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说,炎夏国土为龙身化成。远古战争时,一条名为“夏龙”的古龙力竭而亡,它的力量无比强大,以至于即便生命已逝,它的躯体也没有腐烂,骨肉化成了岩山泥土,血液则变成了江河溪水。它体内最强壮的一条血管,便是如今由北向东、横跨全国,连接大小江流,直奔海洋的向天江。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子民,依靠向天江朝各地供应水源、构建贸易航道。如今,索尔和叶芙林两人也乘坐小舟,穿过了分流,来到了主干,被这条母亲河承载着,划向极北之地。
从翠海森林出发到现在已经过了多少时日,索尔并没有计算。因为这一段时间并没有起什么风波:每天都是白天两人交替划船,除非迫不得已,绝不停留。一路上他们偶尔会遇到村庄城市,不过叶芙林从未上岸过夜,只是在沿途的港口进行简单的交易,买新的地图、御寒衣物与建议帐篷之类的必需物品后,便立刻离开。
到下午,他们便会沿着岸边寻找合适的地方扎营。在夜晚的篝火旁,叶芙林会陪索尔烧烤,讲故事,还会指导他练功。以往索尔练习时并不理解的地方,经过叶芙林指点,当即茅塞顿开。他有错的地方,叶芙林也会立刻指出要求改正,告诉他哪里该放松,哪里该紧张。偶尔,她还会在路边随手捡一根木棍削直,陪索尔练习。
“你拿的虽然是手杖,使的却是刀法。”叶芙林如此指点索尔,“不要将它当做棍子乱挥,想象它是一把刀,认清它的刀尖、刀刃和刀背,才能知道这手杖怎么使。”
“你说的和我姥爷讲的有些地方不太一样,为什么?会不会练岔?”索尔有点担忧。
“因为你姥爷教你的是练法,我告诉你的是打法。你平时练功的时候会觉得劳累,是因为练法就是要锻炼你的身体与意识。真打起来自然不能那么打,没打几步就把自己累死了。”
讲到这里,叶芙林摇头叹气,“本来你应该再过一段时间才开始练打法的。现在情况紧急,我也顾不了那么多。希望别是害了你。”
练武的过程枯燥乏味,也更加需要人专心、集中精神,叶芙林却时不时在索尔练功的时候聊天,和他说一些关于武功的事。在讲刀法时,她说:“俗话讲,天地君亲师,刀也有如此说法。刀刃是天,刀背是地,刀锷叫君,刀把则是亲,至于刀鞘,则被叫做师。因为刀向上弯曲,是张扬的形状,刀鞘能管住使刀的人,人行走于世,必须要接受老师管教,藏住锋芒。有意思的是,我父亲和我说,刀尖三寸的地方才叫刀。”
叶芙林想了想,不耐烦地回复:“算了,当我乱说。你还没到那地步,先继续练基本功吧。”
不过,无论叶芙林讲的事多有趣,索尔都不敢分心。因为每次叶芙林在说事的时候,都会悄声无息地溜到索尔背后,突然干扰他练功。要么是趁他练前进、后撤时冷不丁出腿绊他一脚,要么就是在他站桩时突然拍他手臂、摸他的腰腹。幸好索尔练得够久,即使被吓到,至少也不会乱了架势。叶芙林每次“恶作剧”完后,看见索尔架势不乱、该放松或紧张的地方都对,就会心满意足地坐到篝火旁,说:“接着练吧。”
旅途上,精灵小舟为旅行帮了大忙,他们极少需要担心水势凶猛与否的问题,在魔法的庇护下,小舟无论何时都能如履平地,这大大加快了旅程的进度。借助全国地图上绘画的航道图,他们可以只取主干道,不受阻碍地前进。
不过,快速的旅行反倒让索尔感到些许可惜。倒也不是安全让他觉得乏味无聊,而是叶芙林一直催促赶路,以至于他根本来不及欣赏沿途的美景、了解当地的风土人情,就必须与两岸的美丽景色告别。毕竟,精灵领主的忠告仍在两人耳旁回响。越往北走,那股神秘的邪恶力量便越强大。没有时间让他享受旅行的快乐。可在船上休息时,他仍会不自觉地看向两侧。想象这两侧的遮日巨山背后的自然风光,想象沿途经过的城镇有何等规模、街道如何热闹。要不是赶路要紧,他多想踏上土地,四处走走、看看。叶芙林好像发现了这位男孩的心思,便在划船时依然给他讲故事:
“在以前很长一段时间,学术界都在争论一个问题:生命的起源到底在哪?当然,各国都说自己国家是起源地,而炎夏内部,都在争论起源是南是北。众派系各执一词,争论不休。”
“根据传说,神使和绯龙是在北连山脉搭建火炉创造的生命,那生命的起源不就应该在北连山脉吗?”
