用恶魔的伪装来掩盖他们的记忆——恶灵,塞特,巴力,撒旦。
但他们无法掩盖种族记忆,这种记忆仍在人们的梦中浮现,并反映在他们今天的艺术形式中。集体无意识总是保留着一点真理的暗示,即使是现在,它也以不同的方式存在着。占星术只是对群星的影响的一种象征性的描述——从这些群星上诞生了旧日支配者来统治我们的命运。
祭司们总是试图诋毁真理,将意识斥为邪恶。人们说,人之所以堕落,是因为尝到了那禁忌的东西——智慧树之果。而且是祭司的神,不管是单数还是复数,都会发洪水和大灾难作为惩罚。那些自封为新神代言人的人总是认为他们是唯一的智慧,他们的祭祀仪式是唯一的途径。
因此,教派和分裂,战争和征服,国家的分裂,在战火和鲜血中诞生的教义的竞争——为了少数人的统治而毁灭多数人。所以信徒也备受逼迫。
然而忠信的人仍在。一直以来,都有少数被选中的人,也就是发起人,他们没有被他们的凡人主人所实行的扭曲所欺骗。他们铭记着旧日支配者。
因为他们还没有死。能够穿越浩瀚外太空的实体是不朽的。他们可能被埋在无边无际的冰层下,或者被关在汹涌澎湃的海底下巨大的石头城堡里,但他们仍然有知觉。沉睡万世对他们来说只是一瞬间;梦境在它们的长眠中产出,以噩梦的名义侵入不信者的头脑——但对信徒来说,它们带来了新的信心,新的希望:有一天旧日支配者将复活并再次掌权。
在沉没的拉莱耶,伟大的克苏鲁在等待着,等待着星位正确之时,等待着释放力量的重回。那时间近在咫尺,那力量被有力地保存了下来,被记载在历代信众守护的文字中。正是这种力量,这种知识,体现在繁星之慧中。
“我给你们带来了消息,”奈神父吟诵着。“疲倦的等待结束了。星群正在它们的宇宙轨道上聚集。上个月的地震是命中注定的象征。力量形成是为了塑造未来。很快山脉就会如同尘埃一般,冰障消融,大海交出它的秘密。
“许多人将会灭亡——虚假信仰的祭司和被人们称为科学家的虚假先知,以及所有追随他们的人。他们必有惊恐之日,我的朋友们——我们也必将胜利。有信仰的人将会存活。”
戴着手套的手抬起来,在漆黑的脸庞前慢条斯理地划动出图案,与编织的文字相呼应。“我知道,对一些人来说,这似乎是最纯粹的无稽之谈。对其他人来说,这是一种亵渎,或者至多是一种迷信。你们心里会说,这江湖骗子是谁?”
他抑扬顿挫的声音突然变了。“或者你会说,这只火鸡是谁,他对我们耍的这些老调重弹是什么意思?伙计,我们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我们太聪明了?”奈神父微笑着耸了耸肩。“不管你怎么说,怀疑就是怀疑。它挡在真理的道路上,必须予以清除。
他说话的时候,戴着手套的手伸到讲台后面,拿出来一个盒子或箱子。凯盯着这个长方形的容器;它大概有一英尺宽,十八英寸长,是由一种因年代久远而失去光泽的黄色金属制成的。它的外表面蚀刻着扭动的人物图案,在阴影中只能隐约看见,盖子雕刻得很是华丽。
奈神父把盒子放在讲台上;人群低声议论,然后安静下来。凯感觉到一种紧迫感,一种期待感,从他们挤成一团的温暖中升起一股带着恐惧气味的寒意。一切似乎又一次模糊了。
然后,奈神父紧紧地贴在盒子的另一边。盖子突然打开,从模糊的金属容器里射出一束舞动着的耀眼光芒。
奈望着打开的盒子,脸上洋溢着那光芒。他张开双臂,声音也随着这个手势而提高。
“看哪,这是从海洋升起的旧日支配者的礼物,而它们本身也必将升起!看哪,这从繁星降下的礼物,将予你等自由!”
他将盒子向前倾斜,以展示里面的光源——那是一块巨大的水晶,由从盒子内部的侧面和底座延伸出来的水平金属条带悬挂固定,它的表面雕刻成火红的小平面,为观众的眼睛注入明亮的光芒。
凯试图避开这耀眼的光芒,但没有办法逃避;眩光磁化了视觉。到处都是光亮,到处都是声音。
声音是光的一部分,光是声音的一部分,而整体是梦的一部分。在梦里,凯自己感到支离破碎,就像水晶的各个面一般支离破碎。她的一部分在看,一部分在听,还有一部分在参与她的所见所闻。
因为那声音正在吟诵,用一种奇怪的语言吟诵,引起了讲台下面人群的奇怪反应。低沉的喉音变成了嗡嗡的声音,然后变成了刺耳的嘶嘶声,这些声音与人类的声音或人类的语言没有任何相似之处,但是她似乎能感觉到这些话的意思。这确象是梦中听到的声音,象是在睡者颅骨的回音室里发出的声音。尽管陌生,却很熟悉;尽管它令人恐惧,但它却使人全神贯注,它的力量使人安心。勿听其言,切听其意;正视真理。弃惧以求信;无知生悟性。
在噩梦中,在梦中,在现实中,凯听到了劝诫信徒们出来的声音。来吧,在水晶的永恒之光中被洁净,来吧,在真理的光辉力量中被治愈悲伤和痛苦。
一阵窃窃私语和一阵移动过后,模糊的身影升起,聚集到讲台上水晶下面的讲台底部。残废的、瘸腿的、眼盲的皆被那声音所召,被那光辉所吸引。他们一瘸一拐地慢慢走着,摸索着往前走,一个接一个地站在倾泻而下的阳光前,沐浴在声音和光芒中。然后在众人的欢呼和赞叹声中,挺直了四肢,睁开了眼睛,离开了——
有人在摇着凯的肩膀,她睁开了眼睛。有趣的是,她以为自己的眼睛一直都是睁着的——但现在她眨了眨眼睛,看见阿尔·贝达德站在她身边。
他还嘟囔着什么,但她听不清;他们迷失在周围那些人的尖叫和呻吟中。而在这一切之上,升起的是吟唱和从盒子里的水晶中倾泻而出的绿色光芒。
贝达德抓住她的胳膊,扶她起身。当她从喧闹的人群中转过身去的时候,凯最后瞥见了那些沐浴在水晶之光中的面孔——那些苍白的、剽悍的、红褐色的面孔,那些胡子拉碴的面孔,那些长着针尖大小的眼睛和张开的嘴巴的面孔,它们哀嚎着、喘息着,带着狂喜的回声追赶着她,贝达德引着她走出了密室,来到了寂静的黑暗的荒街之外。
她的意识还没有完全恢复;有时那模糊的感觉又来了。马达启动的声音驱散了她的思绪,她发现自己坐在阿尔·贝达德的旁边,汽车驶进了街道,掉头向北开回了诺曼底。
他一直在跟凯说话,叫她振作起来。她试图集中注意力听他说话。
“他是个催眠师,一个该死的催眠师!我记得当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我的父母把我拉到她的神殿去看艾米修女。她使用了风琴和灯光提示,但这对她也有效——”
大众催眠,这就是答案,凯对自己说。贝达德还在继续。
“——那水晶是假的——他一定是在盒子里装了一个电池供电的灯——”
很有可能。凯点了点头,对这个合乎情理的解释表示赞同。
“——所有的信仰治疗者都依靠同样的东西——对一群歇斯底里的怪胎投其所好,让他们来到耶稣面前,舍弃他们的信仰。当然,他也可以用傀儡,把他们安置在观众中。不管他的花招是什么,我敢打赌他今晚肯定会大赚一笔,因为他让他们兴奋不已。你看清楚那些孩子了吗?他们中的一半人都因吸食毒品而头晕目眩。那该死的熏香对我来闻起来就像碎肉一样。他为他们安排了一次真正的旅行。”
凯又点点头。这是有道理的,是她迫切渴望的那种道理。硬性药物可以帮助解释观众的反应,它也解释了观众的构成。她竭力回忆自己的所见所闻,仿佛在一场梦的消逝记忆中摸索。这些碎片以闪光的形式出现,就像水晶的表面一样。瞪大的眼睛。尖叫的嘴巴。白的、黑的、棕的、黄的、年轻的脸。
但有件事她还是想不起来,一件重要的事,一件她必须回忆起来的事。它又回到了梦里,回到了朦胧中,回到了吟唱中,回到了房间里。瞥见了不属于其它诸如年轻的东西。
当她站起来走出去的时候,她看到了那张脸。大厅远侧阴影里的那张脸——那张不年轻的脸。那个自称本·帕瓦斯的人的脸。
平时她总是远离这些药丸;事实上,她还特别小心地把塑料容器藏在药柜顶层的后面,以减少诱惑。赤色恶魔,退到我后边去罢。但有时,睡眠会拒绝它的召唤,这时就有必要寻求药物给予的睡眠了。凯认识的每个模特都是这样;她们都是睡美人,她们的存在取决于经过长时间的休息醒来后是否精神抖擞。如果没有充足的睡眠,她们的美貌就会褪去,疲劳的产生的证据将被摄像机捕捉到。镜头是今天的白马王子,用咔嚓一声代替亲吻唤醒现代睡美人。
昨天晚上,她在没有使用化学药物的情况下面对着她的失眠症问题,而且没有成功入睡。那个跟踪她的人是谁?为什么跟踪她?奈神父是什么人?他想要做什么?
凯吃了药后,那些问题就消失了。消失在她卧室的黑暗中,消失在她陷入遗忘的更深的黑暗中,忘忧药,乃轻柔的死神。
但在她的睡梦中,她仍然被一个叫奥布里维翁的疯狂爱尔兰人——不是那个自称为帕瓦斯的人——所笼罩。他站在那里看着奈神父给她喝药水,这药水能带来平静和遗忘。只是她没有忘记——她记得。记得那萦绕在更深的黑暗中回响的歌声。“那永恒长眠的并非亡者,在诡秘的万古中,即便死亡本身亦会消逝。”
她现在知道那是什么意思了。那意味着阿尔伯特没有死。他只是睡着了,就像她睡着了一般,他在翻滚的海水下长眠,直到死亡本身消逝之时,旧日支配者从冰冷的石墓中解脱,宣布他们的权利之时,他将作为一个赤色恶魔,从深蓝色的大海中崛起。他们的目光都在注视着她,千千万万双眼睛睁开,以饥饿目光凝视着她;千千万万张嘴张开,以求她满足那份饥饿;千千万万支触手摸索着要抓住她,把她拉近那饥饿的目光,那饥饿的嘴,当吟唱响起,她用一声尖叫,淹没了它。
凯不用照镜子都明白她没有得到休息。看了一眼她忘了设置的闹钟,足以提供她所需要的其他信息。
十点。她睡过头了,但这也不错。这意味着经纪公司还开着,她可以打电话给麦克斯,告诉他取消和奈神父的模特会面。
凯一边洗澡,穿衣,准备早餐,一边想着这件事。马克斯在放弃这笔交易之前需要一个很好的借口,但她能告诉他什么呢?事实当然不行——事实只不过是一个梦。
有一件事确是非常真实的——昨天晚上,她瞥见了那个假扮本·帕瓦斯的男人。但这不是麦克斯所关心的。这一特定的信息必须传递给丹顿·海辛格。
也许她最好先跟他谈谈。与此同时,她可能在想怎么跟麦克斯说。也许海辛格可以提出一个建议,她可以利用这个建议来摆脱困境。
凯拿起听筒,拨通了银行号码,但没有回应。电话里头一片寂静。她又试了一次,然后意识到电话坏了(dead)。但不应该这样!那永恒长眠的并非亡者(dead)……
她拿着电话,对这个突如其来的想法皱起了眉头。在这里的阳光下,梦境消散了;慌乱并不是对现实的实际反应。要做的事情是去门厅,看看邻居是否在家,让她用电话给电话公司打电话维修服务。
这不是世界末日;每天都会有线路失灵。是时候阻止偏执的把戏(sehtik[shtick?]),让她振作起来了。
没有办法从他身边过去:凯只能在他关门锁门的时候逃走。
“我尽量。”凯努力使自己的声音稳定下来,眼睛盯着那个闯进来的人左手拿着的帆布修理包。那真是一个修理包?
现在他走到咖啡桌旁,把鼓鼓囊囊的袋子放在了桌上。凯又往后退了一步,不知道能不能破釜沉舟,跑进卫生间,把门锁上。陌生人抬头看了一眼,摇了摇头。
“等一下。”他说,解开袋子的拉链。“我有东西给你。”
现在他把手伸进了包里。凯深吸一口气,准备在刀子出现的那一刻尖叫着把他赶出去。
他拿出了一本平装书。凯看不清书名;她只瞥见书脊上的粗体字,透露出作者的名字。
“因为了解发生了什么对你来说很重要。”他把书塞到她手里。“就现在。”
凯摇了摇头。“我需要的答案可不在书中。你到底是谁?你到底想干什么?是你杀了本·帕瓦斯?”
入侵者咧嘴一笑。你的问题是对的,但是顺序错了。首先,我和帕瓦斯的死一点关系都没有——他是心脏病发作,如果你不相信我,你可以查一下。我想你已经自己想清楚了。我用帕瓦斯的名字来找你,是为了看看你对你已故前夫的了解,以及他可能与这件事有关的情况。”
“因为线路是被我剪断的。”陌生人举手示意凯不要回答。“我想你可能会赶紧做些什么——比如取消模特会面或者和银行经理谈谈?”
凯迎着他的目光。“听着米勒——如果这真的是你的真名的话。你承认你一直在对我撒谎。而现在也没有证据证明你说的是实话。我凭什么相信你?”
“我他妈才不管你信不信。你只要给我读这本书就行。”
他拿起帆布包,转身向门口走去。他打开门,朝凯点了点头。“不要浪费时间。我今天下午会回来。我们谈话后,你的电话就可以再次运作了。”
凯盯着那扇紧闭的门,强迫自己等到他有足够的时间到达楼外的街道。然后她越过窗户,往下看了一眼。令她欣慰的是,当他的车驶离路边时,她认出了他的车,并瞥见了方向盘后的他。至少他说他走了是真的。而现在,如果她迅速行动——
凯转过身,把书扔在咖啡桌上,朝前壁橱走去。她从架子上抓起钱包,然后向前门走去。她打开门,开始跨越门槛。
在阴暗的大厅里,她看不见他的脸,但这无关紧要。她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他右手里那似乎突然出现的小自动装置上了。
凯退了回去,砰地把门关上。她锁上了锁,转身把钱包放在桌上,拿起了平装版的《敦威治恐怖事件和其它》。当阅读不可避免时,就靠在后面享受吧。
“他是个了不起的作家,如果你是这个意思的话。坦白地说,我对幻想小说从来都不感兴趣。”
凯皱起了眉头。“你不会指望我会相信那些故事吧?现在我明白你为什么要我读它们了;它们是奈神父整个疯狂崇拜的来源。他甚至根据洛夫克拉夫特的一段故事取了它的名字——繁星之慧。”
“是的。这就是他设计的水晶装置的灵感来源。洛夫克拉夫特管它叫闪耀的偏方三八面体,是吗?奈一定是从故事中的描述中抄来的。”
“很有效,不是吗?”迈克·米勒说。“非常有效。他把那群人都影响了,这是毫无疑问的。”
“我在信仰治疗会议上看到了你。你无法将目光从水晶上移开。”
“为什么,你知道的——这就像印第安人的绳子戏法。魔术师欺骗大众,让他们看到不存在的东西。”
“好吧。”迈克·米勒笑了。“心理学家很久以前就抛弃了关于大众催眠的无稽之谈。他们知道魔术师可以使用误导和机械装置来制造假象。但他们也知道没有一个人可以催眠一整群人。这总是一对一的交易。有些人是会由于种种原因,特别容易受到暗示的影响。如果他们在观众席上,当一个对象在舞台上被催眠时,他们可能会做出同样的反应。但这样的人是例外,没有所谓的大众催眠。”
“假设奈神父在观众中使用设备,假瘸子假装痊愈呢?”
