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子是画国画的。二十八岁那年,桂子离开画院,来到广州,先是做了两年页游。他对页游并无好感,认为那不是游戏,充其量算应用。流水线作业,同一款产品,换层皮,就成了新作。2010年,公司转型,撤掉游戏事业部。桂子是美术总监,觉得团队就这么散了可惜,于是带着原画组的几名成员,一起创业。桂子想做手游,他认为手游是大势所趋。那时智能手机在国内尚未兴起,提起手游,人们想到的还是五子棋贪吃蛇搬箱子之类的Java小游戏。
人有了,公司的名字也起好了,要做游戏,可没钱。而且,几个人全是美术,没有程序,怎么做。和很多小团队一样,先从美术外包做起。靠朋友介绍,通过以往的人脉接活。原画、场景、人物、动画、特效,什么都接。慢慢地,有了点名气。
这时,手游火了,大大小小的手游公司层出不穷。做了三年外包,也攒了些钱,大家觉得,是时候做自己想做的游戏了。做什么呢?凌沨提议,把猫将做成游戏。
猫将的原型是凌沨平时画着玩的一只小黑猫,名叫“小将”,画了好些年,没事就会画两笔,主要是为了练手,有时也会把它放进游戏里,还给它画过一套表情包。画得多了,凌沨觉得这只小黑猫有了生命,像老伙计,日夜陪在身边。她想以猫将为主角做一款单机游戏,有人物有故事有完整的世界观,就像她喜欢的《最终幻想7》。
公司改名猫将社,招了几名程序,美术外包之外,成立研发组。那是一段激情燃烧的日子,每个人都斗志昂扬,梦想着做出一款好游戏,哪怕不挣钱都可以,只要能被很多人玩到。吃饭的时候讨论,休息的时候讨论。渐渐地,小将有了伙伴,有了家人。沛公还为它创作了一个搭档,是一只大白熊。大家看到,都笑了:你是不是照着镜子画的啊。简直跟沛公的形象一模一样,又高又胖,憨憨的。
没有完整开发项目的经验,贸然做一款这么复杂的游戏,太冒险。最后决定,先从小游戏做起,周期短,成本低。如果能用这些小游戏让人记住猫将这个形象,今后就可以围绕它做更多更大的游戏。
做了几款小游戏,拿着它们找投资。桂子最常被问及的两个问题:做单机游戏,你靠什么挣钱?做原创IP,你得烧多少钱才能做起来?团队起初达成共识,不做氪金游戏,靠广告挣钱。可后来发现,这样根本找不到愿意发行的人,只好添加内购,像其它手游那样,卖金币卖钻石。
终于拉到一笔投资,团队扩张,搬到一处两百平米的场地。凌沨跟进装修,从设计到监工,花了两个月时间,把灰秃秃的毛坯房变成四十多人的办公场所。一进门,就能看见那只咧着嘴傻笑的小黑猫。随后一年,猫将社做了八款玩法各异的休闲手游,主角全是小将,但最后只上架了两款。上架不久,就被破解。搜索猫将游戏,弹出一堆“破解版”“无限钻石版”“无限金币修改”的结果。
钱没挣着,2016年年初,大家发现,市场的风向也变了。手游越做越复杂,门槛越来越高,小团队失去了竞争力。猫将社内部也出现分歧。战线拉得太长,人手不够分配,程序与美术不怎么合拍。以前背靠大公司,资源充足,有条件试错。如今凡事靠自己,没钱也没时间让你摸着石头过河。
主程走了,其他程序相继离开,研发部门散了。再后来,入不敷出,外包部门也被迫解散。短短一年,公司土崩瓦解,从四十多人缩减到只剩五六人。好不容易拉扯起来的团队,就这么没了。
桂子年少时的梦想,是成为鸟山明井上雄彦那样的漫画家,或是天野喜孝那样的插画家,常被人笑话不知天高地厚。十六岁时,迷茫过一阵,不知道该往哪儿去。借钱买了台电脑,在家学着用电脑画画。卖电脑的,是曾经和他一块儿画漫画的朋友。朋友劝他,你我都是普通人,没什么绘画天赋,也不是有钱人家的孩子,画这些东西又养活不了自己,玩玩可以,干嘛非得做这个,找个能挣钱的活计才是正事。
桂子家境不好。父亲下海经商失败,债台高筑。母亲是普通工人,维持着这个家庭。他们倒是不反对桂子画画,但觉得漫画是小孩画着玩的东西,如果真想走这条路,那就正经学点本事,学个几年,看能不能画出点名堂。父亲认识本地画院的一位国画家,带着桂子前去拜师。老师问桂子以前有没有在外面学过,桂子答没有。老师说,那可以收你,如果学过,我就教不了你了。道理简单:给你一张白纸,你可以轻松画出自己想画的东西,给你一幅半成品,让你改,很难改得好。
