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ane of the Black Pharaoh
在本篇小说中,布洛克为洛夫克拉夫特的《异乡人》及《夜魔》中提及的角色 “涅弗伦·卡”(这一角色初次创作于《异乡人》)书写了更多丰富的设定,同时,本篇小说交代了整个埃及系列的共同背景,亦为布洛克的埃及系列中,乃至提及此角色的相关小说中至关重要的一篇小说。纵观整个埃及系列,即使涅弗伦·卡这一角色并未真正登场过,但也是构成了整个埃及系列的一个极为重要的角色。
那个肤色黝黑的人一动未动,但他藏在连帽斗篷下的扭曲脸上掠过一丝愁容。当他迈入灯光下时,他笑了。
“真是个刺耳的称呼,先生,”这个黝黑的人咕哝着说。
“很适合你,”他说。“想想看。你大半夜的不请自来,不为人知地来到我的门前。你给我讲了一大堆关于开罗地下秘密拱顶的冗长废话,然后主动提出要带我去那儿。”
“没错,”这个阿拉伯人温和地表示赞同。他镇定自若地正视着博学上尉的目光。
“为什么要这么做?”卡塔莱特追问道。“如果你说的是真的,你也确实有个明显很荒唐的秘密,为什么要来找我?你为什么不自己去争取这份你发现的荣耀?”
“我告诉过你了,先生,”阿拉伯人说。“这样会违反我们兄弟会的律法。没有明文规定写着我应该这样做。我知道你对这些事很感兴趣,就来给你这个特权了。”
“你肯定是来打听我情报的,”上尉尖刻地反驳道。“你们这些乞丐有一些非常聪明的方法来获取地下情报,不是吗?据我所知,你们来这里是为了了解我已经学到了多少东西,如果我知道得太多,这样,你和你那些狂热的暴徒就可以来用刀宰了我。”
“啊!”那个皮肤黝黑的陌生人突然向前倾身,凝视着白人的脸。“那么您承认我所告诉您的事情并不仅是天方夜谭——您确实已经对这地方有些了解?”
“就算我了解,”上尉毫不犹豫地说。“这也并不能证明你就是我所寻找的慈善向导。你更像是在套我话,就像我刚才讲的那样,然后把我处理掉,自己去拿货。你的故事太肤浅了。说起来,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呢。”
“我的名字?”阿拉伯人笑了。“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不信任我。不过,既然你承认你的确知道涅夫伦·卡的墓穴,也许我可以向你展示一些东西以此证明我所掌握的学识。”
他把一只瘦削的手伸进袍子底下,取出一个古怪的黑色金属制品。他随手把它扔在桌上那片扇形灯光下。
卡塔莱特上尉弯下腰,打量着这个古怪的金属制品。这张平时苍白且瘦削的脸孔此刻正流露出毫不掩饰的兴奋之情。他用颤抖的手指抓住了那个黑色的东西。
“涅弗伦·卡的印章!”他低语道。当他再次抬眼望向那个神秘的阿拉伯人时,他的眼睛里闪烁着怀疑及相信的混杂光芒。
“如果这是真的,那,你会怎么说,”上尉喘着气说。“你只能从那个隐秘之地弄到这东西;那个盲猿之地——”
“在那里,涅弗伦·卡将真理之线紧密缠绕。”微笑的阿拉伯人替他说完了这段引语。
“那么,你也读过《死灵之书》了。”卡塔莱特惊呆了。“但它只有六个完整的版本,我认为最容易得手的在大英博物馆。”
阿拉伯人笑得更开了。“我的同胞阿尔哈萨德,在他自己的子民中留下了许多遗产。”他轻轻地说道。“所有知晓应去何处寻找的人都能获得的智慧。”
有那么一阵子,房间里一片寂静。卡塔莱特紧盯着那个印章,阿拉伯人则依次仔细打量着他。两者的想法相差甚远。最后,这个瘦削的、上了年纪的白人抬起头来,伴随着自己迅速的脸部扭动以表自己的决心。
阿拉伯人满意地耸了耸肩,主动在其雇主旁坐了下来。从那一刻起,他就从精神上彻底掌控了这一局面。
