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打工人都经历过那种特别糟糕的一天,即便你生活在夜之城也不例外。
“嘿,诺亚,老板正找你呢,”我刚进办公室大门的时候,坐在门口的滚动新闻编辑卡瓦雷斯正用他的歧路司复眼盯着12块大屏幕,刷世界各地的新闻,“我看他发火了,你最好小心点。”
我其实知道是哪篇稿子出了问题。作为一个刚入《夜之城时报》的记者,总编辑川崎早就看我不满了。他上次在日本街喝酒的时候,就用那银光闪闪的义肢(说起来这颜色品味可太差了)指着我说:“你这种来自美国乡下的做题家,在夜之城可混不开,一股学究味,我隔着老远就能闻到。”
不过,管他呢。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社畜在哪儿不都是挣点辛苦钱,我可受够了川崎那亚洲人的优越做派,还有他和荒坂公司的龌龊勾当。
果不其然,我进门后,川崎一言不发,直勾勾地盯着我看。“坐下,”他不带表情地说道,“说说你那篇关于承太郎的报道......”
我盯着他,有点不知所措,等了半天才挤出几句话:“我觉着...好像还行吧,社交媒体上点击量不错,我看有些论坛里的热度也......”气氛似乎凝固了。
“没有人他妈关心承太郎制作变态超梦触犯了哪些法律!”川崎粗暴地打断我,“人们关心的是什么你还不懂吗?断肢,绳缚,变态的性爱,你可别给我揣着明白装糊涂,我要的是点击量,流量,不是你那些狗屁的伦理道德,要写学术论文,你给我滚回学校去写!”
川崎的声音回荡在银白色金属建造的走廊里,我估计整幢大楼都能听见。
他把芯片塞进自己脑部的读取器里,嘲笑似地读起我的报道:“一名激进赛博艺术作家声称,夜之城是全世界最开放的城市,每个人都要有尊重艺术创作的左右。‘我相信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有自己的性癖很正常。’但另一名夜之城伦理委员会的相关人员告诉时报,承太郎的行为无疑是不可接受的,‘因为他的所做所为触犯了伦理委员会关于超梦的第21条条款——不可贩卖触犯伦理道德的影片。’”
川崎退出了芯片,给我下达最后通牒:“你看看小报《夜之城邮报》是怎么写承太郎的,我们就需要这么露骨的描写,才能打赢他们。这样吧,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给我去查查最近的街头风云人物V是怎么回事。”
“我要的是独家报道,最劲爆的那种,你懂吗?”他把手摆弄成手枪的样式,指着我。
我一言不发地离开办公室,走到门外,回头比了个中指。“去你妈的,为了点流量,脸都不要了。”我心想。
骂是骂了,可活还得干。走出《夜之城时报》的大楼,我迎着寒风走到楼下的亚洲菜小摊。老板缇娜·黄看我一脸愁相,问我发生什么事了。我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
吃着左宗棠鸡盖饭,缇娜给我透露了一个消息:“现在关于V的传闻很多,有人说他是男的,有人说是女的;有人说他扎着脏辫,有人说他留着平头;有人说他是个顶级黑客,还有人说他是个枪械大师。有些奇怪的传言,有人说自从V出现后,夜之城发生了好多超自然事件——有人凭空消失,有人瞬间移动,还有人看见了模糊的人影......。”
“强尼·银手,有些人说他重出江湖了,V就是他的代理人......或者说,V就是死而复生的银手。”
“我有条线索,”缇娜凑近我,卖了个关子,“我认识一个人,和V打过交道。要不,你再点碗云吞面?”
