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把所知的称为科学;把未知的称作魔法。但两者皆是真实存在的……
在现在和不久的将来,三个人因为对H.P.洛夫克拉夫特作品的共同兴趣而不可避免地联系在一起,发现
——他在幻想中创造的传奇生物在现实中也有可怕的对应物......
罗伯特·布洛克,著名的《惊魂记》以及最近出版的《美国哥特式》和《夜世界》的作者,已经在恐怖/神秘领域建立了自己的声誉。他写过许多电视剧,也有包括《精神病院》在内的许多值得称赞的剧本。布洛克是H.P.洛夫克拉夫特的门徒,十五岁时是所谓“洛夫克拉夫特圈子”中最年轻的成员。
这本基于洛夫克拉夫特的主题的书,是他对这个人的敬意。
阿尔伯特·基思在看到这幅画像之前并不相信一见钟情。
这不仅仅是一张漂亮的面貌。事实上,它的特征形似犬类;赤色的眼睛,扁平的鼻子,泡沫斑斑的嘴唇,竖起的耳朵。他蜷伏着的身体上长满了霉菌,只有一种模糊的人类特征——上肢的末端是鳞片覆盖的骨爪,下面的脚上有一点蹄子的痕迹。
这幅画里的生物非常巨大,相比之下,被它的爪子抓着的人显得如此渺小。尽管画上覆盖着一层灰尘,基思还是立刻就注意到那人的头已经被咬掉了。
基思站在南阿尔瓦拉多街这家小店昏暗的后屋里,身体开始颤抖。
有那么一会儿,他试图分析自己颤抖的原因。这并不可怕——尽管倚在墙上的那幅巨幅油画的主题的确令人生畏。他患上了收藏者综合症,正因为渴望和期待而颤抖,因为他意识到无论花多少钱,他都必须拥有这幅画。
店主的脸毫无变化。“好好看看它的大小好吗。如果我稍微清理一下,再加上一个漂亮的相框,我要的钱就不会少于一千美元了。”
基思皱起了眉头,但店主并没有动摇;他有着一张职业扑克脸,多年来一直和客户玩这种把戏。“的确这副画相当狂野,但你应该注意一下那些到这来逛的怪人。我所要做的就是把这幅画贴在前面的窗户上,它就会被抢购一空——砰!——就像这样。那些来自拉西埃内加艺术画廊的同性恋们总是四处闲逛,寻找着稀奇古怪的物品。当他们看到这幅画时肯定会大吃一惊的。”
基思盯着那幅画。毫无疑问它令他非常兴奋。这作品有一种力量,一种超越了它骇人听闻主题的执行力。
这个小矮子摇了摇头。“我可不知道,没有被登记上。”他瞟了基思一眼。“我有一种预感,也许是某个大艺术家不想让自己的名字出现在这样一份激进的作品上。它可能值一大笔钱。”
“说不清楚。东部的仓库进行拍卖。他们把那个地方拆了,还想把那些无人认领的储藏室清理出去。有些东西一定是放了四五十年左右。我还有一箱箱的书信没看完呢。”
“没了,这是唯一的一幅。” 店主把目光移到画布上,点了点头。“想了一下,也许我还是按照我说的去做比较好。把它清理干净,找个相框,把它贴到窗户——”
基思盯着那幅画:那个像狗一样的庞然大物蹲在他面前,一时间,他疯狂地以为它在等待,等待着他说话。它红色的眼睛询问着,然后仿佛在命令着他。
店主转过身去,隐藏着他的微笑,基思拿出他的支票簿,摸索着找一支笔。
基思点了点头,写下,从票根上撕下支票,把它摊开。“给你。需要身份证吗?”
“不,不用也没事。”小矮子举起了画布。“你把车停在哪了?”
外面,基思的旧沃尔沃停在路边,在运输方面出了点问题。这幅画太大了,箱子装不下。这两个人合力才把画布穿过门,放到了靠在后座上的地板上。它在那里若隐若现,仿佛在瞥视着周围。
当基思在暮色中驱车回家时,他从后视镜中看到那双赤色的眼睛正瞪着他。
那天晚上,那只狗的眼睛在壁炉反射的火焰中瞪着基思。他把画支在书房里的大桌子上,在这样的环境里,它显得出奇地合适。火光在这个巨大的画像上闪烁,在墙上挂着的伊博部落面具上嬉戏,在中国橱柜架子上一排排的玉雕和象牙雕上翩翩起舞。在烟囱上升气流的搅动下,用一根绳子悬挂在壁炉架上的萎缩脑袋正晃来晃去,敬拜式地鞠了一躬。基思仍然不确定这颗头颅是不是真的,但那位来自厄瓜多尔的鬼鬼祟祟的绅士发誓说这是一件真正的波多黎各农人残片,他花了一大笔钱买下了它。
然而,画倒是足够真实,经销商也没有谎报它的年代。覆盖在其表面的一层层的灰尘和污垢确实需要几十年的时间才能积累起来。现在,在考虑如何装裱和悬挂他的珍宝之前,基思该开始清理工作了。
他有一些液体和化合物可以达成这个目的,但基思从经验中学到最好的方法是使用普通的肥皂和水。
那珍珠般的表面渐渐清晰起来,变得明亮起来,蜷缩着的生物在阴影的衬托下大胆的突显出来。血色变成了由脓肿的赭石和黏液似的绿色混合而成的灰白色,赤色的眼睛又燃起了炽烈的光芒。迄今未展现的细节皆已被揭露;细小的黑色螨虫附着在毛茸茸的前臂上,受害者头骨表面的斑纹,以及嵌在犬牙之间的微小的肉块。
那个高个子,满脸胡须的男人微笑着向他走来。至少基思认为他在微笑,尽管胡子和有色眼镜的组合几乎掩盖了他的表情。
“正常走进来的,”西蒙·韦弗利摇了摇头。“你真该学会把前门锁上。还有把那些门铃修好。我站在那里足足敲了五分钟。”
“对不起,没听清。”基思指了指桌上那盆肥皂水。“正如我在电话里告诉你的,我正在清洗一个食尸鬼。”他指了指那幅画。“它的确是个食尸鬼,不是吗?”
他的朋友透过黑色的镜片向上凝视着画布,然后发出了一种表示惊讶的低沉的口哨声。
“不只是一个食尸鬼,”他说。“这是那个食尸鬼。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皮克曼的模特。”
西蒙·韦弗利点了点头。“你还记得吗?——皮克曼,那位古怪的艺术家创作了所有关于食尸鬼在波士顿墓地挖坟墓和爬出洞穴袭击地铁隧道和人的怪异画作。最后他消失了,他的朋友在他的地窖里找到了一幅油画,一幅像这样的巨幅画像。画布上还钉着一幅模特的图象,与画布上的是同一人物。但那不是画出来的——而是一幅真实的照片。”
韦弗利的墨镜掩盖了他的惊讶。“你是说你不认识H.P·洛夫克拉夫特?”
“真见鬼!”韦弗利叹了口气。“我忘了你不是个幻想小说读者。鉴于你那病态的爱好,我总是弄不清楚。”
“也就是说你还是有钱买那些我们这些可怜的杂种只能读得起的东西的。”韦弗利咯咯地笑了。“不过鉴于你对魔法和超自然现象的兴趣,你真的应该认识一下霍华德·菲利普斯·洛夫克拉夫特。他恰巧是现代恐怖小说领域最伟大的作家之一,而《皮克曼的模特》也是他最好的小说之一。至少我一直这么认为。”韦弗利的声音很轻柔。“但现在我看到了这个,我不太确定了。”
“他的故事是小说,是虚构的。”韦弗利再一次盯着画布。“我向上帝发誓这就是那幅画,和他描述的一模一样。确实有人在努力复制洛夫克拉夫特所写的东西——这是一项因真正热爱产生的作品,尽管这并不是非常贴切的字眼,不是吗?”他又笑了起来。“艺术家们从最糟糕的地方获得灵感,但这是我所见过的最棒的。谁画的?”
“华丽的作品。”伟弗利示意。“那些肉色突出的方式——”
“当我把这些泥土弄掉的时候,它看起来会更好的,”他说。“看到马蹄变轻光亮了吗?我以前从来没有注意到爪子。而且前景也出现了。现在不全是阴影了,你可以看到——”
韦弗利眯起眼睛,摇了摇头。“我看不出来。该死的眼镜——自从白内障手术后,我就不能接受强光了。写了什么?”
“厄普顿。还有个首字母。我想是R。”基思点了点头。“没错,是R.厄普顿。”
韦弗利又吹起了口哨,基思很快转过身来。“咋了?”他问道
“《皮克曼的模特》,”韦弗利低声说道。“故事中的艺术家的全名是理查德·厄普顿·皮克曼。”
后来——很久以后——两个人坐在基思的厨房里喝着咖啡。焚风桑塔纳刮得百叶窗嘎嘎作响,但基思和韦弗利都没有注意到这声音。思想的寂静比任何声音都更令人不安。
“我们不要草率下结论,”基思说。“要考虑各种可能性。”
“一个巧合。厄普顿这个名字并不少见。我们不确定首字母代表的是“理查德”——它可以是罗伊, 罗格, 罗伊蒙德, 罗伯特, 拉夫,或其他十几个名字中的任何一个。我们只知道‘R.厄普顿’,但这证明不了什么。”
“你忘了一件事,”韦弗利喃喃地说。“这个名字本身可能不是决定性的证据,但它碰巧被刻在一幅画上——正是洛夫克拉夫特所描写的那幅画。这种结合不可能是巧合。”
“那么就是个骗局。一些艺术家读了这个故事,决定开个玩笑。”
韦弗利摇了摇头。“那样的话,他为什么不按照那个故事给自己签上“理查德·厄普顿·皮克曼”?”
基思皱起了眉头。“你说得有道理。想想看,这幅画画得太巧妙了,不可能一时冲动就把它当成插科打诨。如果不是因为主题,人们可以说它是精心呵护的产物。
“那么就只有一个答案了。这幅作品是一个艺术家的敬意,是真诚的致敬。这幅画的灵感来自于洛夫克拉夫特的故事。”
“那假设情况正好相反。”韦弗利慢慢地、轻声地说。“假设洛夫克拉夫特的故事是受到了那幅画的启发呢?”
基思苦笑道。“你在任由自己的想象力驰骋。这倒无关紧要,因为我们永远也不会知道——”
“别太肯定了,”韦弗利说。他若有所思地拉了拉胡须。“你不是说过那个商人还买下了别的东西吗?”
“是的,但是没有更多的画了。只有几箱他还没检查过的书和信。”
“好吧,我想亲自检查一下了。”韦弗利的眼睛在墨镜后面闪闪发亮。“假设那些东西是那个艺术家的财产。也许我们能找到一些线索,一些能告诉我们答案的东西。听着,你为什么不打电话给这个人,问问我们是否可以看一看那些材料呢?”
