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亚躲在父亲的身后,看着远处的那片阴影逐渐靠近,他连腮都不敢动一下,生怕扰乱了水流。所有人此时都藏在珊瑚礁里,手里紧紧抓着自己的鱼叉枪,枪尖都已经被打磨得精亮,在海水中闪烁着淡淡的白光。
“诺亚,好好看着,好好学。”父亲扭过头对诺亚悄声说道。
随着那片阴影逐渐显现出清晰的轮廓,诺亚看见它那灰黑色的外皮上长着形状各异的斑点,看上去就像一块游动的巨大岩石。这是他第一次被父亲带出来,与族人们一起捕猎鲸鱼。当他看到这条鲸鱼的块头时,两条腿不由得打起战来,一种对巨物的天然恐惧开始在他的体内蔓延。他不得不捂住自己的嘴,才不至于惊叫出声。
当鲸鱼经过他们的头顶时,黑暗覆盖了整片珊瑚礁。与此同时,一个个灵活的身影无声地游了出去,这其中就包含了诺亚的父亲。他们宛如融进了海水里,逐渐从后方包围了鲸鱼。而鲸鱼的小眼睛此时仍闲散地望向两侧,同时慵懒地拍打着鱼尾,丝毫未意识到海人们的存在。
诺亚的父亲这时举起了手臂,所有人见状立马抬起鱼叉枪,对准了鲸鱼的身体。紧接着,他将手臂狠狠挥下,一根根尾端绑着绳子的鱼叉如剑鱼群般冲了出去,猛地扎进了鲸鱼的体内。
鲸鱼感到剧痛从四面八方袭来,立马在原地抽搐起来,海人们被拉扯得如同海草般不停摇摆,但没有一个人松开手里的枪把。待到鲸鱼从痛楚中找回知觉时,所有人都感到自己鱼叉上的倒钩在这一阵摇摆后,已经在鲸鱼的皮肉里埋得又深又紧。诺亚的父亲这时赶紧大喊:
所有人立即旋转枪把上的线轴,将鱼线一点点拉回来的同时,也将自己与鲸鱼之间的距离逐渐缩短。鲸鱼此时也明白了自己的境况,开始全力朝前方游去。激烈的水流在鲸鱼的身周不停穿梭,有几个体力不支的海人被迫松开了自己的枪把,只能尽全力跟上已经远去的鲸鱼。
这时,被甩下的海人们发现一个矮小的身影从他们中间急速游了过去,他们连忙大喊:“诺亚!别跟过去!危险啊!”
诺亚不顾其他人的警告,继续朝着鲸鱼前进的方向游去。游了约有几分钟后,诺亚却始终找不到鲸鱼的踪影。他四处张望,忽然看见映在海底的影子正在不停闪烁。他抬头一看,发现鲸鱼的巨大身影正全力朝着上方游去,同时身上附满了牢牢抓着鱼叉枪的海人们。
“族长!这家伙拼了命要往上游!”一个族人一边用贝壳刀对着鲸鱼不停劈砍,一边对着诺亚的父亲大喊。
随着鲸鱼逐渐向海面游去,所有海人都开始感觉自己体内开始涌出一股莫名的压力,他们的血管在鳞片下爆起,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他们感觉好像五脏六腑下一刻就要从自己的嘴里涌出来。
诺亚的父亲此时依然不肯放弃,他狠下心来,用贝壳刀划开了鲸鱼的肚皮,然后一头钻了进去。不一会儿,海人们发现鲸鱼停止了前进,转而在原地不停翻腾,仿佛肚子里吞进了一团漩涡。紧接着,他们看见自己的族长从鲸鱼的出气孔钻了出来,浑身上下都是粘稠的血污,宛如一尊战神。
过了一会儿,鲸鱼终于停止了翻滚,开始逐渐下沉。可它的鲜血已经在海水中散开,如同一只散发着香气的水果。
这时,诺亚终于游到了父亲的身边,父亲见到他,不由得骂出声来:“操!你小子跟过来干什么?我不是叫你在珊瑚礁里等着吗?!”