十九岁时,桂子跟随老师学习国画。其实心里不乐意。和很多年轻人一样,他觉得西画才是真功夫,讲究人体比例,讲究空间结构,讲究光影、质感和立体感,画什么像什么。至于国画,那是老年人修身养性的东西,不就是拿毛笔刷几下嘛,有什么可学。
学国画讲究师古人师造化,这两样是基础。第一节临摹课,老师让桂子临摹清朝石涛的一幅作品。桂子依葫芦画瓢,画在纸上,自我感觉挺像。老师看了一眼,说,太浮躁,你对国画毫无敬畏之心。桂子那时不信字如其人画如其人之类的说法,可老师是怎么看出来的。
老师很少讲技法,不会手把手教你怎么画石头怎么画树怎么画山水怎么画人物,而是让你自己悟,他从旁点拨。讲得多的,是为人处世的哲学和绘画艺术的理论。听着空洞,其中很多道理,桂子后来才渐渐领悟。
学到第四年,学不下去了。家境每况愈下,画得不安心。虽然老师免去了他的学费,可二十出头的小伙,也到了该养家糊口的年龄,哪能整天闷在屋里画山水花鸟。桂子想去外面的世界闯闯。老师自掏腰包给了他一千块钱作为盘缠,叮嘱他,无论多忙,不要忘记画画。
桂子去了广州,在一家图书公司画插图。每天画十几个小时,经常是凌晨两三点下班。辛苦倒没什么,可画的全是低龄向的儿童插图,难以发挥,薪酬也微薄。一年后,桂子回到老师身边,继续进修国画。之前学国画,图个一技之长。现在是真的想学,想扎扎实实把它学好。
跟着老师下乡写生。桂子喜欢写生,对所见之物瞬间抓型,考验的是观察和构图能力。他的写生速度很快,无需打稿,上手即画。初次写生,去的是桂林龙胜县大小寨。下着雨,山路泥泞,还遇到塌方。一群人背着包撑着伞,在当地人的带领下,走了五个小时。进到山里,被眼前的美景震撼。桂子在大小寨画了一个多月,住在村民家,早晨七点起床,进山,画到晚上八点。山里没有灯火,太阳沉下去后,四周黑漆漆的,路不好走,也容易迷失方向。到了晚饭的点,大家看桂子还没回来,漫山遍野地找,以为他失踪了。
又进修了三年,底子才算夯实。2007年,桂子加入市美术家协会,作品多次获奖。其中一幅十多米的长卷,《桂北山家》,描绘的是中国少数民族的大山大河和人文风情。这幅长卷,就是《最后的旅程》的源头。
曾经热闹的猫将社一下子变得冷清,凌沨不想呆在公司,也不想回家,就想跑得远远的,去哪儿都行。闭着眼在地图上胡乱指了个地方,杭州,背着包就去了。那是十月份,广州人还在穿短袖。到了杭州,正赶上寒潮,杭州人已经换上羽绒服。凌沨穿着短袖,在风里瑟瑟发抖。既然来了,总得去西湖转转吧。可这么冷,怎么去。索性躲在酒店里玩了七天手机,没出门。
一个人呆着的时候,想了很多。从小到大的那些事,放电影似的过了一遍。凌沨出生在农村,一个很普通的家庭,童年的乐趣是捏泥巴、捉龙虾、蹭小霸王玩。初中,认识了城里的同学,开始看动漫玩网游。放学后和同学一起泡网吧,上课也不听讲,趴在桌上画漫画。她那时的梦想也是当个漫画家。
没考上高中,凌沨进了职校。第一年报的是美术,隔壁是烹饪班和美发班。第二年转数字动漫,开学第一天,发现同桌是学电脑维修的,一打听才知道,数字动漫的报名人数不够开班,学校把电脑维修并了进来。第三年,听说外省有一所正经的艺术类院校在招生,兴冲冲地报了名。那是她第一次独自出远门。到了才发现和想象中完全不同,老师教的全是老掉牙的东西,学生也并不真心喜爱画画,只是因为文化课成绩欠佳,才不得不走这条路。学了几个月,觉得没意思,回了家。
凌沨不想就这么一辈子窝在小地方,向父母借了几千块钱,一个人跑到广州。怕父母担心,谎称是和朋友一起。租了个小房间,买了块数位板,不分昼夜地画。为了省钱,每天青菜番茄煮挂面。画了三个月,找到一份糊口的工作。业余时间用《RPGMaker》做了个小游戏,拿着它去游戏公司应聘。
一家做页游的公司录用了她。面试时,这家公司的美术总监对凌沨说,你做的东西其实挺幼稚,但看得出,你是那种只要自己喜欢就特别有热情的人,技术不行可以慢慢学,热情没有就没办法了。这个美术总监就是桂子。他玩了凌沨做的小游戏,还拿给同事看。同事说,这个很简单,我也能做。桂子说,可你做了吗?