叶芙林忍俊不禁:“历史的研究并不能这么简单。传说必然有它的参考价值,可是在长时间的流传中,它必定经受了大量的曲解、修改。所以不能全盘接受。现在各个信仰的派系不久会根据自己的立场,将传说修改,当做宣传工具讲述给大家吗?想要还原历史的原貌,非得考古、取证才可。曾经炎夏的学术界主张北方气候寒冷、土地贫瘠,不利于发展文明,南方气候温和、水土宜人,是文明的最佳摇篮。南方起源说很长一段时间都占据着主流。不过数十年前,炎夏国向北方开拓疆土后,许多新的考古发现却对这个说法构成了挑战。学者们在未曾踏足过的北方,挖掘出了经过栽培的稻谷、精心打磨的工具与陶器。它们所承载的岁月,整个炎夏都难以望其项背。如今北方战乱平息、局势缓和,除了贸易的商人与镇守边疆的战士,无数学者也远渡而来,渴望探明世界的奥秘。”
“那这么说,岂不是已经有人去北连山脉,看看那传说中的大火炉了?”
“怎么可能呢?北连山脉的地势气候已经足够险恶,北连兽人更是上山的一大阻碍。北连兽人身高体壮、勇猛无匹,更是有极强的侵略性。当年炎夏正是因为北方国境不堪其扰,才会举兵北伐。直到现在,北连山脉深处的许多兽人,都对炎夏国乃至外人有很深的敌意。所以学者们一直没办法进行更深入的研究。”
“你说他们对外人有敌意。那我们去的话,难道也会遇到他们的阻碍?”
“很难说,因为据说北连兽人并不排挤其他地方的兽人。而且居住在边境附近的兽人因为长期与炎夏有贸易往来,立场上比较亲近炎夏。当然,还是要万事小心。因为在那我们不但要小心他人,还要时刻与严酷气候作斗争。我们赶路太快,正好撞到入冬,恐怕还没到北连山脉,我们就要面对冰雪了。”
索尔很快就明白叶芙林的警告有何意义。还没到极北之地,天空就开始飘下雪花。和煦的微风变得锋利、刺骨、寒冷,一点一点地割在索尔身上。两岸的绿色变少了,换上的是灰色与银色。铁杉、乔松等树木分散伫立,有如岗哨士兵,于寒风中坚守岗位,守护这片土地。顺着平原遥望,还能看到几个牧民手持拐杖,放牧牛羊。天空的白云飘荡在地平线处,与山顶的银白雪花连成一片,分不清天地的边界。原本掺杂泥沙的浑浊河流,在远处变得洁净、透明,平静的水面光滑如镜,倒映两人的小舟、岸边的松林、天边的山峦。向下望去,仿佛跃入水中,即可进入另一个世界。而无论在现实还是镜中,都有一名鹤立鸡群、顶天立地的巨人,它头顶冰雪凝结的王冠,静坐王座之上,严肃、沉静地俯瞰世间万物。那便是世间最高的山峰,芥兰山。它身边侍从、卫兵无数,身披雪白铠甲,队列整齐、巍然不动。在这自然的军势前屹立的,是文明的巧夺天工,它有如刀痕,斩断了无尽白雪,分割南北两地,那便是自东向西、镇守万里的北境长城。