还没等诺亚回答,他就感到海水传来了许多危险的波动,他环顾四周,发现至少有七八条凶狠的影子正在朝海人们高速袭来。
“快去!和第一队一起去拉绳子!”父亲赶紧推了诺亚一把,并拿起鱼叉枪,对准了离他们最近的一个影子。
诺亚连忙游到鲸鱼身下,和其他人一起拉紧绳子,开始奋力朝部落的方向游去。他听见身后传来族人们的怒吼和惨叫,血液逐渐将他周围的海水染红。他不敢回头看,只顾着抓紧绳子,不停拖着鲸鱼向前游。
游了没多远,诺亚突然猛地感到一股凉意从后背袭来,他转过头,只见一头鲨鱼正张着大嘴冲向他,鱼嘴里的尖牙还沾着其他族人的鲜血。正当他以为自己即将被鲨鱼咬碎之时,一柄飞驰而来鱼叉刺穿了鲨鱼的后背。父亲雄壮的身影出现在鲨鱼身后,手里不停拉动线轴,硬是将鲨鱼从诺亚身前用蛮力拖了回去。
诺亚点点头,继续和族人们一起将鲸鱼拖向部落。不知过了多久,他感到自己的双腿又酸又痛,趾间的蹼几乎快要裂开,双手也已经被绳子勒出了血痕。这时,他看见父亲出现在了自己身边,父亲的大手也抓住了绳子,和他一起向前拖拽。父亲拍了拍他的脸,对他说:“诺亚,干得很好,我们快到家了。”
他看见父亲的身上布满了伤痕,大腿上还脱落了一大块鳞片。可父亲的眼神却依然温柔坚定,双腿的摆动依然稳健有力。他觉得自己有一天也会和父亲一样,成为一个战士。可这个念头还没冒出来多久,他就感到一股疲倦从深处袭来,黑暗爬上了他的双眼。在他晕过去前,他看见父亲的手臂抱住了他的腰间,这使他终于放下心来,毫无顾忌地陷入了沉眠。
“你说你,当时叫你别带儿子出去打猎,你就是不听,结果差点把儿子搭进去!你能不能!能不能长点脑子!”
诺亚刚睡醒,就听见母亲怒气冲天的声音。他张开眼,看见父亲正坐在饭桌前啃海草,母亲则站在父亲身后,一边骂父亲不长脑子,一边把父亲脑门上的鳞片拍得“啪啪”作响。
“你也别光骂我,我叫你那宝贝儿子在珊瑚礁里呆着,他就不听话,非得跟过来掺和一脚。”
“那诺亚还是个孩子,他不听话就算了,怎么你也不听话!叫你别带儿子出去你偏带!”
“哎呦,诺亚你醒啦,别乱动别乱动,妈先给你换个鱼皮。”说着,母亲从柜子里找出一张疗伤用的鱼皮,走到诺亚身边,将他手上的旧鱼皮撕了下来,又小心翼翼地将新鱼皮贴了上去。
“那能有力气吗?这小子都在床上睡了一整天了,连口饭都没吃。快,诺亚,过来吃饭,吃完了爸带你出去看他们宰鲸鱼。”
诺亚坐到饭桌前,抓起一块用海盐石腌制的鱼肉,开始大口撕咬起来。父亲看着他那粗鲁的吃相,不由得笑了笑,对母亲说:“你看,这小子多像我。”
“像你是好事吗?!”母亲听到这话气不打一处来,照着父亲的脑门又是一巴掌。
“你那是没看到这小子在打猎时的样子,拉着绳子跟条旗鱼似得,‘嗖’一下就游出去了。整条鲸鱼能拖回来,至少有五成力气是他出的,啧啧,不得了。”
“你可别吹牛了,别唬得人诺亚下回又要嚷嚷着跟你出去打猎。”
“那有啥,下次打猎他要是还来,我就让他打前锋!到时候——”
还没等父亲把话说完,母亲又给他头顶砸了一巴掌,把他剩下的话砸了回去。
“诶对了,爸,我想问你,为啥我们打猎的时候,越往上游我就越难受?”诺亚咽下嘴里的鱼肉,对父亲问道。
“唉……你儿子又开始问这种傻问题了。”父亲叹了口气。
“长老说的话你得记住,因为我们头上有恶魔,我们一旦往上游,他就会要我们的命。”母亲一本正经地对诺亚说道。
“我记住了,我就是不信那一套,什么神啊恶魔啊,都是扯淡。”
“你小子记着,这些话都是真理,不是扯淡!等会我送你去神殿,有什么问题你自己问去,别在这儿烦我和你妈。”
晚饭过后,诺亚跟着父亲出了门。他们来到部落的中央广场,一群海人们正围着他们此前捕猎所获的鲸鱼尸体不停忙活。其中一个脑袋上缺了一块鳞片的海人见到他们父子俩,兴奋地跑了过来。
“多得很!”秃顶海人指着鲸鱼旁一筐筐的鱼油,“足够咱们部落用大半年了。”
“那就好。”父亲点了点头,把手背在身后,摆出一副领导的模样。诺亚每次见到父亲这副模样,都会忍不住偷笑。
“对了族长,我们最近捕到了一批灯笼鱼,瘤子长得特别大!”