“首先,你必须告诉我你所知道的。”他命令道。“然后我再把其余的都说出来。”
卡塔莱特丝毫没有意识到对方正处于支配地位,他照办了。他心不在焉地把自己的经历讲给陌生人听,双眼始终不离桌上那件神秘的黑色护身符。仿佛被这个古怪的护身符催眠了一般。阿拉伯人没有出声,尽管在他狂热的眼中含有一种愉悦的,幸灾乐祸的神情。
他于战争期间在埃及服役以及后来在美索不达米亚的服役。正是在这,上尉第一次对考古学和围绕它的神秘领域产生了兴趣。从阿拉伯广袤的沙漠中传来了古老而有趣的故事,神秘的埃雷姆的鬼祟神话,古老的恐惧之城以及消失的帝国的失落传说。他曾与那些入梦的苦行僧交谈,他们的天马行空揭示了那些被遗忘的岁月的秘密,他还曾在一座比历史记载更古老的大马士革废墟中探索过一些据说是被食尸鬼所统治的坟墓和洞穴。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退休将他引到了埃及。在开罗,人们可以接触到更多的隐秘学识。埃及,一个充满了可怕诅咒和落没国王的国度,在它古老的阴影中一直隐藏着疯狂的神话。卡塔莱特知晓了祭司和法老;古老的神谕,被遗忘的狮身人面像,神话般的金字塔,巨型的坟墓。文明不过是永恒神秘的沉睡面孔表面的一张蛛网。在这里,在金字塔的变化莫测的阴影之下,古老的诸神仍以古老的方式潜伏。塞特,拉,欧西里斯和布巴斯提斯的幽灵潜伏于沙漠之道上;荷鲁斯,伊西斯和塞贝克仍居住于底比斯和孟菲斯的废墟,或蛰伏在帝王谷下的破碎坟墓之中。
过去没有任何地方能像永垂不巧的埃及这般留存下来。在每一具木乃伊身上,埃及古物学家都揭开了一种诅咒;然而每一个古老秘密的揭开,只不过是揭开了一个更深、更令人费解的谜团。谁建造了庙宇的塔柱?为什么古代的君王要建造金字塔?他们是如何创造这样的奇迹的?他们的诅咒还奏效吗?埃及的祭司消失在何处?
这些问题和其他无数个未解之谜激起了卡塔莱特上尉的好奇心。在他新的发现的闲暇时间里,他阅读和研究,与科学家和学者交谈。对原始学识的渴望一直在呼唤着他走向更黑暗的边缘;他只能在陌生的秘密和更危险的发现中使他那饥渴的灵魂得到慰藉。
他认识的许多有声望的权威人士都坦言,那些好管闲事之人在表面下窥探过深并不能带来什么利处。诅咒突然令人费解地转变为现实,警告的预言以复仇的形式实现。亵渎仍然栖息于这片土地上古老的黑暗诸神的神庙可不是什么好事。
但是被遗忘和禁忌的可怕诱惑就像是卡塔莱特血液中的一种脉动病毒。当他听闻涅弗伦·卡的传说时,他自然而然地进行了调查。
根据权威的说法,涅弗伦·卡只是一个神话人物。据说他是一个不知名王朝的法老,一个篡夺王位的祭司。大多数的寓言认为他的统治时期为圣经时代。他被认为是最后一个也是最伟大的埃及邪教的祭司及巫师,他一度把公认的宗教变为了一种黑暗可怖之物。这个邪教由布巴斯提斯,阿努比斯和塞贝克的主祭司领导,他们把信仰的神明视为真正的隐藏之物的代表——于地球原初时代蹒跚而行的可怖半兽。他们一致崇拜的是神话般的“强大信使”——奈亚拉托提普所熟知的古老者。据说,这个令人憎恶的神明在接受人类祭品时赋予了祭司力量,当这些邪恶的祭司统治埃及时,他们暂时把埃及的宗教化为了一片血腥的混乱。他们以人祭占卜(anthropomancy)和渎尸(necrophilism)的方式从他们的恶魔那里寻求可怕的恩惠。
传说王位上的涅弗伦·卡废弃了除奈亚拉托提普以外的所有宗教信仰。他寻求预言的力量,为真理之盲猿建造庙宇。他那极其残暴的献祭最终激起了一场叛乱,据说最后这臭名昭著的法老终于被废黜了。根据这一说法,新统治者和他的人民立即摧毁了前统治时期的所有遗迹,摧毁了奈亚拉托提普的所有庙宇和神像,并驱逐了那些将自己的信仰奉献给食肉的布巴斯提斯,阿努比斯和塞贝克的邪恶祭司。《亡灵书》随后被修订,并删除了所有提及法老涅弗伦·卡和他那些被诅咒的邪教的相关内容。