“可能吧。但是对于那些模糊的现象呢?就像你被困在梦里一样?你有这种感觉,不是吗?”
“是的。”凯皱起了眉头。“可你为什么不受影响呢?”
“因为我来的时候已经为我将要看到的做好了准备。因为我读过洛夫克拉夫特,知道会发生什么。”
“你是说奈神父用的是真正的闪耀的偏方三八面体——洛夫克拉夫特写的东西都是真的?”
“所有那些关于旧日支配者们的胡言乱语——难道也应该是真的?”凯皱起了眉头。“我才不会相信这些玩意。”
“你在骗你自己。”迈克·米勒站了起来,边说边踱着步子。“我不怪你。我们大多数人都试图逃避不愉快的现实。我们知道它就在那里,但我们不想面对它——眼不见心不烦。
“我们会愿意承认自己吃肉,但我们不会带着这个想法更进一步。我们不会想进入屠宰场,看动物被宰杀以满足我们的食欲。
“我们接受精神紊乱、绝症和死亡的存在,但我们避免谈论甚至思考它们。我们远离疗养所和医院,还有数百万人不愿参加葬礼。
“我们已习惯于对任何轻度不安的东西视而不见。我们宁愿不听‘别人的烦恼’和‘抱怨’。有一种被广泛接受的思想流派反对所谓的‘消极思想’,包括对现状的批评。过分乐观的哲学大行其道。”
“抱歉。”米勒停了下来,忸怩地笑了笑。“我知道我对这一切都耿耿于怀。但我就是他妈的讨厌我们对任何可能使我们不安的事情都置之不理的做法。用那立体声来淹没我们内心的声音,用毒品和——”他深吸了一口气。“演讲没有意义。也许这是我逃避现实的方式。”
“在我看来,你对现实的看法很奇怪,”凯说。“你是说一个五十年前为通俗杂志写文章的人,实际上以一分钱一个字的价格揭示了创造的秘密。一个虚假的邪教领袖正在用这些秘密来填满他的收藏。”
“因为你是唯一一个有机会看到幕后发生了什么的人。”
凯摇摇头。“我以为你们这些安全人员都有专门的特工干这种事呢。”
“我们确实有。在最近几个月里,我们两次设法在奈的组织中安设特工——一个黑人,一个芝加哥人——让他们皈依他的教派。”
“对你来说就不一样了。你有了一道合法的加入权。你没有去找奈——是他来找的你。”
“你凭什么认为如果我真的这么做了,我就能想出什么办法?”
“我不是说你可以。但至少还有机会。首先,我们想找出奈的总部在哪里。”
“那只是个幌子。我们的人在失踪之前给过我们一些报告。奈正在给他们灌输教义——说他们将被带到一个特殊的地方,当他们成为有价值的人时,就会进入更高一级的邪教。自从他们消失后,我们一直在神殿上警戒,等待奈离开。他确实出去过一次,在上星期,我们跟踪了他。”
“到市中心有地下停车场的办公楼。他要么是在那里换了车,要么是设法从大楼溜了出去。不管怎样,我们跟丢了。”
“我们当然他妈的有过,”米勒的声音变得很刺耳。“当我们的人失踪后我拼了老命阻止其它人这样做。因为这应该作为最后的手段。一旦我们采取行动,我们就会暴露身份。除非我们设法击败奈或他的一些追随者,否则我们就会回到起点。我的直觉告诉我,我们没有任何方法让他们开口。”
“但是我读到过那些新的洗脑技术。如果你从他的组织里抓几个年轻人,把他们——”
“听着,我们现在面对的不是普通的宗教狂热分子。我们要面对的这个人有他自己的方法和手段来控制皈依者。他必须这样做,因为他在玩更高的赌注。”
凯抬起头。“如果你对这一点如此确信,那么你一定对到底发生了什么有所了解。”
迈克·米勒点了点头。“所以我想让你读那些故事。你还记得洛夫克拉夫特写过一些关于神之信使的事吗?记得他是如何在地震和灾难中出现,并预测世界末日的吗?他将是一个穿着红袍的黑人,谈论科学,发明奇怪的仪器,展示权力。这让你想起谁了吗?”
米勒摇了摇头。“你当然不会。但其它人会。很明显,这个人是故意用奈这个名字的——我猜他是在告诉他最忠实的追随者,他真的是奈亚拉托提普。”
“我希望事情就这么简单。”迈克·米勒继续踱步。“但是据我们所知,核心圈子里的人都没有钱。他们大多是来自巴里奥区和黑人区吸毒成瘾的年轻人。”
“权力。”米勒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线。“你听说过谢赫·阿尔-贾巴尔(Sheikh al-Jebal)吗?”
“山中老人。他在十字军东征时期建造了一座叫做阿拉穆特的要塞。没人敢碰他——连十字军和撒拉逊人的军队也不敢碰他。他们向他进贡,服从他的命令,因为他有权力。生与死的权力。你可能没有听说过他,但他的追随者的名字已经在历史上流传下来。他们被称为刺客(Assassin)。
“这个词来自阿拉伯语。哈什-萨辛(Hash-shashin[即暗杀教派])——和哈希什(hashish[即大麻])这个词来源相同,因为那是他们喜欢的。谢赫招募年轻人,让他们吸食大麻(hash),告诉他们,如果他们服从他的命令,他可以给予其等永生。随后便让他们品尝了一下。
“当他们的药物效果结束昏倒时,他会带他们去他在山顶的秘密花园。当他们再次醒来之时,会以为他们身处天堂——他用音乐、灯光、香水、宴席、美酒,以及后宫的美女和少男们把他们迷晕了。当他们从这场旅行中返回的时候,他们会被告知——这只是个样品,但如果他们听从命令,他们就可能可以永远拥有它们,甚至是在死后也一样。
“那些相信的人成为了斐代斯(fedais[即刺客的一员]),忠诚之人,并接受了所有秘密谋杀的训练。然后,他们会被派去杀人,他们会被要求溜进法庭或军营,在深夜用刀或勒死他们选定的受害者。
“相信我,它成功了。非常成功,以至于数以百计的领导和官员死去,成千上万的人为了挽救自己的生命而表示敬意。这在当时很有效,现在仍然有效。”
“我们不确定是不是奈。但有人在使用这些策略。恐怖活动——如果你知道在过去的几个月里有多少重要人物被袭击的话——”
“没有被刊登在报纸上。如果让公众知道的话,会造成恐慌的。”迈克·米勒皱起了眉头。“我们必须拿出确凿的证据来支持我们对奈的怀疑,而且要快。以一个虚假的罪名把他抓起来毫无意义——我们需要找出背后的原因,看看是否有更高层的人员发号施令。这才是最重要的。”
“对你也许是这样,但对我不是。”凯耸了耸肩。“还没有重要到让我冒生命危险的地步。”
“好吧。”米勒瞪着她。“我认为这次事件的受害者之一是你的前夫,阿尔伯特·基思。”
“我告诉过你服务将会恢复,”他说。“去吧,接电话。”
凯犹豫了一下,毕竟她不知道米勒是否说了全部的实话。但当电话持续着刺耳的铃声时,凯还是拿起了听筒。
凯朝米勒点点头,悄声说出了来拜访她的人的名字。随后便倾听着来电。
米勒看着,无法理解她偶尔对来电者的单音节回答。最后她把听筒放回原处时,他不耐烦地做了个手势。
迈克·米勒皱起了眉头。“对于一个像奈一样掩盖行踪的人来说,他在公布自己的家庭住址时相当粗心大意。要么是这样,要么是他很自信。”米勒拿起电话。“让我们看看能发现什么。”
“十八,”他说。“未受监控的物业占用地址信息描述请求。兰普顿街400号。马里布。”
现在轮到凯看着他打电话了,听他简短地肯定他所听到的事情。当他把听筒放下时,朝她点了点头。
“因为兰普顿路400号不是人家。是一家私人博物馆。”
“类似往南几英里的盖蒂广场。但这家博物馆是全新的。它是由一个叫做普罗比尔斯基基金会的机构建造的,不过要到下个月才会正式开放。”
“显然奈和你在交换地点见面。你去那里,他会接你,然后偷偷把你带到别的地方。”米勒用一个安慰的微笑预料到了凯的反应。“别担心,这次我们不会失去他的。我会在街道两端设置严密的安全桩,所有的后门也会被覆盖。如果他带你出去,有人会跟着你的。你不会孤独一人。”
“贝达德?”凯摇了摇头。“你凭什么认为他会在这种事情上有所帮助?”
“我已经和麦克斯·科尔宾谈过了,告诉他只要能确保他闭上嘴配合就行。他愿意让我用我们的人来取代阿尔·贝达德。弗雷德·埃尔斯特瑞——我想你已经见过他了。”
“在你的门厅,就在我今早离开之后。”迈克·米勒指了指前门。“别担心——他不是专业摄影师,但他对相机有足够的了解,对于你们的会面足够了。如果有什么事情发生,他可以处理,但我预计不会有什么问题。你所要做的就是睁大你的眼睛,竖起你的耳朵,对奈展现你的好感,看看你能从他的行动中知道些什么。”
“就这些了。”凯喃喃地说。“就做一只乖巧的小苍蝇,直接走进蜘蛛的客厅,别忘了对着镜头露出漂亮的笑容。”她愤怒地面对着他。“你还有什么要我做的吗?”
“是的。”迈克·米勒严肃地点了点头。“我希望你记住阿尔伯特·基思。”
凯很难意识到,自从她和阿尔·贝达德一起去了繁星之慧神殿之后,仅仅过去了二十四小时。
在某种程度上,今天晚上的旅行几乎是昨天晚上经历的重复;差不多了,但还没有。现在,汽车正由弗雷德·埃尔斯特里驾驶,朝西开向圣塔莫尼卡和下面的海岸公路。
凯很感激他的存在,感激他的警觉、警惕和武装。她的感激之情更加突出了今晚的旅行和前一天晚上的不同之处。然后她只是好奇他们的目的地和他们会在那里发现什么。今晚她很害怕。
米勒关于记住阿尔伯特·基思的建议毫无用处;在某种程度上,这只会使事情变得更糟。如果奈神父对基思的死负有某种责任,那么当她知道自己是在去见谋杀她前夫的凶手的路上时,她能得到什么安慰呢?
她从弗雷德·埃尔斯特里的沉默中得到了最大的安慰。它展现了一个有工作要做并且知道如何着手去做的人的能力和自信。
埃尔斯特里车开的很不错。当车子急转弯,下了通往高速公路的坡道时,并没有尴尬的转弯甩飞放在后座上的摄影器材包。凯突然确信,一旦时机成熟,他也会同样熟练地使用这些摄影工具;他很可能会毫无障碍地完成他的摄影师角色。那么她还有什么好害怕的呢?
“雾,”他们朝北走时,埃尔斯特里说。“它是打哪来的?”
当然,它来源于大海,而这正是凯所害怕的——大海,以及它所生的东西。溺亡之物在水底翻腾着,滑向水面,摇摇晃晃地扑上陆地。溺亡之物潜伏在前方高速公路上漩涡状雾气后面,那雾气升腾,形成一幅幽灵般的灰色巨浪。溺亡之物。阿尔伯特·基思是他们中的一员吗?
凯和汽车的前灯一起眨了眨眼,埃尔斯特里把灯调暗,把他们的行进速度放慢到小心翼翼的爬行速度。“最好放轻松点,”他说。
她点了点头。是的,放轻松。忘记阿尔伯特·基思。他死了,而你还活着。这才是最重要的。
车辆稀少,雾浓,汽车向北行驶。右边是高高的悬崖峭壁,但从盘踞在悬崖峭壁上的房屋窗户里看不到灯光。左边的海边还有其他的民居,但它们的灯光也隐藏在灰色巨浪的后方。空气又湿又冷;埃尔斯特里注意到凯的反应,就把驾驶座那边的车窗摇了起来。但让她颤抖的不是潮湿。
她透过挡风玻璃往外看,只见他们绕过一排排的海滩小屋,来到了左边的土地陡然落下的那片区域,现在远远低于道路。那里没有房屋,只有从阴沉、寂静的海面升起、翻滚的雾气。然后,当他们转过一个弯时,眼前出现了一座建筑物,坐落在悬崖边上,就像——
“没什么,”真没什么——只是她在书中读到的一个故事的标题。这是洛夫克拉夫特的一个故事,讲的是住在老房子里的一个老人和来自海上的支配者(Old Ones)交谈的故事。
弗雷德·埃尔斯特里知道这些故事吗?她不希望他知道;最好让他以一种例行的方式来执行一项例行的安全任务。她表现出自己的不安可能会让他难过,而她不想这样。
“那就现在。”埃尔斯特里转动车轮,他们向左拐进了一条狭窄的车道。旁边的高速路上停着一辆皮卡车。驾驶室里没有人,但当他们经过驾驶室时,卡车的前灯迅速地忽明忽暗。
“一辆车就意味着只有这条路可以进出,”埃尔斯特里安慰地笑着说。“一切都已经被检查过了。即使还有我们不知道的出入口,米勒也会搞定它。”
但他们什么也没看到——除了车道尽头光秃秃的停车场那被雾气笼罩的空地,什么也没看到。还有远处悬崖边上那幢怪屋。
仔细检查才发现那根本不是一栋屋子。白石砌成的低矮的无窗结构几乎不易察觉地融入了雾气缭绕的背景中,直到他们走下汽车,凯才发现屋顶是圆顶的,入口凸起在一排台阶之上。它现在看起来确实像一个博物馆,而且任何进一步的怀疑都被贴在黑暗的橡木门框上的青铜匾驱散了。
埃尔斯特里从后座上拿起他那两袋照相器材,关上车门,走到凯身边。他眯着眼看了看匾。
“普罗比尔斯基(Probilski)基金会。”他喃喃说道。“真是个离谱的名字。听起来像波兰紧身胸衣(Polish corset)。”当他瞥了一眼凯时,他的笑容消失了。“抱歉,没时间讲种族幽默了,对吧?”
“好吧,也许这样会有点帮助。我们已经做了一些功课。该基金会是合法的——由来自什里夫波特的石油大亨唐纳德·普罗比尔斯基于1974年建立,是那些避税协议之一。他两年前去世了。他的遗孀埃尔西继承了这一遗产,并作为管理者管理着该基金会。我们有购买这块土地的日期和买家,还有建造博物馆的申请和许可记录。除了一些回扣和通常的安排外,这笔交易看起来很合算。J.C.希金斯负责这项工作——一家在长滩工作的大型建筑公司。这个地方将于下个月正式开业,每周有四天的参观时间。馆长是他们从怀俄明大学图书馆雇来的。能让你感觉好点吗?”