说着,秃顶海人从背后的篮子里拎出两只已经做好的灯笼,诺亚看见这两只灯笼又大又圆,里面的脉络清晰又饱满,显然是两只好灯笼。
父亲接过一只灯笼,从自己的口袋取出两块鱼油,塞进了灯笼里。明亮的黄绿色灯光立即从灯笼里映了出来,照亮了三人的脸庞。
“不错,很不错。”父亲拍了拍秃顶海人的肩膀,以示嘉奖。
秃顶海人高兴得连肋下的腮都一张一缩起来,他将另一只灯笼装好鱼油,递到诺亚的手上,然后就兴冲冲地跑了回去,继续和族人一起收割鱼油。
父亲提着灯笼,走在诺亚的前面。可还没等他们走出广场,他们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不错啊,这鲸鱼的个头够大啊!你们为了抓这家伙死了不少人吧。”
听到这笑嘻嘻的声音,父亲的脸色瞬间低沉了下来。诺亚看见他那许久不见的叔叔正朝他们走过来,同时身后跟着十几个手持鱼叉枪的手下。他们的鳞片与诺亚和族人们有很大差别,相比起诺亚身上的青绿色鳞片,他们的鳞片从根部蔓延出了一股暗红色的光泽。
“哎老哥,都四年没见了,连声招呼都不打?”诺亚的叔叔迈尔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抱着手臂站在父亲面前。
“你来干什么?”父亲将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只不过声音里已经升起了敌意。
“我嘛,听说你们最近打猎的时候,一不小心闯到了我的领地上,我就想着,你们这头鲸鱼……是不是该分给我们点甜头?”
父亲接过族人递来的鱼叉枪,此刻他作为族长艾利克斯,冷酷地对自己的弟弟说:“你们连半点力都没出,就想来要甜头?”
“哥,你是懂规矩的,你们的人越界了,是你们错在先。我呢,要的也不多,”说着,迈尔斯竖起了四根手指,“不多不少,就四成。”
艾利克斯站在原地,沉思了许久,最后抬起头说:“两成。”
“两成,要么拿要么滚!”艾利克斯打断了弟弟的讨价还价,眼睛像是要瞪出来。
“好,两成。”迈尔斯选择让步,并示意手下去取那些已经切好的鱼油。
艾利克斯见状,忽然抬起枪对准了那些手下。场面顿时变得剑拔弩张,所有持有武器的人都进入了战备状态,似乎只需一丝波澜,这片广场立刻就会变成血肉横飞的战场。
“你想要鱼油,你就自己去割,那些割下来的都是我们的,你动一下试试。”艾利克斯的声音依然冰冷刺骨。
“行,你的部落,你说了算。“迈尔斯冷笑着说道,转身和手下一起爬进了鲸鱼被开膛的肚子里。所有族人都拿着武器,围在了鲸鱼的肚皮周围,时刻准备出手。
过了一段时间,迈尔斯浑身沾满鱼血,肩膀上扛着一块鱼油,和手下们一起走了出来。他透过自己身周弥漫的血污,狠狠地瞪了一眼艾利克斯,随后推开人群,带着鱼油离开了部落。
人群逐渐散开,回到了工作中。艾利克斯看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的诺亚,脸上又恢复了作为父亲特有的温柔神色。他将诺亚招过来,问他:“怎么样?你喜欢这灯笼不?”
“喜欢……”诺亚犹豫了一会儿,“爸,叔叔为啥要来抢咱们的鱼油?”
父亲拍了拍他的脑袋,对他说:“因为咱们有,他们没有,就这么简单。”
神殿坐落在部落的南边,外表看上去像个中空的黑色鲸鱼。在神殿里布满了诺亚说不出名字的奇怪雕塑,雕塑上镶嵌着一些格子和红红绿绿的圆形石头,给人一种看上去很复杂的感觉。
在神殿的最深处坐落着一个奇怪的黑方块,方块的顶部长着个半圆形的红色眼睛。长老们说这个黑方块叫塔利亚,说它是神的使者,它会解答人们的一切问题。长老们还说诺亚的部落之所以能存活至今,都多亏了达利亚的协助。
诺亚此时正盘腿坐在塔利亚面前,他回头看了看神殿门口,看见父亲正坐在不远处,背对着他,手里仔细打磨着自己的贝壳刀。他回过头来,认真看着塔利亚那只微微发着红光的大眼睛,清了清嗓子。
“塔利亚,为什么我们不能往上一直游?海的最上面到底有什么?”
“为什么我们和周围的鱼长得那么不同?为什么我们有手有脚,他们却只有条尾巴?”
“为什么灯笼鱼脑袋上的那个瘤子会发光?为什么我们不会发光?”
诺亚觉得这样特别没意思,如果只是对所有问题回答一句“塔利亚”,他觉得自己也能当神的使者。他以前也来问过塔利亚许多问题,得到的回答也和今天一样,除了“塔利亚”三个字以外一无所获。
他记得自己以前问长老,为什么塔利亚的回答这么莫名其妙。那时候长老照着他脑门敲了一下,告诉他和塔利亚说话一定要诚心诚意,才能听懂塔利亚的回答。他觉得这种说法十分站不住脚,不就是“塔利亚”三个字吗?还能听出来什么门道?
但诺亚还没有放弃,他沉下心来,认认真真地对着塔利亚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塔利亚,为什么我们不能往上游?”
