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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Dino,是一只两栖纲无尾目的小动物,同时也是一位热爱TRPG的地下城主。
作者按:本文的部分灵感来自《看不见的城市》,部分灵感来自已经记不清名字的拉美魔幻文学。偶尔,在猛灌威士忌之后,探知世界的标尺开始变形、失真,那时我也会问自己,所谓真实的世界究竟是除了“我本身”之外的一切外部存在呢,还是指我们的内心的感受?成为缸中之脑究竟是幸运的永生还是不幸的禁锢?至今我也不敢得出决定性的结论。
也许,这个世界所剩只有满是垃圾堆的荒原,以及大汗皇宫里的高处花园。区分它们的乃是我们的眼睑,但是我们不知道哪个在外头,哪个在里面。
——卡尔维诺
鲨化鱼人紧握操纵杆,两栖摩托双侧的软质翼膜轻柔地以固定的节奏拍击划动。如同一条巨大的鳐鱼,摩托带着他缓缓向海面上浮。这是一个温暖的冬日,近海一带波澜不惊。愈接近海面,旭日投下的光晕便愈发将蓝宝石般的海水映照得明亮透明,但这景象除了让不喜欢强烈光照的他微微目眩之外,并没有产生什么富含诗意的联想。两栖摩托从泛着白色泡沫的波浪中冒出,稳稳地滑上沙滩,他拉下“停止”档,从车身上一跃而下,弯腰从摩托腹部的收纳箱里拽出上陆头盔和呼吸器来。
和陆地人笨重、全封闭的潜水装置不同,他手中的上陆头盔与其被称为头盔,不如应当叫做软帽更合适一些。这复合材料制作的帽盔仅仅能够覆盖他的头顶,两侧的呼吸器状如带吸盘的长管,一头可以附着在鳃裂上,另一头则连接进腰间皮带上挂载的、装满浓缩海水素的呼吸瓶里。
虽说鲨化鱼人和弹涂鱼一样,可以短时间离开海水存活,但是如果想在陆地上多呆几个小时,他还是得依靠这全套设备来维持他的生命。他俯下身,深深地吸了最后一口带着咸味的海水,然后披挂起这些装置。末了,他将头盔上的护目镜放下,遮住他巨大、似鱼的外凸眼球。灰黑的滤色镜片吸收了大部分的阳光。现在的世界,不那么刺眼了。
鲨化鱼人细心地卷起摩托在水下驱动时使用的翼膜捆扎在车身上,再从车底拉出折叠的驱动轮,翻身上车。欠缺了海水的浮力,他觉得身后的双体背包①有些沉重。“过一会就习惯了,”他对自己说,随即发动了引擎,全地形轮一阵空转,把细碎的金沙如同喷泉一样洒向后方,然后摩托向前疾冲,只在沙滩上留下一道带着纹路的宽痕,如同巨蛇悄然滑过后留下的印迹。
如同往常一样,宝石行的侏儒鉴定师对于巨砗磲珍珠的尺寸和色泽赞不绝口,而县立大学的历史系教授则无比满意他拍摄的沉船照片和视频。教授是个红鬼,身材魁梧、头生双角——当然穿的是合体的西服套装而不是虎皮裙——热烈地和他握手,几乎把他带蹼的前肢都要捏碎了。“虽说构图还有提高的余地,但已经是很珍贵的一手资料了……对了,你等一下,”在把信用点如数转进他的帐户后教授说道,陆地人聒噪的嗓音传进他挂在颈项中的传译器,解码成他能够理解的海底语言,又通过一根细细的银色导线传进他的耳廓。红鬼从书桌下变戏法般地摸出一只扁平的餐盒和一个小玻璃瓶来,“老样子,小礼物,知道你喜欢这个。”
不用打开餐盒,鲨化鱼人也知道里面是什么:陆地植物细小的种子被脱壳、蒸煮、细心地捏成一个个两三寸长的椭圆体,每一个上面都贴了一片不同的肉食切片,大部分是鱼类,间或也有一些陆生的畜类,全部是未经烹饪的新鲜状态,最大限度地保留了食材本身的风味。他喜欢这些海陆结合式的餐食,既不过分传统,也不至于太激进——譬如他至今都觉得烧煮过的肉类无法入口。
