园子不大,空落落的。残损的砖瓦稀疏地挂在灰墙之上,杂草从门槛中挺出。有许多蝙蝠的尸体推积在内外窗之间,翅膀从外窗的缺口中耷拉下来一如破败的军旗。
门梁上的燕窝早已剥落大半,石质阶梯各处都是罅口,老鼠屎伴着鼠啮的痕迹随处可见。
整座房子的木制框架稀松无力,一艘大船在时间的重压下将要搁浅。但我喜欢这儿——祖父的遗赠——令我有活着的感觉。
园中那颗果树的所在已经变成了一个窝囊的土包。小时我会在那颗树下乘凉,果子是青色的,酸甜可口,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它也会倒下,但是说来奇怪,祖父故去后的没几天,它也死了。在祖父身体日渐衰败的时候,果树也摇摇欲坠,树干上的死皮越来越多,果子越来越涩,连蚊虫也不愿接近那颗树。在这院中生长了几十年的果树会是祖父的一部分吗?
将近孤落之时,天空传来小镇特有的啸叫,游魂在寻找回家的路,庭院中传来异样的响动,是老鼠?
平房的影子随着日光挪动,在预谋着什么?窗户内是望不到头的黑暗。走进去,迎接我的是满屋的灰尘和遍地青砖,空气的味道好像在祖父去世时定格了,微微发寒,有股霉味。厢房的门紧锁着,不知有着什么秘密,门内非常安静,我这才意识到刚才的啸叫早已停止,厚重的静默环绕着我,没有风声,惨淡的夕阳涂抹在天幕上。厢房的门锁在死寂之中吱吱呀呀的转动,我赶忙退了出去。
需要一些热度,点燃的香烟增加了视觉上的温暖,最终于事无补。烟气腾挪缭绕,在周身无法散去,我在其中窥见了院中的过去,一个离我远去的因果。
正午,踩灭烟头,顺着崎岖的巷弄来到一处酒馆,往常的昏暗盖不住桌面的油污,碎玻璃渣混着烟灰散乱一地。
酒保的眼睛浑浊不堪,常年的灰暗使他昏昏欲睡,肿大的指节夹着白抹布胡乱地涂了一下桌子,嘴角的黄色秽物好像在不断膨大。我带入的新鲜空气似乎刺痛了他。他一边颤抖地为我斟酒,一边皱着眉头干呕。
辛辣的酒精混着苦涩的记忆迟缓地爬进胃里,不断地回溯,二十年前,还是三十年前?祖父去世,灵堂的蜡烛明明灭灭,灵堂外众生的喧闹此起彼伏,我跪在案前,看着黑白色的遗像,相中的祖父在微笑,放在黄绸缎上面色青灰的躯体真的是他吗?
我在模糊中抬起头,看到一片红色的剪影,闪着暗淡的光,好像热寂之后的星辰。
酒馆的人渐渐多了起来,我心冰冷,想出去,去寻求夜色的庇护。
她在我左腕套上一串蓝色的念珠,幽寂的深蓝,牵着我向外走去,不知所措。
天色渐晦,漫无目的。剧场墙外,树荫遍地,绿荫之下传来一声长啸,石垣崩塌,道路化为齑粉,一头白色的巨兽在地裂之中与她对视。
巨兽向幽深的地底跑去,她不由分说地拉着我去追寻那白色的身影,一个谜底。
黄昏被密林染成墨绿色,混着黑夜特有的滞重开始包围我们。
密林令我昏昏欲睡,我们不时被藤蔓绊倒在铺满腐殖质的草地上。
她不断散发出紫丁香混合黑醋栗的香气,发丝如黑天鹅绒般绵软柔长。
落叶纷纷而下,她姣好的胴体纠缠着我,在静谧中不断喘息。草叶包裹着我们不断翻滚,两团暗火,焚毁了密林,露出铁铅染的天空。
欲望交错,她泫然而泣,我也明白我们再也无法找到那头白色巨兽。
雪降,由霪转急。雪幕之下我们寻找木料以取暖,却在骤然涌起的迷雾中丢失了用枯枝败叶搭起的小窝。
雪一直下,在她无暇的肌肤上化作点点泪滴,就地生火,木柴的噼啪声令我想起面包的味道,她鄙夷地看了我一眼,却在随火焰跃动的希望中沉沉睡去。
山谷的潮气将我唤醒,她如雾般消失不见,地面上的血迹未锈,密林又出现了,一尘不变。我四处张望,试图寻找她的名字,却见天边耸起一座高塔,直插入深邃的夜空。
许多声音在唤我前行,树林荫翳,塔身在叶间若隐若现。
丛林在不断变幻,塔的位置也在不断变幻,那些声音有时离我很远,有时又很近。
入夜,瘴气弥漫。暗中的声音多了起来,许多双眼睛在闪动,有些东西触碰着我,小心试探或窃窃私语,它们是谁?