至此,诺亚那年幼的耐心已经全部消磨光了。他凑上前去,抬手照着塔利亚的大眼睛用力锤了一拳。忽然,他听见塔利亚的内部传来一阵叮叮当当的声响,随后塔利亚的眼睛转向了他,似乎在给他打眼色。诺亚愣在了原地,他以前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
紧接着,塔利亚的眼睛爆发出一阵强光,刺得诺亚当即向后倒去。他痛苦地捂着自己的双眼,只觉得视野里出现了许多四处游走的奇异光线,每一根线条都像是一条蔓延的裂痕,在他的眼球上横冲直撞。他听见父亲大声呼喊他的名字,感受到父亲把他扛在肩上奋力游向部落。距离他从上次昏迷中苏醒还没过半天时间,他就再次昏了过去。
当诺亚又一次从昏迷中苏醒时,他看见部落的长老正坐在自己身前,扒开自己的眼睑仔细检查。见到诺亚醒了过来,一旁的父亲赶紧凑了过来,担心地问他:“没事吧诺亚,有哪里不舒服吗?”
“没什么事,就是眼睛有点酸。”诺亚把长老的大手拿开,揉了揉眼睛。
还没等诺亚反应过来,父亲就照着他的脑袋敲了一记。“你小子,在里面干啥呢?你要出了什么事,我怎么跟你妈交代?”
“我,我就……”诺亚不敢说出自己对着神的使者砸了一拳这件事,“我只是在跟塔利亚讲话,忽然它那眼睛闪了一阵白光,然后我就被闪晕了。”
“塔利亚闪了一阵白光?把你闪晕了?”长老在一旁问道。
“那就奇了怪了,”长老又一次扒开了诺亚的眼睑,并把在旁边一头雾水的父亲招了过来,“艾利克斯,你过来看看你儿子的眼睛。”
“这是什么东西?寄生虫?”父亲眯起眼,看见诺亚的瞳孔周围布满了细小的花纹,结构相当复杂。
“不对,寄生虫是会动的,你儿子眼睛上这个东西一动不动,有可能……是一堆死掉的寄生虫。”
“还能怎么办?等你小子哪天揉眼睛,说不定就把这玩意揉出来了。”
“您老就不能想想办法,今天就把这玩意取出来吗?”父亲在一旁也急得直拍腿。
“那可不行,书里可特意说了不能这么干。”长老起身从柜子里取出一个奇怪的方块,然后小心地在桌子上摊开。诺亚看见这方块被长老的手一翻,就变成了一片片的软皮,软皮的外层还包着一层透明的薄膜,看上去有点像一只方形的鱼腮。
“这玩意是书?怎么长得这么奇怪?这是用什么鱼皮做的?”诺亚对长老问道,同时好奇地伸出了手。
“嘿!只准看不准摸!”长老猛地打掉了诺亚的手,“这不是什么普通的书,这上面可都是神明留下来的指示。”
说着,长老翻到了特定的一页上,指着一行奇异的符号,对父子俩说:“喏,这上面写着呢:‘眼睛里若是进了异物,切记要小心处置,不能强行将异物掏出。’”
“这……这写的都是啥?”父亲看着书上的各种陌生符文,不禁挠了挠脑袋上的鳞片。
“这可都是神明的文字,我花了大半辈子来研究它们,然而我也只能读懂这本书上的几行字而已。”
“你这家伙,以前你还小的时候,你爸就问过你,以后是要跟他去打猎,还是跟我搞研究,你当时嫌研究这些文字没意思,就跟你爸学打猎去了。这些你都忘了?”
“全忘了,”父亲摇摇头,“没意思的东西我记它干嘛?”
“唉……”长老叹了口气,“说到这儿,你那弟弟当年出走的时候,还带了不少这些古书,让我心疼了好久。”
“迈尔斯?您别跟我提他,一提我就来气。他今天还来抢了我们两成的鱼油,那德行一点没变。”
“我是看着你俩长大的,你弟弟他有自己的想法,你也要多理解他。”
这时,诺亚忽然开了口:“将……上眼皮抬起,异物可随……眼泪自行排出,但要……避免揉眼,以免造成进一步……伤害。”
“这上面写着的啊,”诺亚指着那本古书上的文字,继续念道:“也可以使用生理盐水冲洗帮助缓解症状,若仍未缓解,则应及时到医院进行治疗……长老,啥是生理盐水,啥是医院啊?”
听到这话,长老的脸色忽然一阵青一阵白,他的嘴巴哆嗦了几下,忽然用力一拍桌子,对着诺亚大骂:“你小子!别在这装神弄鬼!”
诺亚被吓了一跳,委屈地说:“我没有……这上面不是写着呢嘛……生理盐水……医院……”
父亲这时也凑了过来,对诺亚问道:“诺亚,你看得懂这书上的符号?”
长老此时回过神来,把古书合上,指着封面上的几个大字,问诺亚:“你说,这上面写了什么?”