凌沨十九岁,是部门年龄最小的员工。她知道自己功底不如人,暗自拿时间补。白天做不完晚上接着做,一遍画不好画两遍三遍。凌沨喜欢画同人,尤其是《最终幻想7》的同人,画了很多。这款游戏,她是读初中时玩的,画面早已过时,可还是玩得津津有味。通关后,她就想:今后一定要做一款这样的游戏。
决战前,克劳德劝同伴们离开飞空艇,去看看那些对他们而言重要的人,寻找战斗下去的理由。找不到也没关系,不一定非得回来,总不能打一场没理由的仗。大家四散而去,克劳德和蒂法走下飞空艇,坐在岩石上,一直等到天亮。第二天,大家都回来了。他们想明白了,自己是为何而战。这是凌沨印象最深的一段剧情。
公司解散后的那几个月,又发生了很多事。工作中,生活中,感情中,所有不好的事似乎全赶到了一块。桂子觉得恍惚,就像梦突然醒来,但还没醒透。一些东西在脑袋里兜兜转转,理不清,放不下。一些东西又像顽石,沉甸甸地压在那里,动不得。
桂子患了严重的抑郁和焦虑。从那以后,再也没有睡过一个完整连续的觉。只有碎片式的睡眠,困了,睡两三个小时,就会醒来。有位朋友常在凌晨三点到五点之间打电话给他。桂子问,你怎么知道我还没睡。朋友说,我认识一位患抑郁症的,照顾过她,八年了,病情反反复复,所以我知道那是什么感受,我担心你想不开。桂子安慰朋友,放心,我不会想不开,我不怕死,可我怕疼啊。
桂子认识的一些手游创业团队也都散了,要么转行干别的,要么进了大公司。桂子对凌沨他们说,要不咱们也散伙吧。大家不愿意。共事这么多年,彼此有感情,也有默契,分开后,再想找到志同道合的伙伴,难。而且,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有机会做自己的游戏,也做了些东西出来,不想就这么放弃。
讨论后,大家决定把《猫将》继续做下去。不再做小游戏,而是回归最初的想法,全力以赴做一款单机游戏。可眼前这几个人,和当年一样,全是美术,怎么做。
凌沨说,不就缺个程序么,我来学。桂子问她准备花多长时间学。凌沨说,两三年。桂子说,行吧,这两三年,我也给不了什么,顶多有地方住有东西吃。之前做美术外包,他还有些积蓄,够维持一阵。凌沨说,我也没别的要求。
做了九年美术,从零开始学程序。以前是握着压感笔画画,现在是敲键盘写代码,每天敲十几个小时。工具变了,思维也得转换。一点点啃,边学边做。一年后,凌沨做了个简单的试玩出来。虽然问题不少,但至少让猫将的世界重新活了过来。
新游戏名叫《猫将:克里斯物语》,凌沨是程序,兼美术和策划,美术主要由沛公完成。沛公是广州本地人。两人平时各做各的,交流就在网上,偶尔约着见个面,打顿牙祭。猫将社渐渐恢复了生气。凌沨和沛公埋头做游戏,而桂子呆在他自己屋里,关着门,不知道在捣鼓什么。
公司倒闭后,桂子浑浑噩噩过了大半年。睡不着,把自己关在屋里,每天玩游戏,抓到什么玩什么。有时候下了一款游戏,玩到一半,才发现自己不久前刚玩过。
回老家,和一个写书法的老朋友喝酒聊天。朋友说,老桂,你怎么整个人都蔫掉了。桂子告诉了朋友。朋友说,你与其这样天天打游戏,打完了又没结果,该面对的还是得面对,该抑郁的还是在抑郁,不如重新开始画画,你难道忘了自己是个画家吗,你可是正经加入美协的画家啊。桂子说,画画又不能解决问题。朋友说,先画着,每天画几笔,画得多了,说不定将来能成点什么事。
桂子想,也是,画画至少能留下点东西。可自从做游戏后,十年没怎么再画,还能画得好吗。朋友说,这个不用担心,有个词叫肌肉记忆,好比骑车,你学会了,哪怕十年不骑,还是蹬上就能走,你只管画就好了。
桂子重新拿起毛笔,写字画画。画着画着,信心一点点回来了。他试着画水墨人物,三国武将、日本武将、杨家将、金陵十二钗,陆陆续续画了百十来张。写的字画的画,拍下来,发朋友圈,发pixiv、artstation。还在哔哩哔哩站发过几段画画的视频,小几千的播放量,不算多,也不少。
那些年古风劲吹,水墨也跟着成了时尚,但噱头居多。拿书法来说,从商品包装、广告宣传到游戏影视,日常所见的很多书法,是江湖书法。刻意用枯笔刷出飞白,拖笔颤笔,耍各种花活。外行人觉得好看,觉得有挥毫泼墨的奔放,有狂放不羁的霸气,其实与书法没什么关系,顶多算字体设计或行为艺术。传统书法讲究笔笔见笔,见骨见力,行笔走势得让人看清楚,每一笔都要有清晰的笔锋。