埃尔斯特里实事求是的语气和他实事求是的叙述,使人感到非常安心。凯给了他一个感激的微笑。
“是的,谢谢你。顺便问一下,这是个什么样的博物馆?”
埃尔斯特里按下了门旁的蜂鸣器。铃声在门后回响,他的耳语在他们的耳边回响。“现在保持冷静,”他说。“记住,没什么好担心的。”
开门的那个年轻人是个眼熟的人。多年来,凯在校园的购物中心和城市的街道上见过成千上万像他一样的人,他们穿着牛仔裤和夹克,从头到上嘴唇和下巴都长出了毛发。他们不仅长得很像;他们说着同样的习语,对同样的刺激做出一致的反应,用同样的步调走路。他们还有一个共同点:每个人都为自己独特的个性而自豪。
因此,尽管凯本该以为她昨天晚上在庙里的观众中认出了这个特别的年轻人,但她还是不能肯定。如果她听见他说话——
但他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示意他们穿过没有家具、有灯光的门厅,走到那边一扇宽阔的双门。
毫无疑问,它们现在是在博物馆里;大厅的气氛传达了一种独特的寒冷感,这种寒冷感更多地来自建筑,而不仅仅是温度。裸露的白色大理石墙壁和竖立的柱子的刻板形式创造了一个寒冷的似曾相识的视觉景观。最后一点是他们走过没有铺地毯的地板时的脚步声的回响;凯在她去过的每一个博物馆里都听到过这种声音。
但一旦进入双门之外的房间,熟悉感就消失了。那间巨大的房间里,只有几盏嵌在与天花板接壤的嵌板上的灯发出微弱的灯光,天花板本身和建筑的圆形圆顶的外观并没有什么相似之处。相反,它是从四块三角形的石头窗格中延伸出来的,四块三角形的石头窗格陡峭地倾斜在上面的一个共同的顶点上。
他们似乎站在一个镂空的微型金字塔的内部。凯朝埃尔斯特里瞥了一眼,想知道他是否认出了这一点。显然是这样,因为他咧嘴一笑,低声说:“要是我知道就好了。我本可以带些刀片来磨的。”
当她瞥了一眼房间里的东西时,她下意识的微笑凝固了。对它建筑灵感的任何怀疑都消失在四壁的阴影和在那等待着的东西中。
大理石板上的玻璃陈列柜里摆放着一些东西,凯在大学里选修埃及学时,对这些东西只有模糊的印象,但现在记不太清楚的文字和图片变成了可以辨认的现实。
在一个柜子里放着一块巨大的石碑,上面有埃及眼镜蛇(asp)的标志;在另一幅画中,象征着复活的凤凰——贝努鸟展开了翅膀;还有一些存放着纸莎草纸卷轴、铜牌、葬礼骨灰盒。这里有一个神圣驳船的微型模型,它将死者的灵魂带到阴间进行最后的审判,这里还有一个完整尺寸的展示死者留下的东西——四个冠状的罐子,里面装着死者的肝、肺、胃和肠子。从这些器官中提取出来的尸体躺在木乃伊箱中,心脏在沉睡了几个世纪后仍然完好无损,脸部被精心保存,以便在面对42名死者法官时能够辨认出来。
在三角墙旁边有黄铜、青铜和石制的神像,雕刻着的都是人形和兽首的生物——埃及众神。
这里站着牛头的阿比斯、有角的哈托尔、蜥蜴鼻的塞贝克和鹰嘴的荷鲁斯。巴斯特和母神塞赫美特蹲下身子,露出了它们凶猛的尖牙;托斯的朱鹮轮廓和阿努比斯的豺狼面貌在昏暗的灯光下显露出来。在他们旁边,奈赫贝特那秃鹫般的面孔冷冷地凝视着阿蒙的大羊头、凯布利的圣甲虫头骨、人蛇布托和邪恶之主塞特的提丰人兽面。站在他们之上的是一个身披羽毛长袍,手持乌阿斯(uas)神杖,戴着阿特夫(atef)王冠的人——奥西里斯,死亡之王。
当雕像从黑暗中向前走时,凯倒抽了一口冷气,这时他才意识到,移动的不是那座雕像,而是那个在雕像前的黑影中等待的人。
“和平予你,愿你智慧。”奈神父说道。他朝凯点点头,把戴着白手套的手伸向弗雷德·埃尔斯特里。
凯连忙把他们介绍了一遍,这使她的同伴露出了礼貌的微笑,那黑男人也微微地皱了一下眉头。他疑惑地望着凯。
“是的——那位因为其它原因去了圣地亚哥。”凯朝埃尔斯特里点了点头。“我想您会对弗雷德的工作感到满意的。说起肖像照,他真的是一个很好的摄像师,比昨晚那位要好。”
“听你这么说我很高兴。但他熟悉这项任务的目的吗?”
“很好。”奈指了指那个留着胡子的年轻人。“你可以走了,乔迪。”那个年轻人一动不动地站着,眼睛盯着靠在墙上的雕像。
那呆滞的目光闪动了一下,年轻人的头迅速地垂了下来。他转过身来,移动到那扇有奇特滑门的门前,这证实了凯的猜测。
他在某方面受到了惊扰。还记得迈克·米勒是怎么说刺客的吗。
如果米勒在这一点上是对的,那么他在其他方面也可能是对的。这里的博物馆只是一个交换地点;现在奈会设法把他们偷偷带到别的地方去。
“好吧,我们开始吧。”奈说。“如果你把你的设备——”
神父一边说,一边走到远处的墙上,按了一下开关。凯对着突如其来的光线疯狂眨眼。
米勒关于我们会被转移到其它地方的说法是错误的。也许他对其他事情的看法也是错的。
有一会儿,凯陷入了混乱之中,但是光明驱散了疑虑,也驱散了阴影。它的光芒温暖了房间,把不祥的雕像变成了雕塑家无害的艺术品。它们虽然仍旧怪诞,但似乎不在具有威胁性。
也许这就是整个情况的答案。怪诞但无威胁。所有的一切都是奈为他的狂热崇拜所做的粉饰。甚至凯在这里摆姿势的照片都是为了做广告,纯粹是为了吸引那些容易上当受骗的人。这个想法又一次闪过了凯的脑海——这整个安排只是演艺的另一种形式。
她瞟了弗雷德·埃尔斯特里一眼,想知道他在想什么,但看不出他的反应。他已经开始打开他的两个包,拿出便携式照明设备。他把灯架的伸缩腿伸出来支撑他的点,然后把缠绕在灯架上的电线解开,把它们串在地板上,插到踢脚板上的插座上。他把这件事做得象个行家,凯的疑虑也消失了;他让这看起来就像另一次普通的摄影工作。
奈神父赞许地点点头。“一切就位?好。现在,在我们开始之前,让我告诉你为什么我选择了这个地点。负责基金会的女士碰巧也是繁星之慧的一员,她好心地给了我许可。我想我们可以充分利用这些雕像,如果你不介意,我想建议几个姿势。”
“只管说。”埃尔斯特里说。“我只是来对准镜头的。”
奈明白了,低声发号施令。显然,他想要的是一系列特写镜头,包括凯的头部和肩膀。但每个姿势背后都有一座雕像;蛇头骨的布托,秃鹫般的奈赫贝特,全视之眼的奥西里斯。再次强调灯光和构图似乎是例行公事;不同之处在于他对模特的指导。
“记得昨晚的事。”奈喃喃地说。“记得那些受苦的人走近祭坛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吗。这就是我想要的——强度,完全专注于存在和形成的奥秘。我想让你们看看这些雕像,它们是神的象征,而神又是更强大力量的象征。看看奥西里斯的眼睛,看看他看到了什么——生命的秘密,死亡的秘密,永恒的秘密。反复的更新和复生,不断地重复。在奥西里斯眼中,你只是一种反射——当眼睛一眨,你就消失了,只有当他重新凝视时,你才会重新出现。”
凯听见他的声音从那光的圈外传来,把她拉进了黑暗中。聆听,她服从;服从,她相信。当她凝视的时候,她几乎能感觉到奥西里斯的眼睛正在用它自己的意识回敬她的凝视。如果它眨一下眼睛,她将不复存在。
她默默地感谢另一个声音;那个声音使她回到现实中来。
“我们再来看看侧面轮廓吧。”埃尔斯特里说。“现在把你的下巴抬起半英寸。在那里,好——”
当他们最后结束时,凯感到精疲力竭。她对埃尔斯特里关掉了令人目眩的照明设备,对奈调暗了头顶的灯,使房间再次笼罩在阴影中有着莫名其妙的感激。现在她不需要盯着怪诞的神,盯着奥西里斯的眼睛,看着它盯着她自己的眼睛。
埃尔斯特里正在拔插头、盘绕电线、拆解和包装设备。如果他们能离开这里——
“那太好了。”奈转过身来,重重地敲着门的上嵌板。“乔迪——开门!”
那个满脸胡须的年轻人站在门槛上。他手里拿着什么东西,一看到它,埃尔斯特里就迅速把手伸进夹克口袋。他喊着什么——凯想是:“当心!”她不能肯定,因为他的声音在前厅里回响。
但是,当这个蓄着胡子的年轻人举起左轮手枪,向弗雷德·埃尔斯特里的头部开枪时,却没有任何回响。
凯感到石头地板压在她的脸颊上,她的第一反应是惊讶。我不是那种会晕倒的人,她告诉自己。接着她想起了刚才看到的情景,又感到一阵头晕。但它悄无声息地发生了。他一定是用了消音器。
现在有声音了;低沉的声音。凯睁开眼睛。从她躺在博物馆房间地板上的地方,她可以看到那个留着胡子的年轻人在半开的门前和奈说话。凯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也听不清奈在回答什么,但是她看见他点了点头,从门口走出去,从躺在瓦片上的埃尔斯特里的尸体旁边走过。
奈把门关上,凯坐起来,他转过身向她走来,黑色的脸不苟言笑,声音里感觉不到任何感情。“你有武器吗?”他说。
当他伸出手时,她后退了身子,但他并没有试图去碰她。相反,他捡起了掉在她身边的她的钱包。他打开了它,把里面的东西倾倒在地上。钥匙、钢笔和铅笔在杂乱中叮当作响。他满意地转过身去。
凯用一只胳膊肘撑起身子,奈把她扶了起来。她还没来得及抽身,他那双戴着手套的手就飞快地在她身上搜查,动作娴熟。
“我很惊讶他们没有在你身上安装窃听器,”他说。“当然,这不会有什么区别。”
奈摇了摇头。“别白费口舌了。感激你还活着站在这里吧。乔迪本也想掐死你,像对其他人一样。”
“外面小货车里的那两个人。”他点了点头。“我猜他们正忙着听对讲机,没有注意到他接近他们了。消音器是一项粗糙但有用的发明。”
“按现今的习语说的话,是被吹走了(blown away)。乔迪把卡车挂上挡,让它冲下了悬崖。我不能争论销毁证据是否明智,但我想检查一下尸体和对讲机。不过没有机会了,所以我只能依靠你了。这是某种安全措施,不是吗?”
凯摇了摇头。“没什么好告诉你的。我来这只是为了工作——”
“埃尔斯特里也在工作。”奈的声音很平静。“他不为麦克斯·科尔宾工作——他是被人安插到你身边的。现在告诉我,是谁负责的?”
即使是带着手套的一拳也无比刺痛。凯的面颊和太阳穴火辣辣的疼。
“抱歉。”奈放低了他的手和声音。“在这种情况下,说实话对你来说可能要求太高了。但是我猜是某个不知名的政府机构以诸如毒品走私与恐怖活动等捏造的罪名监视我。他们让你合作,找出你能发现的。好吧,我就不让你再怀疑了。所有指控都是真实的。”
“你承认了?”凯又感到一阵头晕,挣扎着。“那意味你将要杀了我——”
乌木脸是一张神秘的面具。“我承认,因为这无关紧要。什么也救不了那些人。无论如何,他们都会死去,其他人也一样。包括阿尔伯特·基思。”
“当然。你认为我在经纪公司找到你是为了一个愚蠢的模特任务是意外吗?我不需要任何广告来宣传一个已经达到目的的虚假崇拜。这是整个模式的一部分,是计划的一部分——”
“停下来思考一下。一切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如果仅仅是为了构建繁星之慧,就没有必要采取如此激烈的措施。那是因为我还有另一个目的,一个更大的目标。我承认我们的方法是很粗糙,我们的预防措施既脆弱,也不成熟。但是,我们不得不迅速行动,与时间赛跑,在星位正确之时到来之前,在世界终结之时到来之前。”
凯皱起了眉头。“你说邪教是假的。但你向我讲道,正如向殿里的人讲道一样。”
“是的,邪教是假的。但它的教义是以真理为基础的。你所知道的那个世界,那个充满思想、道德和人类的美丽世界,已然走向终结。众旧日支配者已经开始骚动,大地因他们的到来而颤抖。只有被选中的人才将幸免于难——而你就是其中之一,注定要在未来的人生中扮演一个特殊的角色。所以我才要拯救你的生命。”
奈抬起头,门开了。乔迪走进来,手里拿着左轮手枪。满脸胡子的男人关上门,然后和奈一起走到房间的另一头,那里的雕像在阴影中沉思。
一阵窃窃私语过后,乔迪点点头,朝凯走去。他仍然拿着武器。
他的声音颇为平静,但命令的同时举起了他的左轮手枪,凯不得不服从。
她站在那里,感觉到乔迪就在她身后,然后发觉有什么冰冷而坚硬的东西压在她的肩胛骨之间。他要杀了我,凯这样告诉自己。
压力突然消失了。“不用担心,夫人,”乔迪说。“放松”。
凯看见那个满脸胡子的年轻人放下武器,便转过身来。她从他身边瞥了一眼,想看一眼他的同伴,但她所能看到的只是远处墙边黑暗中隐现的半圆形雕像。
这是废话。但他是怎么离开的呢?门是锁着的,这个没有窗户的房间也没有其他出口。凯发现乔迪露出了笑容。
“不用担心,他会回来的。没有你他是不会永远离去的。绝对不会(no way)。”
没有办法(no way)。但总会有办法的。凯把恐惧抛在一边,集中精神面对现实。奈已经走了,乔迪还留在这里看守着她,直到他回来。更糟糕的是——
他吸毒了,这是毫无疑问的。但她知道他说的是真的。奈很快就会回来把她带走。他答应过要拯救他的生命——为了什么?