长老听到这回答,忽然整个人平静了下来。他闭上眼,肋下的腮叶缓缓吞吐了几轮海水,接着他睁开眼,转头对诺亚的父亲说:“你这儿子,真是不得了。”
第二天一早,诺亚就和父亲一同来到了长老的家里。根据长老的说法,诺亚今天就要开展一项伟大的事业。
“艾利克斯,过来搭把手。”长老招呼父亲过去,两人一同将长老家的海藻床挪到一边,露出了床底下的一个黑洞洞的窟窿。
长老接过父亲手里的灯笼,带头游进了洞窟里。诺亚和父亲跟在他后面,不一会儿三人就到了一个宽阔的密室里。密室里游动着一群荧光鱼,四周堆满了与诺亚昨天读的那本《保健常识大全》一样的方块古书。
长老弯着腰在书堆里一阵翻动,然后郑重地取出了一只乳白色的贝壳。他让父子二人与他围坐在一起,然后在三人中间打开贝壳,取出了一张白色的方形软皮,递到了诺亚手上。
诺亚端详起手里的软皮,发现它和昨天的古书一样有两层结构,里面是一张轻薄的白皮,外面包裹着一种透明的奇特材质,柔软又不失韧性。
长老看懂了诺亚的疑惑,对他说:“里面的叫做白纸,外面那一层叫做塑料。”
“这张纸据说是我们的祖先从神明的手里亲自接过来的,这么多年了它都没有腐烂。然而直到今天都没有人能读懂它,”长老严肃地看着诺亚,“你能把它读出来吗?”
诺亚点点头,将白纸举在面前,开始沉声读了起来:“我的孩子们,当你们读懂这段文字时,想必你们已经有了许多了不起的成就。你们一定已经有了族群,有了属于自己的文化,说不定还有自己发展出的科技。我很欣慰,你们做得很棒。”
“当我第一次从培养仓里培育出你们的祖先时,我曾怀疑过自己的决定。我怀疑这一切都是徒劳,只是让过去发生过的事情在海底再次重演一遍而已。但我决定相信人类,我相信我们是神奇的存在,我们的智慧不能就这样消失,更重要的是,我相信你们。”
“当你们能读懂我的这段话时,我留下的那些书籍想必对于你们来说也已经不是什么天书了。那些书里包含着我们过去最为珍贵的文化和精神,还有我们的知识与技术。我并不指望你们能将人类的辉煌再次重建,我只希望这能帮助你们活下去。”
“你们要记住,你们都是彼此的兄弟姐妹。你们要团结,要互相帮助,不能各自为营,不能相互厮杀。不要让一切再次重蹈覆辙。我相信你们,我爱你们,但更重要的是,你们要爱彼此。”
读完之后,诺亚抬起头,看见长老正静坐在原地,淡淡的蓝色泪水在他的眼角晕染开来。过了许久,长老揉揉眼睛,对诺亚的父亲说:“艾利克斯,我要去找你弟弟,我要去把他劝回来。”
“您想啥呢?他当年带着一帮族人要出走,连我爸都拦不住他,您又不是不知道。您这要是过去了,说不定连命都得丢在那儿。”
“刚刚诺亚读的神旨你也听到了,神明要我们团结,要爱彼此,不能各自为营。你弟弟不听我的话就算了,我不信他还敢不听神明的指示。”
“您是从小看着他长大的,他压根就不信这些指示,他只信他自己。您老还是多考虑会儿吧,实在不行等他下次再来部落的时候,您再和他谈,至少那样安全些。”
“那还得等多久?他上一次回部落还是四年前的事,谁知道下一次要到什么时候?再说了,等得越久,你弟弟的部落和我们的分歧就越大,说不定下一次他们再回来的时候,就是要和我们拼命了。”
“你啊……亏你还是个族长,”长老露出责难的神色,“到时候拼的可不是你和你弟弟的命,还有其他族人的命,全部都得搭进去!再说了,就算我们到时候赢了,要是有族人对你不满,又像你弟弟一样带着人出走怎么办?唯一的办法就是把你弟弟劝回来,给整个部落做个榜样。”
“做了榜样又怎样?迟早因为这个那个理由,还是会有人出走,难不成到时候我们还得一个个把他们劝回来?”
“就是得劝回来!你刚刚到底有没有听明白你儿子念了啥?”长老气得拍起了大腿,卷起的水流吓得周围的荧光鱼一阵乱窜,“我们必须团结,必须互相帮助,这是唯一的出路!”
