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能经历些神奇的故事,就像之前那次连接平行世界的洗手间。而今天我要讲的故事,也是和洗手间有关。这是发生在几年前的事情,之所以要现在拿出来讲,不如说正因为它发生在几年前,对现在不会再产生什么影响了。
故事发生在一家居酒屋中,那也是我经常去的一家居酒屋。经常去的原因,一是因为老板是一位中文说的很好的日本人,经常聊一些自己在日本的旧事;二是老板很爱喝酒,如果你和他打好关系,他请你喝上一两杯也是常有的事。
还有一件事,就是因为那里的洗手间。请不要对我的这个说法产生误会,我并非有什么奇怪的癖好,那间洗手间也平平无奇,面积不大(毕竟是居酒屋里的洗手间)。说得具体一点,吸引我的应该是洗手间门口的那面镜子。
到这里,请容我简单介绍一下那家居酒屋的结构:从正门进去后便是分成了两个部分的大厅,靠门这边是榻榻米,另一边则是椅子和餐桌。这样的结构在居酒屋中当然是平平无奇的存在,但如果你想要去洗手间的话,就会发现隐藏在这普通场景之后的奥秘。沿着洗手间的标识,会走进一个狭长的走廊,说是狭长一点不为过,走廊的宽度最多只能让两个人侧身通过,并且这不是一条笔直的走廊,为了到达洗手间,客人要转过三道弯,如果某人患有密闭恐惧症的话,一定会两腿发软冷汗直流。在转过最后一道弯的时候,你会惊讶地发现在走廊尽头站着一个人直直地面对着你,而随着你的走近,那个人也会逐渐靠近,这时你才会发现那是一面镜子,要进入洗手间则要在镜子前左转,这样才算真正的达到洗手间。
这条颇有秘境色彩的走廊是用隔断分离出来的,也就是说是人为创造的,原本应该是与外面的部分融为一体,现在却被以这种复杂的方式隔绝出来。这一点始终令我充满疑问,毕竟对于一家饭馆来说,面积是至关重要的,像这样主动减少店内面积的做法显然不合常规。不过我对此也不能说些什么,只是在从洗手间出来后留意看了一下那面镜子,那是一面近一人高的黑框落地镜,镜子上放的墙上挂着一幅浮世绘风格的画,但是画的内容并不是浮世绘常见的题材,而是一片草地中的一个深坑。画的上方有一盏小小的壁灯,向画和镜子同时投下贫瘠的光线。
最令我在意的是镜子与墙面之间的部分,两者贴的紧紧的,几乎没有一丝缝隙,就像这面镜子是长在墙上的一样。
说实话,就是这条走廊和那面镜子吸引我一次次地到那家居酒屋去。尤其是那面镜子,虽然我已经不知道多少次走过那条走廊了,但每次转过最后一道弯角后看到镜子中的自己时还是会被惊吓一下。也正是因为我的经常光顾,很快就和店长熟络起来。好几次我正在吧台和店长喝酒聊天时——店长亲自调制的金汤力是镇店之宝——从洗手间出来的日本食客都会用醉酒后才会发出的模糊嗓音向店长问些什么,而每次店长都会微微向上牵动嘴角,很短促地回答一句,这时食客们则会无一例外地发出略显失望的笑声,而后回到餐桌前继续大快朵颐起来。终于有一次我实在忍受不住好奇,向店长询问他们说的到底是什么。
“没什么,”店长浅浅地喝了一口金汤力,“只是问洗手间门口的那面镜子后面是什么。”
“那面镜子后面是什么呢?”我也将酒杯放到嘴边,用无所谓的语气问道。
“只是墙壁而已。”店长又露出那种只有嘴角牵动的笑容。
“真的吗?”我将酒杯放下,语气变得有些严肃,刚一转头便发现店长正面无表情地看着我,我同样与他对视,我相信他能感受到我的意图,因为几秒后他便转头看向手边的酒杯。“真的,只是墙壁。”店长最后说。
一天晚上,我照例来居酒屋,刚一落座店长便拿着两杯金汤力坐在了我的面前,将其中一杯放在我的面前。
“我记得我没有点这杯酒,”说着我拿起酒杯喝了一口,“不过之后肯定还是会点的。”
“嗯——”店长喝了一口酒,转了转眼睛,“只是有些累了,想回去看看了。”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和店长都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喝着各自面前的金汤力。
“你之前问过我那面镜子的事,”店长终于开口,“我想现在可以和你说一说了。”
“在此之前——你喜欢喝威士忌吗?”我伸手打断了店长的话,顺着店长有些疑惑的眼神我接着说,“看你总是喝金汤力,想着你应该对金酒情有独钟吧,不知道威士忌合你胃口吗?”