她不想知道答案。但避免它的唯一办法是现在就采取行动,在奈回来之前。一定有办法——
“我的钱包——里头的东西都散落在地板上了。我要去拿回它们。”对凯来说,在现在这种情况下让声音保持平稳是很困难的。但她必须这样做,她也做到了。
她弯下腰,开始把她的东西收拾起来。乔迪走到她身边,看着她把散落的东西——手帕、粉盒、镜子、香水、钥匙链、钢笔、铅笔、笔记本——收起来,又放回包里。她边做边把较重的东西放在上面,用指甲解开粉盒的扣子。显然她在这里没有武器,她能感觉到乔迪放松了,她拿起包站了起来。
然后,她转过身来,把打开的袋子向前甩去,砸在乔迪的脸上。一股令人目眩的粉末从敞开的粉盒里喷了出来,乔迪举起胳膊挡住转动的钥匙链和笔尖。
当他这样做的时候,凯冲到他身下,想把他手里的左轮手枪夺下来。乔迪咳嗽着,用爪子抓着她,脸都扭曲了。
凯并没有意识到她按下了扳机,但她一定是按下了,因为突然间他的脸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团涌动的深红色喷涌而出,他倒退着撞倒在地板上。
凯对这种景象——对这种气味——对她自己的反应,毫无准备。她转过身去,胃里翻腾着,左轮手枪从她的手指滑落,她紧紧抓住陈列柜的侧面作为支撑。
她在那里站了一会儿,直到呕吐消退;然后恐慌迫使她穿过房间来到门口。
她带着麻木的意识思索着。他进来时,乔迪已经把门关上了;门栓一定是从另一边把门锁住的。
一定有办法的。凯小心翼翼地将目光从外面那个趴着的身影身上移开,转身捡起地上的左轮手枪,然后又移到门边。她站在一边保护自己,瞄准锁,扣动了扳机。
她扫视着房间的另一边,凝视着黑暗中埃及的众神,它们蹲在那里,站在那里,斜睨着,嘲笑着。
她慢慢地向他们走过去,凝视着石鼻的塞贝克,铜喙的荷鲁斯以及巴斯特那张金属大口。而在基座上,奥西里斯也在凝视着她。
她上次看见奈时,他便是站立于此。于此,位于死亡之主奥西里斯身旁。
雕像后面的墙壁很坚固,没有破损。凯用手指抚摸着冰冷的石面,它并没有屈曲。看来这里没有秘密出口。没有办法。
凯朝底座后面的阴影里看了一眼,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就差点被那个投影给绊倒了。金属环从铁圈中环出,与地板齐平。
她弯腰抓住了它,迅速地、毫不费力地就把它提了起来。
她跪下来,凝视着下方黑暗的洞口。奈就是从这扇活板门出去的。没有台阶,只有一系列的梯级形成梯子。
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抓住了最上面的梯级。慢慢地,她开始没入地下世界(underworld)。
下降。逐渐下降到潮湿的黑暗。凯沿着金属梯子小心翼翼地下行,一边移动一边用手把梯子两段牢牢地抓紧,然后把脚放低,在下面的另一个梯级上寻找支撑。梯级之间似乎有两英尺的距离,梯级平坦的上部比普通的梯子要窄。感谢上帝,我没有穿高跟鞋,她对自己说。
她继续往下走,从上面开着的活板门发出的光线越来越微弱。她不断计算着阶级——三十一、三十二、三十三——想知道还有多少路要走。但是知道什么时候会结束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将在哪里结束。
她在黑暗的寂静中抓着梯子停了一会。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她感到茫然;没有视觉和声音,她只能依靠触觉。金属踏板摸起来很冰凉,扇着她的脸和前额的风又湿又冷。
从下方吹起的一阵阵微风一定是从坑外的什么地方吹来的。如果奈从这条路走,一定是有出口的。
凯慢慢地、稳步地继续努力下行。从上方传来的光已收缩成针尖,随即熄灭。她没有理会它的消逝,而是专心地数着。到了六十六级之后,她的右脚才落在坚硬的石头表面上。
这是多少——130英尺?但那是13层楼的高度!凯努力回想博物馆所在的悬崖有多高。它一定在海底,接近海平面。现在,她聚精会神地听着,仿佛听到远处有一种低沉的轰鸣声,每隔一段时间就重复一次;那是远处海浪拍打岩石墙的声音。
她一定是在一条通道里,但没有方法知道通道的大小和通向哪个方向。她只能依靠吹拂在她脸上的气流来找到它的源头。如果轰鸣声越来越大的话,就意味着她正在靠近出口。
凯松开了紧握金属梯级的手,立刻就后悔了。现在她一个人站在黑暗中;一旦离开梯子,她就再也找不到它了。
她转过身来,伸出双臂,想要摸到她站着的洞口的两边。她的左手碰到了一件向外伸出到肩膀那么高的实心东西,凯感到她的手指抓住了一个把手或杠杆。它向前移动了一下,发出微弱的响声,然后她眨了眨眼睛,突如其来的光线划过她的瞳孔。
一道暗淡的荧光从头顶上倾泻而出,她可以看见它的来源——在梯子底部,她前面的隧道口的屋顶。
狭窄的孔道似乎是由坚固的岩石开凿而成的;它的宽度可能有四英尺,高有六英尺。沿着通道的天花板铺设有护套的管道,暴露出前方蜿蜒的粗糙墙壁。岩石表面湿润,布满了潮湿的绿色地衣。
这无疑是一个人造洞穴,而且显然已经很古老了。但灯光显然也是新近添置的,她刚刚碰过的杠杆式墙壁开关是一件很不协调的现代装置。
在这一刻,她脑中闪现出了洛夫克拉夫特的故事《畏避之屋》中关于地下通道的不适记忆。
凯摇了摇头。现在是时候把注意力集中在事实上,而不是幻想上了,现在只有空气是重要的。隧道口流出的空气从隧道深处的源头散发出来。那边肯定有出口。
她毫不犹豫地向前走去。走廊里湿漉漉的,到处都是海水的味道。她的脚步声和海浪拍打外墙的有节奏的轰鸣声混合在一起。正如她所想的那样,隧道在岩石中蜿蜒曲折;很快,凯就完全看不到身后的洞口了。她不时地在两边发现一些较小的开口,仿佛整个悬崖边上都是密密麻麻的洞穴和通道,但她不去理会它们,而是集中精力沿着有灯光的中央路线走。前面不断吹来的风给她带来希望,她开始加快脚步。
她一直走到很远的地方才感觉到声音的音质在逐渐地变化。她脚步的回声依然不变,就像外面海浪的低沉的轰鸣声一样,但现在有一些别的东西填补了海浪猛烈冲击的间隙。那是因运动发出的声音;不是来源于外部,而是来源于内部。
凯停了下来,凝视着前方。阴影笼罩的走廊空空如也。她看不到那里有什么动静,但现在随着看不见的波浪的涌动平息,随之而来的寂静又被另一种更微弱的声音所打破。那使她想起了什么?
悉索声。诡诈的窜动。跑动的老鼠——洛夫克拉夫特所言如此。还有他的故事,《墙中之鼠》。
远处的阴影里有什么东西在吱吱喳喳地叫着,但声音是从她身后传来的。
凯转过身来,回头望着走廊。远处的地板深陷在阴影中。但阴影并不会滑行蠕动。阴影应当没有眼睛。
她现在看到了它们,在远处飞奔;数千只赤色的小眼睛从覆盖在后面通道上的移动团状形体中瞪起,数千具臃肿的黑色个体从侧面的开口处喷涌而出,扼守了中央通道。现在她能听到尖利的爪子在石头上摩擦的声音,闻到那群扭动着的动物向她逼近的臭气。
凯拔腿就跑,那活生生的阴影则跟在她身后,小爪子咔哒作响,那团生物越逼越近;现在它们就在她身后几码远的地方,准备好纵身一跃猛扑。獠牙大嘴张开,齐声尖叫,叫嚣着自己的饥饿。饥饿。饥饿的老鼠,墙中之鼠——
她及时看到了前面的侧门;位于她左边一个狭窄的壁龛里。当她向它奔去时,疯狂的毛茸茸的身躯在她的脚后涌动。凯在门槛处转过身来,看到狭长的眼睛,毛茸茸的口鼻,尖黄的獠牙上挂满了一串串唾液,她吓得呆住了。一只灰色的大老鼠向前一跳,扑向她的右腿。凯一脚踹出去,尖叫着跑进门内,转过身去,用力拉那扇靠墙半掩着的沉重的门。
老鼠们尖叫着冲过门槛,她拼命想把它往前推。然后门当啷一声关上了;她听到了门后传来了尸体的碰撞声,猫叫声和老鼠的吱吱声。但是门却牢牢关着。这是一个非常现代化的人造屏障,由金属加工而成。凯喘着气盯着它看了一会,竭力使自己镇静下来,回过头来环视房间。
她现在站在一个房间里,而不是一个天然的洞穴或挖空的洞穴。巨大的密室四四方方的墙壁显然是熟练工匠的杰作,荧光从对称地设置在头顶上的人造天花板缝隙中倾泻而下,在她周围响起的嗡嗡声表明有某种看不见的机器在运作。
空调?这个想法似乎很荒谬,但它听起来就是这样的——一个巨大的空调在工作时持续稳定的嗡嗡声。这里很冷,比外面潮湿的走廊冷得多。
凯的脉搏稳定下来了,他发现房间里的东西在她面前展开,最后证实了这一切是人的诡计。通往远处另一扇门的长长的开放式过道两边都是一排排实心的金属箱或隔间。每个有四英尺高,两英尺宽,也许七英尺长;它们平滑的上表面覆盖着一层似乎是铝制外壳的东西。凯迅速猜测肯定有几百个集装箱排在一起。
凯走在它们中间的过道上,注意到底部每个箱子都有蛇形的管子缠绕着,把它们连在一起。嗡嗡声在她周围响起,盖过了外面走廊里生物的喧闹声,但这新出现的声音本身就有一种令人不安的音调;一种有节奏的搏动,象一颗巨大的心脏在跳动。
凯加快脚步,尽量不去理睬从两边传来的声音。但她无法忽视逐渐加剧的寒意,以及她不由自主的反应突然打的寒颤。
冷空气从几百个冷藏箱中释放出来,这些冷藏箱就像是某个大型冷冻柜的储藏单元。
冲动促使她朝右边的一个单位看了一眼;好奇让她停了下来,她的手指抓住了包裹在里面的薄铝制外壳外伸出的冰冷金属把手。护套一定是固定在两侧的滑索上的,因为她一碰,护套就掀开了,露出里面的东西。
这只是另一层保护层,下方是又厚又光滑的塑料,但它相当透明。她低头看了看下面箱子里装的东西。
缠绕的电线、缠结在一起的管子,在冒泡、闪闪发光的混浊液体中螺旋流动;这些东西盘绕着、扭曲着,紧紧地夹住漂浮在里面的躯体——微笑的尸体。
那是一具赤裸的老者尸体,消瘦而憔悴,脸朝上躺在乳白色的溶液中。乳白色的溶液在管状的四肢、瘦骨嶙峋的胸廓和拖在后面的白发边缘上,勾勒出凹陷的双颊。
箱子里装着死亡。尸体像一个巨大的木偶一样在电线中扭动着,在沸腾的漩涡中咧嘴嗤笑。
凯没有尖叫。她站在那里,任由冰冷的气息泛滥,吸着氨酸的气味,毫无意义的话语在她的脑海里迸发。
洛夫克拉夫特所述短语。并且又一则他的故事。《寒气》,讲述了半个多世纪前一个人通过人工制冷来延长和保存生命的努力。
延长生命——这是他一再暗示的主题。这一点,也是《他》、《魔祭》中古代幸存者的主题,复活或不死。《恐怖老人》。还有另一个老人,《屋中画》里那个吃人的怪物。
但是盒子里的这个东西并不是用血来滋养的,也不是用原始的方法来保存的。这就是低温学的现代现实。冻住肉体,在假死中阻止其腐烂,然后进入冬眠以备复活的那一天。
凯随意地把周围的舱室一层层揭开,她知道她会发现什么;每个箱子里都装着一具尸体。眼前是一个中年人,光溜溜的,面带微笑,两颊鼓得鼓鼓的,比任何消瘦都可怕得多。那里还有一个瘦小的孩子,在供养他冰冻的血管的以抵御干枯和腐烂的管子中扭动着身子。还有一个年轻的女孩,非常像她自己;蓝色的嘴唇暗笑着,玻璃般的眼睛映照着来自死亡的梦境。
有多少百人蜷缩在这里,像低温的俘虏一样,等待着召唤起身?
