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旁救护站的格局,是和别处不同的:内部都是一个农村庭院式的空地,一大堆笼子里头关着捡来的流浪猫,随时可以领养。上学的学生,没课的时候,每每走上几百米,买几块钱买猫粮——这是十几多年前的事,现在每份要涨到十来元——围着猫笼投养这些流浪猫玩;倘肯多花十几块钱块钱,便可以得到一套猫咪用具领养一只流浪猫了。如果能再多出几百元,那就能买一只品种猫,但这些学生,多是穷学生,大抵没有这样的能力。只有真有钱的,才踱进救护站隔壁的宠物店里,慢慢地撸猫并进行挑选。
我从大一起,便在这个救护站里当志愿者,救护站经营者说,样子太傻,怕侍候不了来养猫玩的学生,没办法劝他们领养几只回去,就在外面的巷子喂那些真的流浪猫吧。外面的没进笼子的流浪猫,因为打熟了关系,虽然容易喂养,有时候运气好还能抓几只回救护站,但保持着野性的也很不少。它们往往要远远地看着前来投食的我走开,看过猫粮里有没有夹杂些毒物,又假装细心地嗅上几下,然后放心啃食:在这严重警惕下,笨猫都被抓完后,很难抓到新的猫回去。所以过了几天,经营者又说我干不了这事。幸亏推荐我来的亲戚情面大,辞退不得,便继续让我在外头喂猫,看看能不能和这些野家伙打好关系了。
我从此一到救护站便整天蹲在外头的巷子里,专管我的职务。虽然没有什么失职,但总觉得有些单调,有些无聊。经营者是一副凶脸孔,那些猫也没有好声气,别说撸了,连靠近都不行,教人活泼不得;只有喵乙己到这,才可以笑几声,所以至今还记得。
喵乙己是来巷子而不吃猫粮的唯一的猫。它身材很高大;毛色青白,毛发间时常夹些伤痕;满身都是起皱的乱毛。虽然说它现在是流浪猫,可是前胸又带着一个铜铃,似乎有很长一段时间,也没有保养,又绣又破早就不会作响。因为它在这些猫群里特立独行,总是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大家就都叫它喵Easy,英文到底是用得不利索,久而久之念成了另一个半懂不懂的绰号,叫作喵乙己。
喵乙己一到巷子,所有吃猫粮的流浪猫便抬着头盯着它,好似在笑,有的跑上前去拍了一下它的侧身,似乎在嘲笑它又有了新伤疤,它没有特别的反应。它远远地对我叫了一声,见我也不太搭理它,又叫得更为大声,似乎在表示对我的不满。周围的流浪猫本来都静静地吃着猫粮,看着它这般反应,估计以为它是想赶我走,于是便把它围了起来。
虽说我模样挺笨,但在这些流浪猫的眼中应该算是一个经常会给他们供食的蠢货,要是喵乙己把我赶走它们也没好处,就威胁似的围着它发出威胁的咕噜声。喵乙己如果是人的话,估计已经涨红了脸,大声地喵喵叫了起来,似乎在向这些流浪猫警告着人类都不是什么好货之类的。流浪猫当中的几只对着它的脑袋就是一爪子,打得它找不着北,又分不清是哪知猫揍了它,急匆匆地原地打圈,引得远处的我与其他志愿者都笑了起来,那些流浪猫也把它当成了乐子:巷子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听志愿者背地里谈论,喵乙己以前也是家养猫,但被人赶出了家门,又不会捕食;于是愈过愈瘦,弄到将要饿死街头的地步。幸而长着一副漂亮身子,后面又给人领养,有了碗饭吃。可惜他不知道怎么生了一种坏脾气,经常都在外头练习着捕食技巧。养了没几个月,最后反倒是自己从人家里头跑了出去,直接失踪。经过这两次,它就再也没有被人抓到过,也没人愿意养这种野惯了的猫。喵乙己在城市里活,又不愿意收人接济,便免不了捕杀其他动物。但他在巷子里,品行却比其他猫都好,那些猫经常会因为争抢猫食而打起架来,它却从来没有打过其他的猫,一只都是挨打的对象。
喵乙己被打了一顿后,其他猫便回去继续吃地上剩下的猫食,它也安静了不少,只是绕着猫咪们轻声地叫唤着。有一只短腿的小花猫走到喵乙己的面前,伸手拍了一下喵乙己的铃铛,朝着它喵喵叫了两声,虽然我听不懂猫话,看来是在问它以前是不是真的是家养猫。这个时候喵乙己就会神气地展示自己胸前的玩意,接着这只小花猫又狠狠地扇了一下铃铛差点把打了下来,喵乙己就会惊慌失措地来回蹦跳起来,生怕铃铛被打掉了。在这时候,那些吃猫粮的流浪猫又哄笑起来,远处的志愿者们也一样:巷子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在这些时候,志愿者们跑出来笑话喵乙己,经营者是决不责备的,因为他自己也在其中。喵乙己非常害怕其他志愿者,一旦向它接近的时候就会立马跑开,但唯独我是例外。