吃完饭,我立马冲了出去,打算找缇娜认识的线人——漩涡帮的杜姆杜姆。
找到漩涡帮倒是不难,这个臭名昭著的帮派,一群成名已久的赛博改造疯子,盘踞在市中心食品厂里。我闻着合成肉和蝗虫罐头的臭味,找到了漩涡帮的据点。缇娜说,她已经打点好了一切,但还是让我小心。
门口的漩涡帮小喽啰,拿枪指着我,“你是干什么的?”我坦诚说,自己是《夜之城时报》的,已经和杜姆杜姆约好了,想要做个小采访,不录音也不录像。他用嵌进面部的扫描镜盯着我看了好一会,摆摆手放我进去了。
杜姆杜姆坐在最高层的小监控室里,看起来......就像个疯子,我很好奇能从他嘴里问出点什么。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老子最他妈讨厌你这种穷酸文人,要不是看在缇娜的份上......”
我也懒得和他斗嘴,直截了当地问:“听说你上周刚和V干过一票,真的吗?”
问到这,杜姆杜姆凶狠的脸,瞬间变得迷惑起来。“你说,V?”我点了点头,他继续说道:“V啊,我也想知道他是谁呢。”他甩手给我递来个吸入器,“来,一起爽爽。爽了以后,我说不定能想起他是谁。”
我假装吸了口,杜姆杜姆已经快不省人事了。“上周,一个拉美小子和你说的那个V,找上门来,问我们要一个军用科技的机器人,老大本来想讹他们一笔,没想到他们倒是很坦诚,一五一十的告诉了我芯片上有军用科技的病毒。既然他们对我坦诚,那我也得对他们坦诚,这是道上的规矩。对了,这段你可以给我写进报道里,杜姆杜姆是个信守承诺的街溜子。”
我笑了笑,杜姆杜姆继续眼神迷离地和我说:“后来,军用科技的那帮锅盖头大兵找上们来了,操,警报响起的那一刻,我真以为自己要死在这座肮脏的食品厂里了——军用科技的那帮大兵可不讲武德,什么大家伙都往上招呼。我以前混别的帮,有回得罪了军用科技,他们直接上了3台机甲,干死了我们半个帮派。”
“可是这回不一样,我站在V身边,好像如有神助,军用科技那帮人,怎么射我我都不疼,身体里的那些警报器——什么荷尔蒙阻断装置,心肺功能提振器,内分泌循环系统,都没有拉起过警报。最后,V用两枚手雷,炸掉了机甲。操,真他妈爽。”
杜姆杜姆拉起他的上衣,给我指了一块地方:“就是这,我被机甲的机枪射中了,可是你看得出伤口吗?”
我仔细看了下,绿白色的灯光下,杜姆杜姆皮下青色的血管暴突,但我看不出任何受伤的痕迹。“要是搁以前,我早他妈挂了。”他眼神迷离和我说道,声音越来越小,“可惜啊,我记不清V长什么样了,他好像是个女的?胸部特别大,脸上胡茬倒是挺性感的,下体荡着......”
杜姆杜姆昏睡了过去,其他漩涡帮的喽啰把我赶了出去。“真是浪费时间,”我暗自咒骂道,“拉美小子,浑身无敌,不知是男是女,采访这么一个瘾君子,我最后只了解到这些信息,真是绝了。”
卡瓦雷斯给我介绍的线人,是地下义体医生维克托。“嘿,诺亚,查查维克托吧,夜之城80%的地下义体安装生意,都在他那经手。V是个佣兵,我不信没有义体,他能在夜之城活下来。”卡瓦雷斯说的挺有道理的。
小唐人街,全夜之城最繁华,也是最肮脏的地段,我找到了一家名叫“米斯蒂的秘辛”的店铺,据说维克托的店面就藏在这后面。
我敲了敲门,一个衣着性感的黄发女郎给我开了门。“你就是米斯蒂?”我给她介绍了自己的来历。
米斯蒂盯着我看了好一会,用略带空灵的声音说:“我来给你算下塔罗牌吧。”
我刚想说我挺忙的,要赶截稿日,但米斯蒂已经自顾自地摆放起塔罗牌:“红色恶魔,说明你最近遇到了个难缠的人,是你的上司吗?你要小心啊,他会给你带来厄运。迷雾森林,你最近在找什么东西,一个人,但过程可能不会顺利。真相之眼,你最近会发现我们世界的秘密,最本质的那种。”
我兴趣寥寥地看着她摆放塔罗牌,与其聊这些,我更想和她聊点深入的,比如晚上是否可以和她约酒喝。我打断她:“我要去找维克托了。”米斯蒂善解人意地摆了摆手。
和杜姆杜姆比起来,维克托的真是一个绝佳的采访对象。他思维缜密,一看就接受过高等教育,待人也有礼貌,和某些赛博疯子真是天壤地别。美中不足的是,他老是给我推荐歧路司的义眼,一颗21000欧元,我得写半年稿,才能买得起。
“是的,我认识V。上周的时候,突然有人联系我,说有个佣兵,想要更新一下义体,我好久没干活了,最近刚重出江湖,想要接下这个单子。没想到,来了之后发现V就是个穷鬼。不过,我还是给他配了最顶尖的歧路司义眼。对了,就是我给你推荐的那个,那可是顶尖好货,在我这只卖21000......”
