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片来源 - 门达西诺 艾温德·厄尔雷 / 埃特尔塔的倾盆大雨 居斯塔夫·库尔贝
白花纷落,从看不见尽头的上方传来了阵阵带着气流的尖啸。来不及接受痛苦,在眼眶模糊间左顾右盼,看到了丰与繁二人尸体的脸部都被某物件凿烂,在我的面前掠过,重重摔在地上,卷起不少萤草四散。不知他们往生之前是喜是悲。
祖父打算接住我,但慢了一步。我也如同我惊悸的心一般下坠,摔在了两具尸体旁边。他只好陪我站立在尸体旁,做着一个麻木的惋惜表情。
我不管同伴的暴死和后背那无法形容的沉闷疼痛,趴着的身子迅速站起来,东张西望。我发现脚下的那些萤草此时似乎也有了自主意识,它们不约而同朝着一个不断移动的点转换方向。
我能感受到,这像是敌人对待敌人的姿态。我学聪明了,我跟着它们看向元地圣域的天穹。
流动的黑暗!的确是有黑暗在黑暗中快速移动!虽然都是黑暗,但它们不同。
我急躁得如同外部世界暴雨大军的那疯狂撞击人类世界的水滴:“有东西在天上!啊……它快消逝了!那到底是什么?”
祖父看着我的手指朝着四面八方看去,但从他那真切的疑惑眼神中,我似乎的确没有看到任何异样。
接着,黑暗终于回归了本原,只不过的确是制造了两个死人。
老头欲言又止,最后机械地回应我:“我……不知道。”
我叹了口气,用看待无知小孩的满是疲惫的大人眼神看着自己的祖父,内心深处的灵魂洪流终于冲垮自己的理性堤岸——我用一生最为歇斯底里的声音发出:“上!面!到底有什么!?”
老头看着我如一只垂死的臭虫在地上失去了心智不停打滚,十分心痛地回应我:“我真的不知道,孩子。”
如同在冥冥中有人将我心头之烛火浇灭,我瞬间冷静下来,但已然身心煎熬极度痛苦,牙齿间被我紧咬得失去了感觉。我晃晃悠悠地站起身来,与祖父平视。
祖父怜爱地注视着我,眼中充满了不确定的情感。他似乎一直在等我缓和过来,好伸出手,平静地对我说:“跟我走吧,孩子。我们离开这里。”
“该死的!看在我是你孙子的份上,告诉我你所知道的一切!”我又开始处于崩溃边缘了。
老头似乎有些动摇了,劝我:“你想知道些什么?无论那是什么,对于我们来说都没有意义……”
“该死!我什么都不在乎!我仅仅代表了全人类,我要知道灰伞,天上人,这一切狗屁玩意儿的关于谎言与愚弄,关于蝼蚁在这片毫无生机大地上为什么要恶心猥琐偷生还刻意把这些令人作呕的东西当成神来崇拜的脑残破事!”
“我的好奇心可不会告诉我为什么灰伞要摧残我们,把我们的尊严与幸福在千万年来的狗屁受苦中摧残殆尽!”
“主啊……你这是疯了吗,孩子?灰伞摧残我们?它毫无怨言地保护了我们成千上万年呀!孩子,你别听信一些别有用心之徒散布的谣言。”
“我看你才是老糊涂了吧!几千年,几万年,死亡与绝望从来就没有改变过!从来没有!”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没有天上人与灰伞,我们人类早就不复存在了!”
“那样更好!一了百了!也不用有你今天站在这,对我拼命圆一个谎!”
我指着灰伞上部:“上面,究竟有什么鬼东西!它把我的两位朋友都杀害了!”
“好吧!我就知道!这是天上人的勾当对吗?”我重整装备,准备再度爬树,“我可不愿让您失望,从小到大的世界咽喉之旅,我一定会在灰伞上表现得更加出色!哪怕……那杀了我两个同志的鬼东西也会在我脸上凿个洞……首先,我一定要朝它吐口痰!”
祖父拦着我:“求你了,孩子!你别去了!你完完全全可以回去为我们人类做更多好事情,而不是在这个没有终点的地方犯傻!”
“回去建设那个无望的社会?我呸!决不!我决不回去!看着你,看着爸妈,看着我朋友,看着芸芸众生,一万年一千年一世纪一辈子一年一月一天一分一秒无时无刻都在受罪,看着大地沉沦,底下尸山骨海,绝望与怨恨搅动得整个世界永无宁日!我一定要改变什么!我要上去,我要当人类的先驱,我要找到这几千年来从来没人敢了解的真相!”
“但你能改变什么呢?你真以为你是我们的先驱者吗?”
这话冷不丁地伤透了我心。我无力地垂下先前因为情绪激动而疯狂乱舞的手,下意识回应道:“什么?”
“几千年了,你真的就那么自大地认为,没人有过你这种想法吗?”