水墨画也是如此。工艺美术品市场售卖的很多所谓的国画,实为“行画”,光鲜花俏的牡丹图、粗糙写意的山水画,只是装饰品。真正的中国画,讲究线条,讲究笔力,笔为骨墨为肉,运好笔,才能发挥墨的作用。否则,只是拿毛笔蘸了墨汁在宣纸上作的一幅图而已。
噱头就是噱头,非得鼓吹成对传统艺术的创新,桂子觉得,那是本末倒置。创新,你至少得知道它原本是什么样。他有个想法:能不能把水墨与二次元结合起来,借助年轻人喜爱的题材,让他们了解真正的中国画。
桂子用水墨画了些游戏里的人物。《阴阳师》的八百比丘尼,双臂舒展,两股粗辫垂在胸前。《仁王》的怨灵鬼,张牙舞爪,作势前扑。《英雄联盟》的菲奥娜,手持利刃,侧身回眸。《尼尔:机械纪元》的2B,左手巨剑右手武士刀,被机械生物层层包围。国画的人物难画,也不易被理解,很多人欣赏不来:这些水墨涂出的人物,歪歪扭扭,既不真实,也不漂亮,究竟好在哪儿。
年轻人最容易接受的,可能还是游戏。桂子想做水墨游戏。2017年,市面上只有少数几款水墨风格的游戏,在他看来,意境不足。有的是以水彩或工笔模拟水墨的形式,有的只是以黑白笔刷做出的效果,与中国传统水墨没多大关系,无论形还是神,都差得远。
桂子想做一款承前启后的水墨游戏,既传达国画之美,又有所创新,就像当年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的那些老艺术家们所做的尝试。上世纪六十年代到八十年代,上海美影厂创作了《小蝌蚪找妈妈》《山水情》《牧笛》《鹿铃》四部水墨动画。那可是正儿八经的国画,拿毛笔画在宣纸上,再做成动画,每一帧都堪称艺术。可这些动画是怎么做出来的呢?水墨画没有轮廓线,水墨是在宣纸上自然渲染而成。墨色有浓淡,力道有大小,一笔下去,会生出很多变化,不可能作出两幅一模一样的画。那个年代又没有电脑,所以,应该不是逐帧画的。有人说是分层上色,涂在多张透明胶片上,再通过特殊的摄影手法,逐张拍摄而后叠加。可有些画面,比如水草,做出了今天借助动画软件才能实现的液化效果,当年的那些老艺术家们是怎么办到的?
搞美术的,多少有些随性,灵感来了,一拍脑门,就想做。桂子找凌沨商量,要不咱们把《猫将》改成水墨游戏?凌沨不同意。《猫将》最初的设定就是卡通风格,怎么改。而且,团队的其他人都不懂水墨,只有你一个人懂,怎么做。
桂子想想也是,那就自己先试试看。他把十年前画的那幅水墨长卷拿了出来。游戏的名字想好了,就叫《子之旅:最后的旅程》。
为什么叫《最后的旅程》?就是字面意思。做了这么些年游戏,难免对这个行业有些心灰意冷,桂子心想,等做完这款,无论成败,不再做游戏。
十多年前,还在学画时,桂子打过一场官司。有家名气颇大的出版社出了本电脑动画设计教程,作者是某高校动画系讲师,书中盗用了桂子创作的一幅插画。那个年代,没有微博没有朋友圈没有社交平台,网上的一个无名作者,没什么影响力,就算被侵权,也找不到地方申诉。一般人碰到这种情况,会选择息事宁人,不愿折腾,也不想得罪出版社。可桂子咽不下这口气。
他三番五次找出版社讨说法。出版社说,要不私了吧,给你几百块钱稿费,你要是还不满意,就去告我们好了,随你。这叫什么事,你盗用了我的画,连句像样的道歉都没有。桂子气不过,把对方告上了法庭,不为钱,就为争这口气。谁主张谁举证,为了证明自己就是原作者,需要联系刊登过这幅画的网站和杂志。杂志已经停刊,桂子费尽周折,才拿到证据。官司打了一年多,对方始终拒绝赔偿拒绝道歉,一审二审,最后强制执行,才赔了一万。
一次休庭时,出版社的人对桂子口出不逊:你以为你是谁,你什么都不是,就是一破作者,一个无名小卒,我们是大出版社是事业单位,你有什么资格告我们。
没名气的小作者,就该被有权有势的摁着脑袋欺负?桂子当然没法接受。
做游戏这些年,也有过类似的憋屈,被人拿着数据敲打脑袋:你这样做游戏是不对的,这样做是挣不到钱的,这样的游戏就算做出来也没人玩。桂子不服。那些山寨的抄袭的都成功大发了,认认真真做原创的反而吃不上饭,哪有这种道理?