我打断他:“你能给我说说谁联系的你吗?还有,V长什么样?”
老维吸了口烟,缓缓和我说:“我在道上混这么多年,V是我见过最神奇的客户,我就和你说两点吧。第一,我总感觉他的到来,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你也知道,我金盆洗手好多年了,可是前段时间我突然就想复出,然后刚好就有那么笔单子送上门来,至于是谁把我电话给的V,我还真不知道。我就鬼使神差地,帮助V更新了义体。”
“第二点,V是我见过最有人格魅力的一个人......不,人格魅力也谈不上。比如我和你谈话,我脑中思绪万千,无数的语句在思维之海中翻腾。但是我和他说话不一样,你玩过以前的角色扮演游戏吗,里面有种对话系统,当时限于机能,角色和角色之间的谈话只有几种选项可以选择。我和V说话的时候,脑海中好像也有这么个系统。他问,我答,仅此而已。”
“至于你问V长什么样,”老维又吸了口烟,“我老了,记忆存储器可能坏了,我记不清他长什么样。印象里,他好像一头金发,红色瞳孔,穿着破破烂烂的街头小子风衣服。可是我也记得,她好像是个身材姣好的女孩,据说是荒坂公司的前员工。太混乱了,我记不清。”
老维若有所思地说:“有一种可能,V可能本来就是个技艺高超的黑客,他提前就黑进了我的大脑,更改了我的记忆,或者修改了我的视觉模块。总之,他这个人太神奇了。”
回到米斯蒂的小店,我和她说想约她出去喝酒。可米斯蒂面露悲伤:“对不起,我心里已经有人了,我会一直等着他回来。对不起,我还挺喜欢你的。”
悻悻从维克托的诊所离开,我有点不知所措。如果说杜姆杜姆是个磕了药的赛博疯子,那维克托没理由也说出如此前后矛盾的证词。或许有一种可能,他们都想帮助V掩盖些什么?
走到小唐人街上,一个流浪汉在我耳边演说。他说他叫“先知盖瑞”,可是我接入《夜之城时报》的数据库后发现,他的真名叫做杰拉德·温德尔,就是个流浪汉而已。
谁知道,“先知盖瑞”叫住了我,和刚才用高亢声音说些“蜥蜴人”、“半人马座死灵法师”不同,他突然用低沉的声音问我:“你是在找V吗?”
“先知盖瑞”似乎看穿我的心思,摇了摇头说:“别再找了,这就是条死路。你知道我上周遇到了什么事吗?”
“这件事和V没什么关系,但我觉得有必要告诉你。你知道,我老家在密苏里,上周我在夜之城实在混不下去了,打算回家。可是我出了城,发现周围的山啊,海啊,像是一片磨平的海市蜃楼。我走了很久,远处的那座山,”他指了指北面,“我走了三天三夜,愣是没走到。再往远处走,世界好像一片黑暗虚无。”
“我知道我说的那些是鬼话,可我总感觉,整个夜之城就像一场巨大的超梦,永远循环,没有终点。”
说到超梦,我在夜之城只能想到一个人——朱迪·阿尔瓦雷兹。上一回,我在报道承太郎黑超梦的时候,正好采访过朱迪。虽然她是一个黑超梦的编辑,可观点出人意料的保守。“我不支持任何超出伦理的超梦流传,我讨厌这些,极为讨厌。”朱迪可爱的脸上,露出了嫌弃的表情。
丽姿酒吧地下见到朱迪后,她说她和V“干过一票”。“那时候,我和艾芙琳·帕克打得火热,有一天她突然领了个男人过来,说要我教他编辑超梦。我不喜欢臭男人,可是既然帕克这么说了......”