“在这个时候?”基思把咖啡杯放在桌子上。“现在都午夜了。”
“明天。”韦弗利站了起来。“我得去长滩的英亩书店,天黑前会回来的。我们计划一起吃晚饭,然后再去看他。安排晚上见面吧。”
“我会试一试,”基思说。“但他可能不想营业那么久。”
“你付了他500美元买一幅画,记得吗?”韦弗利的胡须下露出一丝微笑。“当我们到达时,他会准备好欢迎毯等着我们的。”
第二天晚上,基思在高速公路上驶离阿尔瓦拉多匝道时,桑塔纳仍然很强劲,拍打着沃尔沃的挡风玻璃。
在他身旁,韦弗利盯着窗外。当汽车掉头向南行驶时,他注意到风已经把街上的人吹离了他们常去的地方。人行道上几乎没有行人,在这个夜晚,交通也出奇的少。商店关门歇业,使得南阿尔瓦拉多一片黑暗和荒芜。
当基思的车停在圣地亚哥住处前的路边时,一点灯光也没有。他对他的同伴皱起了眉头。
韦弗利耸耸肩。“你打电话的时候,他说他九点会在这里。可能只是为了省电。”
但当这两个人下车走向车门时,却发现门锁上了。商店橱窗里,一块大纸板贴在玻璃上,上面的字清晰可见:关门,请电话联系。
基思的皱眉表明他的恼怒,但韦弗利摇了摇头。“所以他是迟到了一会。让我们给他几分钟时间。”
垃圾在街上旋转,随着风的呼啸而起舞。“我不喜欢这样,”基思说。“已经刮了三天了。”
“只是又到了一年中的这个时候罢了。”韦弗利柔和的声音和他的脸一样毫无感情。“放松。”
“真让我心烦。”基思在商店门前的人行道上不安地踱来踱去。“这让我昨晚大半夜都没睡。住在山里会使你烦躁不安。每当窗户被风吹的砰砰响,我就从会从床上惊起。我无法将这幅画从我的脑海中抹去——它凝视着你,蹲伏着,好像随时准备从画布中跳出来抓住你的喉咙。”
“这不就是你买它的原因吗?我还以为你喜欢这种事呢。”
“我本就是如此。但这次不一样。有些东西让它看起来很——真实。”
“但是,天哪,艾略特,那的确是一张从实物照出来的照片啊!”
韦弗利咯咯地笑了。“我只是引用了《皮克曼的模特》的最后一句。你得自己读这个故事。事实上,你应该读一读洛夫克拉夫特的所有资料——还有关于他的资料。记得提醒我以后给你带些书来。”
“拜托,伙计——你的求知欲哪儿去了?这正合你的口味(right up your alley)。”
“我不喜欢巷子(alleys),”基思说。“在桑塔纳风吹起他们的时候,还有一个怪物在远处等着我。”他不自然地笑了。“别介意我,我只是有点紧张。”基思停下来,看了看手表。“圣地亚哥到底在哪儿?现在都快九点三十了。”
基思转身扫视着这条空无一人的街道,韦弗利再次走到商店的前门。
“也许他已经在这儿了。”韦弗利正透过玻璃往里看。“走廊尽头的那扇门——一定是通向里屋的。看到下面的光芒了吗?”
韦弗利把门把手摇得格格作响,接着又使劲敲玻璃,但没有反应。
基思瞟了他一眼。“我刚才告诉过你,我不喜欢巷子。”
韦弗利的笑声又响起来了。“我保证这里没有怪物在等着你。来吧。”
他指了指沿着大楼侧壁的一条狭窄通道,然后开始穿过它。基思在后面走,在黑暗中磕磕绊绊,然后不情愿地跟着韦弗利走到远处巷子里更黑暗的地方。
这里确实有一扇后门,从后门下面透出一股更强的光线。小巷里停着一辆破旧的白色小货车,门板上清晰地写着F. 圣地亚哥-古玩字样。
“我怎么跟你说的?”韦弗利说道。“他的车在这里。看不到一个怪物。”
他走到商店的实木门前,他的敲门声在小巷里回响,然后渐渐消失在风声中。
韦弗利举起手想再敲一次门,但突然停了下来,他的拳头伸直了,伸手去抓门把手。
他朝灯光前瞥了一眼,然后皱着眉头转向韦弗利。“看!”
商店的后屋是空的。但在头顶光秃秃的灯泡的强光下,这两个人盯着最近有人在此的证据。椅子被推翻了;抽屉里的东西倒在地板上,倾泻而下变成一团白色的皱巴巴的纸;被匆忙翻过得文件柜倚靠在墙上;角落里散落着杂乱的空盒子和纸盒——都是静悄悄的,但毫无疑问是搜查和扣押的迹象。
基思一边说着,一边开始穿过房间,朝那扇关着的通向商店前面的门走去。就在走到门口之前,他发现了右边另一扇较小的门。它微微半开着,基思停了下来,把手放在把手上。
“等一下。”韦弗利站在他身边,示意要小心。基思注意到,他从地上的垃圾中捡起了一个笨重的老式金属信锭,像拿武器一样攥着它。
基思在他身后停下脚步,凝视着远处的小浴室。没有灯光,但远处的窗户开着。
他从韦弗利身边擦身而过,穿过房间,拍了拍圣地亚哥的肩膀。那个倾斜的身影转过身来,在基思的尖叫中侧身倒在地板上。
因为费利佩·圣地亚哥已经死了。而且,在他那被咬烂和凿开的脑袋上,已经没有完整的面貌了。
“潜伏的恐惧,”韦弗利低声说道。“《潜伏的恐惧》。”
“你都在说些什么?”基思在晨光中眨着眼睛,朦胧地穿过韦弗利的书房。
“洛夫克拉夫特的故事。一名男子和他的记者朋友调查了一个废弃的村庄,那里的居民被什么东西杀死了,很明显,什么东西是从山下的洞穴里冒出来的。暴风雨来了,他们在一个小木屋里避难。在黑暗中,记者探出窗外,注视着夜晚的暴风雨。最后,他的同伴发现他没有动。他摸了摸他的肩膀,然后——”韦弗利耸耸肩止住了话头。“剩下的你都知道了。”
“我可什么都不知道,”基思说道。“我还是觉得我们应该报警,而不是逃跑。”
韦弗利叹了口气。“我们不要再谈那个了!如果我们报了警,你和我现在就不会在这里了。我们会被关在闹市区的监狱里,被记录在案等待地方检察官的调查。回答我们都无法回答的问题。”
“警方在这类事情上往往目光短浅。即使他们不起诉,我们也会作为重要证人。你说你不喜欢巷子。那我可对牢房过敏。”韦弗利摇了摇头。“当他们发现圣地亚哥的尸体时,地狱之门就要打开了。这种事一定会引起轰动,我们俩都不需要那样的宣传。我们最好不要卷入其中。”
基思瞟了一眼墙上排列的书架。“但是我们已经做到了,”他疲惫地说道。“问题是,我不明白我们卷入了什么。你说这个叫洛夫克拉夫特的人写过一篇故事,里面有个人把头探出窗外,脸被咬掉了。现在在现实生活中也发生了——”
韦弗利不耐烦地打了个手势打断了他的话。“我们不需要这样假设。我猜验尸官的报告会显示圣地亚哥的头部被一些锋利的器械反复击打,他的面部被凿出了洞。”
“但是为什么?从情况看,作案动机是盗窃。无论是谁犯了罪,他都不必杀他。即使他是意外被杀的,也没有理由像故事中那样一直砍他的脸,或者把他斜靠在窗台上。”
韦弗利拽了拽他的胡子。“自然本艺术,”他说“还是艺术本自然?现在我们有两个例子——圣地亚哥的死和你的画。两者都与H.P.洛夫克拉夫特的作品直接相关。”
“我认为有。”韦弗利把手伸进夹克口袋,掏出一张皱巴巴的发黄纸片。他把它弄平折痕,放在面前的桌子上。
“当我拾起信锭时,在后屋的地板上发现了一些东西,”韦弗利告诉他。“直到我们来这里的路上,我才有机会仔细看看。你太忙着开车,太激动了,没有注意到——当我看到那是什么,我决定什么也不说。不过现在我想你应该自己看看。”
他把文件推过去。基思低头凝视着被撕掉的信纸的上面部分,信纸上写着细微而独特的字母。潦草的字迹难以辨认:基思把纸举到光亮处,慢慢地破译了信息。
我惴惴不安地写下这封信。鉴于你在波士顿向我透露的情况——口头上,尤其是视觉上——我觉得有必要尽快再次见面。我真得去看看你提到的其他作品。在我最疯狂的想象中,我从来没有梦见过这样的存在……
字迹在撕破的碎片参差不齐的边缘戛然而止,基思抬起头,看到了韦弗利冷漠的目光。
“我亲爱的厄普顿,”韦弗利慢慢地说。“现在你相信了吗?”他点了点头。“有这样一位艺术家,并且洛夫克拉夫特认识他。”
“但是没有签名。你怎么知道洛夫克拉夫特写了这封信?”
“他的地址在上面。并且任何看过他笔迹样本的人都能立刻认出来。”韦弗利站起身来,走到椅子后面的书架上,取下一本黄色防尘袋包裹的小书。基思瞥了一眼书名——《旁注》——和封面插图,画的是一座古老房屋;它的周围是一片杂草丛生的背景,一个长满胡须的怪物蹲在下面,忧虑地凝视着那住宅。
韦弗利把书翻到涂层的那一页,上面有一张用照相技术复制的信笺和手写的注释。
“看看这个,”他说。“洛夫克拉夫特书房的一层平面图,日期是1924年5月2日,是他亲手绘制的。”韦弗利把书页翻到其他照片上,那是一幢房子的钢笔素描,下面还写着字;一张明信片;手绘地图;一个故事修改的样本页。
基思怀疑地瞥了他的同伴一眼。“我承认笔迹看起来很相似,但不能排除伪造的可能性。”
“看看这张纸。”韦弗利把撕破的床单拿到光亮处。“泛黄且破烂。再看看墨水是怎么褪色的?这封信是五十多年前写的,那时洛夫克拉夫特还无足轻重,默默无闻。那为什么有人要伪造他的笔迹呢?”
“也许是最近做的,”基思说。“有人弄到了一张旧文具的空白纸——某个恶作——”
“我们现在不是在开玩笑。一场野蛮而变态的谋杀没有什么好笑的。”韦弗利从头上刺眼的强光中退了回来,他那敏感的眼睛在墨镜后面眨着。“凶手——或者说凶手们——有一个致命的严肃目的。”
韦弗利摇了摇头。“他们对古董不感兴趣——他们想要圣地亚哥从波士顿的旧仓库里买的那些箱子。他们想在他说出他有什么东西或者这些东西是从哪里来的之前把他除掉。还记得他的文件和桌子是怎么被洗劫的吗?我想他们是在销毁售后单据、支票存根、提货单,以及任何可以表明货物来自何处的证据。我们看到的那些空纸盒里肯定装着他们要找的东西。”
“我想应该是R.厄普顿保存起来的、无人认领的私人物品——他的书和他收到的一批信件。像这样来自H.P·洛夫克拉夫特的信。”韦弗利再次举起那封信纸。他们一定是撕下了一页纸的一部分,但是因为纺锤掉下来把它盖住了,所以他们没有注意到。
基思的额头上出现了皱纹。“我不能相信。为什么要偷一个没人听说过的艺术家的旧书和信件呢?”