照桂子的想法,《最后的旅程》的大部分素材必须一幅幅手绘,包括动画。用电脑做,虽然省事,但失去了水墨的韵味。他一直记着初学国画时,老师的那句教诲:对国画要有敬畏之心,不可敷衍。
逐帧手绘,不仅工作量大,而且有很多工艺上的难题。2017年6月,猫将社参加GameJam广州站活动,桂子与朋友合作了一款水墨画风的解谜小游戏《萤火虫》,就是为了试验能否在游戏里还原水墨的真实效果。其他人握着鼠标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脑屏幕,桂子拿着毛笔在铺开的宣纸上低头画画,像是古人穿越时空来到了现代。做完《萤火虫》,心里有了底:这条路走得通。
2017年夏天的东京电玩展,猫将社报名参加。起初只递交了《猫将:克里斯物语》的材料,桂子临时起意,想把《最后的旅程》也带上。最后十来天,通宵达旦,把试玩所需的素材画好,留给程序的时间只剩五天。去日本的路上,凌沨还在埋头写代码。
展位不大,长约两米,两款风格迥异的游戏挤在一起。《最后的旅程》的背景展板是桂子画的一幅水墨原画:女孩坐在树上,秀发间落满鲜花。男孩趴在枝上,长发于风中飞舞。女主角名叫子月,她的形象,桂子改过好几版。刚开始是一个披着红头巾穿着红裙的小女孩,较抽象,没有太多细节,只是为了让人物从黑白画卷里跳出来。后来换成一个少数民族女孩,戴着华丽的头饰。桂子喜欢壮族和苗族的服饰,以前下乡写生,画过不少。可放在游戏里,辨识度不高,最后改成了穿汉服的女孩。
这一版试玩没什么可玩性,主要是呈现水墨的效果。玩家控制女孩,行走在一幅水墨长卷里。有山有水有树有石,浓淡相宜,远近分明。有泛舟垂钓的闲适,也有鲜花绽放的绚烂。参展期间,《最后的旅程》被几家日本媒体报道,主要是对它的意境感兴趣:“抒情的音乐、缓慢的节奏,以及偶尔出现的汉诗,让人感受到远离尘世的时间流逝。”
在日本观众面前展示中国的水墨画,感觉有些微妙。2014年,桂子带着他的水墨长卷去美国参加动漫展时,发现很多外国人一提起水墨,首先想到的是日本,而非中国。这两年,他画过一些日本战国武将的水墨插画,又有人质疑他是“精日”,否则为什么要用中国画给日本武将画像。桂子哭笑不得。以前玩的那些三国游戏,《三国志》《吞食天地》《真·三国无双》,都是日本人做的,大家熟悉的那些三国游戏人物,也是日本人画的。既然日本人可以把我们的三国武将画得这么好,为什么中国人就不能用自己的方式画日本武将?这次参加东京电玩展,桂子特意挑了十幅自己画的日本战国武将的水墨画,印成卡片,带到会场,送给试玩者,反响不错。
《猫将:克里斯物语》不像《最后的旅程》那样风格化,这是一款传统的横版动作角色扮演游戏。凌沨在现场碰到不少有趣的玩家。一位扎辫子戴草帽的小朋友,只比桌子高一头,站在电脑前拿着手柄玩得起劲,她的母亲蹲在旁边,小声地为她讲解游戏的剧情对白。后面那位,一看就是高手,不用教,很快使出一些高难度的动作,一路砍瓜切菜,可碰到关底BOSS,却卡了壳,打了半小时,还没过。再看这位,不怎么会玩,一路磕磕绊绊,小心翼翼,关底的BOSS,居然一次就打过了。凌沨看在眼里,心想,果然,凡事不可急于求成。
后面这一年,凌沨暂缓《克里斯物语》的进度,把重心转到了《最后的旅程》上。两款游戏,就这么一个程序,只能轮番做。2018年东京电玩展,猫将社也参加了。《最后的旅程》此时已有两个场景,也有了具体的谜题,收集花瓣、画出汉字的正确笔划。有大陆媒体报道时,将它误写为是中国台湾团队开发的,可能潜意识还是以为,这类传统文化向的游戏,中国台湾的团队更擅长。
去日本参展,一是为了与同行与玩家交流,二是为了找发行找投资。国内一些大公司看过他们的游戏,但并无后文。桂子也同这些大公司分享了自己在水墨游戏方面的心得。老师教国画时说过,有本事的人不怕同别人分享,有交流才有进步。可这是商业圈,不是艺术圈。艺术风格难以模仿,而创意或技术是可以借鉴的。巧合也好,借鉴也罢,2018年以后,市面上的水墨风游戏多了起来。桂子不以为意,他想做的,是《山水情》那样能够比肩艺术品的东西。可谁愿意投钱给搞艺术的呢。