因此,传说认为,这些鬼祟的信仰已被历史所遗忘。至于涅弗伦·卡本人,有一个关于他的结局的奇怪说法。
据说,被废黜的法老逃到了一个毗邻如今开罗的地方。在这里,他打算带领他剩下的追随者踏上“西岛之旅”。而历史学家坚信这座“西岛”就是英国,毕竟一些逃亡的布巴斯提斯的祭司实际也定居在那里。
但法老却遭到攻击和包围,这使他逃跑受阻。就在那时,他建造了一座秘密的地下墓穴,他与他的追随者一同活埋其中。在这场活埋中,他带走了所有的宝藏和不可思议的秘密,以防止他的敌人从中获利。他的追随者们是如此巧妙地设计了这座秘密墓穴,以至于入侵者始终未能发现这位黑法老的安息之所。
传说以此落下帷幕。据现今流传的说法称,这个传说是由少数幸存的祭司流传下来的,实际上,他们留在地面上是为了封印这个隐秘之处,他们和他们的后代被认为是这个故事和古老的邪恶信仰的延续者。
紧随这个极不寻常的故事,卡塔莱特开始钻研起了当时的大部头著作。在一次前往伦敦的旅行中,他有幸被允许参观阿卜杜拉·阿尔哈萨德的那本古老而渎神的《死灵之书》。不过其内容经过了进一步的修订。他的一位在内政部中有权有势的朋友听闻了他的兴趣,设法为他获取了一部路德维希·蒲林的邪恶而又亵渎的《De Vermis Mysteriis》,对于研究深奥的阿卡纳(arcana)的学生而言,《蠕虫的秘密》这个名字应该更熟悉些。在这本书里,在那颇具争议的关于东方神话的“撒拉逊仪式”一章中,卡塔莱特发现了更多关于涅弗伦·卡故事的具体阐述。
蒲林与埃及撒拉逊时代的中世纪预言家和先知有过交往,他非常重视亚历山大的死灵术士和专家们的低语暗示。他们知道涅弗伦·卡的故事,并暗指他是位黑法老。
而蒲林对法老之死的描述更为详尽。他声称这个隐秘的墓穴就藏在开罗的正下方,并坚信那里已经有人到达并打开过。他暗示了通俗故事中提及的幸存下来的邪教,并谈及了一群被其祭司祖先活埋的叛变后代。据说,这些祭司会使邪恶的信仰永世长存,并充当死去的涅弗伦·卡和他被埋葬的兄弟们的守护者,以免一些侵入者发现并侵犯他在墓穴中的安息之所。在七千年的周期之后,黑法老和他的团队将再次崛起,并恢复古老信仰的黑暗荣耀。
如果蒲林这人信得过的话,那么这个墓穴本身就是个非同寻常的场所。涅弗伦·卡的仆人和奴隶为他建造了一座巨大的墓穴,穴中充满了他统治时期的财宝。所有的圣像会与如宝石般珍贵的深奥的智慧宝典存放在一起。
书中还特别提到了涅弗伦·卡对真理和预言之力的探索。据说,他于黑暗中安息之前,曾在最后一次规模浩大的献祭中召唤出了奈亚拉托提普的尘世形象,而神明也满足了他的愿望。涅弗伦·卡曾站在真理之盲猿的巨像前,接受了于一百个自愿充当祭品的人血淋淋的尸体上进行的占卜而获取的礼物。然后,蒲林以噩梦般的方式叙述了被埋葬前的法老在他死去的同伴中徘徊,并在他坟墓扭曲的墙壁上写下了未来的秘密。他用图画和表意文字书写了未来的历史,直到最后,他都沉浸于无所不知的学识中。他潦草地描绘了国王未来的命运;描绘了尚未诞生的帝国的胜利和灾殃。然后,当死亡的黑暗笼罩他的视线,瘫痪从他的手指上扯下画笔,他平静地走到他的石棺前,迎接生命的终结。
与古代先知交往的路德维希·蒲林如是说道。涅弗伦·卡躺在被埋葬的墓穴中,由仍幸存于世的祭司所守护,并由地下墓穴中的魔法进一步保护。他终于实现了自己的愿望——他知晓了真理,并将未来的传说写于自己地下墓穴的墙壁之上。
卡塔莱特读到了这一切,心绪矛盾重重。如果那座墓穴真实存在的话,他是多么渴望找到它!他将给人类学和民族学带来革命性的轰动!