“也许是为了不让别人知道他,”韦弗利说。“我们会找到答案的——”
基思突然站了起来,一只手在他憔悴的脸上划过。“我得休息一下。”
“想留在这里吗?如果你愿意,我可以让你住在那间空卧室里。”
基思看了一眼窗户。“对于早上的交通来说还是太早了。我会没事的。”
韦弗利领着他沿着大厅走到前门。“晚上打电话给我。然后我们再决定下一步该怎么办。”
“噢我们当然可以。”基思的声音很坚定。“这里就将是我退出的地方。我不想再听了,我不想再知道了。”他打开门,穿过门槛,走进清晨的阳光里。“我只想忘掉这桩疯狂的事。这就是我要做的。”
韦弗利盯着他的背影,基思大步走下车道,走向他的车。
当他开车离开的时候,他的行动充满了决心;一种坚定的决心克服了他的疲惫,他沿着空荡荡的十字街飞驰,沿着蜿蜒曲折的道路,来到峡谷上方山顶上的家。直到把沃尔沃停在车库里,前门打开后,他才允许自己享受放松的奢侈。
能再次回到这所安静的房子里真是太好了。基思沿着走廊向卧室走去,过去十二个小时里发生的事情就像一场恶梦,他终于从噩梦中惊醒,安然无恙。
然后,基思走过敞开的门口,朝书房里看了一眼,安全与稳固被打破了。
那小房间很暗。什么也没有动过,房间里一片寂静,但本该放着那张可怕油画的桌面上没有任何东西。
暮光笼罩着远处隐隐约约的群山,基思指着书房的窗户。
“他们是从这里进来的,”他说。“看见锁上他们撬窗留下的痕迹了吗?”
韦弗利点点头,他的眼睛在有色眼镜后面显得很严肃。“你确定其他东西没被拿走吗?”
“确定。”基思指了指柜子里的玉雕和象牙雕。“这东西值一大笔钱,但一点也没被动过。他们是为了画来的。”他摇了摇头。“但是他们是谁,又是怎么知道画在这里的?”
韦弗利从窗口退了回来。“答案很明显。就是这些人去了圣地亚哥的店里,拿到了他的账户记录。他一定列出了当天的销售记录,包括这幅画。然后他们发现了你的私人支票,上面有你的地址。”
“幸好他们来的时候你还在我家,”韦弗利告诉他。“在看到发生在圣地亚哥身上的事之后——”他突然停住。“你看报纸了吗?”
“没有,但我在电视上看到了新闻。今天早上,一名送货员来到商店后门并走进去后,警察发现了尸体。报道没有提到任何我们不知道的事情,只是说他们正在调查。”基思皱起了眉头。“我想他们会检查指纹。”
“你从来没有和FBI扯上关系,是吗?”韦弗利说道。
“我也是。所以我们的指纹没有记录在案。我们稳操胜券(home free)”
“自由(free)?”基思盯着放着画布的桌子。“我想我再也不会感到自由了。”
基思摇了摇头。“我告诉过你我要退出。让警察来处理吧。我仍然认为我们应该告诉他们我们所知道的。”
“告诉他们什么?告诉他们昨晚你发现了一桩谋杀案却没有报告——但现在有人偷了一张食尸鬼的画像,你想要回来?”
“现在说太晚了。不管是谁干的,都知道你是谁。”韦弗利深吸了一口气。“我并不是危言耸听,但如果我是你,我会离开这里几天。在汽车旅馆找个房间,保持低调。我不认为他们现在会回来,因为他们有了这幅画,但你永远不会知道会出什么例外。”
“就是这样。我们对这些人,或者这个人一无所知,如果只有一个人牵涉其中的话。而我们却毫无头绪。”
“我想我们能找到一个。”韦弗利走到一把椅子旁,拿起放在坐垫上的一个小包裹。他把它拿到桌上,打开包装,露出了六本书。“我带来了这些,”他说“你可以在汽车旅馆里看。但请小心,不要粘上咖啡渍。其中一些极其珍贵。”
基思走到桌子前,把书分类,念出书名。“《异乡人及其它》,《翻越睡梦之墙——”
“洛夫克拉夫特故事集,”韦弗利告诉他。“还有《旁注》,就是你昨晚看到的那个裹着黄色防尘袋的。其余的都是传记和回忆录——德·坎普的《洛夫克拉夫特》、朗的《在夜晚的梦中人》和康诺夫的《最后的洛夫克拉夫特》。我建议你先读小说,然后读事实材料。”
“恐怖的追求者常出没于陌生遥远的地方,”韦弗利说。“这就是洛夫克拉夫特在他的一篇小说中所写的,我想你会发现他是对的。在他的工作或他的个人背景中,我们可能会找到我们正在寻找的答案。”
“这已经不是选择的问题了。”韦弗利的脸色很严峻。“我们的生存可能就依赖于能够发现这一切背后的真相。读这些书,我的朋友。阅读时就像你的生命依赖于它们一样。因为的确是这样。”
这家汽车旅馆是基思所鄙视的一切;是一个塑料舒适和毫无个性的现代性无菌功能模拟物。但在接下来的三天里,他几乎没有注意到周围的环境,因为借助韦弗利给他的书,他正在探索另一个世界。
19世纪90年代,霍华德·菲利普斯·洛夫克拉夫特出生在新英格兰的世界里。他的父母都是上流社会人士,但家道中落。洛夫克拉夫特8岁时,父亲去世了。他的性格形成期是在母亲的陪伴下度过的,母亲的古怪行为逐渐演变成严重的精神疾病。由于健康状况不佳,他只好靠读书来寻求慰藉,因此他基本上都是自学成才。作为一个年轻人,他感到与当代社会格格不入,并且认同过去,受18世纪的观点和举止所影响。在他那个时代,他是个异乡人,但对现代科学仍有浓厚的兴趣;他出版了一本天文学杂志,并参加了业余新闻协会。不久,他开始与其他作家通信。
当洛夫克拉夫特自己开始写作生涯时,他选择了幻想领域。他早期的诗歌模仿古典诗句,他早期的散文包含的元素可与邓萨尼的作品相媲美。
但在20世纪20年代,他的母亲去世后,洛夫克拉夫特和两位年长的姑姑住在一起,继承的收入越来越少,迫使他进入了另一个世界。他成了一个代笔作家,修改别人的作品,然后开始专业出版他自己的故事。
他渐渐地冒险进入社会。在普罗维登斯的街道上游荡的孤独夜行者沿着大西洋海岸寻找古老的地标,并在纽约定居下来。但几年后,他与一位成功的女商人结婚后又分居,他再次回到普罗维登斯,继续修改作品、通信和自己的作品,直到1937年因癌症去世。
在洛夫克拉夫特的一生中,他的故事鲜为人知,因为它们只出现在通俗杂志的页面上。无论是当时还是去世后,都没有大的出版商敢出版小说或作品集。两位年轻的作家,奥古斯特·德雷斯和唐纳德·旺德莱最终成立了他们自己的出版社,出版了《外乡人及其他》以及《翻越睡眠之墙》的小版,通过邮购方式销售。然而,洛夫克拉夫特即使死了,也没有名声;销售进展缓慢,评论也很少。
但渐渐地,这些故事在选集中被重印。德雷斯接管了出版事业,并推出了其他作家的作品,这些作家曾是所谓的“洛夫克拉夫特圈子”的通信员,得到了迟来的认可。他的作品被他的朋友们称为“HPL”,后来成为一种地下经典。收录他的故事的旧杂志和早期书籍现在要价极高。最后,在20世纪60年代,洛夫克拉夫特开始崭露头角,70年代在国内外引起了广泛的评价。
这些都是基思从传记中学来的,尽管韦弗利建议他先读小说,但他还是先读了洛夫克拉夫特的传记。当他进入洛夫克拉夫特的私人世界时,有许多因素他自己也能辨认出来。基思也是独子,几乎不认识自己的父亲——尽管造成这种情况的是离婚,而不是死亡。他也选择了内向的生活,经历了短暂的婚姻和友好的离婚。幸运的是,他身体很好,继承下来的那笔舒适的收入使他可以按自己的愿望生活,可以到处旅行,可以尽情地收集引起他好奇心的稀奇古怪的东西。在类似的情况下,洛夫克拉夫特的生活也许可以与他自己的生活相似。阅读之后,基思开始对HPL产生强烈的同理心。
但还有其他方面他无法理解。这三部传记迥然不同。威利斯·康诺弗写的是一本回忆录,描述的是一个十几岁的粉丝和洛夫克拉夫特通信的故事:是一个和蔼博学的祖父形象。《最后的洛夫克拉夫特》描写的是20世纪30年代的洛夫克拉夫特。
朗的《在夜晚的梦中人》集中讲述了20世纪20年代和纽约那几年两人在一起的时光。他又高又瘦,尖下巴像灯笼一样,是一个父亲的形象,染上了深情的回忆的温暖色彩。
而德·坎普的长篇著作又涉及了另一种HPL。两人从未见过面,但《洛夫克拉夫特:传记》是对他整个一生和生活方式的深入研究。他对洛夫克拉夫特的描绘毫无瑕疵;对关于怪癖和矫揉造作的调查,并探究了导致那些幻想的心理背景。
总之,这三本书构成了悖论和矛盾。而在洛夫克拉夫特小说的黑色光辉面前,这三者都黯然失色。
基思读了早期的诗歌作品,但很快他就发现自己陷入了更深层次的主题中——新英格兰老城镇的颓废是可怕的,其中居民的颓废则更可怕。
洛夫克拉夫特为他的故事虚构了一些地点。最令人不安的是密斯卡托尼克大学的所在地,被女巫笼罩的阿卡姆。在它的图书馆里放着一本罕见的《死灵之书》,一本亵渎巫术的书,揭示了邪恶力量产生并仍然秘密控制着我们的宇宙。
在城市的深处,一个18世纪出生的奇怪的隐居者通过食人延长了他不正常的生命;在敦威治附近的孤山上,一个古怪的农民施展魔法,把一个头脑弱智的女孩交给一个外星人,并生下了可怕的半人半怪的后代。
还有一些混血儿潜伏在废弃的印斯茅斯港口,那里的航海居民与居住在波利尼西亚海底的生物相遇并交配,他们在那里受到当地人的崇拜。渐渐地,这些非自然结合的近亲繁殖的后代失去了他们的人类特征,变成了鱼形或无尾两栖生物;最后,它们长出了鳃,游向大海。但与此同时,他们躲在这个被遗忘的城镇的破败房屋里,侍奉他们在南海发现的奇异神灵,处理那些偶然发现他们存在的入侵者。
在洛夫克拉夫特的领地里,来自其他星球的带翅膀的访客经常出没在佛蒙特州荒凉的山丘和山峰上。在人类盟友的帮助下,他们密谋对抗人类。其他人类组成了一个世界范围的邪教来服务克苏鲁——他是古代统治地球的旧日支配者之一,现在就睡在沉没的城市拉莱耶的海底。当一次火山活动将克苏鲁从深渊中升起时,他从石墓中溜了出来,准备好统治和掠夺。几乎是偶然的机会,他似乎被摧毁了,再次沉入海底的石城,但他仍然活着,等待着他的追随者发现咒语,将他从海底召唤上来的那一天。