“你不用说了,我已经想好了。我知道你弟弟不在乎神旨,但我知道他和我一样,喜欢研究那些古书,我过去跟他做个交易,只要他带着古书回归部落,我就让诺亚把所有古书翻译出来,让他和我们共享这些知识。事不宜迟,我现在就出发。”
话毕,长老立马起身朝密室的出口游去,只留父子二人坐在原地,被堆成一座座小山的古书所包围。
“我从小就认识他,这老家伙倔得很,要干什么事就算是来一百头鲨鱼都拦不住他。他要去就随他去,我才懒的管。”
但即使嘴上这么说,诺亚还是从父亲的眼里看到了掩饰不住的担忧。
到了夜晚,原本盘旋在部落上方的荧光鱼群都游到了不知名的远处去。海人们纷纷取出自家的灯笼,往里面填上鱼油,然后挂在家门口和路中央的灯柱上。黄绿色的幽光在珊瑚和鱼骨构筑的房屋间穿梭,时不时被海水的波纹扰乱。
诺亚躺在正中央的广场上,他的旁边矗立着鲸鱼的巨大骨架。等到了明天早晨,他的族人们会将这些骨架拆散折断,将长骨头做成房梁,将短骨头打磨成鱼叉,将碎骨头用绳子串在一起作为装饰。
诺亚觉得世间的一切都是这样循环往复的,一头鲸鱼死了,另一头鲸鱼就会出生,一座房子塌了,另一座房子就会立起来。也许有一天,海人们都会越长越大,变得和鲸鱼一样大,一样笨拙,到时候海底的龙虾和水母们会成群结队地捕杀海人,把他们的骨头做成房子和武器。
这时,他又想起了神明的那句话:“不要让一切重蹈覆辙。”
他觉得这句话有些可笑,因为他觉得一切都注定是要轮回的,没有谁能逃过这个规律。但他又想起神明曾说过人类是神奇的,他觉得这个人类应该指的就是海人们,可他又不知道海人到底神奇在哪里。
想了半天,诺亚依然找不到答案,于是他决定返回长老的密室,在那些古书里找出答案。可当他走到长老家门口时,他发现有一群神秘的身影正围在长老家的窗户旁,悉悉索索地在说些什么。
身影们吓了一大跳,纷纷转过身来。诺亚发现他们都是部落里与他年纪相仿的孩子们,有几个和他平日里还玩得挺好。
其中一个与诺亚从小玩到大的矮个子这时凑到诺亚旁边,低声问他:“诺亚,听说你在长老家里闹了大事,把长老都给气得出走了,是真的不?”
“大伙都看见了,长老今天背了个篮子,一句话都没说就游了出去,到现在都没回来。诶我说,你是不是把他那些宝贝书给弄坏了?”
诺亚抬了抬眉头,问他:“你是怎么知道长老的那些书的?”
矮个子笑了笑,说:“我上回在广场上练习翻跟斗,翻着翻着就撞到他家里去了,我看见他那时候正抱着几本书,就问他能不能给我看一眼。他说这书是部落的机密,只有族长和他有资格看,说完他就气冲冲把我撵出去了。”
说着,矮个子拍了拍诺亚的肩膀,“咱们也认识这么久了,要不你帮我个忙,去把那书拿出来给咱们看一眼呗?”
诺亚想起长老之前说的话,心想这些书迟早都要拿出来给所有人共享,于是他打开长老家的大门,对伙伴们招呼道:“进来吧,给我搭把手。”
诺亚带着这群年轻的海人们游进了密室里。游在前面的矮个子看到周围的书山,惊得瞪圆了眼睛。
诺亚对着身后的伙伴们喊道:“你们小心点,这些可都是神明留下来的古书!”
其中一个年轻海人拿起了一本古书,翻开之后,看着书里一页接一页的奇异符号,不由得疑惑道:“这里面写的都是啥?我怎么一个字都看不懂?”
“看不懂就对了,”诺亚这时骄傲地抱起了手臂,“这些可都是神明的文字,整个部落里只有我能读懂。先不说这些,你们各自选几本书,一起拿到广场上去,那里亮堂些。”
过了一会儿,诺亚就和伙伴们围坐在了广场上,每个人的手里都抱着两三本书,脸上满是期待地看着诺亚。
“我先!读我这本!”坐得最近的矮个子抢先举起手,把自己选的书递到了诺亚手上。诺亚把书接过来,清了清嗓子,说:“这本书叫做《中华神话》。”
他翻开第一页,开始读起全书的第一个故事。他读到从前有个叫女娲的神明出现在了天地间,她觉得自己十分寂寞,就用泥沙和水捏成了一个个小人,这些小人一碰到地面就变成了活人,满地乱跑。后来女娲觉得这样太辛苦,于是就让男人们和女人们互相配对,自己繁衍后代。人类就这样开始在世上生生不息。
“诺亚,这个女娲就是造出我们的神明吗?我们的神明不是叫塔利亚吗?”一个年纪最小的海人听完故事,忽然对诺亚问道。
“你傻啊,”旁边的矮个子代替诺亚回答道:“神殿里的那个塔利亚是神明的使者,不是神明。”
“那神明是怎么用泥沙捏出人的?”说着,这个年幼的海人从屁股下面捞起了一把海沙,在手里紧紧一握,沙子就从他的指间随着海水流了出来,“你看,这根本捏不住嘛。”
“那人家可是神明,本事自然大了去了,捏个人算什么?”诺亚说道。
“还有,故事里说男人和女人互相配对就能繁衍后代,那男人和女人到底是怎么——”
“你别问了,再问下去就没完了。给我下一本书。”诺亚赶紧打断了他。
坐在诺亚对面的一个海人这次抢先举起了手,立马把自己的书递给了诺亚。
这次诺亚没有从第一页开始,而是随便翻开了某一页。书里描述了一个叫做欧洲的地区,那里的人们信仰的是一个叫做上帝的神明。有一天上帝的信徒们忽然发起了审判女巫的活动,他们到处给女人们安上女巫的名号,说她们会使用邪恶的法术害人。他们将这些女人们的脑袋砍下来,将她们淹死,烧死,折磨致死。这种运动持续了三百多年,害死了无数的无辜百姓。
“什么是淹死和烧死?”那个此前问题连连的年幼海人此时又问道。
“就是……反正就是把人弄死。”诺亚自己也不太清楚。
“这帮人是不是脑子有毛病?明明大家都是女娲造出来的,为啥要找借口把别人杀了?”