当然,这个传说也有其荒谬之处。虽说卡塔莱特做了大量研究,但他从不迷信。他不相信那些关于奈亚拉托提普,真理之盲猿以及邪教祭司的胡言乱语。关于预言的礼物那部分完全就是胡扯。
诸如此类的蠢事早已司空见惯。有许多学者试图证明金字塔的几何结构是考古学和建筑学对未来的预言。通过精心设计和令人信服的技巧以及象征性的解释,他们试图表明,伟大的陵墓蕴含着开启历史的钥匙,它们寓意地预言了中世纪、文艺复兴和一战的到来。
卡塔莱特认为这部分纯属废话。一个垂死的狂热分子被赋予了预言的力量,在坟墓上潦草地写下世界未来的历史以作为临死前的最后一个动作,这种完全荒谬的想法怎么可能让人欣然接受。
然而,尽管卡塔莱特上尉仍抱有怀疑,但如果这座墓穴真的存在的话,他还是想要找到它。他带着这个意图回到埃及,并立即开始了工作。到目前为止,他得到了许多线索和暗示。如果他的调查机器没有崩溃,那么他找到真正的入口也只不过是几天时间的事了。然后他打算争取政府的适当援助,并将他的发现公之于众。
这时,他把这些话告诉了那个从黑夜而来,带着一个奇怪的提议和一份古怪的证件,即黑法老涅弗伦·卡印章的沉默的阿拉伯人。
当卡塔莱特完成他的总结时,他瞥了一眼正在审问的那个黑肤色的陌生人。
“跟我来,”另一个人彬彬有礼地说。“我会带你去你想找的地方。”
“现在?”卡塔莱特喘着气问道。另一个人则点头示意。
“但——这也太突然了吧!我的意思是,整件事就像一场梦。你从黑夜中不请自来,给我展示那个印章,然后特别大方地满足我的愿望。为什么?这没道理。”
“这很有道理。”那个严肃的阿拉伯人指了指漆黑的印章。
“是的,”卡塔莱特承认。“但——你让我怎么相信你?为什么我非得现在就出发?等到适当的权威支持我们后再走不是更明智吗?难道不用挖掘吗?难道不用带什么必需品吗?“
“没必要。”另一个人摊开他的手掌。“尽管出发就好。”
“看看这状况。”卡塔莱特的怀疑在他尖锐的语调中表露无遗。“我怎么知道这不是陷阱?你为什么以这种方式来到我这?你到底是什么人?”
“耐心点。”这个黑人笑了。“我来解释这一切,我饶有兴趣地听了你对这个 '传说' 的叙述,虽然你得到的真相很清晰,但你自己对它们的看法是错误的。你所知道的传说都是真的。涅弗伦·卡临死前的确在墓壁上写下了未来;他确实拥有占卜的能力,而埋葬他的祭司们形成了一个教团,并得以幸存下来。”
“我就是那些祭司中的其中一员。”这句话宛如剑尖般刺入这个白人的脑中。
“别这么惊讶。这是事实。我是涅弗伦·卡最初的邪教的后裔,是那些让传说流传下来的内部发起人之一。我崇拜黑法老所获得的能力,也崇拜赐予他能力的奈亚拉托提普神。对我们这些信徒来说,最神圣的真理就隐藏于这位神赐的法老所刻的象形文字中。古往今来,我们这些守护着的祭司一直在目睹历史的发展,而历史总是与那些隧道墙壁上的象形文字一致。我们一直坚信着那些象形文字。”
“正是因为我们坚信,所以我才找到了你。因为在黑法老的隐秘墓穴中,描述未来的墙壁上写着你将会到达那里。”
“你的意思是说,”卡塔莱特喘着气说,“那些图像上显示我发现了那地方?”
“的确如此,”那个黑人缓慢地表示同意。“这就是我不请自来的原因。你今晚将会与我同去,应验墙上所记的预言。”
“如果我不去呢?”卡塔莱特上尉突然问道,“那你的预言呢?”
阿拉伯人笑了。“你会来的,”他说。“你知道会的。”
卡塔莱特意识到了这一点。什么也阻止不了他的这个惊人发现。他突然想到了一个念头。
“如果那面墙真的记录了未来的细节,”他开始说,“也许你能告诉我一点我自己未来的经历。这个发现会让我出名吗?我还会再回到现场吗?上面有没有写着我会揭露涅弗伦·卡的秘密?”