洛夫克拉夫特的所有后期作品都属于这种传说模式;一个曾经统治地球并被驱逐的怪物种族,他们生活在地球的外部或下方,将在人类盟友的帮助下回归,他们将以神秘魔法的仪式来崇拜他们。克苏鲁神话揭示了一个文明及其技术毫无意义、瞬息即逝的世界。沉迷于毫无意义的进步的现代人,无法摆脱那些曾经统治过的旧日支配者的力量,他们很快就会重新统治。
整整三天,基思生活在这个世界上——洛夫克拉夫特生活中朦胧的梦幻世界和他小说中的噩梦世界。
然后,韦弗利的呼唤把他带回了自己的家,回到了现实中。
韦弗利靠在椅子上,手里拿着白兰地,两人透过基思家的窗户凝视着窗外的日落。
“假设他不只是在写小说。”韦弗利身体前倾。“假设他是在试图警告我们。”
“有人会的。”韦弗利在墨镜后面眯起眼睛,指着空空的桌面。“那些偷了你画的人。杀了买给你画的商人的那些人。”
“警察什么都没说。”韦弗利拽了拽他的胡子。“现在还没有关于这起谋杀案的后续报道——三天之内没有一条消息——我也不认为将来会有。凶手没有留下任何线索。如果我们没有找到那张——”
“这证明不了什么。画也是。”基思喝了一口白兰地。“许多艺术家画怪物,但这并不意味着这些东西真的存在。许多人沉迷于怪异的崇拜形式;甚至可能存在某种神秘的地下邪教,就像洛夫克拉夫特故事中的那样。但他们崇拜的是一种迷信,纯粹而简单。”
“我不认为它是纯粹的,我不认为它是简单的。”韦弗利拿起白兰地酒瓶,又斟满了他的杯子。“洛夫克拉夫也没有——他的传记作者都认为他是一个严格的唯物主义者。而我相信他写幻想是为了掩盖事实。”
“种族通婚的事实。”韦弗利点了点头。“洛夫克拉夫特对性有着清教徒式的态度,但这个主题贯穿了他的故事。即使在早期的故事中,他对“外国人”病态的厌恶也暗示了血统混杂的邪恶,这种邪恶会贬低文明的态度,将人类拉回史前的水平。
“还记得他在《潜伏的恐惧》和《墙中之鼠》中描述的堕落的地下种族吗?在《亚瑟·杰尔敏》中,他讲述了猿和人的后代,但我认为他说的其实更糟。然后在《皮克曼的模特》中,他公开谈到了食尸鬼——一种以死人为食的生物,可能是在一个恋尸者的结合中诞生的。
“但这一切只是真正恐怖的前奏——不是上等人与下等人的交配,不是人与动物的交配,不是活人与死人的交配,而是更令人不安的东西——人与怪物的交配。
“想想《敦威治恐怖事件》中的威尔伯·沃特雷和他的孪生兄弟——犹格-索托斯和人类母亲的孩子。想想《印斯茅斯的阴霾》中的村民,他们用性仪式来崇拜波利尼西亚的卡那卡神,从而产生了一个生活在陆地上的种族,直到他们发展出了“印斯茅斯长相”——鱼眼,蛙脸的变种人,最终它们将挣扎着回到海里,加入深海中的伟大克苏鲁。”韦弗利喝了一口白兰地。“这就是洛夫克拉夫特想要在他的故事中告诉我们的——我们中间有怪物。”
基思把杯子放在桌上。“如果洛夫克拉夫特真的相信这种迷信的无稽之谈,那他为什么还要写小说呢?”
韦弗利摸了摸胡子下面的嘴唇。“你选择的措辞提供了自己的答案。从时间的开始就有这样的存在的记录。希腊和巴比伦神话给了我们海德拉,美杜莎,人身牛头怪,长着翅膀的龙人。在非洲的传说中,我们发现了豹人和狮人;爱斯基摩人交谈着熊类生物,日本人有他们的狐女,西藏人诉说着耶提,即所谓的可恶的雪人。欧洲人知道狼人,即莱卡斯罗普。我们自己的印第安人害怕大脚怪和在树林里窃窃私语的蛇人。总是有一些人警告过,一些人也崇拜过——但大多数人继续用大众理性的声音谴责这一切都是迷信,也谴责那些相信它的人是无知的或疯狂的。洛夫克拉夫特知道他们的命运,并不愿广而告之。但他不能完全保持沉默;因此,他选择躲在幻想的面具后面。”
基思的双手构成了一座难以置信的教堂的尖塔。“你一直在说洛夫克拉夫特知道。”他喃喃地说。“言外之意是,他接触到了某种被禁止的知识,并花了数年时间研究这个问题。”
“但这太荒谬了!洛夫克拉夫特的生平事迹有详尽记载的。”
“德·坎普本人并不认识洛夫克拉夫特。他在纽约和其他场合见到过他——但他只看到了洛夫克拉夫特选择展示自己的那一面。康诺弗只见过他两次,而德雷斯从来没有见过他一眼。HPL的大多数通信员和今天的学者也没有见过他。他们依靠道听途说和他写的信。好吧,道听途说是不准确的。至于书信,对于一个人来说,还有什么比隐藏在一堵文字墙后面更好的方法来隐藏他真实的人格呢?”韦弗利轻声说话。“我告诉你那个人在做什么——踏入了什么。”
“我们知道HPL对老新英格兰和它的历史地标十分着迷。他与城市里的古物学家和当地历史学家一起度过了一段时间。也许他们让他做了什么。他开始走访边远地区,那些几乎被人遗忘的小村庄,那些被遗弃的、用木板封起来的房子,是他在小说中经常描写的。但假设他不只是观光。他在一个古老的阁楼或摇摇欲坠的地下室里发现了东西——一本旧日记,一份手稿,甚至一本书。”
“我不会谈那么远。”他摇了摇头。“但在新英格兰确实有巫术崇拜,他们确实使用了大量所谓的黑魔法。如果洛夫克拉夫特发现了其中的一个,他可能会开始认真思考古老的传说,并追查它们背后的真相。”
基思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白兰地。“你认为这一切是什么时候发生的?”
“这件事大概始于1926年,当时他的婚姻破裂,他离开纽约,和他的两个老姑妈再次住在普罗维登斯。有很多东西他们不知道,也没法猜,”韦弗利清了清嗓子,声音嘶哑了。“所有这些关于他是梦行者,晚上在街上徘徊的说法。你真的相信他只是漫无目的地闲逛,还是他有目的地?我想他一定有。当然,就在那时,他遇到了厄普顿——他故事中的理查德·厄普顿·皮克曼。”
基思打手势打断了他的话。“我们甚至不知道有这样一个人。就因为你捡了一张小纸片——”
韦弗利咯咯地笑了起来,但他的脸还是纹丝不动。“根据这张纸片,我已经忙了三天,给东部的人们打电话。让我告诉你我的发现。首先,确实有一位名叫理查德·厄普顿的艺术家。1884年生于波士顿。1926年在那死去。”
“我猜你会告诉我,他半夜三更从一幢古怪的老房子的地下室消失了吧?”
“没有这样的事。据报纸报道,12月10日,他从普罗维登斯旅行归来,注意这个地点,然后发现他的画室被人闯入,他的全部画作被盗。那天晚上,他向警方报告了这次盗窃案后,开枪自杀。”
“他没有留下遗书。这些画再也没有找到,即使警方有任何消息,也不会公开。”韦弗利身体前倾。“但我发现了一些他们不知道的事情。一周前,在厄普顿前往普罗维登斯之前,他把一幅画装进箱子,把他的书和信件装进箱子,送到了北端仓储公司。这些东西一直堆放在那里,没有人索取,也许已经忘记了。直到圣地亚哥买下了那块地。”
“我告诉过你我有联络人。贝克曼建议拿起波士顿的电话簿,打电话给存储公司,询问最近是否有卖给圣地亚哥的交易;我就是这样得到消息的。”
“我在城里认识的一个书商。专注在第一版和稀有的项目上。他自然对与HPL有关的任何事情都感兴趣。他认为圣地亚哥很有可能没有拿到厄普顿的所有材料,仓库里可能还有更多,包括洛夫克拉夫特的信件。这样的信现在卖得高价。不管怎样,他愿意和我做个交易。”
韦弗利站起。“我要去波士顿,费用由贝克曼承担。无论我找到什么可以买,贝克曼都会卖——我们平分。”
“早上有班机。”韦弗利走到书房门口。“如果你打算回家,我会在明晚八点左右给你打电话,告诉你我所了解到的情况。”
他们从黑暗和深处出来,跳跃着,爬行着,匍匐着,响应着一种看不见的、微弱的、可怕的笛声。
那些跳跃的是人类,或类人生物;他们在孤寂的山顶上古老的石头周围燃起的摇曳的火光中跳舞,基思听到了他们尖锐而有节奏的吟唱:Iaa!莎布-尼古拉斯!孕育万千完全子孙的森之黑山羊!
然后传来了回应——细微的嗡嗡声,不是人的声音,也不是人发出的声音,甚至不是模仿人的声音。但他还能辨认出一些词——犹格-索托斯,克苏鲁,阿撒托斯——它们的声音是从火光外的黑暗中匍匐蠕行的阴影中发出来的。
没有一个能被清楚地看到,基思对此很是感激,但是火焰闪烁着,可以瞥见巨大的、可怕的山脉。连绵起伏、颤动的山峰随着无数粗大的触须的移动而活跃起来;山上布满了凸出来的眼睛,断断续续地一开一合,几百张张大的嘴巴发出细微的、嘶哑的、恐怖的声音,这些声音不是人类的舌头能发出来的。
在基思看来,仿佛连小山都在为那喉音的可怕回声而颤抖,然后场景消失了,他又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他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个梦,而且还在梦中,他的床像地震一样摇晃着。
现在,随着梦的继续,震动停止了,但对生物的记忆还在继续,韦弗利所暗示的一切记忆也在继续。
在梦里,基思梦见他伸手去拿床头柜上的电话簿,在里面翻来翻去,终于找到了“贝克曼,弗雷德里克,稀有书籍”的目录。他想象着自己拨了那个号码,听着电话那遥远的铃声,听着电话那头的听筒举起来的声音,听着自己的低语,“贝克曼先生?”
他听到了回答:深沉、空洞、不像人世间的东西,但清晰可辨。那声音说,“你个蠢货——贝克曼已经死了!”