“不用了,”我按住已经要起身的店长,“我有一瓶还算不错的威士忌,明天拿来好好喝一杯吧。”
店长看着我没有回话,之后点了点头起身离开了。那晚离开前我去了一趟洗手间,照例被那面镜子吓了一跳。这次我的心中还浮现出一种奇妙的感觉,熟悉中掺杂着兴奋,这感觉似乎勾起了我的某段记忆,让我的身体产生了种种感觉,我好像闻到了一种很久以前问到过的味道,那味道如此熟悉,然而我却想不起在哪里闻到过它。
第二天我特地选择晚一点的时间走进居酒屋,店里已经基本没有客人,服务员们正在收拾空着的餐桌,灯光也感觉比以前更加昏暗。店长拿来了两只杯子和一桶冰块,我则当着他的面将带来的威士忌打开,酒的味道如同神灯中的精灵一下从瓶口中冲出。“真是好酒。”店长笑着说。
喝掉几杯酒后,店里已经彻底没有了客人,服务员也到了该下班的时间,很快店里只剩下我和店长两个人。
“嗯,幽暗的走廊,怎么都不像应该出现在饭馆里的东西。是你修的?”
“镜子后面有东西?”我转过头看着店长,店长始终盯着泡在威士忌酒里正慢慢旋转的冰块。
“进去过了,正因为进去过了才不知道通到哪里,才用一面镜子把它封上,又建了这么一条走廊,就是为了防止有人再发现它,走进去。”
“没错。那不是一般的洞,当然起初我也以为那只是普通的洞,是上一任屋主因为某种原因——可能是装修——留下的。但当我站在那个洞的前面时,却没有任何感觉,按理说墙上突然出现一个黑黢黢的洞时,站在它面前人难免会心跳加快,幻想着里面通向什么奇怪的地方,或者里面可能隐藏着什么东西。但那时我什么感觉都没有,硬要说有什么的话,也只有虚无,如同面对没有通电的屏幕,你知道不会有什么出现在哪里。”
店长抬头看着天花板上的灯,喝了一口威士忌。我一直看着他的侧脸,见他始终没有说话,便开口问:“没有用手电筒什么往里照照看吗?”