那个黑人看上去十分严肃。“这我不知道,”他承认。“我忘了告诉你一些关于真理之墙的事情。我的祖先——他是在密室被封印后第一个到达那里的人,是第一个目睹真理的人——而他做了一件必要的事。他认为这样的智慧不应属于凡夫俗子,于是虔诚地用隐藏的帘幕将墙壁遮盖起来。因此,没人会把未来看得太远。随着时间的推移,帘幕被拉开以跟上实际的历史事件,而它们总是与象形文字相吻合。尽管时光流逝,每天下降到隐秘墓穴,拉开帘幕以揭示当天发生的事件仍是一位祭司的职责。而如今,在我的这一生中,这就是我的职责。我的同伴们把时间花在隐秘之所进行必要的礼拜仪式。我每天独自走下那条隐蔽的通道,拉开真理之墙的帷幕。我死后,另一个人会取代我的位置。请理解我——真理之墙并不会细致地涉及到每一件事,它只会显示影响埃及自身的历史和命运的重大事件。而今天,我的朋友,真理之墙向我揭露,你应该前往那令你梦寐以求的场所。明天会为你准备什么,我不知道,直至帷幕再次拉开。”
卡塔莱特感叹道。“那么我想,除了出发外别无选择。”他的急切心情没有得到充分的掩饰。那个黑人立刻注意到了这一点,冷笑着大步走向门口。
步行于开罗洒满月光的街道上的卡塔莱特上尉所见之景宛如混乱的梦境般模糊不清。他的向导把他领向迷宫般的阴影中;他们在蜿蜒的当地人聚居区中漫步,穿过错综复杂的陌生小巷和大道。卡塔莱特犹如机械般地跟随在黑肤色的陌生人后方大步前进,他的思想渴望着伟大胜利的到来。
他几乎没有注意到他们穿过一个昏暗的院子;他的同伴在一口古井前停下脚步,压下一处壁龛,随后露出了通往下方的通道,卡塔莱特只是理所当然地跟随着他。这时的阿拉伯人不知从什么地方弄出了一支手电筒。它微弱的光束几乎是从漆黑的隧道中反射回来的。
他们一同走下一千级台阶,进入了深藏在下方的那永恒的黑暗之中。卡塔莱特如何盲人一般蹒跚地跌入消失了三千年的深渊中。
他们进入了神殿——涅弗伦·卡的地下墓穴。祭司穿过银门,他那茫然的同伴紧随其后。现在,卡塔莱特站在一个巨型室内,房间的墙壁两旁都摆有石棺。
“这些棺材里都保存着被埋葬的祭司和仆人的木乃伊,”向导解释说。
话虽如此,涅弗伦·卡的追随者的木乃伊很是奇怪,它们不同于如今埃及学已知的木乃伊。盖上的雕刻没有公认的常规特征,相反,他们呈现的是魔鬼和寓言中的生物那种古怪的、咧嘴狞笑的面孔。从雕刻家的噩梦中诞生的石像鬼般的黑色脸孔上,镶有宝石的眼睛嘲弄般地向他凝视。这些眼睛从房间的四面八方透过阴影闪耀光芒,它们于这处小世界中未曾眨眼;未曾变化却又无所不知。
卡塔莱特不安地躁动起来。翡翠般的死亡之眼,红宝石般的恶毒之眼,黄色的嘲弄之珠,它们无处不在地凝视着他。他很欣慰向导能够继续领他前进,手电筒发出的不协调的光束照射在另一边的入口。过了一会儿,他的欣慰又被一种新的恐怖景象驱散了。
两个巨大的身影蹒跚地守在洞口的两旁——那是两个怪模怪样的类人猿。它们是用漆黑的石头雕刻成猿猴模样的巨大的猩猩,猿猴。它们面朝门口,粗壮的腰腿弯曲,举起毛茸茸的巨臂以示威胁。他们闪闪发光的脸孔野蛮却又栩栩如生;他们露出獠牙,傻乎乎地笑着。而它们无一不无眼盲目。
这些模样中蕴含着一种可怖的寓言,卡塔莱特对此再熟悉不过了。盲猿是命运的化身;一个沉重,盲目的命运,它们盲目痴愚地摸索践踏人们的梦想,并通过漫无目的地挥舞无目的的利爪改变他们的生活。它们就是如此掌控现实。
据古老的传说所言,它们是真理之盲猿,涅弗伦·卡所崇拜的古老神明的象征。
卡塔莱特再次联想起了那些神话,不禁颤抖起来。如果传说是真的,那涅弗伦·卡已经在这些邪恶偶像淫秽的大腿上进行了一场最后的浩大献祭;他把它们献给了奈亚拉托提普,并将死者埋葬于木乃伊箱中。随后他迈向自己的坟墓。