就在这时,基思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坐在床边,手里拿着电话,听着切断了联系的咔哒声——那咔哒声告诉他,他没有做梦。
那天早上7点半,基思从门前的车道上拿起报纸。头版折叠上方的一篇插页报道引起了他的注意:
至少,这是真实的。基思浏览了这个报道——每个洛杉矶居民都很熟悉这个报道——注意到通常提到的圣安地列斯断层和震中设在兰开斯特地区。地震学家一再警告说,这次地震可能预示着一场大动荡的到来,但这也是任何此类记述的标准内容。
基思读了这个报道,几乎是如释重负,直到翻过这一页,他才发现了真正让他震惊的那一项。这封信又打了个简短的框,很适合在最后一刻插入最新消息:
59岁的弗雷德里克·T·贝克曼昨晚在格兰岱尔市惠特孙路1482号家中被刺死,警方正在调查这起谋杀案。尸体是由治安副警长查尔斯·麦克洛伊在一位邻居打电话报告隔壁发生了骚乱之后发现的。据推测,袭击贝克曼的人是从一扇打开的卧室窗户进来后,在他睡觉时袭击了他。贝克曼是一位收藏稀有书籍和手稿的商人,他把他的大量存货存放在一个墙上的保险箱里,但显然没有受到任何损害。
基思放下报纸时,双手在颤抖;当他拨通韦弗利的号码,听着重复的铃声的回声时,它们还在发抖。
很明显,韦弗利已经离开家赶早班的飞机去波士顿了,但也许还有时间去机场找他。基思打电话给洛杉矶国际公司让韦弗利接电话,但电话那头礼貌的声音告诉他,波士顿的航班半小时前已准点起飞。
不过,基思首先检查了窗户,锁上了门。在秋日耀眼的晨光中,他感到局促不安,但门闩滑动到位时发出的坚实的咔嚓声又让他安心了。
因为这声音让他想起了另一次咔哒声:在一个不是梦的梦里接收器发出咔哒声。
几个小时过去了,基思鼓起勇气拿起韦弗利借给他的一本书——厚厚的、经常翻阅的《异乡人及其他》。
他翻来覆去,直到找到了那个他记得非常清楚的故事:《伦道夫·卡特的供述》。这是讲述者和他的朋友哈利·沃伦在午夜前往一座古老墓地的简短叙述。沃伦暗示说,他的目的是打开一个古老的坟墓,里面有一些奇怪的秘密——与永不腐烂的尸体有关。这是一个典型的早期故事,洛夫克拉夫特当时以华丽的风格写作,但某些评论家谴责过度。然而,过度的意象却让人联想起一场噩梦;存在于比生命或死亡更大的事物面前的感觉。这是基思昨天晚上经历过的感觉,现在,在光天化日之下,他再次感到恐惧。
他强迫自己继续读下去,一直读到墓室上面那块大石板被移开的地方,露出一道石梯,通到下面那个黑色的洞口。就在那时,讲述者的同伴沃伦独自下楼,他先装好了一部作为通讯工具的便携式电话。沃伦从自己的接收器上拖着一卷电线,消失在黑暗中,而讲述者则在墓地的表面上等待,直到咔哒一声,信号召唤他拿起他的双向电话,开始收听。
基思发现自己几乎看不懂——沃伦在下方的坑里低语着他可怕的发现;他越说越惊慌;然后,他发出了疯狂的警告,命令讲述者放下石板,逃命。
突然,沃伦的喋喋不休被打断了。当讲述者叫他的时候,传来了金属线上的咔哒声和另一个声音——那深沉、空洞、神秘的声音说,“你个蠢货,沃伦已经死了。”
这就是那个声音告诉基思的,而且并不是一场噩梦。噩梦就在此时此地,他意识到自己并没有做过梦。
也许他终究是个蠢货。曾经有过这样的声音,很可能是谋杀贝克曼的凶手的声音。但贝克曼是在自己的床上死于刀伤,而不是在一个假想的坟墓下的一个假想的墓穴里死于一个假想的怪物。
杀害他的人是人类,他的用词并非偶然。显然凶手是熟悉洛夫克拉夫特作品的人。
但是,什么样的人会冷血地杀死一个无害的老书商,然后平静地接他的电话,对一个故事进行嘲弄地解释?是什么疯狂的冲动引起了这种令人毛骨悚然(Ghoulish)的幽默?
食尸鬼般的(Ghoulish),皮克曼的模特,一种世界范围内的宗教崇拜,保存着古代怪物神的秘密,并致力于他们的回归。
韦弗利似乎相信这一点,他可不是蠢货。他知道的比他说的还多吗?贝克曼也有这样的知识吗?只有他的死才能抹去这些知识吗?
如果是这样,如果有人怀疑贝克曼的意识并摧毁了他,那么韦弗利可能就有危险了。他会在波士顿找到什么东西——或者什么东西会找到他?
这些问题没有答案;只有沉默。空荡荡的房子里一片寂静,基思的沉默最终被电视肥皂剧的无聊喋喋不休和下午游戏节目的人为狂热淹没了。早些时候的晚间新闻没有对地震提供进一步的信息,也完全没有提到贝克曼的死亡。
对于这一点,基思怀着一种奇怪的感激之情,就像他对仅仅是新闻播音员的声音预示着政治家和体育界人物的姿态而心存感激一样。他们平淡无奇的话语在某种程度上给人以安慰;这提醒人们,在现实世界中,生活依旧正按照其通常的模式在进行——三分钟的真实事件之后是三分钟的广告。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黑暗愈加深邃。基思关掉电视机,打开了灯。突然,他意识到自己一整天都没吃东西;他走进厨房,用早餐代替了晚餐。
西蒙·韦弗利说话时,基思的肩膀上有什么东西掉了下来。“当然。你呢?”
“跑了一整天,有点累了,但我现在回到了旅馆。幸好我及时赶到了这里,因为奥列芬特告诉我,他们明天就要开始真正的拆除了。”
“仓库的主人。这是从他叔叔那里继承来的,他似乎对这个生意不太了解。在我表明身份之前,他表现得很谨慎,但后来他配合了。今天下午带我逛了一遍。”
“根据库存清单,圣地亚哥买下了全部的厄普顿材料。但我凭直觉要求看看那些东西被储存的地方。你不会相信它有多脏——那个老头,他的那个叔叔,多年来把一切都荒废了。当然,老鼠也进来了。显然他们一直在偷文件,用它们来筑巢。那是我发现它的地方——在一个角落里——如果材料不是用油布包裹的话,它们可能已经把它毁掉了。”
“你会看到的。我刚寄给你,特快专递,挂号。你应该在明天早上能拿到。”
韦弗利柔和的声音含糊不清地变成了耳语。“我有我的理由。奥列芬特说他接到过几个来自不明身份人士询问厄普顿材料的电话,想知道是谁购买了这些材料。他自然没有给他们任何消息,但鉴于我们所知道的情况,一定是有人发现了。”
“并不是全部——只是足够让他意识到我的动机是正当的。他说,他认为打电话来的人后来试图闯入仓库,但安全巡逻队经过,把他们吓跑了。他注意到有几个陌生人在停车场附近徘徊,好像他们在盯着这个地方。当然他可能只是在想象,但你永远不知道会不会出什么意外。所以为了防止有人发现我,我想最好马上把东西寄给你,而不是冒险自己带着它。”
基思犹豫了一下,然后深吸了一口气。“也许这在你的朋友贝克曼出事之后是个好主意。”
“他昨晚被杀了。”基思向他讲述了这起谋杀案和他自己的经历。
当他讲完后,电话的另一端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直到韦弗利终于开口说话。“我一过去,我们就得进一步谈谈这个问题。我订了明天中午的回程机票,所以我晚上就可以回家了。我到时候给你打电话。”
“与此同时,我要你答应我两件事。首先,待在原地等我的消息。”
“就是我寄给你的那件。收到时签收,但在我们见面前不要打开。”
基思非常小心;仔细检查门窗,留意夜间是否有不寻常的声音。但一切似乎都很安全,很安静,当最后疲劳迫使他休息时,他睡得出奇地好,做梦也没有被打扰。
早上,他保持警惕,只在中午,响应邮递员的铃声,打开前门一次。
他签收了韦弗利从波士顿给他寄来的10马尼拉号的信封,松了一口气,立即把它放进夹克口袋里保管,尽管他忍不住要打开封条,检查里面的东西。韦弗利一定有充分的理由让他等着,再过几个小时,他们就会待在一起了。
他有许多问题要问,而引发这些问题的想法是那么令人不安。在基思看来,他自己这些年来仿佛一直生活在某种信封里,过着少数幸运儿特有的生活,他们的生活方式使他们免受不愉快的接触和环境的影响。然后,一周前,封印不知怎么被打破了,他突然暴露在了——什么?——面前。
当然不是现实。因为最近发生的事件与他所理解的现实概念完全不相符。但也许大多数人,无论贫富,都生活在密封的信封里;狭窄的,几乎是二维的界限限制了他们的视野,使他们看不到外面的世界,也看不见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通过他们无法想象或理解的机械手段,通过那些连做梦都想不到的实体来整理和处理他们的生活,他们穿越时空到达未曾料想到的目的地。
但现在,在信封的保护之外,狭窄的视野开阔了,露出了无限的远景。那张写着“明智”字样的纸,暴露在从星空之外的海湾吹来的大风中。
基思摇了摇头。这种想法对他没有好处;是时候依靠常识了。对所发生的事情必须有一个合乎逻辑的解释,他希望韦弗利能提供;否则,他会去报警的。
他一做出决定就松了一口气。整个下午,他都在整理日常生活,打电话给他的经纪人,查看他的银行对账单,约好把沃尔沃搬来调试,还打电话给一家中介请家政人员在周五来打扫房子。然后,他把冰箱和冷冻机都清点了一遍,列了一张购物单。
这种平淡的活动本身就有一种镇静的作用,到了晚上,基思又恢复了他自己的个性。他准备好了晚餐,收拾了桌子,把盘子和餐具放进洗碗机。然后他喝了杯酒犒劳自己,在书房里安顿下来,等待韦弗利的电话。
在这里昏暗的灯光下,象牙和翡翠雕像静静地斜睨着,部落的面具扮着鬼脸,萎缩的脑袋耷拉着;它的嘴唇仿佛缝成一个咧嘴而笑的样子,嘲弄着他自命不凡的普通趣味和兴趣。
但不一定。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对存在的怪异和幻想的方面有反应吗?塑造这些奇形怪状人物的老练的艺术家,雕刻面具的原始工匠,甚至是使人的头变小的堕落的野蛮人——所有这些都是出于寻求表达途径的想象冲动。正如他在收集这些奇异的文物时,满足了自己对奇异事物的渴望。
这种冲动并不局限于艺术家、工匠或收藏家。所有人类都需要沉浸在想象的飞行中——尽管他们的逃避工具只是电影、电视或漫画书。连不识字的人都知道未知事物的诱惑;任何一个人无论多么谦卑,都不会对永恒的生与死的谜题麻木不仁。我们每个人身上都有某种东西在寻找奇怪的、不正常的、无法解释之物。这样做安抚了它对我们心灵的力量。冷静的现实主义者,自诩的怀疑论者,对一切神秘不屑一顾的人,才是最容易陷入疯狂的人。
基思盯着他的收藏品,有了新的认识。他收藏的这些物品不只是一种古怪品味的表达;他们代表了一种需要,用可怕的象征包围自己,直到恐惧变得熟悉。一旦被接受为司空见惯的事,它们就不再打扰他了。在某种程度上,这是一种魔法;克服内心恐惧的方法。就像韦弗利通过阅读幻想来驱除他个人的恶魔一样,洛夫克拉夫也是通过写作来做到这一点的——他很清楚地意识到了这一点。
基思正在喝饮料,这时电话响了。他拿起分机,微笑着,听到韦弗利的声音,他感到放心了。
“好兄弟。对不起,我打电话来晚了——我遇到了麻烦。”
“波士顿正在下雨,而我像个蠢货一样没有带外套。不过重要的不是这个。是我那该死的脚——”
“我们在这里着陆后,我从斜坡上滑下来时绊倒了。弄断了我可怜的脚踝。”
“我这么着急是活该。空乘人员把我送上救护车,送到了霍尔顿医生的办公室。他给我拍了X光片并打了石膏。他亲自开车送我回的家。我没有拐杖就不能四处走动,但霍尔顿派了一位很能干的护士来照顾我几天。”
“听着,我想我找到了所有这些问题的答案,我想在我完全失声之前告诉你。你什么时候能来?”