有一天我又到箱子里洒猫粮,听到围墙上头有喵喵的叫声,抬头一看正是喵乙己,它刻意地引起我的注意,但我怎么能明白它的意思。我以为它可能终于是良心发现,愿意吃我给的猫粮,于是我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些比较高级的货色,踮起脚尖把猫娘放在了围墙上头。喵乙己看到我的举措,激动地叫了两声,把这些猫粮推下了墙,从身侧叼出了一只血淋淋的麻雀向我展示了起来。我觉得恶心,便转过头去,却又被它喵喵的叫声吸引了回去,它变本加厉地在我面前给这只麻雀开膛破肚,大概是在炫耀着它这几年来练成的捕食技巧,在这个城市当中即使不依靠人类也能活得好好的。
见我盯着它的眼神若有所思,它更兴奋了起来,嘴上的动作越来越快,但很快我便不耐烦了,努着嘴继续手头上的工作。墙上的喵乙己应该正进入关键时期,想在那再展示些什么,见我毫不热心,便又轻轻地叫了一声,显出极惋惜的样子。
没一会儿,那些流浪猫又来到了巷子,待我走远,围着开始吃起了巷子里的猫粮。喵乙己叼着麻雀从墙上跳了下来,它似乎想和这些流浪猫分享,但无人搭理它,顾着抢那些我本要留给喵乙己吃的猫粮。喵乙己着了慌,摇着脑袋四处叫唤着,但很快又上演了一场猫咪的围殴行动,在志愿者们的笑声中喵乙己又跑开了。
喵乙己是这样的使人快活,可是没有它,救护站也便这么过。
有一天,大约是中秋前的两三天,经营者正在慢慢地算账,附近卖猫粮的店事实上也有给我们提成,敲着键盘的手停下来,忽然说,“喵乙己好像很久没有来了。”我才也觉得它的确长久没有来了。
一个刷着抖音的志愿者说道,“它怎么会来?它压断了腿。”
“它满大学城抓东西吃。这一回,是自己发昏,竟抓了家养的鸟。人养的宠物,能抓吗?”
“怎么样?被追了老远,追了好几公里,听说在过马路时撞了车,被压断了腿腿。”
中秋之后,秋风是一天凉比一天,看看将近初冬,也就是快寒假了;我整天裹着一身羽绒服,哈着气在救护站里取暖。因为天气越来越冷,虽然是在南方,但街上转悠的人也少了不少,也就是说城里能吃的垃圾肯定也不多,一天的下半天,外面一群找不到东西吃的流浪猫争相叫唤着。我正合了眼坐着,就被经营者叫了起来,带着猫粮出去投食。看来这些猫也真是饿坏了,而且数量比起以前来也多了不少,是附近的流浪猫都听闻这有免费饭堂的消息都跑了过来。其中不乏有一些新来的笨猫,我低身便抓起两只只顾着低头吃猫粮的猫回头准备关进救助站的笼子里,忽然间听得一声叫唤,虽然附近叫唤的猫很多,而且这个声音很低,却很耳熟,一下就从中脱颖而出。我转头一看,正是喵乙己,它拖着一条腿在巷子当中挪动着,停在了我的面前。
它的腿怕是早就已经坏死,不知道是靠着什么组织还粘在身上,发出一股浓烈的腐臭味,如果仔细去看的话,还能看到有些蛆和黑色的小虫子爬在上头。它原本高大的身子也变得又瘦又小,已经不成样子,见了我,又叫了两声,乖巧地坐在了地上。
我大概知道它要做些什么,放开了手头的两只笨猫,它们一溜烟地就跑远开,远远地看了一眼我和喵乙己,接着就没了踪影。
我蹲下身子从怀中掏了一些猫粮出来,伸到了喵乙己的面前,这一次它没有回绝,稍微嗅了嗅我的手掌心,便卷着舌头猫粮吃进了嘴里。我的另一只手搓了搓它的脑袋,它也没有怎么反抗,温顺得简直没有了先前的模样。接着我便有把它带回救助站的打算,我不知道现在把它送进了宠物医院还能不能保住它的命,可能性应该还蛮大的,但是要是把它放在一天比一天冷的户外,那肯定是必死无疑。但它也明白我的意思,只是摇了摇头,真像是通了人性,喵喵叫了两声又转头拖着废腿离去,我也没想着追上去做些什么,只是在后头发愣地看着。
自此以后,又长久没有看见喵乙己。到了快放寒假的时候,因为外头巷子的猫实在是太多,吵闹得很,其中笨猫不少,但救护站的笼子数量也有限,没法全部抓回来。有一天经营者没让我出门去喂猫,反倒是自己提着一袋子高级猫粮出了门去,没一会儿我跟出去看了一看,满地都是死猫,没死的也咳着血和白沫,也离死不远了。
听说是城里的局下的命令,毕竟这些流浪猫确实有点太多,既然没地方收容,聚在一块对附近居民的影响不小,听说对生态系统的破坏也蛮大的,经营者索性就下药杀了一批。但这其中我没找到喵乙己的踪影,不知是好还是坏。
后一年开学我又到救助站当志愿者,外头不知道为什么又聚上了一批流浪猫等着人喂。上一批的死得差不多,这一批大多都是新面孔,我找了好久,还是没找到喵乙己的面孔——大约喵乙己的确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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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本篇的风格和以前的差异较大,如果抱着看更多类似文章的读者关注后可能会失望,但如果反响好的话,我以后也会写更多这类风格的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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