向导不慌不忙地走过那些若隐若现的人影。卡塔莱特则掩饰着他的诧异,开始随他迈步。有那么一会,他的双脚拒绝跨过那被守卫看守着的可怖门槛从而进入另一边的房间。他抬头望向那些从令人眩晕的高处俯视下来的,无眼,丑陋的脸孔,感觉自身仿佛置身于纯粹的噩梦之中。但是巨大的手臂在向他招手;那些无法瞥见的脸孔在愚弄的邀请中微笑地颤抖。
传说是真的,墓穴的确存在。现在回去寻求帮助,然后再回到这里不是更好吗?此外,难以预料的恐怖可能不会藏匿于外界,不过会有怎样恐怖的事物可能在涅弗伦·卡的隐秘墓穴内滋生呢?所有的理由都促使他呼唤陌生的祭司并撤退至安全的地方。
但在这里,理性的声音不过是在过去幽暗的洞穴里一种无声且敬畏的低语。这是一个古老的黑暗王国,而古老的邪恶正统治着这里。在这里,幻想转变为现实,在这里,恐惧本身便拥有一种强大的魅力。
卡塔莱特知道他必须继续前进,好奇心,贪婪,对隐秘学识的渴望——所有的一切无不驱使着他。而盲猿则对它们的邀请或者说命令咧嘴一笑。
祭司走进第三间房间,卡塔莱特跟随其后。跨越门槛,他陷入了一个虚幻的深渊。
房间内千盏灯台的火盆照亮整片区域,它们的光芒笼罩巨大的洞穴,使整处沐浴在火光之中。卡塔莱特的脑袋被这个地方的高温和恶臭弄得晕眩,他就这样看到了这个难以置信的洞穴的整个范围。
一条巨大的长廊似乎没有尽头般地向下倾斜延伸至远处的地面——这条长廊除沿着墙壁闪烁的红色火盆外别无其它。它们燃烧的反光投射出怪诞的阴影,闪烁着不自然的生命。卡塔莱特认为自己宛如在凝视卡奈特的入口——卡奈特是埃及传说中神秘的地下世界【注】。
注:这里的卡奈特是布洛克在他的埃及系列中自创的,并非实际存在
突如其来的人声令人惊愕。出于某种原因,这使卡塔莱特感到恐慌,即便他不愿承认;他模糊地接受了这些场景,把它当作是一场奇异之梦的一部分。现在,具体而清晰的言语不过是证实了这一切皆为可怖的现实。
没错,他们正身处于此,身处于这片传说之地,身处于这片阿尔哈萨德,蒲林以及所有探索不净历史的黑暗之人知晓之处。涅弗伦·卡的故事是真的, 不过如果是真的的话,那这个奇怪的祭司的其他称述呢?他说的黑法老曾在真理之墙上记录了未来,预言了卡塔莱特会来到这片隐秘之处也的确属实吗?
“来吧,卡塔莱特上尉;你不想更仔细地观察这些墙吗?”
然而上尉他一点也不想观察这些墙;甚至非常不想。因为它们如果的确实存的话,就会证实赋予它们存在的那种可怕的恐怖。如果它们的确实存,就意味着整个邪恶的传说都是真的,埃及的黑法老涅弗伦·卡确实向可怕的黑暗之神献祭,而它们也确实回应了他的祈祷。卡塔莱特不愿相信像奈亚拉托提普这样完全渎神的可憎之物。
“涅弗伦·卡本人的坟墓在哪?”他问道。“那些宝藏和古籍在哪?”
从无尽灯火通明的墙壁上向下望去,卡塔莱特确实觉得他的眼睛能在昏暗的远处观察到一团模糊的物体。
向导耸了耸肩。他转过身去,双脚在天鹅绒般的灰尘上移动。
“那些墙,”他想。“我绝不能望向那些墙。那些真理之墙。黑法老把自己的灵魂出卖给了奈亚拉托提普,并获得了预言的礼物。在他临死前,他把埃及的未来写在了这些墙上。我绝不能看它们,以免我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我绝不能知晓它们。”
两旁红光闪烁。一步接一步,一光接一光。眩目,昏暗,眩目,昏暗,眩目。
火光吸引,引诱,诱惑。“看着我们,”仿佛它们如是说道。“看吧,敢于目睹一切吧。”
卡塔莱特的双眼变得呆滞。他的大脑抽痛。闪烁的火光令人着迷;他们正被它们的吸引力催眠。
难道这个巨大的大厅没有尽头吗?不;还有几千英尺的距离。
地下黑暗中的赤色蛇瞳;诱惑者的眼睛,禁忌知识的使者。
它们在卡塔莱特的脑中燃烧。为什么不看一眼呢——明明这么容易?为什么要害怕?