夜晚的空气温暖得令人窒息,但却寂静无声。基思沿着梅尔罗斯开着车,松开了夹克,然后向南拐进了一条小巷,在那里,破旧的平房像盒子一样从杂草丛生、无人照料的草坪的阴影中升起。
韦弗利的房子比邻居的房子更大,保存得也更好,它坐落在一个有篱笆的院子里,远离人行道,但在没有月光的黑暗中,它看上去并不比周围的建筑更吸引人。基思把车停在一辆白色的面包车后面,对它的存在感到困惑,直到他想起韦弗利提到过一个很能干的护士。
正当他做好准备的时候,前门开了,一个陌生人的声音叫他进去。
走进大厅,他面对着一个穿着休闲西装、面带微笑的年轻黑人。“基思先生?”那个护士说。“我是弗兰克·彼得斯。”
“很高兴见到你。”基思压低了声音。“病人怎么样?”
“有点不舒服。他一直在吃医生留下的止痛药,但他的喉咙很难受。我打电话来给他开了一张咳嗽药的处方——既然你来了,我就跑到药房去取。”
基思点了点头,在年轻人离开时开始穿过大厅,并随手关上了前门。“待会儿见,”他说。
书房光线暗淡,基思花了一会儿时间让他的眼睛适应半暗的环境;桌上的灯已经调低了。韦弗利坐在远处角落的一张大椅子上,左脚搭在长凳上,裹着石膏。尽管天气暖和得令人窒息,他还是穿着一件长袖的羊毛浴衣,围着一条围巾,但是他那没有被胡子遮住的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汗渍。
基思走进来,他点了点头。“谢谢你的光临——见到你真高兴。”
“抱歉我不能回应你的称赞。”基思对他的东道主说道。“看起来你过得很不愉快。你听起来很糟糕。”
“没关系,你来了我就好了。如果你愿意,请随便喝点什么。”
“不了谢谢,”基思在书桌旁的椅子上坐下。“我不会待太久的——你应该放松点。”
“那我就长话短说。”韦弗利从墨镜后面朝客人眨了眨眼。“你把包裹带来了吗?”
“很好。”韦弗利点头表示同意。“你可以打开它了。我们在这很安全。”
基思从桌上拿起一个开信刀,撕开信封口,取出一张发黄的油皮,一端密封。韦弗利面无表情地看着开刀人一挥,油布掉了下来,露出一张皱巴巴的折叠信纸。
“这是一种地图。”基思皱起了眉头。“我看不清细节——墨水褪色了。介意我把灯调大一点吗?”
“细节并不重要。”韦弗利摇了摇头。“我想知道的是——你认得这笔迹吗?”
基思眯起眼睛,然后惊讶地抬起头来。“洛夫克拉夫特的!”
“当然。没有人能模仿他的字迹。我在你给我看的那本《边缘》里看到过样本。那不也包括一张地图吗?”
“是的。阿卡姆的街道平面图。”韦弗利清了清嗓子,然后沙哑地轻笑起来。“你能想象这样一个东西,发明所有这些街道的名字,然后把它们刻字,就好像它们真的存在一样吗?这个人有一种奇怪的幽默感。”
“当然。”韦弗利透过黑色镜片盯着基思看。“还记得他写的那封信吗?那封信允许另一个作者把他作为故事中的一个角色。他甚至还附上了用德语、阿拉伯语和中文写的假想证人的签名。然后HPL为另一位作者的故事写了续集——杀死了他。他甚至以自己在普罗维登斯的家为背景,只是为了让它看起来更真实。洛夫克拉夫特是个老谋深算、精心设计的恶作剧家。一旦你意识到这一点,它就解释了一切。”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基思说。他拿起那张皱巴巴的信纸想仔细看看,但韦弗利的话分散了他的注意力。
“你买的那张画——厄普顿画的,并没有激发洛夫克拉夫特的故事。我认为情况正好相反。故事是先完成的,然后HPL让厄普顿说明他写的东西。如果他知道我们是怎么上当的,他会笑得多么厉害啊!有一段时间,他几乎让我们相信了食尸鬼和他虚构的克苏鲁神话中的所有病态的无稽之谈。”韦弗利又咯咯地笑了。“难道你还不明白吗?这都是骗局。”
带横梁的天花板下的空气很闷热。从大厅下面的什么地方传来微弱的脚步声——很可能是彼得斯拿着处方从药房回来了。
“你忘了一件事,”他说。“圣地亚哥和贝克曼被谋杀了。这不可能是个骗局。”
“不,它能。”韦弗利的声音突然升高,尖锐而刺耳。“彼得斯——把地图拿下!”
那个黑人从门口向他走来。 他现在不笑了,手里拿着一把左轮手枪。
基思向后退了一步,但彼得斯向他逼近,他的武器瞄准并准备开火。“把它给我。”黑人低声说。
一阵隆隆声,整个房间都震动了;墙壁,天花板,地板。基思感到房子在颤抖和摇摆,伴随着一声突然的断裂声,头顶的横梁开始倒下,伴随着黑人的尖叫声。
基思转身,手里紧握着地图,向门口跑去。接着,隆隆声变成了怒吼,天花板轰然倒塌,他什么也不知道了。
当他再次睁开眼睛时,四周一片寂静。寂静,黑暗,无声。
基思小心地挪动着身子,当他发现自己的四肢在毫无疼痛地活动时,感到如释重负。他的左耳有一种麻木的感觉——他一定是被天花板上的一块碎石击中了。大块的石膏沉重地压在他的胸膛上;他把他们推开,坐了起来。他的右手仍然紧握着那张皱巴巴的地图。
但那黑人已不再握着左轮手枪。他躺在基思后面,被一根巨大的横梁压住了,他的头骨被压成了一团浆糊。
基思站起身来,转过身去避开那令人作呕的景象。他摸索着穿过散落在地板上的碎片,在房间远处角落的阴影中寻找西蒙·韦弗利的身影。
这把椅子奇迹般地没有损坏。但它现在是空的——或者几乎是空的。
透过黑暗,基思俯视着放在座位上的东西。那里共有三件物品;三件带有金属夹子附件的物品。
它在街上继续着,有些茫然的人跌跌撞撞地从部分毁坏的平房中走出来,或者疯狂地挣扎着要回到里面去寻找失踪者。
基思震惊得麻木了,他注意到那辆白色面包车不再停在韦弗利家门前的路边。但那辆沃尔沃还在那里,显然没有损坏;他转动钥匙点火,汽车立刻就发动起来了。
基思开车进入了一个既不黑也不静的夜晚。破碎的房屋变成了火把,照亮了他穿过痛苦尖叫的城市的道路。
并不独他一人;由于煤气管道泄漏引起的火灾或爆炸,一些人征用汽车来躲避,交通不断增加。水管破裂了,麦罗斯被淹了,基思沿着干线走,直到找到一个安全的过境点。他在喷泉大道向西转弯,为了避免撞到那些在街上跑着、迈着沉重的步子,或者只是呆呆地站在那里,犹豫不决的人,他经常急转弯。
高地大道上挤满了向北驶往高速公路的车辆;在拉布雷亚,警车、救护车和消防车在紧急情况下急驶而过,警笛声一片。
但是当他继续向西行驶时,暴力破坏的迹象越来越少。显然,地震对中部城市的影响最为严重,基思默默祈祷,他所在的地区可能逃过了最严重的地震。
他不知道要花多长时间才能穿过峡谷里的车流;当这辆沃尔沃开始上山时,他已经汗流浃背了。但这里几乎看不到地震造成的影响——房屋牢固地矗立在山坡上,只有几棵倒下的树部分挡住了道路。基思开着车绕过他们,感激地注意到没有灌木丛起火的迹象,警笛的尖声已经平息,只剩下远处的回声。
当他终于回到家时,他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房子似乎没有受到影响。基思把沃尔沃停好,走了进去,嗅了嗅是否有煤气泄漏。幸好没有,随后他打开了大厅的灯,发现它能工作。那种奇怪的麻木感依然存在,但他强迫自己去巡视,检查可能的损害。
厨房橱柜里的几个玻璃杯破了,但冰箱里的东西却完好无损。电炉还能工作,水槽里的水龙头也是。只有墙上的锯齿状裂缝能证明地震对这里的影响。
在书房里,小雕像倒在柜子里;基思没有费心去检查它们。几件部落的雕刻歪斜地挂在墙上,萎缩的头颅也不再晃动了。
当它从地板上露出没有视觉的眼睛和嘲弄的嘴朝他咧嘴笑着的时候,另一个形象突然出现在他的视野中——那张松弛的、丑陋的人体面具——西蒙·韦弗利的脸。
然后,麻木变成了恐慌。基思转过身,打开酒柜,在未打碎的酒中摸索着,找到了一瓶白兰地。
他把它带进卧室,打开灯以确保这里没有受到任何损害。基思踢掉鞋子,一屁股坐在床上,拧开瓶子上的封条,平生第一次喝得烂醉如泥。
准是快到中午的时候,他醒来了,脑袋砰砰直响,渴得要命。阿司匹林和水有助于缓解身体上的痛苦,但恐慌的感觉仍然存在。
他从浴室出来,走到床头柜拿起电话。在他意识到电话线路不通之前,他已经开始拨警察号码了。显然,地震破坏了该地区的服务。
基思走进客厅,打开电视机。它开始工作了,在一段时间的热身之后,解说员的欢迎形象出现在屏幕上。他庆幸自己这么快就找到了新闻频道,然后决定每个地方频道必须连续报道昨晚的灾难。
在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他学会了将这场里氏7.1级的悲剧拼凑成一个连贯的故事。
在市中心地区可以感受到主要的影响,高楼上的玻璃碎片被刮下来,商店门面被震碎。幸运的是,当时市中心几乎无人居住,街上几乎没有人伤亡。但随着灯具和枝形吊灯的掉落,影院里一片恐慌;在逃难的人群中,有几十人被踩死。几家医院成了灾难的现场,私人住宅遭到严重破坏。虽然没有大范围火灾的报道,但火灾造成的损失是相当大的。洛杉矶已被正式宣布为灾区,国民警卫队正协助寻找受害者,同时面临着煤气泄漏和电线倒塌的危险。
基思把音量关小,走进厨房煮咖啡。他的头又疼了,可能是昨晚被落下的碎石击中的缘故。
这一认识带来了他迄今为止成功阻止的事情——对韦弗利家发生的事情的完整回忆。
韦弗利的结局与洛夫克拉夫特的故事是一致的。《暗夜呢喃》。
甚至情况也有相似之处。洛夫克拉夫特的叙述者与亨利·阿克利发生了交流。阿克利是一位学者,他相信来自另一个星球的有翼生物藏在他家附近的佛蒙特州偏僻的山上。他在信件中吐露了自己的恐惧,并邀请叙述者来拜访他,并带着他寄来的照片和记录的证据。当叙述者到达时,一个自称是阿克利朋友的陌生人迎接了他,并把他带到房子里,这位可能病了的学者等待着他,在黑暗中低声安慰他。最终意识到阿克利所谓的朋友是那些引诱他来这里获取证据的有翼生物的人类盟友,叙述者设法逃脱了。但在离开之前,他也惊奇地发现了一张人脸和一双手放在了他朋友应该坐过的椅子上。
当然,也有不同之处。在这个故事中,它暗示死去的学者是由一个带翅膀的生物扮演的,戴着人类的手和脸,伪装得很可怕。
基思摇了摇头。他确信自己没有被某个来自外太空的怪物模仿人类的语言对他低语欺骗。但以洛夫克拉夫特的故事为例,要想猜测到底发生了什么,似乎非常简单。
监视波士顿仓库的人已经知道了韦弗利的存在以及他在那里的发现。他在旅馆的电话被窃听了,所以他们知道他找到的东西是寄给基思的。
也许韦弗利在飞往洛杉矶的飞机上被人跟踪了;更有可能的是有消息传了出去,有人在这里等着他。基思想起了那个黑人和那辆车。在巨大的、延伸向四周的停车场的黑暗中,不被人注意地把韦弗利留在他边上,然后把他击倒在地,然后把他的身体塞进等在那里的面包车里,这是多么简单的事情啊。
然后电话打给了基思——那个沙哑的声音模仿着韦弗利,编造了一个事故的故事,请他带着信件到屋里来。
其余的都就位了:一个黑人假扮成一个男护士,而他的同伙假扮成韦弗利拿到了信件。
但他们为什么不立即杀了他呢?为什么低语者会做出如此精心的模仿和错误的解释?