“就像这里的灯笼萤草一样,来来去去,一批又一批所谓的真理探寻者出现然后消失,但灰伞它从来就没有改变过。这里大抵有一套与大地生态一样精妙的维护系统,或许一些不怀好意的存在,让企图爬上去的人死于非命。当然,也许是它的高度实在太高,大家只能纷纷在中途坠落。
祖父机械式地走到了我之前发现的那个树皮门附近,麻木地摸索着那不切实际的材质,淡淡道:“你进去过里边,对吗?我们俩不愧是亲爷孙,因为我年少时也进去过。里边的东西,你是不是无法理解?对吗?这个世上所有人都是。灰伞……那是一台机器!顶天立地、庞大无比、自行运作,不知来由的机器。
“你会发现很可笑的是,一批又一批像你这样的人发现了灰伞的秘密后仅仅如此,不了了之,仿佛这条道路从此走到尽头,再也没有可供寻觅的任何答案。也许这就是灰伞本身。它运行了几千年,没有任何表示,它没有彻底消灭人类,也没有为我们带来晴天。仿佛它也被抛弃了一般,从此与我们的世界成为一体,等待我们人类云散风流后,随微弱的记忆一起彻底消失。
“是的。它的主人呢?主上,你们这些叛逆孩子口中的天上人,他们又去哪儿了呢?也许,他们只不过是我们种族成长中的一个华丽过客罢了,也许他们也无法理解灰伞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也许——正高高在上,笑着我正在痴人妄语呢。又或者,灰伞就是天上人本身,但谁知道呢?
“古老……太古老了。我们人类的智慧有限,也许在传承中谎言已经淹没了真相……可是啊……
“传承客的使命很简单,坚信主上存在,且维持我们人类的信仰。在人类坚定的集体意识尚在襁褓中未曾苏醒时,朝圣成了我们唯一的解脱。你要明白,圣途已经成为你生命中的一部分,所以你为此总感到平淡无奇,似乎命中注定的东西缺失了一大块。但要是我们真正没了这个你臭骂的愚蠢行为,那么人类社会才是会真正陷入无穷的黑暗当中。
“灰伞的存在保住了你的思想,让你认识到,你的确是一只活在绝望中的生物罢了。但那依然要比在陆网上无意识苟活的生命幸福得多!
“我也从来没感应过主上的存在,但我相信他们是真的来过的。也许他们就在路上,也许,他们再也无法回来。承诺本就是虚无缥缈的意识,只能让人片面沉迷,而无法与命运对抗。你也知道圣途的同伴都曾向家人许下必定归去的承诺,但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履行。
“你们小孩子,很喜欢玩一种小微灭世的恶作剧。对于它们来说,你们就是小微世界的灭世主,它们世界正在经历着的灭顶之灾,要比我们人类于灰伞、暴雨严重得多。传奇故事种,我们的主呀,它们说过要去处理一件很严重的事情,大抵也是如此吧。也许他们失败了,所以无法履行天人间的承诺。不知道他们消失前,想到还有一群弱小的凡夫俗子惦记着他们时会是什么心情。
“但这样的东西太过宏大,以至于我们倾尽了几千年上万年的努力而依旧如初。所以你没必要在意灰伞上面究竟有什么秘密。因为无论如何,它都不会因你而改变什么。
“在我小时候,我也常常忧心忡忡地陪着听雨娃娃看着天空,我还参加过如今已不复存在的追求诗社,与志同道合的灵魂一起在空闲时期吟诗作对,追寻人生的意义。但我那个‘自以为是’的爷爷也同样如此管教他的孙子,轻描淡写地告诉我自己,这是每一个生为人的个体都会经历的无聊事情罢了。后来我的确明白,这样做除了对自己好以外,的确没有现实意义。
“感性的人都明白,这个世上有两个性格极其相似的人,他们在一起是人生莫大的安慰。但生活总是不尽人意,不平事十常八九,也许两人一生都无法相见相知,仅能通过祈祷虚无来缓解自身忧思。你看看人是这样,主上和我们也许是这样。
“我们的祖先好运地与他们相遇了,但我们并没有,即便此刻的我们是如此需要他们。可能是我们不够资格,可能是我们还不够真诚,他们或许也是真心爱我们,想帮助我们的,所以我们现在能够做的,也只有选择虔诚地信任他们,祝福他们。但最终我们可能等不来相遇,所以在这漫长的痛苦中,猜疑出现了。”
不用猜,我知道我此刻眼中一定布满血丝,但我依旧试图向眼前的祖父证明我此刻心中的平静。见他话说完,开口:“你相信丰与繁他们的话吗?”
祖父见我惋惜地指着地上的尸体,有点警惕地回应:“什……什么?”
“你真的看到了?”祖父的回应让我越发相信幽冥之车的真实性,于是我十分好奇地问,“是否天上人已经归来,只是不愿意现身而已?”
“照你这么一说,的确是有什么事物降临了……可是……那东西不太可能属于主上。也许,他们真的在进行一场大博弈……”祖父神经质地望了望灰伞上方,显得十分不安。
我难以置信地失声问道:“他们?还有谁?大博弈又是什么东西?”