索尔看向那伫立于地平线上的长城,忧心忡忡:“那便是前往北连山脉的最后一道关卡。可是我们该怎么过去呢?他们说,长城是炎夏守备最严密的关卡。”
“半对半错。倘若想强攻,没有人能打破北境长城固若金汤的防守,可单纯想要越过去就简单不少。早在两地有正式贸易往来之前,就有无数的流民、走私商建立了秘密通道以逃税偷渡。即使律法明令禁止,山高皇帝远的此地依然有无数的灰色地带。毕竟这里的官兵只要稍加通融,就有大笔油水可捞。”
“往好处想,这些事情也不归我们管,而且这些灰色地带能帮助我们完成这趟旅途就够了。我的组织有自己的走私通道,可以从那里穿过去。”
“因为想申请通行证很困难。而且……”叶芙林露出苦笑,“我最好不要和官府有任何交集。”
又划船行了几里,索尔远远看到了坐落在岸边的林立矮屋。港口停靠着大小商船,塞满货物的马车进进出出。叶芙林说,这里就是前往长城前最后一座城市,镇疆城。昔日征战的将士在这里筑营,他们的后人则就此扎根。现在,它是北方最大规模的城市,无数商团在其中设立分部,将此地珍贵的矿藏、药材送往全国各地。
叶芙林罕见地驱船入港,要索尔上岸:“通道入口在这座城市里。动作快点,我们要赶在入夜前出发。”
叶芙林交完船只管理费后,催促索尔跟上。走过街道时,索尔留意到这里的居民几乎都是兽人,而且与他自离开群岛后看到的不太一样:他们皮毛浓密、体态更加高大,同时他们说话的口音也有所不同,让索尔感到些许亲切,因为这些兽人,让他想起了群岛上的乡亲们。叶芙林带他走进了一处旅店,一进去,他就听到了相隔已久的,粗野又地道的兽人语。职业不同、种族各异的兽人们挤在餐桌上,大口痛饮白酒,吃下羊肉,欢唱热闹的歌谣。索尔当即被这热闹的景象吸引,好奇观望。叶芙林倒是大步流星地走向前台,用兽人语低声说了几句话后,原本漫不经心的兔人前台当即瞪大眼睛,弯下腰,直直看向叶芙林,以细如蚊鸣的声音回复了几句。叶芙林听后,眉头紧锁,表情凝重严肃。兔人摇了摇头,又说了几句。叶芙林听罢,叹了口气,转身招呼索尔离开。
“不能。”叶芙林咬牙回答,“通道被封闭了。他们说,最近北连那边山贼突然比以往更加猖狂,守卫提高了警戒。走私偷渡的通道都暂时封停了。”
“为什么?难道真的是那个大敌从中作梗,阻止我们继续前进?”