2018年夏天,桂子去南京、苏州和杭州等地写生,为《最后的旅程》积累素材。跑了几趟,就打消了这个念头。来回一趟的开销,相当于大家几个月的饭钱。还是老老实实呆在屋里画画,更省钱。
这年秋天,中国独立游戏纪录片《独行》上映。制片人拼命玩三郎找到桂子,请他为电影海报写标题。这两个字,桂子写了一百多张。
可骑三岁了。2016年团队解散时,见大家情绪低落,桂子想买条狗活跃一下气氛。凌沨喜欢萨摩耶,高高大大的,名字也想好了,就叫“可骑”。可看来看去,发现还是柯基好养,温顺可爱,又容易打理。柯基的腿这么短,显然不可骑。但名字已经取好,也就不改了。谁负责遛,谁负责喂,谁负责打扫,各有分工。到了最后,佳佳一个人把这些活儿全包了,她喜欢宠物。
可骑三岁,意味着猫将社死而复生已经三年。这三年,深居简出,日子过得节俭。桂子和凌沨平时自己做饭,不叫外卖,很少下馆子,很少赴朋友的应酬,也不怎么参加游戏圈的活动。最大的开销是房租。公司倒闭后,桂子在附近租了一套商住两用房,八十平米,复式。他和凌沨两个人,自己铺地板、贴墙纸、选家具,买来博古架、平头案、圈椅、茶几,将屋子布置得古色古香。桂子把他画的几幅水墨装裱好,挂在墙上。
两间卧室,楼下这间是凌沨做游戏的地方,不到十平米,中间有一小块空地,白天铺瑜伽垫锻炼,晚上打地铺睡觉。做游戏这十年,她一直是睡地铺。她不喜欢床这种难以移动的大件家具,打地铺多方便,想睡哪儿就睡哪儿,随时可以卷铺盖走人。
楼上那间,是桂子用电脑的地方。夏天热,楼上呆不住人,桂子又不舍得一直开空调,睡觉就在楼梯旁边的隔间摆了个沙发。从创业时起,他就住公司,睡沙发。睡了这么多年沙发,几乎已经忘记四仰八叉躺在床上的感觉。
桂子睡眠不好,一睁眼,有时是中午,有时是半夜。从沙发上爬起来,下楼。客厅有一张平头案,他在这里写书法画水墨。桌面墨迹斑斑,笔墨纸砚一字铺开,别无他物。左右两侧各立着一盏灯笼,靠墙倚着一摞画和“独行”两个大字。墙上挂着的,有一幅小倩。桂子年轻时喜欢电影《倩女幽魂》,尤其是王祖贤扮演的小倩,很有仙气。差不多有十年时间,他一直想用水墨勾出小倩的形象,可总觉得把握不住感觉。直到有一天,脑海里闪过一幅画面,提起笔,一气呵成。
自从转职写程序,凌沨就没怎么再画过画。一次,心血来潮想画点东西。画了五个小时,手就开始酸痛。搁以前,一口气画十来个小时也不觉得累。
猫将社终于有了自己的程序核心,可钱没了。《克里斯物语》的框架已经搭得七七八八,这时放弃,太可惜。有朋友知道后,特地从外地赶到广州,给了桂子一笔钱。朋友说,这笔钱不是投资,也不必还,你想拿它做什么就做什么,我不管,我就是希望你们活下来,把想做的事给做了。两人认识多年,此前只见过一面,不知道朋友为什么这么信任他。
这笔钱救了猫将社。凌沨和沛公全力开发《克里斯物语》,桂子的《最后的旅程》暂停。不过他也没闲着,画画之外,又开辟了一块新阵地,够他忙活一阵。
桂子瘦瘦高高,留着山羊胡,挽着发髻,白衫蓝袍,像个道长。说话时气定神闲,一口桂普。他冲着摄像头作了个揖,道了声谢,然后抖开扇子,微笑道:“莫忘三连。”这一身就是他平日的装扮,不是为了拍视频而特意捯饰的。
桂子如今是哔哩哔哩站的UP主,更新得并不勤快,也很随意,想到什么就拍一段。最初在这里发写字画画的视频,一是为分享,二是让自己有画下去的动力。有人点赞有人追,心里总是高兴。早期做的视频,内容单调,镜头里只有一只握着笔的手,在纸上不停移动,从空白到有了线条再有了各种细节,山水人物跃然纸上。这样的视频没人看,得有点剪辑感才行。2019年夏天,他发了一段速写《桂林小景》的视频,有片头有配乐有运镜,播放量从几千跳到两万。又画了幅《仕女图》,六万多次播放。再后来,他亲自出镜,聊自己学画的一些经历和心得,标题是《三十年绘画生涯,十年空白期,发生了什么》。桂子担心自己不懂年轻人的语言,拍出来的东西不伦不类,没想到挺受欢迎,这期的播放量涨到十五万。
接下来再画点什么呢。桂子看过一段叫做《丽人行》的古典群舞,很美,他想把那些舞姿画下来。《最后的旅程》也安排有少量舞蹈动作,正好借这个机会练练手。起初只想画几张,画着画着,画了三十张。静态不足以表现舞姿之美,索性做起了动画。先是做了十秒,越做越长,最后成了一段近两分钟的动画。做逐帧动画比想象的难,人物神态的还原、动作身姿的把握,都难。工作量也大,不到两分钟的动画,满打满算画了近五百个小时,就在楼上那间热得呆不住人的屋里。