凯转过身去,急忙跑到过道尽头的门垫,祈祷它没有被锁上。之后发生的事情不会比这房间里发生的事情更糟了。
拉一下门把手,门很容易就开了,露出了前面另一条光线昏暗的走廊,这让她松了一口气。她在门槛上停了一会儿,欢迎暖风拂过她的脸。
空气确实在流动。这意味着她又走对了正确的方向。隧道后面的某个地方就是她要找的出口。
凯沿着过道开始往前走。它的尺寸和她刚才走过的那条非常相似,照明也差不多。她急忙向前走去,那嗡嗡的声音减弱了,再也听不见沙沙的声音。她又经过了壁龛,也就是走廊边墙上的一些门。她试图不去想他们背后可能潜伏着什么,也没有停下来去调查。凯把注意力集中在前面吹来的湿润的微风上,怀着热切的期待向它前进。
现在走廊向右倾斜了,她顺着它走,同时注意到石头地面的倾斜度逐渐向上倾斜。这必将是一条出路,通向最终的自由。凯急忙往前走,她感到自己的呼吸声很吃力。然后——
远处传来柔和的铿锵回声。是门的叮当声,金属门在她身后走廊的两侧打开了。
凯转过身来,回头望着走廊的尽头,望着它拐弯的地方。空旷的空间,远处的黑暗空无一人。
但是,那声音从在转捩点之后的某个地方向她袭来,而且在继续时还在改变。铿锵声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明显的砰砰声。但与脚步声或动物爪子着地的感觉不同,行进的模式是不规则的。砰砰声暗示着一种跳跃,还夹杂着拖拽和摩擦的声音,这暗示着那玩意不是在爬行,而是在行走。
这时,凯突然感到一股难闻的鱼腥味——一股令人作呕的恶臭从声音的源头席卷过她的全身,声音越响,气味越浓烈。不一会儿,追踪她的人就会出现在后面笔直的过道里,凯振起精神准备迎接他们。
黑暗包围了她,从黑暗中传来了声音——那是看不见的存在向她袭来的砰砰、啪嗒、刮擦的声音。但这还不是最糟糕的。
最糟糕的是从其他那里听到的新元素,毫无疑问的喃喃低语,不像来源于人类;兽性十足的叫声、吠声和深沉的呱呱声。
凯转身就跑——盲目地向前,同时伸出双臂护住她自己,不让她与蜿蜒的墙壁相撞,双脚沿着斜度越来越大的隧道地面猛跑。石头表面现在又湿又滑,流淌着看不见的水珠,非常危险。
而从身后黑暗中追逐的声音中;砰砰声、啪嗒声、砰砰声中,夹杂着嘶哑的响声和喘息声,表明正拼命地追赶她。喧闹声越来越大,那股令人作呕的气味更加强烈了。
但是前面有光。来自隧道口上方的圆形开口的昏暗光线。
凯紧张地向前一扑,奔向出口的边缘。她气喘吁吁地爬上了最后一段斜坡。然后倒下。
身体重重地撞在黏糊糊的石头上,震得她一时失去了知觉。
她试图扭动身体挣脱,但这一触变成了紧握,紧握得更紧,变成了无情的紧握。在随之而来的呼哧呼哧的呱呱声和野蛮的咆哮中,传来了说话的声音。
她睁开了眼睛,迈克·米勒把她拉了起来,用力把她从前面的洞口拉了出去。
其余的是一系列眼花缭乱的瞬间印象;闪电的幻影与黑暗交织在一起。一闪而过的是狭窄的岩壁,洞口张开,延伸到下面的海面上——一闪而过的是在水中晃动的摩托艇——迈克焦急的脸庞俯视着她,把她放进了船里——当发动机旋转时,她俯卧的身体感觉到了震动,摩托艇开始迅速地向海面外移动——最后一闪而过的是海岸线退去时上面的洞口。
现在有什么东西填满了那个洞口,从它的阴影中隐隐约约地浮现出来,扑腾着、跳跃着、呱呱叫着、咩咩叫着,再过一会儿它就会爆发出来。但那一刻并未到来。
取而代之的是爆炸声,岩石和碎石像雨点一样从上面落在洞口上,整个悬崖似乎在宇宙的震动中裂成了碎片。震耳欲聋的声音,眩目的灯光,痛苦的动作结合在一起,凯感觉到船在波涛汹涌的波谷中剧烈地旋转,感觉到迈克-米勒的手臂在她倒下时接住了她。
二十四小时过去了,凯才完全清醒过来,但在这之前的时间里,不时有断断续续的清醒时刻。对那些时刻的记忆几乎完全由胡乱的动作和模糊可辨认的声音组成。
发射引擎呼哧呼哧地向岸边驶去的声音——半绊半扶地被引领着上了一辆等待着的车的感觉——迈克坐在一辆疾驰而过的汽车的座位上,靠在迈克肩膀上,那温暖的安慰——从那辆车被带到一个其他引擎轰鸣的地方的感觉——随着搏动加剧,压力压在她的耳膜上,后来降为低沉的声音——她又一次感到被人抱着,又一次坐在车里,迈克在她身边——最后,当她倒在舒适柔软的床上时,这一段蹒跚的旅程终于结束了。现在,不可避免的——
迈克站在床边的一圈灯光中,凯睁开眼睛,抬头望着他。
“我们以后再谈。现在洛恩奎斯特医生要你休息。”迈克一边说着,一边从茶几上拿起一个瓶子和一个玻璃杯,把一个容器里的东西倒进另一容器里。“给。喝了它。”
凯喝完之后,昏昏沉沉地睡着了。这一次没有任何感觉,幸运的是,也没有任何梦。
当她再次醒来时,迈克已经在她旁边了,床边的茶几上放着一盖着盖子的盘子。她惊讶地发现自己挺饿的,完全可以坐起来自己吃东西。
这顿饭进一步恢复了她的体力,帮助她清醒了头脑,准备接下来的谈话。他们一起把过去两天发生的事情联系起来。
正如奈告诉她的那样,迈克在博物馆的监视小组确实被抓了个措手不及,并被处理掉了。但是,尽管他很小心谨慎,他也没有考虑到有什么人会从下面的海中监视这个地点,因此,迈克通过汽艇找到了洞穴出口,并赶来救她。
迈克耸耸肩。“奈一定是安排在那条通道上埋下了地雷,安置了某种触发装置,在足够的压力下就会激活它。幸运的是你没有踩到它——当它触发的时候,整个悬崖都被冲毁了,博物馆也被毁了。据我所知,从圣莫尼卡到奥克斯纳德,一路上都有窗户被震破。现在有一组工作人员在现场工作,但他们永远也无法在这些成吨的碎石下深入到足够深的地方找到任何东西了。”
“当他离开你的时候,他一定是直接去了繁星之慧神殿。至少我们是这么认为的,因为就在悬崖被冲毁的同时,南诺曼底陷入了一片混乱。”
迈克摇了摇头。“火灾。但如此突然,如此具有破坏性,毫无疑问,这是事先安排好的。整座大楼在几分钟内就被烧毁了。这一次有伤亡——根据最近的报道,至少有六具尸体被发现。”
“我们不知道。所有受害者都被烧的面目全非。毫无疑问是他的人,但我不认为奈有自杀的意图。他只是想确保不会留下任何证据。”
“我们可以利用你的帮助来回答这个问题。”迈克在床上挨着她坐下。“你能告诉我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很好。”迈克按着端桌表面下的抽屉表面。有一种微弱的咔哒声。
“内置的记录器。我们一直在监视你,以防你碰巧在睡觉时说梦话。”他咧嘴一笑。“有时候这种隐秘的手段可以派上用场。介意我先问几个问题吗?”
凯点点头。“直说吧。也许我们可以从中找到一些意义。”
但是迈克的问题和她的回答似乎让人摸不着头脑。直到凯自己接手了这个问题,迈克的回答才有了意义,但她根本不准备听,更不用说接受了。
“当然,关于《寒气》,你猜对了,”他告诉她。“不管他是否从洛夫克拉夫特那里得到了这个想法,但看起来人体冷冻装置是奈宏伟设计的一部分。他一定答应过他的一些富有的信徒,在这个伟大的日子到来的时候,赐给他们未来复活和生存的恩赐。例如,我们已经知道,埃尔西·普罗比尔斯基在把博物馆和财产捐给教派后不久就失踪了。我们一直在追踪她,直到墨西哥城郊外的一家私人诊所,她在那里接受了某种形式的晚期癌症的非正统式方法治疗。但她几个月前突然离开那里,从此彻底销声匿迹了。这很可能是奈干的;我敢打赌,她就是你看到的装置中的低温成员之一。”
“我更愿意怪巧合,而不是洛夫克拉夫特。对它们来说,那些隧道是天然的避难所。从你所说的来看,整个悬崖峭壁上一定布满了洞穴和通道——奈的人只是利用了其中的一些,并做了必要的改进,以满足他的目的。而且,根据你的描述,在那里避难的不只是老鼠。那些追你的人——”
“别了。”凯迅速摇摇头。“我也一直在惦记着这件事。也许是我弄错了。”
“我告诉过你我有多害怕。我想也许是我的想象在作怪。我听到的可能是奈的一些人,刺客,就像你们所说的,而不是——”
“那就让我来。”迈克的脸色很严峻。“你又在想洛夫克拉夫特了。他的故事,《印斯茅斯的阴霾》。从海底冒出来的生物与人类交配并生育半人类的后代。”
“但那只是传说——就像美人鱼一样。没有人见过像他描述的那样的生物。”
迈克摇了摇头。“洛夫克拉夫特说那些孩子起初看起来很像人类。只有在成熟的时候,变化才会开始,随后他们被迫躲藏起来。假如海边布满洞穴的悬崖就是这样一个藏身之处呢?为跳跃、爬行和呱呱叫的生物提供庇护所。你听到——”
“是的,我听到了那样的噪音。但我也什么都没看到。”
“也许。”迈克慢慢地点点头。“那次爆炸并没有被忽视。整座悬崖突然断裂,坠入大海。因此当警察或消防部队到达时,他们无能为力,只能封锁该地区。海岸警卫队的巡逻艇立即得到警报,准备进行海上巡逻,随时准备打捞任何可能浮上水面的东西。其中一支很幸运地——或者不那么幸运——发现了一些东西。
“但他们还没来得及展开调查,我们的人就接手了。我们没收了发现物,用干冰包装起来,然后空运到这里的实验室进行检查和测试。几个小时前我刚看过那玩意。”
迈克犹豫了一下,然后深吸了一口气。“尸体。确切地说,是尸体的一部分。头部和躯干几乎完好无损,但手臂和下肢缺失,面部特征也被炸掉了。剩下的东西乍看之下似乎是属于人类的。但一位病理学家指出了颈部两边形成的意义。他认定它们是未发育的鱼鳃,却在之后纠正了自己的错误。”
“它们不是在退化。”迈克点点头。“化验表明,这些器官处于部分发育状态,有证据表明它们在继续生长。其他测试显示了血液特征,与任何已知的分类都不相符。
“这个主体——这是他们称呼它的方式——没有被淹死,但它的肺里有水。肺本身也不符合正常的生理机能;就好像它们正在适应功能鳃一样。还有一份初步的骨科报告,表明骨骼结构发生了其他变化。畸形,我想技术术语是这个说法,涉及脊柱。也和胸腔萎缩有关。当然,这是要付出代价的;现在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理论。我只能说,感谢上帝,那张脸被毁了。
“但他们已经准备好进行完整的解剖,一旦他们看到心脏和其他器官恐怕就不会再有任何疑问了。”
“如果我们能控制的话,什么也不会发生。所有实验室人员将在严密的安全保护下被拘留。这也许能帮我们拖延时间,但我们不可能永远隐瞒得住。
“新闻媒体报道了爆炸事件,我们费了很大的劲才禁止电视台摄制组进入该地区。海岸警卫队的搜索工作正在秘密进行,他们仍在巡逻,不过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发现其他线索。下一步将是派遣潜水员,尽管我有预感他们也无法通过岩石滑道。至少我希望如此。”
凯点点头。“如果你能不让消息泄露出去,就不会有恐慌。就算最后真的传出去了,至少危险也会过去。”
迈克站了起来,走到茶几边,伸出手,抽屉里的录音服务咔嗒一声关闭了。“洛恩奎斯特医生很快就会过来看看你怎么样了。你现在能睡到他来吗?”
“一旦洛恩奎斯特说你准备好了,我们就会安排一个会议。”
“和我的人一起。这就是他们要你到华盛顿来的原因——他们也有问题要问。”
“我们也是。”迈克点点头。“问题在于,可能没有任何答案。”
第二天早上,洛恩奎斯特医生发话了,凯已经能下床了,她对自己的身体状况感到惊喜不已。更让她吃惊的是,她发现自己的衣服和个人用品已经到了,收拾得整整齐齐,就等着她使用。
任何对她的隐私被侵犯的恼怒,很快就被挑选一套新衣服,让自己在即将到来的会议上有模有样的乐趣所抵消。迈克·米勒通知她当天晚上7点前准备好;在她吃完一小时前一个保安送来的饭菜后,他很快就到达了地点。
奇怪的是,她很快就习惯了他们的存在,习惯了在这样的条件下生活。正是由于采取了这些措施,她才得以活下来。
凯突然意识到,她从来没有向迈克充分表达过她的感激之情;她现在就想说,但又感觉他没有心思听。在他们初次互致问候之后,他把她带到楼下的车里,立即打开收音机,好像故意在他们之间制造声音干扰。毫无疑问,有什么事在困扰着他,但不管是什么事,他似乎决心不让别人知道。
当他们开车出城时,雨点敲打着挡风玻璃,迈克全神贯注地看着在油滑路面的高速公路上缓慢行驶的夜间车辆。凯向后靠在座位上,好象是屈服于扬声器发出的柔和的声音似的,悄悄地斜眼看了她的同伴一眼。
问题和答案。这是他们上次谈话的主要内容。但这不正是所有谈话与关系的主要内容吗?生活本身不过是两个无法回答的大问题之间思考的短暂时期;生与死的奥秘。
谈话本身也不是令人满意的交流媒介。以迈克为例:和大多数人一样,他的说话方式不止一种,而是多种,而且彼此截然不同。有时他也像她那样说方言。但在讨论洛夫克拉夫特的工作和奈的参与时,他能够使用完全不同的词汇。
奈拥有同样的语言多样性,从街头谈话到福音演讲,或者洛夫克拉夫特本人的学术术语。
在戏剧或电影中,人们说话的方式是多么不同啊!在那里,一个角色能通过他的谈话风格的始终如一的特点来识别。但在现实中,一个人的语言,就像一个人的思想一样——就像一个人的实际性格模式一样——要复杂得多。
言语只能提供部分线索,同样可以用来掩盖真相。奈神父的角色扮演就是一个完美的例子;她不知道这个男人的动机是什么,不知道他说的话有多少是真的,不知道有多少是他自己真的相信的。对于这件事,迈克也是一样。他们相遇的时候他不是欺骗了她吗?后来,他假装坦白,隐瞒了他所知道的大部分危险。
但撇开言语不说,有一件事似乎是肯定的。危险确实存在。问题依然没有解决。危险到底是什么?
凯一心一意地想着这件事,根本没有注意到他们要去哪里。她抬眼一看,惊奇地发现他们离开了高速公路,很快就沿着一条被雨淋过的乡间小路移动了。在他们前面的车灯下隐约可见一个铁丝网围起来的区域,她瞥见后面是一幢一层的工厂建筑。现在汽车停在大门口,迈克把灯调暗,示意保安从一个小隔间里出来让他们进去。当灯光再次亮起时,灯光投射在一块写着“平卡德沙龙家具”的木制招牌上。
汽车开上了外边的车道,正好停在大楼入口前。迈克下了车,凯跟着他走到门口,按下了夜铃。门开了——她意识到,这是由电子控制激活的——他向她点头示意,挽着她的胳膊进入了大楼。
她又一次想到了危险,但迈克的手紧紧地挽住她。她凝视着前方明亮的灯光,准备坚强地面对突如其来的冲击。
令凯没有想到的是,她真的置身于一家家具厂。凯是不会搞错那些车床和机械的。虽然流水线上没有人,但新鲜锯末的气味证明了它最近有运作过。在她左边一个玻璃墙的区域后面,她可以看到装潢部一片杂乱。办公室的隔间在右边的墙上一字排开,但迈克带着她无视这些隔间,沿着过道走到后墙安置的货运电梯前。
“你不打算告诉我我们要去哪儿吗?”当他们走上平台时,她低声说道。
门哐当一声关上了,他们正向下降。问题又来了——危险是什么?