从教授的寓所出来,他骑车去了码头。今天是周日,灰白色木板铺设的栈桥上挤满了休闲的人群,大部分都是各式各样的陆地人,间或也能瞟见几个和他一样的鲨化鱼人,或者是同样来自海洋的河童、海精灵之类。停车场里也尽是邻县牌照的汽车,怕都是来度个假的。
“生活在一个漂亮的海港是多幸福的一件事啊,”他想,“不管是海底还是陆地,都适用这句话。”他停好摩托,在面对海洋的公共休息区找了一张空桌坐下,从双体背包里拿出教授送的点心。
陆地人的这种食物很合他的心意,而玻璃瓶里的饮品更加支持了这一看法。教授曾经为他解释过这种透明液体的性质——和餐盒里的点心主材相同的植物种子经过打磨、发酵,最终酿造而成的神奇饮料,带着瓜果的香气,会让你饮用时的感情莫名其妙地增幅,也就是说,你开心的时候喝,会觉得加倍欢乐,反之亦然。他至今也不明白原因。
他抿了一大口瓶子里的液体,接着是又一口,再一口。午后的阳光温柔地洒在他身上,他开始微微觉得口干舌燥、脑袋发沉。
①:鲨化鱼人长有似鱼的背鳍,所以他们使用的背包是分成左右两半的,其目的是在游泳时不影响背鳍的功能。
鲨化鱼人突然瞪大眼睛。周遭一片漆黑,他如今身在水底。借着惯于在黑暗中视物的双瞳,他注意到自己身前和身后都是部族里相熟的劫掠队员。地势渐渐上扬,他们已经踩上了沙洲,一个接一个从黑烁烁的海水中现身,仿佛一群来自深渊的幽灵。他一时间有点困惑,但身旁的头目拍了拍他的肩,示意他跟上队伍,于是他握紧了手里的骨柄三叉戟,和伙伴们一起向着临海的渔村蹑手蹑脚地前进。午夜那墨黑的天穹里只有几点残星,远处偶尔传来一两声犬类的吠叫,但这丝毫没有影响他们的行动。三五成群的粗陋茅屋在视野里越来越近,无论哪一所都没有点灯。
这些贫穷的陆地人的建筑甚至没有门,只用了椰树纤维编成的门帘来保有仅剩的一点点私密性。他们当然也没有什么可以称得上财产的东西。然而劫掠小队的目标本来就并非财物。在头目的示意下,劫掠队员们安静而迅捷地分散到最近的几所茅屋旁,只等头目下令,就可以同时进攻,用三叉戟和骨矛了结掉那些卑微的性命。
鲨化鱼人伏在一所茅屋边,他感觉全身的血液开始沸腾。即将降临的鲜血和杀戮,以及可以拖回海中巢穴供整个部族分享的陆地人大餐,这些或抽象或具体的概念全都交织在一起,在他的脑中盘旋、浮沉,使他因兴奋而微微晕眩。当所有劫掠队员都就位之后,头目用力地比划了一个手势。如同千百次曾经做过的那样,他掀开门帘冲杀进去,将三叉戟奋力地刺向稻草编结的破烂铺盖。
但握柄上传来的触感并不像锐器刺穿了无助的肉体,铺盖里空无一人。然而在他可以思考出了什么问题之前,茅屋里瞬间爆发出白热的强光,晃得他无法视物,只能咔哒咔哒地哀号着捂住眼睛,同时转身逃离。奔出茅屋的这一刻,他模模糊糊地瞥见周围浮现出无数火光和人影,号角声破空,随即箭如雨下,头目还没来得及端起并不擅长使用的龟壳盾,就一声不吭地躺倒在地蜷缩成一团,仿佛一只超大号的海胆,每一根刺针都在往外流着暗红色的液体。有的同伴已经倒下,有的还在和冲至近旁的陆地人纠缠交战,他晃晃脑袋,也想加入战团,但是不知哪里飞来一张网,正好罩在他身上,在他手忙脚乱地撕扯着坚韧的网丝时,一柄带刺铁棒夯上他的后脑,他眼前一片漆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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