2019年年底,这段《笔尖上的丽人行》的视频被哔哩哔哩推上首页,一下子火了,播放量七十多万。桂子又花三个月时间,做了一段《笔尖上的水月洛神》的动画,改编自《水月洛神》舞蹈。他喜欢唐诗逸的独舞,有节奏有张力,刚柔并济。不过这期只有四万多播放量。网络时代,一件作品能不能走红,往往是由平台而非作者决定。就像做游戏,多数时候是发行商说了算。作者能做什么呢?只能继续埋头创作,期待有一天自己的作品会被更多的人看到。
桂子还拍过一些日常或搞笑的视频,播放量落回几千。指着UP主这个身份吃饭,不现实,但至少可以在年轻人中间攒点人气。以前,桂子不在乎这些,做自己想做的,有没有人关注,无所谓。可现在,不得不在乎。他希望更多的人知道猫将社,知道这里有几个认真做事的人。
去年夏天,桂子去一家裁缝店学做汉服,全缘边褙子、宋裤、百褶裙,拿尺子画,用剪刀裁,踩缝纫机,学了一个月,把子月和先生的衣服做了出来。《最后的旅程》改了设定,少数民族女孩改成汉族女孩,男孩变成了老先生。原本是爱情故事,如今讲的是一个师承的故事。老先生开了间小店,一边维持生计,一边向女孩传授国画。这个老先生,就是桂子自己。当年,他的老师将这门艺术传授给他,他希望通过游戏再把它传承下去。
当初离开画院,桂子给自己定的人生规划是:趁年轻,做几款拿得出手的游戏,到得五十岁,回家安心画画。转眼四十来岁,却还在为生计犯愁。这些年,抑郁和焦虑之外,又患上了耳鸣。右耳,起初是夜深人静时如昆虫扇动翅膀般的嗡嗡声,去医院看过几次,查不出原因。声音越来越响,如今是机器般的轰鸣,一刻不停。睡眠质量更加糟糕,迷迷糊糊睡两个小时,醒来如同没睡,画画的效率也低了很多。
《笔尖上的丽人行》意外走红,给了他一些启发。假如实在没机会把《最后的旅程》做成游戏,索性和盘托出,把画好的素材拍成视频给大家看。既然目的是向年轻人传达国画之美,不一定非得做成游戏。没法用游戏验证自己的想法,固然有些遗憾。可话说回来,一款游戏能改变什么呢?什么也改变不了。成功了,只是被山寨抄袭的目标。失败了,只是堆积如山的素材。
去年年底,桂子把他十五年前在桂林画的线稿配上书法,重新设计排版,印刷装订,取名《桂林山水甲天下》。这是他的第一本插画集。今后就算不做游戏,还可以当画家,靠卖画挣钱,但愿饿不死。
现在画画,心境又有了不同。朋友当年的那个问题,“干嘛非得做这个”,他或许知道该怎么答了。什么是画家?桂子觉得不能只以水平的高低衡量,还得看你是否真的热爱画画。有钱也要画,吃不饱也要画,人生中的任何障碍都阻止不了你画画。不画就难受,画不好就不舒服。别人夸你画得好,别人笑你画得烂,全无所谓。因为你就是想画。
这两年,凌沨发在朋友圈的动态,清一色是英语学习的打卡记录,没有别的。打卡也不是为了督促自己,而是为了向别人表明她还活着,还在学习,还在做游戏。
和编程一样,凌沨学英语也几乎是零基础起步。她的英语原本只有小学水平,只能听懂“Hello. How are you? Fine. Thank you.”这样的对话。刚开始,每天至少学四个小时,有了一定基础后,每天保持一两个小时。利用碎片时间,打开手机,刷牙洗脸时听,做饭吃饭时听,跑步时听。身边没有英语学习的环境,就想办法创造,电脑和手机的操作系统全部换成英文版,看电影玩游戏尽量选英文字幕。如今,阅读英文的技术资料、看英文的视频,她已经毫无障碍,日常交流也没什么问题。
健身也打了几年卡,只是没发朋友圈,怕惹人烦。健身的初衷是为了减重,后来是为了做游戏。对凌沨来说,做游戏早已不是兴趣那么简单,而是成了一辈子的事。不做游戏,人生仿佛失去了方向和意义。她甚至觉得,只要把《猫将》做出来,此生无憾。做五年做十年,只要活得足够长,总会离目标越来越近。所以,她需要一副好身体。以前不在乎,觉得人这辈子活满五十岁就够本了。现在想想,五十岁才哪儿到哪儿啊。前三十年,辛辛苦苦学了这么些东西,为的不就是做自己想做的事嘛,等到终于可以做出点成就的时候,万一莫名其妙挂了,那可就太不划算了。