一个可能的原因浮现在脑海中。基思记得电话里说的是一个“包裹”,而不是一个信件。所以他们不确定韦弗利在仓库里找到了什么;更重要的是,他们并不清楚基思对这个发现究竟知道多少。这就是为什么那个黑人离开了,或者假装离开——这让基思有机会打开信封,说出他的反应。在杀他之前,他们必须确定他没有把发现的消息告诉其他人。
一旦确信这一点,黑人就准备行动。但是,把他压死的地震给了这位扮演韦弗利的演员逃生的机会。也许他以为基思也死了;不管怎么说,他已经乘货车走了。可以理解的是,促使他逃跑的突然恐慌让他忘记了确保信封内容。
但是什么样的人能够构思并实施圣地亚哥、贝克曼和韦弗利的多重谋杀呢?真的有某种像洛夫克拉夫特故事里那样的邪教,崇拜仍然在地球上秘密生存的邪恶存在吗?
假如真的有一场骗局——不是像那个低语者所笨拙地暗示的洛夫克拉夫特所为,而是由他作品的狂热而不理智的追随者们所为呢?
基思回忆起有关撒旦教徒进行仪式屠杀的新闻故事,他们试图让自己的暴行看起来像是魔鬼的杰作。这将是类似的精神错乱的信徒的特点,模仿在HPL的小说中发现的元素,密谋死亡来复制他的故事。韦弗利不是曾经提到过一个叫做“神秘的大衮密教”的社会吗?这个名字是在《印斯茅斯的阴霾》中有着可怕的娃娃脸的信徒们所使用的——这些人类与海底怪物交配,他们的后代长出了“印斯茅斯长相”。洛夫克拉夫特的克苏鲁神话似乎吸引了一部分不安的年轻人;几年前,甚至有一个叫H.P.洛夫克拉夫特的摇滚乐队。致幻药物可能会增加HPL怪异想象的强度,并激发不平衡的瘾君子将其转化为可怕的现实。
然而,这两种解释都无法解释《皮克曼的模特》中的那幅画,也无法解释故事中人物的真实原型——艺术家厄普顿的存在。这幅画画于1926年,在洛夫克拉夫特公开描写克苏鲁邪教之前,在今天的反主流文化诞生之前。
另一种可能性。在信件和谈话中,洛夫克拉夫特经常提到在梦中寻找故事情节。在他的一生中,在睡眠的高墙之外,他总是被生动的噩梦所困扰。
那堵墙后面究竟藏着什么?HPL是否在其他维度,一个平行宇宙中游荡?他是否能在梦中穿越时空,去看过去几天的景象?他看到了发生的事情,只是把它翻译成他的小说,改变人物和背景吗?
这是一个奇妙的假设,但如果基思拒绝了它,他将面临一个最终的、更可怕的选择。
有一次他把自己比作洛夫克拉夫特。但假设还有另一个比较呢?假设基思是洛夫克拉夫特故事中的典型人物之一?
他回忆起这些故事的叙述者:内向,富有想象力,高度神经质。他们常常怀疑自己经历的正确性——承认自己可能产生了幻觉,或者实际上疯了。
这是真正的答案吗?这一切都是他自己对正常事件的偏执误解的产物吗?基思记得的事情有多少真的发生过?
毫无疑问,这里发生了地震,他在拜访韦弗利家时头部受到了一击。但也许他遭受了脑震荡——在这种情况下,他可能仍然会迷失方向,想象过去发生的事情。
这不是一个令人愉快的理论,但至少在医学上是可能的——而且,如果是真的,他的情况将得到医学上的帮助。这比面对一个由怪物神组成的世界和一个致力于让他们复活的黑人兄弟会要好得多。奇怪的是,这个结论给人一种安慰,一种潜在的安全感。
然后基思的手伸进了夹克口袋,当他把手抽出来时,所有的舒适和安全都消失了。
因为这里有证据证明昨晚并不是在幻想:他手里拿着洛夫克拉夫特那张皱巴巴的——
这句话从电视屏幕上的新闻播音员口中发出时,几乎听不见。基思很快地把音量调大,听着。
“——最新的报告显示地震活动相当于或大于我们昨晚的灾难。尽管澳大利亚和新西兰都有震感,但据报道几乎没有损失。地震仪显示,海底火山爆发集中在皮特凯恩岛以南和塔希提岛东南的海域,大约在南纬45度和西经125度交界处附近——”
基思又低头看了一眼,扫了一眼地图的边缘,上面的数字标明了纬度和纵向的度数。然后他的眼睛寻找着那些划线的交点。
甚至在他找到它之前,他就知道他会看到什么。在粗糙的十字记号下面,洛夫克拉夫特草草地写了一个字——拉莱耶。
财富有一定的优势,尤其是在压力大的时候。尽管地震造成了正常的日常业务中断,但基思用了不到36个小时就把自己的事务安排好,登上了法航飞往塔希提岛的飞机。
他立刻离开了家,带着他认为可能需要的东西,躲进了贝尔埃尔旅馆。在这里,他感到很安全,不会受到侵扰,同时他还要和旅行社和持护照的人做必要的安排。他的银行把他要求的草稿寄了过去,通过银行的推荐,他雇佣了一家财产管理公司,在他不在期间关闭房子并对其进行维护。在他离开的时候,基思已经相当确信安全了。
显然最近的灾难导致许多度假计划被取消,一旦飞机起飞,基思发现自己占据的头等舱只有一个同伴。
与他同行的是一位中年英国人,他那僵硬的拘谨,就像他那红润的肤色、带条纹的老式领带和那本索斯比拍卖行的目录一样,成了他的一部分。
但是空姐的热情好客带来了不可避免的结果。两个人喝了第三杯酒之后,就走到前面的休息室,互相介绍了一下。
这名英国人名叫艾伯特——罗纳德·艾伯特少校,是第五皇家诺森伯兰燧发枪团的成员,现已退休,住在塔希提岛。
“但一年中只有6个月,”他说。“如果不拿出公民身份证件,法国人就不能再呆下去了——法国人是不会允许任何人窃取他们的私人领地的。”
“你听说地震了吗?””基思问道。“你觉得有什么损失吗?”
艾伯特摇了摇头。“不用担心。它打击了南部和东部数百英里的开阔水域。总是有可能发生海啸,但却没有一个血腥的字眼。我肯定你会发现帕皮提对游客来说很安全。我猜你是在度假吧?”
“不完全是。”基思抬头看了一眼空姐,很感激她打断了谈话,也很感激她提供的新鲜饮料。但是,再加上海拔高和疲劳的影响,他的舌头放开了。他几乎不知不觉地谈起了他自封的使命,虽然他小心翼翼地不说明使命的性质和他的动机,但却毫不掩饰地谈到了他匆忙动身的准备工作。
“听起来好像你有很多事情要做,”艾伯特评论道。“到处乱跑。”他狡猾地看了基思一眼。“你没有遇到什么法律上的麻烦吧?”
基思笑了。“我不是盗用公款的人,如果你是这么想的话。但我必须马上离开,一旦我意识到——”
他停了下来,端详着艾伯特呆若木鸡的脸,权衡着谨慎和倾诉的冲动。有一件事是肯定的;如果他想实现自己的目标,他就需要帮助,而像艾伯特这样的人对当地的规章制度了如指掌。
艾伯特搅了搅他的饮料。“没听说过这个名字。你朋友吗?”