她在地下五层找到了答案。会议室很大,灯光明亮,通讯设备充足。凯注意到右边墙上的屏幕是用来放映电影或幻灯片的,左边的屏幕是用来观看闭路电视的。屋子的尽头挂着一幅巨大的世界地图;在它下面有一个录音控制台,里面有一台磁带机在无声地旋转着。
长塑料桌面的会议桌位于开放空间的中心,周围有20个座位,每个座位前面都有单独的麦克风。这些座位中,除了靠头的两个座位外,已经坐满了十八个人;当凯和迈克坐上他们的位置时,最后的空缺都被填满了。
他们的到来并没有打断他们持续不断的低语声谈话,他们似乎也没有成为任何特别监视的对象。没有人介绍她,也没有人交换意见,凯只能好奇地望着她的同伴们。
观察使她更加糊涂。她发现在场的人的外表没有一致性——他们有的和迈克年龄相仿,有的已经年老,还有另外两个女人,都是灰发,衣着相当寒碜。没有谁的衣服能提供任何线索;如果他们中的一些人是科学家的话,他们也不是每个看过怪兽电影的人所熟悉的那种抽着烟斗、戴着白手套的人。他们中有几个人有着高级军事人员所特有的僵硬姿势和严厉表情,但他们没有穿能识别身份的制服。其中至少有三个年轻人的体毛和奈神父的任何一个追随者一样多;他们的夹克衫和牛仔裤似乎和其他人单调的商务套装一样毫无特色。
现在她转向迈克,准备提高嗓门,盖过桌子上嗡嗡的谈话声。突然,这声音平息下来,变成了她希望的安静,只夹杂着几声紧张的咳嗽声。
一个秃头的高个子男人坐在桌子另一头墙上的地图下面,这时站了起来,敲打以引起其它人的注意。在他面前的桌子上摆放着一大堆文件夹和装订好的文件,这消除了关于他在这里的地位的任何不确定性,他的话也证实了他的权威。
“你们中的大多数人彼此不认识,”他说。“你们中的很多人也都不认识我。但我不会在介绍上浪费时间。
“重要的是我了解你们——从你们的报告、笔录、录音谈话、证词和档案中。”他指着堆在他面前的文件夹和文件。“这只是我们过去两年处理的一小部分。我们所丢弃的大量材料——虚假的线索、未经证实的证词、恶作剧、胡言乱语和毫无意义的废话——可能会填满这个房间,即使是缩微胶片。但剩下的东西已经被研究、被调查、被计算机化,接受了每一次真实性的检验。和核实。
“这就是你们来到这里的原因。因为你们每个人都为这项调查贡献了有效的数据——一项你们许多人甚至都不知道存在的调查。”
这个高个子男人说话的时候,眼睛在桌子周围从一张脸转到另一张脸。“你们中的一些人有各种学科的学术背景——文学、人类学、考古学、天体物理学、地质学、高级心理学。你们每个人都做了个人研究,并已提请本机构注意。由于研究的性质,你们中的一些人被召集进来,被询问,被要求按照同样的思路继续进行进一步的研究。与此同时,你们同意不传播或发表你的发现,采取极端保密的行动。”
桌子周围的听众不由自主地点头和窃窃私语,这个高个子男人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说下去。
“你们每一个合作者都认为,你们的工作是非正统的,会受到所谓的科学机构的质疑,最重要的是,你们觉得你们的工作在其领域是独一无二的。
“确实如此。但你们不知道的是,今晚在这里的同行们——其他学者和研究人员,他们在完全不同的、看似不相关的领域工作——也在从事类似的研究。他们的理论,他们的实验,他们的经验,都与同一个主题有关。”
又一阵低语声打断了说话,这一次是表示惊讶。他示意大家安静。
“你们个人的努力还有一个共同点——你们相信,在各自的研究中,你们发现了一些不仅是崭新的、前所未有的东西,而且也是很危险的。总之,可能对国家安全构成威胁。
窃窃私语声又响起来了,那个高个子敲着门要大家注意。
“这不是一个固执己见的价值判断,一个仓促决定的结论。你们的数据,当它来到我们这里并通过计算机输入时,形成了一个不断增长的模式。但它并不是一幅完整的、甚至是可以辨认出来的画面。实际上,我们所拥有的是一个拼图游戏的许多碎片,这些碎片似乎是拼凑在一起的。即便如此,还是有空白、模糊、缺失的部分。
“那时我们的行动更进一步,扩大了军事援助和我们自己的安全人员的服务。他们发现的是联系——在你们自己特别关注的领域之外的联系。这些联系涉及国际恐怖活动、政治暗杀、地球物理学的不正常和动荡、精神病的流行以及宗教邪教运动的兴起等看似不同的问题,比如今天晚上早些时候在这里为大家播放的一位年轻女性和我们的一位特工的对话录音中所描述的那些。”
当她意识到这句话的意思时,凯觉得自己脸红了,但是迈克挽住她的胳膊让她放心了。
“两年的团队合作,两年的集体努力,两年的政治和官僚干预斗争——但最终碎片聚集在一起,我们有了一幅图画。这是一幅如此令人不安,但又如此生动和无误的画面,官方来源没有进一步的怀疑或异议。他们和我们一样,完全相信向他们展示的是真相。这是一个必须立即面对的真相。
“结果,你们作为一个特别行动小组的成员被带到这里,这是一项全面行动的一部分,这项全面行动现在正式指定为阿卡姆计划。”
“一个愚蠢的标签。”高个男人耸了耸肩。“但话又说回来,也许不是。因为它象征着霍华德·菲利普斯·洛夫克拉夫特的作品,你们都很熟悉他的名字和作品。”
演讲人又停顿了一下,听众又发出一阵惊讶的反应;凯也有同感。是真的吗——这里的每个人都知道洛夫克拉夫特吗?如果是的话,怎么知道的,为什么知道?
“从一开始,你们中一些已经熟悉他的小说的人就注意到了一些与你们带给我们注意的现象的相似之处。这是我们第一次意识到,所有提交的数据似乎都是一个更大模式的一部分。随着我们的深入,对洛夫克拉夫特一无所知的人提供了更多的报告。我们的政策是让他们知道他的作品——因为他们所提供的事实与他所写的小说相符。”
凯瞥了迈克一眼。他面无表情地点点头,等待演说者继续说下去。
“因此,你们都知道阿卡姆是新英格兰小镇的名字,是洛夫克拉夫特许多故事的背景。就像他作品中的其他地名一样——敦威治、金斯波特、印斯茅斯、密斯卡托尼克大学——除了在他的想象中,根本不存在的地名。
“在他的故事《死灵之书》中提到的巫术和黑魔法书也是如此。洛夫克拉夫特本人否认它的存在。但我们不能排除它曾经存在过的可能性——也许是用另一个名字,洛夫克拉夫特出于明显的原因隐藏了这个名字。有一点我们很确定:他不是在写幻想小说,尽管当时看起来是这样。
“在过去的半个世纪里,自然科学取得了显著的进展。在座的各位中,有一些人对最近的科技进步和发现负有责任。让我举几个例子,不提名字。
“洛夫克拉夫特在他的短篇小说《疯狂山脉》中描述了一次南极探险,这次探险在一片未经勘探的山区发现了一座古城的废墟,这座城市似乎曾经居住着来自繁星的外星生物。
“当他写这个故事的时候,南极探险才刚刚开始,没有理由相信在这片冰封的荒原上曾经有过高级生命形式的存在。从那时起,我们对大陆漂移有了更多的了解——在遥远时期引起极地漂移的大规模扰动;涉及气候巨大变化的冰河时代;数百万年的时期,在此期间南极洲是一个热带地区。现在人们普遍认为,在史前时代这里确实存在过生命,而且它们的形式与我们人类完全不同。最近的调查显示,在高山屏障后面,甚至在极地冰帽下面,仍有可能发现更温暖的地区。
“洛夫克拉夫特的城市可能就在这里,在他称之为“冷”的高原下面。他在《超越时间之影》中描述的未开发的澳大利亚地区可能会揭开它的秘密。至于他所描述的外星人——根据我们曾经接触过的UFO目击报告,虽然没有解释,但确实存在,我们不能再排除他们存在的可能性,无论是在遥远的过去还是现在。”
一个矮小的矮胖子,凯只能形容他身材粗壮,五官粗壮,从桌子对面的座位上不耐烦地摇着头。“但洛夫克拉夫特先生根本没提过宇宙飞船,”他嘀咕道。
“也许并不是直接提及,”高个男人说。“不过,人们还必须考虑其中的影响。”他转身指着身后的地图。“有一颗巨大的陨石理论上是1908年在西伯利亚高原的通古斯卡石质河流附近爆炸的,在其撞击地点没有留下任何陨石坑,坠落物体本身也没有找到任何痕迹。最近的研究倾向于证实这样一种理论,即某种原子动力的宇宙飞船可能在高速进入大气层与大气层发生摩擦时直接在我们头顶爆炸了。洛夫克拉夫特本人在《星之彩》中把一颗陨石作为外星生命形式的可能载体,但也许他是故意试图掩饰他所知道的。在他的故事中,其他地外生物被描绘成带着膜状翅膀飞向地球的生物,他们的身体不受外太空危险的影响,他们的思想在旅途中被封存了无数光年——因为不同的主观时空感、外星结构的生理模式和极长的寿命而得以生存。
“但是还有其他方法来解释星际或星系间的旅行,洛夫克拉夫特并没有忽视它们。他写了维度之间的通道,以及在空间或时间的其他区域返回这个维度的通道。目前天体物理学中的结构——黑洞、白洞、反重力和反物质——显然在他的作品中被预料到了。
“也许他并没有预料到。他的小说《魔女屋中之梦》将现代科学与古代巫术联系起来,暗示某些咒语和咒语实际上体现了数学原理,从而实现了时空交替。换句话说,曾经被视为恶魔的外星生命体将被召唤出来,不是来自地狱,而是来自外太空、其他维度、其他时间点,通过口语仪式的方式,旨在改变物质的振动频率和结构及其相互关系。
“在座的有些人在这方面已经做了场理论的高级研究。其他人研究了超心理学现象——甚至所谓的黑魔法——也得出了同样的结论。
“通过某些消息来源,我们得以同从事同样研究的苏联实验室建立了信息交流,它们的研究结果与我们的一致。
“阿卡姆计划的科学方面就到此为止了。如果这就是我们要考虑的全部,我们可能会耸耸肩,认为它无关紧要。顺便,让我们向洛夫克拉夫特直觉上的光辉致敬——这是所有作家中最恰当的名字。
“不幸的是,我们对自己的人还追求另一个角度;这个角度涉及到今天现实生活中威胁我们的军事、政治和地球物理灾难。”
不理会听众咕哝的回答,高个男人从桌上拿起一叠笔记,转向身后的地图。
“我现在告诉你们的是机密信息。近几个月来,新闻媒体只报道了其中的一小部分,在这种情况下,实际细节被隐瞒或掩盖。在许多情况下,这些细节直到我们调查后才显现出来。幸运的是,还没有任何外部机构或观察员发现它们之间的共同联系;建立联系的任务留给了我们。”
他一边说,一边用瘦骨嶙峋的食指戳着地图上的各个点。
“项目——恐怖活动。”他照着笔记念。“7月9日富恩特斯在阿根廷遇刺,23日伊朗国王遇刺,7月15日至27日三个非洲共和国领导人失踪未果。8月1日,法国司法部长遭暗杀;10日,西班牙王位公认继承人溺水而死;18日,据称两名政治局成员意外死亡。9月2日,所谓的阿拉伯石油国家的5名联合国代表乘坐的飞机失事,9月11日报道中国北洋政府二号人物猝死,25日霍夫曼在西德遇刺,29日萨尔瓦多总统遇刺。一周后,印度保守党领袖被谋杀,10月8日,我们自己的参议员波特莱特自杀——”
四周响起了嘈杂的声音,他停了下来,然后又转过身来,敲了敲让大家安静下来。
“我还可以继续,但我认为这些例子已经足够了。明显的自杀,据称的事故,不明原因的失踪,未侦破的谋杀和直接的暗杀企图。在后一次事件中,只有四次肇事者被逮捕。三人当场被击毙,第四人在接受讯问前自杀身亡。没有人被确定身份,也没有恐怖组织站出来声称对这些罪行负责。世界领导人和重要政府官员的死亡仍然是个谜。”
当这个高个子男人又走到地图旁边,凯瞥了迈克一眼。迈克点了点头,然后把注意力转向演演说者。
“项目——南太平洋。近几个月报告或观测到的火山活动在赤道至南纬46°、西经131°至150°之间的地区。我将不给你们日期,只举几个主要的例子,因为地震破坏几乎每天都发生在这些范围内的某个地方。一场大地震,随之而来的史无前例的海啸,淹没了所谓的吉尔伯特和埃利斯群岛。类似的动乱导致了马尼希基灾难,并在西里伯斯地区、塞兰、帝汶和土木土引发了一系列重大破坏。上周,新一轮的地震和海啸活动摧毁了复活节岛上的所有人造建筑,推倒了所有竖立的雕像,没有已知的幸存者。后者没有公开披露——两天前袭击皮特凯恩的台风也没有公开披露。来自救援任务飞行的早期报告也将被压制。超过一半的人口已经死亡,其余的人要么受了重伤,要么精神受了创伤,一名医务人员将其等同于急性偏执型精神分裂症。
“在同一两个月期间,伴随这些现象的还有涉及轻型飞机、渔船、汽艇和货船失踪的其他分类事件。我们目前的资料是不完整的,但我们有关于至少79起此类事件的报告。”
桌旁一位头发花白的女士迅速抬起头来。“百慕大三角!”她说。
高个男人摇了摇头。“我指的是发生地震的太平洋地区。当然,加勒比海也可能是他们的秘密巢穴之一。”
“巢穴?”一个八字胡老人眯起眼睛,朝说话的人皱起了眉头。
“我使用这个术语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加勒比海、南极洲、北西伯利亚高原、喜马拉雅山脉、我们缅因州的地下洞穴——洛夫克拉夫特暗示或专门写过这些。但他和我们最关心的是南太平洋。他在《克苏鲁的呼唤》中最精确地确定了这一地区。”
“你在回避我的问题。”胡子男人站了起来,瞪着眼睛。“你所说的这些巢穴——用你的话说,是‘经过考虑的’。他们是怎样的?我们是否假定你相信他们真的有人居住?如果是这样,那是什么在居住?外来生物?外星人?洛夫克拉夫特在他的故事里写的怪物?你说他和你最关心的是南太平洋。好吧,让我直截了当地告诉你,你可以给我一个直截了当的答案。你是说克苏鲁真的存在吗?”
那是片刻震惊的沉默;演讲者受到挑战者的注视时,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
“我们不知道。”他说。“这就是你们所有人在这里的原因。因为我们必须找到答案。”
突然间,房间里似乎冰凉了。凯觉得自己在发抖;微光效应开始了,一切都像在水下看到的一样摇摆不定——远在水下,在那里,饱餐一顿了的鱼紧紧地咬住腐败的尸肉,然后在既不是鱼也不是人的生物到来之前逃走;它们又在伟大的克苏鲁到来之前,随着海水的搅动和海底的破碎,盘旋着溜走——
她竭力使自己的目光和注意力集中在那个高个子男人身上,他继续说着。
“我把你们带到这里,是因为我需要你们的反应,你们的评估,你们以前可能忽略的额外数据,但现在你们了解了问题的范围,这些数据可能对问题有影响。我需要你们的专业知识,你们的合作,你们的帮助——我现在就需要。
“你们每个人都有一个联络官和安全保护。你们被单独分配到这个地区看护。就目前而言,我请求你们尊重这一安排。你们中的一些人已经认识了你们的一些同伴,因为在相互研究的过程中曾经有过专业的接触。但请不要在这个简报会上向任何人透露自己的身份;不要深交或交换意见。
“我已经为所有在场的人安排了单独的面谈,在接下来的48小时内,你的联络人将被告知你的面谈时间。当我们私下会面时,我相信你们每个人都准备好深入回答进一步的问题,并提供任何你认为有帮助的建议或额外的数据。在这种时候,你可能会被要求继续独自工作,或者在某些情况下,与这里的其他人合作。在后一种情况下,将作必要的介绍。
“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们这些。无论你的特殊专业职能的性质是什么,它的要求都是预先预料到的。我们已经拨出资金、人力和物质设备,并将提供继续你们努力所需要的一切。政府的全部资源都由你们支配。
“现在我要请你们回到各自的房间,等待进一步的指示。我想你们已经听到了足够多的信息,能够理解采取这些预防措施的理由、保密的必要性和我们关注的紧迫性。
“让我留给你们最后一个想法。我们把所知的称为科学。我们把未知的东西称作魔法。而为了生存,我们必须确定的是,这两者是否实际上是同一的。”
24小时后,高个子男人来到迈克的公寓,与凯进行了一次私人会谈。
她还不知道他的名字,即使是现在也没有人介绍他,尽管他的态度友好而直率。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烟斗,坐在一张翼椅上,向凯和他的东道主点点头。
“一切都在掌握之中吗?够好了。我知道这样的安排对你们俩来说很尴尬,但我们必须保持低调。”他对凯微笑。“把你安排到酒店可能会引起一些问题——只要有人通过保安细节登记入住,消息就一定会泄露出去。”
“那我们就谈正事吧。你帮了我们很大的忙,基思夫人。从你的证词来看,我们现在确信你前夫和他的朋友韦弗利在这件事中扮演了无辜的旁观者的角色。那一点我至少可以让你放心。我们仅有的少数迹象表明,他们是在偶然的情况下参与进来的,并且在他们认识到太多东西之前就被消灭了。”
那个高个子点着了烟斗。“我们有关于他在那段时间的行踪和活动的报告——足以让我们确信,他们失踪时,他既不在波士顿,也不在南太平洋。但我们有理由认为是他下令处理他们的。”
“我没有确切的答案。但我们怀疑韦弗利去波士顿是为了调查洛夫克拉夫特的事。这使他成为奈的潜在威胁。
“至于你已故的丈夫,他的南太平洋之行表明他对邪教的了解或猜测要多得多。我们现在认为他可能实际上是在寻找拉莱耶本身。当他发现了它时,他就被摧毁了——就像洛夫克拉夫特的角色在他的故事中发现相似的巢穴时被摧毁了一样。我建议你读一读《大衮》和《神殿》。”
“我还是不能接受,”凯说。“即使知道发生在我身上的事。”
“那么考虑一下我的立场。”那个高个子吸着烟斗。“你觉得我站在冷静的科学家和军事人员面前承认黑魔法的现实基础是什么感觉?不仅仅是通过上帝承认,而且是坚持让他们相信?”