为什么?他茫然的头脑里重复着这个疑问。随后每次火光的闪耀都使这个疑问动摇。
疯狂的几分钟过去了,他才开口说话。然后他喃喃说着,那声音只有他自己能够听见。
他凝视着左边那堵高耸的墙壁,上面闪耀着红色的光芒。那是一条镌刻在石头上的冗长的贝叶挂毯。这些图画很粗糙,黑白相间,但它令人心生畏惧。这不是普通的埃及绘画或是文字作品,也不像普通的象形文字那样怪诞又具有象征性风格。这正是可怖之处:涅弗伦·卡是个写实派。他画的人看起来真的像人,他画的建筑看起来也真的像建筑。但除了赤裸裸的现实派的表现外,别无其它,看上去非常恐怖。
就在卡塔莱特第一次鼓起勇气凝视的那一刻,他凝视着一幅毫无疑问是关于十字军和撒拉逊人的图画。
十三世纪的十字军——可那时候涅弗伦·卡早已尘埃落定近两千年了!
这些图画虽小,却生动而清晰,它们似乎毫不费力地在墙上流动,一处场景融入另一处场景,仿佛它们被画进了一片不间断的连贯之中。看来这位艺术家在他的绘画工作中一次也没有停止过;仿佛他是用一种超自然的力量,孜孜不倦地覆盖着整座巨大的大厅。
卡塔莱特对此深信不疑。无论他如何辩解,都无法相信这些画是由任何一个艺术家团体捏造的。这些都是一个人完成的。而且它的连贯性令人毛骨悚然;只有历史学的权威或先知才能以如此精确的顺序来描绘埃及历史上至关重要的事件及重要阶段。涅弗伦·卡被赋予了预言的力量。因此......
卡塔莱特陷入了愈加可怕的沉思,与此同时,他和他的向导正继续前进。现在他再次望向了墙壁,一种美杜莎式的诱惑他的双眼目不转睛的凝视着墙壁。今晚,他与历史同行;与历史和赤色梦魇为伍。来自四面八方的灼烧身影朝他淫笑。
他目睹了马穆鲁克帝国的崛起,看到了东方的暴君及专制君主。卡塔莱特并不熟悉他所看到的一切,因为历史总有被遗忘的一页。此外,几乎每走一步,图像都在变化,混乱不堪。其中有一幅画点缀着亚历山大王朝的宫廷图案,并且明显地描绘出了那是城市下方的地下墓穴。那里聚集了很多身着长袍的人,而这些长袍与卡塔莱特现在的向导的穿着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他们正在和一个高大的白胡子男人谈话,他那粗犷的身材似乎散发出一种不详的气质以及邪恶的力量。
“路德维希·蒲林,”注意到卡塔莱特的目光的向导轻声说着道。“他跟我们这些祭司混在一起。”
出于某种原因,对这位近乎传奇的先知的描绘比迄今为止所揭示的任何一种恐惧更能激起卡塔莱特的浓厚兴趣。这个臭名昭著的巫师偶然地出现在现实历史的进程中,并暗示了一些可怕的事情,就仿佛卡塔莱特在《名人录》中读到了关于撒旦的平淡传记。
尽管如此,他的眼中带着一种心急如焚的渴望,一边继续在四周的墙壁上搜寻,一边向闪烁着红光,埋葬着涅弗伦·卡的墓室走去。那个向导——或者说祭司,卡塔莱特对他已经不再怀疑——因此在他带路时偷偷瞟了几眼这个白人。
卡塔莱特宛如在一长条的梦境中行进。唯有这些真理之墙才是唯一的真实。他目睹了奥斯曼帝国的崛起和繁荣,目睹了被遗忘的战争和国王。在这一系列的图像中,经常有一个片段反复重现,即涅弗伦·卡的那些鬼祟崇拜的祭司。他们被描绘在令人不安的地下墓穴中,从事令人厌恶的职业和令人作呕的享乐。时光的摄影机镜头仍在移动,卡塔莱特和他的同伴也仍在继续前行。
墙上有一处细小的分割区域,描绘的是祭司正领着一个穿着伊丽莎白时代服装的男人穿过一个像是金字塔的地方。在古埃及的废墟中,看到这位衣着华丽的贵族的人像,令人感到毛骨悚然;当这位英国人弯下腰去观察一具木乃伊时,一个神不知鬼不觉的祭司从背后捅了他一刀,而我就像一个看不见的旁观者,这一切实在令人毛骨悚然。
现在给卡塔莱特留下深刻印象的是每一个画面片段中的无限细节。所有人物的特征几乎都和照片一样精准,这画虽然粗糙,但却极为逼真。甚至每一个场景的家具和背景都与照片毫无差别。这一切的真实性是毋庸置疑的,因此所隐含的真实也不容置疑。但更糟糕的是,毫无疑问,任何一个普通的艺术家,不管他有多么博学,除非他把所有的东西都看过了,否则是不可能完成这幅作品的。