“当然照过了,找来了一个老大的手电筒,射出的光简直就像电影里的探照灯一样。但是光线照进去,就像被吃掉一样,彻底消失不见了,连一米外都看不见。”
“还真是奇怪的洞,要是被顾客知道了怕是都不敢来了。”
“是啊,我当时想,好好的店里怎么能有一个来历不明的洞呢?而且万一这洞通向什么地方,晚上有人顺着进来偷东西也不是没有可能。这样想着,就必须要进去看看了。”
“确实,不过也没有什么办法了,硬着头皮也要进去!就这样我走了进去,手电筒当然带了,但是完全没有派上用场,打开后只能看到手电筒本身在发光,却连脚下的路都照不亮。我只往里走了几步,回头一看,身后也是一片黑暗,这时我才开始感到害怕。”店长一口喝干杯子里的酒,我拿过酒瓶又为他倒上半杯,店长又一饮而尽,深吸了几口气,这才继续讲下去。
“于是我伸手去摸身旁的洞壁,什么都没摸到。我一下明白过来,自己正身处一个完全黑暗的庞大空间中。”
“没错,才没走几步,我记得很清楚。我没有了办法,只能逼着自己往前走,说是往前走,其实根本没有方向感,只是一股脑儿地走着,没完没了地走。不知道走了多久,我突然听到了什么声音。”
不知道,不过这时我第一次感受到黑暗以外的东西,说是东西可能并不准确。总之我向着声音发出的方向继续走着,声音越来越明显,是鸟的叫声。”
“可不是吗!”店长提高了嗓音,“但是我也没有办法,只能朝着那鸟叫声跑去,这时我感觉到脚下的地面开始出现角度,我意识到我是在上坡,鸟叫声也越来越明显,我继续跑着,脑袋突然被撞了一下,这下可撞的不轻,我顿时眼冒金星。顾不上疼痛,我抬手摸了一下,摸到了一个平面,有些粗糙,感觉像是木头,于是我用力一推,阳光一下照了进来,好一会儿我才能看清东西,向旁边仔细一看,那确实是一块木板,而我此时正站在一片草地中的一个坑里,坑有一人深,地面还超出我的脑袋上面一点。”
“我费劲从坑里爬出来后,完全不知道自己正身处何处,而且奇怪的是我走进洞里时明明是晚上,现在却有个大太阳正挂在我的脑袋顶上。我掏出手机,时间也显示是上午十点多。我四处看了看,发现在不远处有一间房子。想着也许能问问住在那里的人,我便向那边走去,到了跟前才发现那是一幢很大的别墅,通体都是白色的。
“我敲了敲门,没有回应,轻轻一推,门居然开了。于是我脱了鞋子蹑手蹑脚地走了进去,一层有几间屋子,我都打开门看了,没有人在。其中一间应该是一个画室,靠着墙放着几幅已经完成的油画,看来主人是画家,我想。这时我注意到画架上有一幅画,走近一看,那幅画上正画着那个坑。和其他油画不同,那是一幅浮世绘,或者说是浮世绘风格的。我走到画架前,仔细看着那个坑,虽然是浮世绘,却又感觉无比的真实,简直就像下一面就能看见一个和我一模一样的人从里面爬出来。这样想着,我突然听到外面房门打开的声音。
“我顿时不知所措,要是被当作小偷抓起来也就罢了,关键是我不知自己身处何地,万一主人拿着什么武器,一看到我就开了枪,那就太可怕了。毕竟我的鞋此刻正放在门口。这样想着,脚步声越来越近,最终在画室门前停住了。我大气不敢出一个,额头上开始不停地流汗。门把手开始转动,门锁咔哒一声打开,接着我就回来了。”
“没错,我一下回过神来,自己正站在店里,脚上没有穿鞋,额头隐隐作痛。低头一看,怀里正抱着那幅画着深坑的画。”
“真是不可思议。”我深吸一口气,看着老板,“所以你才用一面镜子把洞封上吗?”
“原来如此,不过,”我喝了一口威士忌,想起什么似的问道,“为什么用镜子呢?”
“因为我总觉得当时站在门前的其实是我自己。”老板头也没抬地答道,“很好笑吧?不过我确实是这样想的。在那之后我经常会想起这件事,并不是因为觉得害怕,当然害怕当时也是有的,但相比害怕,更多的是失落——我总觉得有什么东西留在了那里,当然不是那双鞋子,而是关乎我个人的什么东西。你看,我从那里带回来了这幅画,相对的,肯定也会留下什么所谓交换,而门口的脚步声也许就是留在那里的我的什么。事实上这种感觉也越来越强烈,让我必须有所行动。”
我与老板道别后再也没有见过他,只知道他很快地关了店,离开了。至于是不是从洞里离开的,我不知道,当然也不知道他有没有找到那个坑、那个房子。听说那家店现在变成了一个酒吧,现任老板有没有发现那个洞呢?有没有也走进去然后发现草地中的深坑,和那纯白的房子呢?我并不清楚,毕竟在那之后我再也没有去过那家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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