月光有时从叶间挣扎着逃出来,成为草地的囚徒,摩挲着我向后退去。
清月好像升到了高空,声潮推着我向塔的方向流去。腕上的蓝色珠子泛出淡淡的荧光。
塔却了无踪迹,林间空地上只有盛满月光的湖水。白色的巨兽在吮吸水面上的月华。
我悄悄地摸过去,想要摸摸他的毛发,那些在月光下不断颤动的白玉。
近了,巨兽没有察觉到我,它散发出温暖的气息,身下的草地随其呼吸不断律动。我这才看清,那些流动的毛发其实是森森白骨,它嘴中呼出的腥气将草地染成了黑色。
忽然,它转过身朝我走来,一如猎人将要玩弄猎物。周围的森林变换无边,昏眩无度,湖水的波纹发出清亮的脆响。
跳入湖中,来到另一个维度,那座高塔赫然耸立在眼前。基座有一人多高,四角各有一座雕像,无面无形。我爬上基座,门洞周围是潮湿昏暗的阒寂。
阶梯盘旋而上,没有尽头。墙壁上刻着我的时间,由内向外散射出去,变成一副副画面。
第一次放风筝,线勒在手上有些痛,山风会有些冷,风筝只是在地上拖拉,祖父说不能一直跑,要时跑时停,调整角度,找到风吹拂的方向,于是风筝飘到了祖父的手里,他将被口水浸润的手指立于风中,不时地收线放线
而那条鱼在水里不断地挣扎,水面在午后的阳光下闪烁着细碎震颤的光芒,祖父挽起的裤脚早已被不断四溅的水花浸湿,浅滩上的溪水已经吞没他精实紧绷的小腿,嘴角紧抿,大臂上力,溪中的银白色鱼尾上下扇动以迎接祖父充满坚毅的目光,激起无数泡沫
“仔仔,在外面吃饭的时候可别拿筷子这么搅碗里的奶茶啊,很不礼貌。”青筋暴突的手摸了摸我的头。
“爸,你别这么惯着他,这种时候要严厉制止,要不他根本改不了。”父亲短暂的无奈伴着口奶茶下了肚。
祖父微笑,展现脸庞岁月的纹路,晨光穿过不甚明晰的玻璃轻落在他的白发上,本应乌黑的眼眸难逃时间的洗练褪为靛青色,在光中散发出微小的光芒。我瞄见他唇中的假牙,每日在日光下细细地洗涮也无法抹去那烟熏出的焦黄
黄色的绸缎点在冰冷的身躯之下,祖父淋了一遍防腐剂,躺在那里。最后他没什么胃口,尖嘴猴腮,我想掰开他的嘴看看假牙去哪里了。这时候起灵,哀乐控制全场,我跪起来绕着祖父走了一圈权当告别,在黑色的相片上是我熟悉的笑容,姑母们哭喊着,想要让祖父再次牵牵他们的手,川音湘语还有悲痛的沉默。
可是祖父不言语,他的双眼在黄色的绸缎后紧闭着,不像奶奶双眼红肿目不能视。我才想起我未曾落泪,只是披麻戴孝走了个贤孙的过场。
定格,震颤,碎裂。望向窗外,塔下的巨兽正不断拍打塔身,要摧毁我所有的过去,它是如此卑劣。
我慌张地顺着阶梯向上奔走。阶梯的排布越来越稀松,暗淡的云朵依着台阶蔓生交错,跟随夜风在清朗的星空下如潮汐起伏。我的身体在不断上升,星空之上别有洞天,那或许是我的未来,可意识却在不断下坠,坠入巨兽饥渴的口中,黑暗弥漫如新生儿的血管。
你总会先感受到光再感知你自己,宿醉未消,口干舌燥,有个混球把你的心脏换成二手发动机之后在太阳穴打桩,最终悲哀的发现这个混球就是你自己。
窗缝中透过那么一丝光刺得我眼睛生痛,掉落出一块块虫豸,肏他大爷的一天开始了。
准备去收拾一下祖父留下的园子,得先去洗漱,镜中的脸虬髯杂乱,双眼红肿乱爬着一条条血丝,刚从号子出来?
唉,在祖父去世以后出租,租客说房子老鼠太多,连换了五茬儿人,每次都在抱怨,渐渐的荒败了。
不知道苹果树还在不在,旱厕旁边以前还有一颗樱桃树,被砍掉了。
这让我想起搞了很久的遗产程序,不管哪儿的远房亲戚都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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