涅弗伦·卡在向奈亚拉托提普献祭后运用预言之力窥视到了这一切。
一处接着一处,直至位于大厅尽头,代表着崇拜与死亡的燃烧神殿。历史随着他的脚步向前发展。现在他看到的埃及传说几乎是同时代的。拿破仑的形象出现了。
阿布基尔战役......金字塔大屠杀......马穆鲁克骑兵的覆灭......开罗的入口......又是一处有祭司的地下墓穴。还有三个穿着当时法国军服的白人男性。祭司们带着他们走进一间红色的房间。那三个法国人极为震惊,然后他们被祭司打败,屠戮。
这有点似曾相识。卡塔莱特回想起他所知道的拿破仑出征时的情况;他委派了学者和科学家去调查这片土地上的坟墓和金字塔。随后罗塞塔石碑被发现了,以及其他一些东西。这三个人很有可能是无意中发现了涅弗伦·卡的祭司不愿透露的秘密。因此,正如墙壁所示,他们被引诱致死。这确实很熟悉——不过还有一种熟悉感令卡塔莱特难以形容。
他们继续前进,岁月在全景中匆匆流逝。土耳其人,英国人,戈登,对金字塔的掠夺,世界大战。也时常会看到涅弗伦·卡的祭司和一个古怪的白人身处某处地下墓穴的画面。而这些画面中白人总是会死。这一切都很熟悉。
卡塔莱特抬起头来,发现自己和祭司已经走到那大厅的尽头,离那黑暗之处愈发接近。实际上,只剩一百步左右的距离了。祭司的脸藏在兜帽之下,招呼他过去。
卡塔莱特望着墙。画面几乎快结束了。但还没有完——就在前方不远处,天花板的架子上挂着一幅巨大的深红色天鹅绒挂毯,挂毯深入黑暗,又从房间对面的阴影中出现,遮住了那面墙。
“这就是未来,”向导解释说。卡塔莱特记得祭司说过,他每天都把帘幕拉开一点,这样,未来的事件总会在前一天被揭示出来。这时,他想起了另外一件事,他急忙瞥了一眼挂毯旁那面真理之墙最后可见的部分。他喘着气说。
都是真的!他发现自己几乎像是在凝视一面小镜子,正盯着自己的脸!
每一条线条,每一处特征,每一个姿势,图中的他和涅弗伦·卡的祭司就像现在这样站在这红色的室内。
红色的房间......这是如此熟悉。伊丽莎白时期的人被谋杀时和祭司待在一个地下墓穴里。法国科学家是死在一处红色房间内。其他后来的埃及古物学家也和祭司待在红色的房间内,随后他们也无一幸免。红色的房间!不是熟悉而是相似!他们曾经就待在这个大厅里!现在他就站在这里,和涅弗伦·卡的一位祭司待在一起。其他人已经死了,因为他们知道得太多了。知道了太多关于——涅弗伦·卡的事?
一种可怕的怀疑开始转变为恐怖的现实。涅弗伦·卡的祭司守护着他们的信仰。这里是他们死去领袖的墓穴,亦是他们的神殿。当入侵者无意中发现这个秘密时,他们便将他们引诱到这并杀害,以免其他人知道太多。
“午夜,”他轻声说。“在我们继续之前,我必须拉开帘幕,让我们再看一天。你表达了自己的愿望,卡塔莱特上尉,你想看看你的未来会是怎样。现在这个愿望可以实现了。”
他挥了挥手,将挂毯向后甩了一英尺。然后他迅速地行动起来。
一只手从长袍下伸出。一把闪烁光芒的利刃在空气中划过,掠过那燃烧着的炽焰,刺入了卡塔莱特的后背,鲜血从其后背流淌而下。
随着一声呻吟,白人倒下了。他的眼睛里带有一种极度恐怖的神情,而这不仅仅是死亡造成的。因为在卡塔莱特上尉倒下时,他在真理之墙上瞥见了他的未来,而这也证实了一种几乎不可能的疯狂。
卡塔莱特上尉临死前,他瞥见了自己接下来几小时的生命图像,瞥见了自己被涅弗伦·卡的祭司用刀杀害的景象。
祭司从寂静的墓穴中消失了,卡塔莱特最后垂死的目光向他展示了一幅静止的洁白尸体的图像——他的身体已死——静躺于真理之墙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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