可是我指正她说,缇娜、杜姆杜姆和维克托,都曾说V是个女人。
朱迪神秘地和我说:“没错,这是我觉得蹊跷的一点。你知道超梦的运作原理吧?”朱迪一边在橱柜里翻找,一边和我说,“所谓超梦,指的是利用植入在人体内的设备记录一段包含影像、声音、感觉、空间信息等在内的片段,经过剪辑加工制作成可体验的内容。”
朱迪把一张芯片递给我:“来试试这段超梦,我记忆的原片,没有经过剪辑。”我连上了机器,进入朱迪的世界。
同样是在丽姿酒吧,我面前站着一个梳着脏辫,黑皮肤的壮汉,他在央求帕克和朱迪,让另一个名叫T-Bug的黑客一同进入超梦。可是当我想近距离看壮汉脸的时候,眼前却出现一段文字:“信号无法解析,超梦崩溃。”随后,我闪退了。
缓了一下,朱迪再次让我接入超梦。这一次,还是在丽姿酒吧,可我面前站着的是一个绿色头发,面容姣好的女孩。这一次她和朱迪谈笑风生,轻松就让T-Bug一起进入超梦。当我想近距离看美女脸的时候,眼前却出现一段文字:“信号无法解析,超梦崩溃。”随后,我闪退了。
“明白什么问题了吗?”朱迪若有所思地看着我,“这俩人都是V。可就是这么段记忆原片,祂的脸捉摸不定,也无法近距离解析信号。要么,他就是个技术高超的黑客,修改了我的视觉系统,还修改了记忆系统。至于还有种可能......”
朱迪说:“在所有的超梦编辑里,流传着这样一个说法:我们的世界,就是一场巨大的超梦。我这么说,并非没有依据。我们每天要经手成百上千份超梦,可诡异的是,所有的超梦内容,都集中在这一个月内。”
“换而言之,夜之城所有人员的记忆,最远不超过一个月。并且,这些人的记忆仅限于夜之城内部,无法达到城外。我曾听到过传言,有人离开夜之城,但发现远处不过是一片海市蜃楼,再往远处,只有黑暗和虚无。我们所有超梦编辑,都没法解释这种现象,所以互相约定,将其保密。”
“所以我有一种猜测,说不定这个世界不过是一场巨大的超梦。所有人不过是由0和1组成的数据洪流,在一个巨大的周期内往复循环,而V就是其中的特异点,他是这场超梦的主角,可以随意篡改相貌、时间,乃至控制我们这个世界。所以说,你找不到V,因为祂就是这个世界。你也能找到V,因为祂无处不在。”
我摸着自己的手,冰冷但坚实,很难想象由0和1组成。
“还有一种可能,”朱迪绝望地说,“V可能也是另一场超梦里的角色。一种更加高维的生物创造了V,创造了我们这个世界。不仅我们是虚构的,夜之城可能也是虚构的。”
我离开了丽姿酒吧的地下室,毒辣的阳光照射在夜之城的高楼大厦之间,一辆摩托车从天而降。夜之城什么稀奇古怪的事都会发生,不是吗?但我现在会想,说不定这只是一个超梦里的一个bug而已。
每个打工人都经历过那种特别糟糕的一天,即便你生活在夜之城也不例外。
“嘿,诺亚,老板正找你呢,”我刚进办公室大门的时候,坐在门口的滚动新闻编辑卡瓦雷斯正用他的歧路司复眼盯着12块大屏幕,刷世界各地的新闻,“我看他发火了,你最好小心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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