这时,一个腰间别着把贝壳刀的海人对着伙伴们悄声说:“我听说,咱们部落里那些长着红鳞片的海人跟这些女巫有点像,要是和这些人一起出去打猎,一定会遇上鲨鱼群,到时候连回都回不来。”
另一个个头高大的海人听到这话顿时站了起来,其他人想起了他的母亲的身上就覆盖着红鳞片。他弓起腰,一个猛冲就将那个说闲话的海人扑倒在地,两人顿时扭打在一起,搅得周围泥沙四起。
诺亚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将两人强行分开。接着诺亚指着那个闲话者的鼻子,厉声警告道:“要是下次再让我听到你说这种话,我就告诉我爸去,让你家一块鱼油都分不到!”
训话结束后,众人又坐回了原位。这次还不等诺亚开口,一本书就被递到了他面前。他把书接过来,看见封面上写着《战争回忆录》五个大字。
他像之前一样,随意翻开一页读了起来。他读到有一个年轻人在19岁那年应召入伍,成为了一名士兵,为国家打了十多年的仗。这个年轻人在第一次冲锋中丢掉了左脚的两根脚趾,在一个夜晚中遭到敌军突袭,丢掉了半只耳朵,在一次白刃战中丢掉了一条右臂。在此之后他被送回了家乡,他娶了邻居家的姑娘,生了一儿一女。但过了没多久,战火就烧到了他的家乡,他的妻子和女儿被敌军蹂躏后杀死,他和儿子被抓去做了苦力。又过了数年,他的儿子在劳累中病死,他则在一个冬天写下了自己的一生,并在将自己的故事交给好友之后,把自己吊死在了一棵枯树上。而这一切只是书中的众多故事之一而已。
“什么是国家?什么是打仗?为什么要打仗?”听完了故事,那个年幼的海人再次不解地问道。
“国家……估计和我们的部落一样吧,打仗应该就是两个国家的人之间杀来杀去,至于为什么要打仗,我也不知道。”诺亚读完这个故事之后,总觉得自己的心里有点难受。
“诺亚……你说你叔叔会不会有一天也要和我们打仗?”一旁的矮个子忽然问道。
“不会,肯定不会,”诺亚用力地摇摇头,“今天长老之所以出走,就是要去把我叔叔劝回来,到时候他们会带着更多的书,回来和我们住在一起。”
虽然诺亚的语气很坚定,但当读完了这个故事之后,他的内心也开始不安起来。这时他忽然想起了长老的那句话——“我们必须团结,必须互相帮助,这是唯一的出路!”
阅读让原本漫长难耐的夜晚飞速流逝,当诺亚将最后一本书合起来时,他看见头顶正盘旋着活跃的荧光鱼群,散发着早晨独有的明亮绿光。他望向周围,发现原本只有七八人的小圈子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坐满了人。海人们的蓝绿色和暗红色鳞片在晨光下闪烁着晶莹的光泽,看得诺亚目眩不已。
此后的数天,诺亚都会一大早就坐在广场中央,通过一本本古书,向族人们讲述精彩的神话和历史,以及许多新奇的技术和知识,直到头顶的荧光鱼群散去。诺亚的父亲这时总会和妻子一起远远地看着诺亚,心里难免有些感慨。
直到一天清早,诺亚正要像往常一样翻开书本时,他忽然听见部落外围传来了一声呼喊:“长老回来了!他带着人一起回来了!”