祖父老实地回答我:“除了主上,我们传承客内部猜测还有第三方势力在观察我们的世界,打着灰伞的主意。如果你决定跟我回去,我会在归途告诉你更多。这绝对是个忌讳,但不因你是我的孙子,而因为你有一颗熊熊燃烧的心。”
我对祖父的暗示同样感到不安,忙让他再透露些什么。祖父只是叹气,抓住我的手,打算拉我回去:“该离开了……”
祖父看着自己微笑着流泪的孙子,同样是老泪纵横:“我明白你的觉悟。只是资格这个方面还是需要交给团体来认定。你对主上并不忠诚,这可能是成为下一任传承客的一个严重阻碍。”
“如果您所说的天上人真的是为我们好的,那么我自然会对这个承诺忠诚的。传承是为了保持天人相知,而不需要对他们卑躬屈膝。”
祖父张了张嘴,没再说话。爷孙第二次牵手,辗转于黑暗之中。祖父不知用了什么力量,使我能够再绝对静音的环境下听到了不属于自己心里的声音:“也许主上在和他们进行着一场我们无法看见的战争,也许他们也仅是主上的一部分而已。我们人类不会得知其中的真实原因以及结果。”
我痴痴地回顾圣途的各种细节,想到身后的灰伞,恍如隔世。
回到元地桃源后,我的同伴依旧沉醉在这一时半刻的醉生梦死中。长发传承客没好气地交还给我那三个之前被我们遗弃的提灯。我将头深埋在其中,在灯盖上滴落下无数泪水。
田一脸轻松地向我走来,看样子实在没心没肺,他问我:“看样子,你这个世界尽头征服者没能登顶成功,可惜噢。对了,里边怎样?”
“那边除了灰伞,没有什么了。”我没有告诉他关于我所见的任何秘密。
原本看似掌握了世间万物一切内在的田脸色突然变得极度严肃,他看着灰伞方向,自言自语:“看来我们还有回旋余地。”
我不明白他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祖父在他身后拍了拍他。田恢复了往常神态,问祖父:“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先生。”
祖父盯着他,没好气地说:“孩子,我怀疑你和复兴会有关系,并企图破坏本次圣途。回去后跟我去仲裁所走一趟。”
田只是看了看我,摇摇头扬长而去,一边走一边说:“我可改变不了一个人什么。能改变人本身的唯有他自己呀!”
众人不舍地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准备踏上归途。回归那个世界,开始今后的单线人生。
再回首看看灰伞下的元地,在人类喧闹潮汐退散后归于宁静。此前我看着遍地青灯,与萤草交相辉映,似乎第一次真正意义上明白了大人们口中包容一切的真正内涵。即便它杀死了清醒的虫豸,但对于大多数活在被规定好的框架里边的凡人来说,它的确是让他们体验到幸福。这种力量会继续流传下去,除非人与圣途双双消亡,否则有死无易。
这个玩笑太过巨大呀,以至于无论是恸哭抑或欢笑皆无法完整释怀,如果这一切不过是真实存在的片刻,那我所感受的那真切包容简直是命运无意识的一个玩笑。包括我自己,也不过如此。
大抵真无超越因果的天命所归者吧?我也仅仅是自身幻想中的可悲主角,仅仅,活在灰伞阴影下噩梦里的一个碎片。但我已经不会再失去这些无谓之物了。无论今后人生是否会走上薪火相传之路,我也必须暂时和你永别了。
天上人、灰伞、永恒暴雨、衰颓人世、历史变革、爱恨离别,还有我,缘是风过萤草摇曳之间的和谐罢了。我微笑转身,重新举起挂着四盏风灯的双鱼伞,看着外边世界。
又要从一个世界尽头,走回另一个世界尽头啊……我要回去世界咽喉之上,好好思考如何用一生时间,去建设我的家园了。
我潸然泪下。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如此平静地接受短暂时间内的情绪变动。
现在唯有这个知晓一切的“恶魔”能够给予我答案……可是,我再也找不到他了……
失落的我如一孤身过客惶然看着大地,天雨浩浩,灰伞遥遥,不见它物。远方陆网上缓缓走来另一支刚抵达的朝圣队,大家匆匆点头示意,擦肩而过。
我分明看到我的女孩,她置身其中,不戴雨镜,披在瘦小身体上的残破绛紫短袍随狂风飞舞,却也不理被风雨摧残的白色长发,睁着金色眼眸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光,仿佛是一个遵守古老约定,正待回归灰伞元地的天神。
对望中,她仅仅看了我一眼,视线便没有再离开过灰伞。
看着她那美丽又可怕的眼睛,我看到了太多不属于她自己的事物。那种光芒,昏黄若逝去的希望,明丽似冬后之春光,静谧如暗夜间明灯,暗淡同过度的悲伤。里边承载着贪婪、淡泊、勇敢、怯懦、仁慈、残酷、壮志凌云又安于现状,她……
看着她那承载灰伞投影的眼睛,此时已经装不下整个世界,里边唯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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