“不——但他写了一些东西,一个故事,解释了我希望做什么。如果我拜托你——”
“我忘了。”基思皱起了眉头。“恐怕它跟行李在一起了。”
在机场,海关检查之后,基思在他的一个包里找到了《异乡人和其它》,并指出了那篇可疑的故事。
“我觉得发音应该是‘Cuth-uul-hoo’”基思告诉他。“不管怎样,这并不重要。读一读,然后告诉我你的反应。”
皇家塔希提在乘飞机的游客入侵之前是早期时代的遗迹。它的主体建筑古老、散乱、迷人,周围是广阔的场地,点缀着一些独立的小别墅。在这里,人们跳着传统的塔玛瑞舞,基思在花园区域探险时发现了一个巨大的石头阳具,这很可能是古代人们崇拜的对象。他望着眼前的景象笑了笑,然后又清醒地思考着波利尼西亚人在那个时代还崇拜些什么——或者有些人现在还崇拜些什么。当然不是在这里,不是在帕皮提的旅馆里,也不是任何靠近摩托车和晶体管收音机刺耳的道路的地方。
如果古老的风俗和信仰继续存在,它们会被发现在内陆,在那里野猪在山坡上扎根,巨大的陆地蟹仍然在岩石的山峰上奔跑。更有可能的是,一些原始过去的遗迹还留在外围岛屿,莫雷阿岛或博拉博拉岛,或者在北部的孤独的马克萨斯群岛。很难相信这些微笑、友好的人曾经是一个好战的社会的一部分,他们实行杀婴、吃人仪式和性魔法仪式。但这是公共历史的问题——也可能是私人历史的问题。基思记得在《印斯茅斯的阴霾》中,卡纳卡人和鱼类动物交配。也许他也应该把这件事告诉艾伯特,但他的信任是有限的。事实上,他给他看另一个故事是冒了一定风险的。晚饭后,在开放式的餐厅里,他发现自己在不耐烦地等着电话。
相反,艾伯特亲自露面。他九点左右到了,基思发现自己面对的是一个变了的人。花呢、衬衫、老式领带都不见了:艾伯特穿着彩色短裤和背心。他裸露的四肢被晒成了古铜色,肌肉发达,红润的肤色似乎是因暴露在户外,而不是酗酒。
但最大的变化是他的态度。他右手紧紧地抓着书,带着基思走出大厅,来到外面的场地。
“没时间了喝了。”艾伯特把书放在咖啡桌上,然后轻轻拍了拍书的封面。“天哪——老兄,你说得可真有道理。”
“不用你说。这是不言而喻的。”艾伯特翻着书,一页一页地翻,直到找到他要找的那条线。“他甚至给出了确切的位置——西经126° 43' 南纬 47° 9'。日期可以追溯到25年3月。这一切都符合。”
“这些年来,我已经尽了自己的努力去了解那些地方。学会了一点行话,并强调要友好。瀧田帮了大忙。”
“我的妻子。没有英国国教仪式,但你可以这样称呼她。可怜的老女孩——她去年死了。”艾伯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继续说。“总之,我认识了她的人。一家人仍然住在拉帕群岛。她的祖父——天知道他多大年纪了,但看上去至少也快九十岁了——有一些非常奇怪的故事要讲。不仅是当地的迷信,而且他发誓的都是真的。洛夫克拉夫特提到的地震;这是真的,你知道的。有很多关于某种生物或生活在海底的生物的讨论。”
“几乎不可能。他死了好几年了。”艾伯特把书放下。“没关系——读完这篇文章后,我对你想要的东西有了一个很好的概念。你想出去转转,对吗?”
基思点头。“这差不多就是我想要的。你认为我能得到地方当局的合作吗?”
“几乎不可能。该领土不在法国管辖范围内。你知道官僚主义的滋生。我想这就是你为什么不跟自己的小伙子们说话的原因。”
“没错。”基思皱起了眉头。“但必须得做点什么,而且要快,我需要帮助。”
“获得许可可能有点困难。”艾伯特噘起嘴唇。“扭转这一状况的最好办法是把皮特凯恩设为你的港口——告诉法国人你正在写一本关于弗莱彻-血-基督教徒和赏金叛变者后代的书。然后,如果你偏离了方向,这不是你的错。”
“我得四处打听,看看有什么在港口和可用的。你需要一个知道如何守口如瓶的船长,而那种人不太可能管理一个浮动的宫殿。”艾伯特平视了基思一眼。“但在我们进一步讨论之前,你最好告诉我剩下的。你大老远跑来不只是为了巡视一下。假设你找到了你要找的东西——然后呢?”
基思犹豫了一下。“我不确定。但如果有可能弄到一种炸药,深水炸药,也许——”
“满分。“艾伯特笑了。“当然,你不能指望在公开市场上买到这种东西。当地的军械里有各种各样的弹药和武器,但要想染指政府财产,还是有点麻烦的。我得贿赂一些人。”
“整个生意都是有风险的。伪造船舶文件,贿赂军事人员,处理深水炸药。”艾伯特咧嘴一笑。“这正是调理迟钝的肝脏的好办法。如果你允许的话,我想在这段时间里加入。”
“我不想一个人承担,并且你需要一个知道如何抵消那些指控的人。”艾伯特说。“几年前,我在越南尝试过。海港任务,穿着演示服。”他很冷静。“此外,如果我们怀疑的事情有可能是真的,那就必须完成任务。”
艾伯特耸耸肩。“坦白说我觉得你是个十足的白痴。但那是两个人的事。如果你同意的话,我明天早上第一件事就是着手做这件事。”
完成准备工作花了三天时间。由于他们的性质,艾伯特避免使用电话来详细说明他的进展。有几次他邀请基思到他家做客,他家在岛的另一边的黑沙滩上,但基思认为最好是避免来来往往的人引起注意。因此艾伯特亲自到旅馆向他汇报,并对基思从他的银行汇票和旅行支票中提供的现金做了必要的安排。
到了第四天,他们终于上路了。海上风平浪静,这被证明是一件幸事,因为“沖首里丸号”是一艘旧船,佐藤船长也是——正如艾伯特预测的那样——并没有竭尽所能的控制好船。但没人能指责他的航海技术,而艾伯特似乎很满意,一旦航向确定了,一切就交给他了。
基思很少见到那八名船员,当他们的任务把他们带到甲板上时,他也没有试图与他们交流。“他们不会说英语,”艾博特说。“相当邋遢,但这是我们能在短期内凑集到的最好的。我不想要当地人,原因很明显——这些男孩是外岛居民,来自图阿莫塔。佐藤接了服务员和厨师;他发誓说他们是可靠的,我们就得信任他们。至少食物还不算太糟。”
“佐藤船长知道多少?”第一天晚上,他们坐在一起喝咖啡,喝白兰地,基思问道。
“比我想要的多一点。”艾伯特压低了声音。“他可不是傻瓜——起初他一定以为我们在搞什么走私活动,所以一点也不生气。后来,当我们把深水炸药装上船时,他感到很紧张。我得给他讲个荒诞无稽的故事,说你是海洋学家,然后不惜重金去培养深海的稀有生物。”
“很难说。但他知道我们在做一些非法的事情,并据此设定了价格。当他看到我们真正想要的东西时,你可能不得不放弃更多的准备。”
“如果我们找到了什么。”基思从船舱的舷窗望出去,看着夕阳在光滑的水面上闪耀着五彩缤纷的光芒。“你知道,我从来没想过这里会这么平静。很难相信有什么东西可能会伤害我们,更别提洛夫克拉夫特警告过的那些了。”
当艾伯特砰砰地敲着特等舱的门,把他唤醒到甲板上时,映入眼帘的景象使他说不出话来。
他打了个寒战,盯着右舷船头那边的东西。有一种可怕的熟悉感,一时间他觉得自己正在经历似曾相识的感觉。这时他才意识到,他所凝视的正是洛夫克拉夫特在他的故事中生动而准确地描述过的东西——一座泥泞的山峰从海底隆起,其上耸立着一座由巨大的黏液绿石块形成的巨石砌成石山。
在甲板上,黝黑的船员们叽叽喳喳地指着他身边。佐藤船长从桥上出现了,对着太阳眯着眼睛,皱着脸,望着那座停留在渗水表面上的巨大的建筑物,那建筑物以令人眼花缭乱的、扭曲的角度耸立着,既违背了重力,也违背了理智。
现在基思终于可以相信这一切了,因为在他面前有一个终极的证据——其形式比任何文字或恶梦的表象所暗示的都更可怕。
他从深处凝视着这种恐怖,他知道它的力量——一种能让半个地球之外的人们在梦中知道它存在的力量。洛夫克拉夫特很久以前在梦中看见过它,醒来时记下了他的警告。
而且这种崇拜也是真实的;崇拜者者的祈祷和邪术使地震来临——等待已久的火山喷发再次将黑暗的拉莱耶从巨大的深处升起,那里是伟大的克苏鲁不死而永恒的安息之处,在那发出他的命令。
命令。基思隐约意识到艾伯特在他身边,正厉声向佐藤船长发号施令。汽艇要马上放下来。
“一定要带上几个炸药,”基思说。“如果我们能把门打开,把它们放进去——”
在接下来的活动中,基思继续盯着巨型城堡,它逐渐在他眼中清晰;他看到了巨大的、歪歪斜斜的石头楼梯,那楼梯不是供人行走的,也不是设计成供人行走的,还有那扇一英亩宽的大门。即使在这么远的距离,他也能看到一些奇怪的形状的雕刻在它的表面蠕动着——触手缠绕,扭曲着,非常可怕。而在这扇门的背后——无论是在外面还是下面——都是他们所代表的现实。
基思点点头;他往下瞥了一眼,发现汽艇正在船边上下摆动,有人已经在船上了,一切准备就绪。
“来吧。”艾伯特从绳梯上爬下来,基思笨拙地跟在后面,直到他安全到达下面那条小船上。然后由佐藤掌舵,他们出发了。
基思的眼睛再一次回到了前面隐约可见的泥块、杂草丛生的山峰,以及山顶上巨大的石头怪物。“看,”他说。“他没有说谎——那些石头歪歪扭扭的样子,就像来自另一个维度的东西,但它们却出奇合适。”
艾伯特不耐烦地点了点头。“没时间上几何课了。我们要到了。”
在陡坡的倾斜底部之前,船已经开始减速。佐藤船长喊着命令,抛下锚索。基思注意到,叽叽喳喳的船员们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恐惧——但他们不知道前方有什么东西在黑暗中隐藏着,在倾斜得很奇怪的楼梯上的大门后面等待着他们。这样也好。
基思滑了一跤,在艾伯特身后跌跌撞撞地上了坡。他知道船员们会在他身后带上深水炸药,但他没有回头看。他的心怦怦直跳,这不仅是由于在努力地上坡,而且还由于期待和盼望。
最后,他和艾伯特走到了上面那扇巨大的门前,门上镶嵌着华丽的石雕,丝毫不屈服于压力。
然后回忆涌现。“还记得那故事吗?”基思低声说道。“它就像一个面板,平衡在顶部。”
艾伯特沿着雕刻的侧面爬了上去,然后在高处压了压石门楣黏滑的表面。门向内倾斜着,当他顺着台阶滑下去的时候,裂开的缝隙扩大了,露出了后面漆黑的深渊。
一股腐败的气味从门口散发出来,让人感觉眩晕,这种气味如此强烈,以至于基思几乎晕倒。
他喘着气,重新控制住了自己,看到佐藤船长和他的船员已经到达楼梯顶端,空手站在他身边。
他朝艾伯特皱起了眉头。“深水炸药呢——它们在哪里?”
“在帕皮提军火库,”艾伯特说。“你不会真的觉得我会带上它们吧?麻烦已经够多的了——本来只要你按我的意思到我家去一趟,我们就不必经历这一切了。”他耸了耸肩。“再说一遍,无论如何我都要到这里来,把这门给打开。”
基思喘了口气,然后转向佐藤。就在他这么做的时候,他听到巨大的门洞后面的黑暗深处传来一阵咯吱咯吱的声音。
佐藤也听到了,但他的表情没有改变。他反而低下了头。船员的大副,一个皮肤黝黑、身材魁梧的本地人,抬起头来,睁大嘴巴,目不转睛地盯着基思。
然后,船员们围着基思,用湿漉漉的手抓着他,把他举起来,越过那扇魔鬼般的门,有什么东西正从门里伸出,碰触到了他的身上。
基思不敢窥视下面隐藏着什么;他闭上眼睛,向前倒在黑暗中。
他最后一眼看到的是船员们鱼眼般的脸。那是印斯茅斯长相,但他意识到时已经太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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