“他们确实相信了,”迈克喃喃地说。“因为他们自己的经历。”
“就是这样。”高个子点点头。“一切都联系在了一起。而奈亚拉托提普掌握着所有的弦。”
凯想起了她早些时候和迈克的谈话。“你真的认为奈就是奈亚拉托提普吗?”
“考虑下事实。”那个高个子把烟斗里残留的烟灰轻轻敲进烟灰缸。“根据洛夫克拉夫特的说法,奈亚拉托提普浑身漆黑,预言说他将从埃及走出。我们不知道奈从何处来,但我们不能排除这种可能性。我们知道他符合大部分描述;红袍子,奇怪的装置和所有的东西,向那些不太理解他们所听到的东西的人宣扬世界末日。”
“这是显而易见的结论,我希望我也能同意。但是其他的情况呢——地震,海啸,所有这些突发的自然灾害加上全球恐怖主义活动形式的人为灾害?当然,这可能是巧合,但这听起来确实像是洛夫克拉夫特对伟大信使出现后会发生什么事情的描述。”
“我可没那么说。我要说的是,我们必须考虑我们所面对的可能性,并准备好应对它,即使这意味着承认传说中的支配者可能真的存在。”
“为什么不能?好好想想。”那个高个子男人把烟斗装进口袋。“纵观历史记载,人类有过许多宇宙论,许多神。我现在说的不是野蛮人,而是我们最先进的文明。希腊人和罗马人有他们的万神殿,埃及人向他们的兽首仙人敬拜,数以百计的印度教神灵的信徒——数以亿计的真正信徒都崇拜过奇异的实体。现在让我们来谈谈现代的一神论。穆斯林的信仰是建立在什么基础上的呢?仅仅是一个骑骆驼的人说的话,他声称真主是唯一的真神,并指定他为唯一的真先知。乔达摩和佛教,摩西和犹太教,耶稣和基督教,都是如此。在大多数情况下,一个无名小辈自封为传教士,他或他的追随者把这种新宗教编入一本书,他们说这本书是神圣口述的产物。然后它就起作用了。数以百万的人就这样相信了。
“但是证据在哪里呢?这些伟大的宗教几乎完全是基于信仰而被接受的。我们有事实。”
“有很多事要办。我们没有忽略任何一个。已经有一个小组被指派去解决言语问题——洛夫克拉夫特所有作品中的单词、短语、地名、专有名词。我们一直认为这些是他自己发明的新词——现在我们不那么确定了。我们正试图将它们与所有已知语言中的标准魔典和黑魔法仪式、法术和咒语中可能的平行参考联系起来。也许有一个共同点,如果我们能找到的话,会有帮助。这个项目的语言学家正在使用计算机备份,因为我们需要快速的答案。”
他朝迈克点了点头。“当然,你们的人正在进行实体调查,CIA、FBI和公共执法机构全力配合。我们与国际刑警组织秘密合作,收集了我们的数据,对国内外已知的和可疑的恐怖组织进行突袭。到今晚,我们将完成对繁星之慧成员的全面搜捕。我不认为我们能网罗任何一个负责人,但值得一试。我们希望审讯能给我们奈的线索。”
迈克耸耸肩。“如果你走那条路,你就控制不住局势了。”
“我们会尽我们所能,但现在我们得争分夺秒。如果我们不采取这些措施防止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情,可能会导致大规模恐慌,相比之下,公众对突袭的任何反应都算不了什么。如果拉莱耶被那些地震从海里推了出来,而且那里沉睡的东西醒了,那就必须阻止它。”
“我刚从海军部门的埃明顿那里得到许可。”高个男人看了看表。“我们估计,再过三十八小时,太平洋基地将派出一艘核潜艇。目标,南纬47°9',西经126°43'。操作命令——寻找并摧毁。”
“指挥官当然会听取简报,但我们不能完全依赖于此。我已请求允许向特派团派遣一名具有特别顾问地位的观察员。”
“我希望如此。”高个男人站了起来。“你明天早上出发去关岛。”床边的闹钟响了。
亲爱的。一个奇怪的词,不自觉地从她嘴里脱口而出。但当迈克转过身来,双臂紧紧地搂着她时,那种奇怪的感觉消失了。
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现在看来是不可避免的,也很对。眼前发生的一切似乎也都是对的,只是——
一幅场景不期而至;牛在屠宰场的斜坡上行进,盲目地、强迫地一个接一个地爬进,即使它们被赶到里面是等死。
“什么情况?”迈克不解地盯着她。“你不爱我了吗?”
“你知道我爱的。”凯挣脱出来,迅速坐了起来,双手捧起,把披散的头发往后推。“但现在不是时候。”
我当然爱他,她对自己说。她在浅灰色的光线下摸索着穿了一件睡袍,站起身来,走进厨房,在他刮脸穿衣的时候放了杯咖啡,她重复了她的肯定。这是真实的,不仅仅是肉体的释放,不仅仅是和某个酒吧陌生人的一夜情。但是他对此感觉如何;这对他意味着什么?
她无法找到答案,当他们坐在早餐桌前时,她在他的脸上没有找到答案。
“为什么这么安静?”他说。“告诉我你有什么烦心事。”
“没什么。”她叹了口气。“所有事情。我真希望这一切都没有发生,你不用去——”
迈克向她伸出手。“如果这一切没有发生,我们永远也不会相遇。你知道我得去。但过几天我就会回来的。”
这一次,这个词出来的很容易。从那时起,甚至在她陪他走到门口、他抱紧她的最后一刻,也不再有任何怀疑了。
不是为了她自己——她在这里很安全,迈克的接替者给了她一种安心的感觉。他是个说话轻声细语的南方人,名叫奥林·桑德森。当他出现在办公室时,迈克热情地向他打招呼。
“奥林是个好人,”他告诉她。“别让肯塔基的那位先生骗了你。他是那种当你需要的时候会变成老虎的小猫咪。”
当然,他是够有礼貌的,而且谢天谢地,他很谦虚。他被命令全天24小时待在公寓里,而其他人则在外面站岗轮班,但毫无疑问要与他保持距离。虽然他们被送进来的时候,他也跟她一起吃饭,但在那天其余的时间里,他都尽量避开她,大部分时间都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书,晚上就是在沙发上度过。凯在卧室里发现了一个堆满书的书架和一台便携式电视机,所以她没有必要跟他一起。知道他在这里就足够令人安慰了。
然而,这种恐惧一直伴随着她,无法消除。她看书的时候,它在她的肩膀上窥视着,蹲在电视机前的旁边。每当她看钟,它就会向她咧嘴嗤笑。
十点。关岛现在是几点呢?迈克到了吗?他现在在那里吗?还是潜水艇已经离开执行任务了?到目标位置有多远,它的具体位置到底在哪?高个男人在简报中提到的经纬度对她毫无意义。
就在这里,迈克已经离开三十六个多小时了,她还没有收到任何消息。但时间不知怎么过去了,凯知道它去了哪里。恐惧正在以它为食,分分秒秒地吞噬着她,大快朵颐,不断壮大。
印刷页面上的文字不再传达意义,视网膜上的图像也模糊不清。第二天晚上,她发现自己翻遍了书架上的东西,越来越不耐烦地把书架上的东西扔到一边。
桑德森摇了摇头。“抱歉。”他看了看表。“如果我告诉你他们快到目标区域了,也许会有帮助。运气好的话,一切会在几个小时内结束。如果他们按计划进行的话,他们应该会在明天早上的某个时候回到基地。”
“到时候我们会得到消息的。”桑德森轻轻点了点头。“现在你要冷静下来。我煮了一壶咖啡——”
“你为什么不睡觉呢?现在对你来说最好的事情就是好好休息一夜。”
恐惧在她身边的被窝里蔓延,在黑暗中,她能感觉到它躺在那里冰冷而静止,躺在那里等待着拥抱她,把她拖进梦境和深渊。在阴沉的海面之下深远之地,死去的克苏鲁在他的石城里等待着。
她与恐惧作斗争,但梦境最终还是来了,她发现自己就在深海里,漂浮在破败神殿的巨塔之间,杂草丛生,散发着古老的腐臭味。
在万古的空虚和数不清的世纪的寂静中,她正寻找一个早已消失的存在,但是除了一种古老恐惧的瘴气,什么也没有留下。前面,海底出现了一条巨大的裂缝,裂缝之外是参差不齐的巨大岩石,高耸入云,刺破海面。
现在她也在上升,越过那疯狂的结构,向着那石城完好无损地矗立着的地方升去,越过墨黑的海浪,直冲到冰灰色的天空中。而它的轮廓在不断地溶解,形状在不断地变化,因此她无法看清它的外貌和大小,也无法感知它的任何门户,只知道它们已向外敞开。
她走得更近了,接近巨大的入口,向着那悠悠的黑暗中望去,想到自己即将看到的东西,她的恐惧感越来越强。没有什么东西能超越这种恐惧,至少她是这样想的,尽管她仍旧凝视着。
但她错了。最大的恐惧还在后头;当她凝视着敞开的门户,凝视着水面上升起的克苏鲁的宅邸,凝视着邪恶的住所并发现了它的时候——
当她醒来的时候,尖叫声从她的嘴里宣泄而出;同时她看到卧室里的灯光突然被点亮,看到奥林·桑德森从门口向她走来。
“我做噩梦了。”凯用一只手肘撑起身子,自顾自地拉起被子,努力让颤抖的身子平静下来。“但别担心——我现在很好。”
凯现在不颤抖了。她迅速坐起身来,浑然不觉暴露。“那要多久呢?”
这个安全人员笑了。“我的命令是护送你回洛杉矶。他明天某个时段就会回来的。我猜测行动组组长会在那里和他见面,一旦他到达,就会得到第一手的报告。”
桑德森笑了。“我干这一行已经12年了,夫人。到目前为止,我只知道两件事。”
凯尽力以桑德森为榜样,但这并不容易。她有那么多想知道的东西,那么多想了解的东西。她最后一个梦是预知的还是象征现实?在令人敬畏的洞口下面的空无墓穴——这是否意味着克苏鲁已经被摧毁了?如果迈克回来了的话,显然是如此。她想起了洛夫克拉夫特的故事:船是如何冲撞那个怪物,把它的蠕动形状撕开,却又让它的物质重新组合。洛夫克拉夫特的时代还是没有核武器的;现在,即使是外星生命形式也无法承受原子解体。
她注意,无论发生了什么,都不会影响安全防范措施。桑德森的车被其他特工驾驶的第二辆车尾随着;它一直跟着他们到杜勒斯国际机场。车子停在那里,桑德森开车穿过远处一扇不显眼的服务大门,停在一个没有标志的机库前,机库里的工作人员穿着没有徽章的制服。蓄势待发的李尔喷气式飞机等待着,它也没有任何识别标志。
与地勤人员没有直接接触;桑德森只是向他们点点头,直接领着凯登上登机坡道,进入飞机。入口处在他们身后立即关闭,坡道也被轮开了;飞行器已经在震动,好像迫不及待地要起飞。
在客舱门的前方,飞行员、副驾驶和领航员正在完成最后的检查,但宽敞的乘客区空无一人。
从精心布置的厨房、便携式酒吧、收音机和电视组合柜、会议桌,甚至机尾的卧室隔间的外观来看,凯猜测这架飞机通常搭载的是高级军官或政府官员,由全体工作人员服务。
当他们沿跑道滑行准备起飞时,桑德森证实了这一点。“可惜我们没有搭载通常的服务人员,”他说。“但参与的人越少,风险就越小。”
“别道歉,”凯告诉他。“能回家我就很高兴了。”飞机起飞时,她在躺椅上坐了下来,不一会儿飞机就平稳地在空中飞行了。“我们多久能到那?”
“估计飞行时间约三小时。”桑德森忍住呵欠,她抬起头来望着他。
“有一点吧。”他耸耸肩。“公寓里的沙发有点不结实。”
“我在这里会很舒服的。”她指了指无线电电视单元,又指了指她面前的咖啡桌。“你看,他们甚至还提供报纸。”
凯摇摇头。“没有违反——只是稍微变通一下。去吧。我保证会在飞机降落前提前叫醒你。”
“谢谢,夫人。”桑德森转身向隔间走去,这一次他毫不掩饰自己打了个哈欠。
现在危险过去了,她自己也能感觉到一点疲劳,但是全被兴奋的期待抵消了。迈克安全了,再过几个小时他们就要在一起了。现在她必须放松。
她伸手到咖啡桌上拿起最新一期的《邮报》和《泰晤士报》。也许会有一些故事或至少是一份公告,不管怎样经过审查或伪装,都能给我们一些线索,弄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她什么也没找到。显然,安全措施还未被解除。凯把报纸扔在一边,决定调查一下无线电电视单元。但当渐渐消失的音乐节目被播音员噼里啪啦的声音打断时,他的信息只针对痔疮患者。闪烁的电视屏幕上除了鲍厄里男孩的黑白画面外,什么也没有。
凯向后靠去,闭上眼睛,然后又很快地睁开眼睛,她觉得快要睡着了。没必要冒险。
没必要。这句话的意思发生了多么大的变化啊!一周前,这一切对她来说都是毫无意义的,而且多亏了政府的安全审查制度,事实上,世界上大多数人仍然无法理解。人们会像以前一样继续生活,听痔疮广告,看老B级片,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旧日支配者永远不会打搅他们的梦境。
当然,她没有证据证明自己的梦境来自这样的来源,甚至连它们是怎么产生的也没有理论。但信念依然存在。在某种程度上,梦是外星人和人类之间交流的一种方式。不是所有的人都有能力接收和忆起他们的信息;除了那些被赋予——或诅咒——某种形式的创造力的人。
这难道不就是洛夫克拉夫特在《克苏鲁的呼唤》中想要传达的信息吗?尤其是敏感的艺术家、雕塑家和画家,对这样的梦境做出了回应,并在泥土或画布上再现了他们的记忆。
洛夫克拉夫特本人呢?这些梦是他自己知识的来源吗?当他写那些虚构人物的噩梦时,他是否也暗示了这些?如果是这样的话,这或许能解释一切。
凯凝视着小屋窗外的暮色,对自己点点头。根据她自己的经历,这是有道理的。即使在怀疑论者和嘲笑者的世俗世界里,也有记录显示许多人的梦和其他人的不一样——如埃德加·凯西这样的所谓“通灵敏感者”。
洛夫克拉夫特是这样一个人吗?据他自己说,他一生都在做着栩栩如生的梦。他自己也承认梦常常是他故事的直接来源。
假设对他的工作的心理学解释是正确的——但是因果关系颠倒了呢?学者们认为,他对海鲜产品的过敏可能导致他创作了幻想小说,如《印斯茅斯的阴霾》。但也许是反过来的——他写的是他在梦中看到的真相,是他对海洋生物的恐惧和憎恨促使他在现实生活中厌恶海鲜。
凯对自己点点头。如果这是真的,那么这种模式就再清楚不过了。那些学者试图将他在大西洋的故事与他对低温的生理反应联系起来。但这种反应难道不是与心理有关的吗?难道这不是那个可怕的梦——在寒冷的荒原上对卡达斯的瞥见导致他对寒冷的恐惧延伸到他的日常生活吗?