包括诺亚在内的所有人都连忙放下手里的活,急匆匆游到呼喊的来源处。诺亚站在父亲身后,望见远处有一个青绿色的身影带领着身后暗红色的人群,正朝他们的部落赶来。
可父亲脸上并未露出喜色,他手里紧紧握着鱼叉枪,警惕地看向逐渐逼近的人群。
随着暗红色的海人们逐渐接近,诺亚看清了长老那张熟悉的脸,奇怪的是长老的表情看上去并不高兴,甚至有些恼怒。
“长老!长老!”诺亚朝着人群大喊。他看见长老抬起手,和他打了个招呼。
但紧接着,长老的手如一柄大刀般狠狠挥下,红色的海人们立即举起鱼叉枪,朝着部落的方向扣下了扳机。一把把鱼叉飞驰而来,顿时刺穿了十多个族人的身体。鲜血从他们的伤口处如爆炸般喷洒出来,不一会儿就将诺亚周围的海水染成了淡红色。
透过眼前的血水,诺亚看见长老抓起自己的头皮,一个筋斗就将身上的蓝绿色鳞片连皮撕了下来,露出了下面的暗红色鳞片,以及他叔叔迈尔斯那张凶狠狡诈的脸。那副浑身附满血污的姿态,让他想起了捕猎鲸鱼时的父亲。
迈尔斯的声音穿过海水,传到了每一个族人的耳朵里。有几个贪生怕死的族人听到这话,立马朝诺亚冲过来,要将他抓住献功。父亲见状立即抽出贝壳刀,一边护住诺亚,一边奋力挥刀砍翻了这几个突袭者。
父亲在诺亚身后猛地一推,随后就转身投入了战场。诺亚惊恐地穿过房屋和街道,回到了家中。他找出家里备用的鱼叉枪,然后躲进了母亲用于腌肉的隔间里,并用石头死死堵住了门口。
隔间里没有光源,他在一片漆黑中不停发着抖。他听见屋外传来的族人们的惨叫声,贝壳刀相击的脆响,鱼叉枪发射的尖啸声,还有海水翻腾,沙石四溅的声音。有那么几个瞬间,他甚至听见了父亲那强大又绝望的怒吼声。
过了一会儿,这些声响逐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房门被破坏,杂物被翻动的声响。他听见这些声音逐渐逼近,并最后出现在了他所处隔间的门口处。他手里紧紧握着鱼叉枪,瞄准了逐渐松动的房门。
终于,在一次又一次撞击之后,房门轰然倒塌,一个陌生的暗红色身影出现在了门口。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诺亚抢先扣下了扳机,鱼叉当即射了出去,刺穿了这个暗红色海人的胸口。
诺亚听见外面传来急促的喊叫声。他对着墙壁用力一蹬,就像条剑鱼般冲了出去。他看见街道上到处都是蓝绿色和红色的尸体,整个部落都已经被血色包围。血肉和房屋的残骸交织在一起,在海水中缓慢地浮动着。
几个暗红色的海人见到诺亚现身,立刻朝他冲了过来。诺亚无处可逃,只能向头顶奋力游去。他感到自己的脚有几次都碰到了追赶者的指尖,强烈的恐惧感让他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速度。他笔直地朝上游去,连头都不敢回,生怕看到他叔叔那恶魔般的身影再度出现。
渐渐地,他感受到自己体内出现了一股越来越剧烈的压力。他感到自己的身体像充了气一样肿胀了起来,他的嘴里尝到了鲜血的味道。他低头向下望去,发现原本熟悉的海底已消失在一片朦胧的深蓝中,他觉得自己已经无处可去,只能继续向上游。
渐渐地,他感到头顶传来了一股亮光,他的周围出现了他从未见过的海洋生物。他朝着那亮光继续游去,每当那光变亮一分,他就感觉自己的体内的痛苦加剧一分。
在不知道过了多久之后,诺亚忽然感到自己身边的海水在一瞬间消失了,而下一刻他又被某种力量拉了回去,重新被海水包围。他这时才明白,原来在他的头顶上一直存在着一个边界,这个边界就是海洋的尽头。
诺亚小心翼翼地再次探出头去,开始窥探周围的景色。他看见不远处有许多形状与鲸鱼相似的大家伙在海水上随着波浪起起落落,那些大家伙顶上长着一根触角,触角的最顶端绑着颜色各异的软皮,并在不知名的力量下不停摆动。它们的周围漂浮着许多碎片,形状各异,有些像珊瑚,有些像鱼骨,还有些像海人,只不过背上少了一片鳍,身上也没有光滑的鳞片,只有一层松松垮垮的外皮。诺亚觉得这些碎片和那些大家伙一样,都已经死了很久。
在诺亚周围的海面上覆盖着一层黏黏的物质,这种物质在光线下呈现出七彩斑斓的花纹,诺亚放眼望去,只见这种花纹似乎蔓延到了世界的边缘去,让他看不到尽头。这种花纹让诺亚想起了他在小时候从沙子里挖出来的那只漂亮贝壳,他觉得世界的本质也许就是这样的一只贝壳,里面包裹着摇摇晃晃的蓝色大海。
诺亚往上看去,他看见离他很远的地方飘着许多软乎乎的东西,并正在缓缓移动。他觉得那就是女娲造人的故事里提到的“天”。他看见这片天被一种奇异的光线染成了艳红色,他想起了自己族人们身体里喷涌而出的鲜血,想起了那头在海水中挣扎着死去的鲸鱼。
他感到自己肚子里的东西好像要立马从喉咙里全部冲出来,他全身都被难以忍受的剧痛所包围。鲜血从他的眼睛、嘴角和鳞片之间涌了出来,他感到周围的世界似乎在慢慢变暗。但他想再坚持一会儿,他想再多看看周围的景色。
他浮在海面上,看见天上那些软乎乎的家伙忽然散开,露出了一丝缝隙,一缕金红色的光芒从中流了下来,洒在了他的身上。渐渐地,那缝隙变得越来越大,诺亚觉得世间最伟大最神奇的事物即将在他面前现身,但在那之前,他就已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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