凌沨平日的饮食很简单。早晨面包加奶茶,奶茶是自己用牛奶和茶调的,再加点燕麦,总共多少热量,心里有数。中午清水煮蔬菜,捞出来,浇点酱油。鸡胸脯肉也是清蒸,不放佐料。吃得清淡,一是健康,二是省事。连做带吃,二十分钟搞定。清水煮完,把菜撩起来,水一倒,锅都不用洗。而且省钱,一天的开销不到二十块钱。
虽然在同一屋檐下,可凌沨与桂子的作息完全不同,有时候,一天也打不了照面。桂子的时间被切割得很碎,睡一两个小时就会醒,醒几个小时又接着睡。而凌沨的时间划成了整整齐齐的两大块。
自己做游戏,有一个好处:没人管,也不必管别人。无论现在几点,醒了就起,困了就睡,凌沨觉得这样反而比严格遵照作息表几点做什么几点做什么效率更高。她的一天,不是按日出日落二十四小时计算。有时候工作十小时,睡六小时,这一天就是十六个小时。有时候工作十八小时,中间休息两小时,一口气睡十小时,这一天就是三十个小时。
每天宅在十平米的屋里,不觉得孤独,反而很享受。都说人是群居的动物,可在凌沨看来,群居才是困难的。一个人,可以百分百按照自己想要的方式生活,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什么时候做就什么时候做,不需要迁就别人的想法,不需要把精力花在相互妥协统一意见上。自娱自乐的方式很多,玩游戏、看电影、唱歌。想回现实世界看看,就上外面走一圈,逛逛公园、街道和寺庙,戴着耳机,看人来人往。
二十岁到三十岁,人生最美好的这段青春,全耗在了做游戏上。没有感情生活,没有银行存款,以世俗眼光来看,可谓一事无成。每年春节,凌沨回家,父母难免唠叨几句。其实父母也知道,以她的性格,说不动。妹妹说,幸好有你这块挡箭牌。
去年春节刚到家,疫情的消息就传开了,封城的传闻满天飞。凌沨首先想到的是:万一封城,被困在家里,岂不是做不成游戏了。在家呆了三天,大年初二,她就急匆匆赶回了广州。要隔离也得和游戏隔离在一起。
去年下半年,猫将社又没钱了。靠另一位做独立游戏的朋友资助,才撑到2021年。《克里斯物语》的框架已经搭好,凌沨和沛公正往里添加内容。他俩在细节上花了不少工夫,开门关门的节奏、掉血的数字怎么往外蹦、界面怎么往外弹。跳跃这个动作,原本只需要跳起和落下两段动画,凌沨把它拆解成了八段,屈膝、起跳、腾空、滞空、下落、蹲下、起身,再恢复站立的姿势。她觉得这样更合理,不那么生硬。
《克里斯物语》总共六章,第一章已经做完,约一个小时流程。顺利的话,明年年初可以完工。朋友资助的这笔钱,差不多够维持到那个时候。最坏的打算,万一钱花完了,游戏没能做出来,桂子的画也没卖出去,那就先想其它办法挣钱,等挣够了钱,再回来接着做。即便游戏顺利发售,凌沨也没指望它大卖,只要有足够的钱让她维持下去,接着做下一代,就够了。
猫将的世界很大。他们生活的大陆叫亚波莱恩,那里有依靠大吊机运作的发条城,有圣骑士和魔法师聚居的黎明堡;有尸鬼,类似僵尸的生物;有专门对付尸鬼的组织,叫灰烬之手。猫将的第一本设定集八十多页,只是这个世界的很小一部分,《克里斯物语》也只是其中的一小片故事。
克里斯是一只巧克力色的猫,他的家乡在布诺,一座充满热带风情的海滨小镇。那里的生活节奏很慢,大家终日悠哉游哉。克里斯和哥哥是在街坊邻居的照顾下长大的,他们的父母不知去向。克里斯从小向往无拘无束的生活,一心想成为英雄,干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他没有像哥哥那样加入正规军,而是当了佣兵,跟随前辈们四处闯荡。他发现,佣兵这个职业并非他想象的那样自由。他碰到很多不想做却又不得不做的事,他的很多观念也同身边的前辈们不太一样。克里斯我行我素,拒绝随波逐流,结果穷得一日三餐都成了问题,只能以修行的名义,跑到城外的山上,租了间猎人的小屋,独自居住。可他每天依旧干劲十足,东奔西跑地接一些零碎的小任务,乐在其中。
这是克里斯的故事,也是猫将社的故事,可能也是其他独立游戏开发者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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