他对来自欧洲、亚洲和非洲的“杂种”的渗透颇受争议——这在多大程度上是由于他梦见怪物存在于人类和外星人的混血儿之中?有多少来自那些秘密崇拜他在“睡梦之墙”之外遇到的实体的人的知识?
也许他的“杂种”具有象征意义。还有他对古代房屋、废墟和墓地的专注,以及从这些场景中产生的迷信生物——假设这不是基于对死亡的恐惧,而是基于对某些生命形式的恐惧?因为这些梦告诉他死亡并不是终点——有些东西继续以一种不老的半活状态存在,有些东西可以再次被召唤出来。那永恒长眠的并非亡者……
凯皱起了眉头。事情是这样发生的吗?洛夫克拉夫特的梦是真实的吗?他有没有在醒着的时候通过秘密学习和进一步研究来增加他的知识?他的故事实际上是伪装的警告吗?如果是这样的话,这些警告最终得到了及时的重视。
及时。凯又透过舱窗望着漆黑的天空。她看了看表,惊讶地发现快三个小时过去了。她答应在飞机准备着陆前叫醒他的。
她站起身,顺着过道走向隔间。身体的运动是一种对现实的安慰提醒——或者说她所接受的现实。荣格是怎么说的?个体是唯一的现实。这意味着一切都是主观的解读。她就在这里,在4万英尺的高空,以比声音还快的速度飞行。如果在50年前,洛夫克拉夫特会接受这一现实吗?只有在困难的情况下——也许她现在觉得难以接受的东西在他的写作中也是有效的。
凯打开隔间的门,看着桑德森脸朝下趴在卧铺上的小隔间。他很安静,趴在那一动不动,以至于有那么一瞬间,她的心突然害怕得砰砰直跳。接着,她听到微弱的呼吸声,这才使她松了口气。
她俯下身,轻轻碰了碰特工的肩膀。“起床了。”她低声道。
桑德森笑了笑,把双腿甩到铺位边上。他站起身来,走到门口,跟着她回到了主舱。
“还有时间。”桑德森隔着咖啡桌做了个手势。“坐下吧。”
她点点头,照办了。“你一定累坏了。现在感觉好些了吗?”
“试着让我的头脑清醒一下。思考了洛夫克拉夫特和他写的一些东西。”
凯不自然地点了点头。“抱歉。我们还没讨论过他,对吧?我想你不知道我在说什么。”
桑德森笑了。“关于洛夫克拉夫特你想知道些什么?当然,他说的是实话。是奈歪曲了它。”
“足以意识到他对繁星之慧的人们所宣扬的东西是为了适应他自己的目的而修改的。事实上,当旧日支配者来殖民地球时,人类还不存在。仔细看看不同宗教中的创世故事。几乎所有人都用不同的方式表达同一件事。上帝,或者在某些版本中,一群神,创造了人类。
“那就是真正发生了的。旧日支配者先来到这里。他们统治的世界一定和我们今天所知道的世界有很大的不同——当它改变时,在粉碎大陆的震动中,他们逃到其他维度。但仍有一些被淹没在海底或被困在冰山下;他们肉体上无能为力,但根本上依旧强大。
“就在那时,他们创造了我们所知的动物和人类的生命。”
“疯狂只不过是人类对无法面对的现实的反应。现在你知道奈为什么对他的教派隐瞒这一点了吧。如果他们猜到了自己存在的真正原因,他们就不会跟随他或听从支配者们的命令。阿撒托斯,犹格-索托斯和其他创造的低等生物和动物互相吞食,所有这些都成为了人类的食物。而人类,反过来,是来养活旧日支配者的。
“当然不是生理上的,你知道的。那些旧日支配者不是靠肉体来滋养的——而是靠人类的情感。
“那是他们力量的源泉。而这些情感中最强大、最能让人满足的,就是恐惧。
“人类是为了恐惧而繁衍,就像他们自己为了自己最理想的品质而有选择地繁衍动植物一样。人类在虚荣心中所称的人种,不时有新的品系加入。被安排与某些外星生命形式——海洋生物,所谓的大衮之眷族交配,就是一个例子。还有其他与来自银河系外缘的有翼生物的结合,有时这种实验也会成功。血液的混合产生了具有更高情感反应能力的杂种。
“自然,大多数人类都不知道这一切——你认为他们自己的动物知道他们被当作食物,甚至被当作宠物饲养纯粹是为了娱乐吗?
“但有时梦境会给他们一些暗示。男巫和女妖的传说就是从噩梦中浮现出来的。这种基因突变延续了下来,解释了吸血鬼、狼人、半兽半人生物的神话。你有多少次提到过脸长得像某种动物的人?这并非巧合,对残忍、酷刑和大规模屠杀的欲望也不是巧合,我们错误地将这些行为视为‘动物‘行为。
“所有这样的属性都会增加恐惧,古往今来,旧日支配者们都以它为食,获得力量撼动,打破障碍,重新在地球上崛起,并声称它是他们的所有。
“而总是有几个人会猜到或发现真相。那些学识不多的人称他们的知识为魔法、妖术、巫术。而那些通过梦境和旧日支配者传达给他们的灵感而知道一切的人,一直保持着信仰。他们崇拜并帮助加快支配者回归的时日。
“世界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充满恐惧。这些崇拜者从未如此强大和坚定。等待和计划已经结束,因为旧日支配者已再次强大,他们的时代已经到来。星位是对的,道路终于打开了。”
凯听得越来越茫然;她再一次提醒自己说话的不一致,人们如何根据情况变化自己的词汇。即便如此,她也从未想到,头脑冷静但说话温和的桑德森会这样说话。
她的反应肯定很明显,因为此时桑德森迅速地做了个手势。“请原谅我。我不是有意要让你难过的,基思夫人。”
他以前从来没有这样叫过她;总是称呼她为“女士”。没有理由要改变,除非他自己——
她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无法控制自己的表情和言语。“你不是奥林·桑德森!”
他无声的微笑就足以说明问题了。凯向后退了一步,眼睛睁得大大的。
“交换是在他睡觉时进行的。”笑容从未动摇过。“也许你会想起洛夫克拉夫特的另一个故事——”
“《门外之物》!”凯对这故事记得太清楚了。一个女巫,一个血液中带有印斯茅斯海洋生物污点的女人,强夺了她丈夫的身体。“那是真的,所有那些关于恶魔附身的传说——”
凯转身跑到小屋的前面,使劲地拉扯着门。它纹丝不动。
她转过身来,瞪大了眼睛。“你是说飞行员和机组人员?……”
“不一定要睡着了才能进行交换。”他点了点头。“别慌。我们在这里保护你的旅程。”
他仍然面带微笑,向他右边的船舱窗外瞥了一眼。凯从他身边望过去,往下望——她就在那里,在很深的下方,找到了她问题的答案。他们正在一片无边无际的开阔水域上空飞行。
凯一定昏过去了,因为当她躺在休息室里的时候,她已经无法意识到时间的流逝。她不时睁开眼睛,看见熟悉的奥林·桑德森坐在她身边,但一听到他吐出的字眼儿又闭上眼睛。
“奈的计划……你曾经是基思的妻子,他必须与你联系,看看你知道多少……当然,你完全无知,但当你和米勒扯上关系时,已经太晚了,你逃不了的。
“跟着你……在华盛顿的那次会议……幸运的是,我们及时得知了‘寻找并摧毁’任务。但必须有人被选中……你是理想的,他说……接管飞机……风险……不处理一个拉维尼娅……坚持说……写在群星上……一切注意事项……即使出了差错,精华也会保留下来……”
凯并没有感觉到注射器的针尖进入她的手臂。她又昏了过去,她透过机舱的窗户望着窗外看到的场景是她接下来唯一能忆起的事,飞机开始下降,盘旋着降落在海面上隆起的岩石大陆。
她麻木地看了一眼身旁的人影,他在说话,期待着她的问题。
“拉诺·罗拉库,”他说。“一座死火山的火山口——看见了吗?就在波伊克海角后面。”
那声音就像在梦中听到的一样,当她听到自己的回答时,她也仿佛是那个梦的一部分。
“雕像所在的地方——我记得看到过照片——巨大的石雕头站在那里凝视着大海。”
“恐怕他们现在没站着。上周地震发生时,大部分房屋都倒塌了,剩下的则是海啸造成的。西头的村庄被夷为平地。成百上千的人,数千只羊,全都被冲走了。”
“可现在有人在那儿!”凯觉得自己又清醒过来了,她朝下望着。“我能看见光——”
“火把,正指引我们在哪降落。”他抓住她的胳膊。“最好坐下。我们可能会有一次硬着陆。”
一瞬间,她完全清醒了,完全意识到了,并且,完全害怕了。
他强行把她按在椅子上,抱着她,让她与恐惧作斗争。麻木的感觉又回来了;她听到了自己的尖叫声在反向推力的轰鸣声中回荡,她感觉到了飞机着陆时的颠簸、颤抖的冲击。
飞机颠簸着停了下来,她因而向后一靠。感谢那种麻木的感觉,因为它使她免受恐惧的影响。也许这是一个梦——它必须得是一个梦。
当桑德森模样的人引导她走出舱室,并帮助她爬下悬挂在出口而不是着陆坡道上的绳梯时,凯现在变得十分平静。
飞机上的三名机组人员已经在下面等着,看到他们穿着制服的身材和很普通的面孔,她松了一口气。也许桑德森对她撒了谎——可以肯定的是,这两个年轻人看上去并没有任何变化。
其他聚集在那里的人,拿着火把的那群人,显然是波利尼西亚人和东方人。他们穿着一套难以形容的水手服,说话晦涩难懂,但他们的举止并没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实上,当她走到火炬照耀的圈子里时,他们的声音就静了下来,他们用一种夸张的尊敬,甚至是崇敬的神情注视着她。
“快走吧,”桑德森说——一定是桑德森,她告诉自己——“他在等着呢。”
然后,他领着她离开飞机降落的那片开阔地带,领着她走过一堆堆滚落的、滴水的卵石和石头表面上的巨大裂缝,这些裂缝向上倾斜到远处的山坡之外。
其他人拿着火把跟在他们后面。他们悄无声息地沿着一条岩石大道蜿蜒前行,就在他们身后的飞机也消失在视野里。
现在除了黑夜什么都没有;黑暗和荒凉,还有远处风和浪拍打着下面石头海岸的声音。
突然,另一个声音响起;背后传来的声音。她还是听不清单词和短语,但节奏却清楚无误。他们在咏颂。他们一边高歌,一边向上攀登,火把在黑黝黝的天空下燃烧。一幅画面映入她的脑海——一幅宗教游行的画面。那就是:异教徒的仪式,去某个秘密圣地的旅程,在那里有一个秘密的存在在等待着——
凯认出了这个声音,他从她面前的岩石掩蔽处走了出来。
奈神父从前面的斜坡上俯视着凯,他高大的身躯在熊熊的火炬照耀下闪烁不定。他穿着黑色衣服,脸是黑色的。现在,当他举起双手打招呼时,她发现他已经不再戴手套了。
当他向上和向外示意时,她看到了手套一直隐藏着的东西。他的手掌也是黑色的。不是粉红色,而是纯黑色。
女巫公会中的黑暗之人,传奇中的黑暗之人。伟大信使,奈亚拉托提普。
“所有那些企图毁灭拉莱耶的人自己也被毁灭了。没关系,我们是来这里等的。现在你在这里,是时候把混乱脱离秩序了。”
这不是街头巷口的谈话,不是政治刺客的语言,也不是华丽的布道者的花言巧语——不是在这个黑暗的地方发出来的,也不是从这些黑色的嘴唇里发出来的——
凯意识到他的嘴唇也是黑的。她以前从来没有注意过它们,从来没有看见过黑色的舌头在它黑色的嘴巴里蜷曲。
“时辰到了!”黑暗之人叫道。“现在星位是正确的!”
黑色的手指竖起来,刺向天空,凯向上望着,她的眼睛注视着星星——那些没有固定的星星。
没有固定,而是在旋转。旋转着,轮回着,移动着,融化着,于是,熟悉的图案在冰冷火焰的新构造中融合。
黑暗之人伸出手来止住那嗡嗡的声音,他从凯旁边瞥了一眼,很快地点点头。“艾伯特。”他说。“你和佐藤准备好以及引导她——”
桑德森的身影走开了,凯转过身来。但是现在两边又有两个人走过来,紧紧抓住她的肩膀。一个身材高大,面色红润;另一个又矮又黑。
她挣扎着,但他们抓得很紧,他们剥去了她的衣服,她一丝不挂地站在一圈火光中。
这时,黑暗中的什么地方响起了鼓声。声声轰鸣,星光燎原,迈克已经死了,她因羞愧和寒冷而浑身发抖,但他们紧紧抓住她,而黑暗之人则招手,转身带路。
现在他们正强迫她向前走,拖着她沿着拉诺·罗拉库山的斜坡,走过一排排倒下的雕像——守护着上方火山口的带木桩底座的巨大石雕头像。凯挣扎扭动着,却无法挣脱。他们半抬着她向边缘走去,四面都是雕刻的面孔——怪异的面孔,上翘的鼻子,轻蔑的嘴唇,没有眼睛。连石头都不能看的到底是什么?
鼓声雷鸣,歌声吟诵,越过前面的火山口,她可以看到远处波伊克海角锯齿状的轮廓,在薄雾中若隐若现。
是雾还是瘴气?这时,一股恶臭涌了出来,令人作呕,难以忍受。一股海洋的恶臭在她裸露的身体上弥漫,把它包围在腐败的臭气里,让她的感官饱受腐蚀。在她身后鼓声隆隆,火炬手重复着没完没了的祈祷。
凯被声音和臭味的混杂浪潮冲得踉踉跄跄,晕头转向。她疯狂地闭上眼睛,努力隔绝视觉和感觉,但咏颂的回声依然存在。看哪,新娘。
现在还有另一个回声——就像桑德森模样的人在飞机上对她耳语的那声音一样。必须有人被选中……你是理想的,他说……风险……不处理一个拉维尼娅……
突然,她记起了这个名字和它的来源。洛夫克拉夫特的故事,《敦威治恐怖事件》。愚笨的白化病女孩拉维尼娅——成为了犹格-索托斯的新娘。
它上升了——它巨大而黑色,从它一直注视和等待的大火山口里涌现——它那鳞状的轮廓在星星的映衬下蠕动着,向她袭来。
只一瞥,她就大声尖叫起来,以至于她听不到鼓声、吟唱声,甚至听不到头顶上接近的飞机的声音。
然后那蠕动的身躯张开来拥抱她,她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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