“几乎只能是这种情况,我想不通山贼为什么会挑这时候出来闹事。”叶芙林开始挠头,表情焦急。
“不然我们在这里等等?官兵们应该会处理山贼的问题。”
“根本问题不是山贼。如果真的是大敌作祟,那他迟早会控制更多的人。根本问题还是出在我们身上,只要我们一日不结束这段旅程,大敌便多一日猖狂。”
索尔重新看向姥爷的骨灰,他到现在也不敢相信,为了完成至亲的遗愿,自己竟然要面对如此大的磨难。索尔紧紧握住骨灰盒,沉默不语。
“怎样,小鬼头,现在我很认真地问你,你是想继续前进,还是立刻回头?如果回头,我们可以等其他人把事情解决后再来,继续前进……可就没有回头路了。”
“姥爷说过,他将一个重任托付给我,叫我完成这次旅途。”
索尔看向骨灰,喃喃自语,“我答应了他,而且一路坚持至此。我不会回头。”
说完,他抬起头,看向叶芙林的眼神坚定有力。叶芙林听了,叹气摇头,露出的微笑却又有半分骄傲与自豪:“我就知道,小孩子就是犟脾气。那我们最好现在就向长城出发。”
“我们不能在城里过夜,会给敌人可乘之机,至少得在夜晚在城外扎营。到了长城后,我们再想办法。”
“我知道另一条道路,是古代人挖出的矿道,里面地形错综复杂,没有人能完全摸清里面的情况,炎夏士兵都不敢深入。不过,总有人能够摸清里面的地形,来往两地。那恐怕是我们唯一能指望的道路了。”
“不算太懂,不过眼下也只有这个办法了。”叶芙林自嘲一笑。
在出发前,他们在城镇里买了白酒、辣椒、羊肉和玉米面馍。精灵软饼是绝佳的干粮,他们决定留到最紧急的时候才吃。在买东西的时候,索尔看到了一家杂货铺,货架上摆着一座张开双翼的古龙雕像。至于店长则趴在柜台上,与旁边的兽人商量天气:“这几天好像要刮暴风雪,车队就先别出去了吧?”
“延后就延后吧,小命要紧。最近这天气真的越来越奇怪了。”
索尔听后,急忙把这事告诉了叶芙林。叶芙林不以为意地说:“没事,我知道这附近哪能过夜。”
经过这么多时日,索尔已经对叶芙林的经验充满信心。收拾完毕,他们便背好行李,离开城镇出发了。
道路崎岖不平,几乎没有平整的部分。铺满大地的碎石不禁尖锐,还夹杂着未完全融化的冰雪,稍不小心就会在脚下突然滑开。索尔好几次都差点摔跤,幸好有手杖支撑。倒是走在前面带路的叶芙林,不依靠手杖,也在这崎岖的山路行走自如。
前进了几步后,索尔发现天空不再清澈,逐渐被白雾笼罩,变得朦胧,难以视物。狂风也开始呼啸,迎面吹来,甚至让人寸步难行。在呼啸的风中,索尔必须大声向前呼喊,催促叶芙林赶紧扎营。
索尔朝叶芙林指的方向望去,竟然看到了一个由数块巨岩相叠而成的洞穴,躲在里面,正好能暂避风雪。他们急忙躲了进去,点燃篝火。即便风雪剔骨般地寒冷,索尔也觉得这小小的、仿佛随时会被吹熄的篝火无比温暖。他问:“你怎么知道有这样的地方?以前来过这里吗?”
“不是来过,我就是在这里长大的。”叶芙林语气自豪,“这里是我第一次随父亲出来打猎时躲雪的地方。”
“半个。我母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过世了,她是炎夏人。有一段时间,我是在北连山脉长大的。”
“那为什么你后来到了炎夏去呢?因为那的环境太艰苦吗?”
叶芙林一声轻笑:“艰苦?不,我父亲从来不知道什么叫艰苦,他只会沉默、坚定、严肃地面对生活中的一切苦难,并将这个生活方式带给了我。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在父亲的亲自指导下,学习如何打猎、如何在野外生存。一开始当然会觉得累,慢慢地也习惯了。不过真正让我们待不下去的,是歧视。”
“那时,北连兽人的受教育程度并不高,最直接的后果就是迷信。”叶芙林抚摸自己漆黑的皮毛,“我的父母都是白毛,我的却是黑色,加上母亲又因为产后体弱而死,村子里的人都认为我是凶兆。”
“这太愚蠢了!一个人的毛色怎么会和厄运相联系呢?”
叶芙林听后,露出宽心的笑容:“可惜那时的人不懂啊。他们对我百般排挤,最后在一次冲突中,我忍无可忍地伤了他们。那一天,我父亲毅然带着我离开了他的家乡,再也没有踏回这片土地。”
她蜷缩起身体,抬起头,看向索尔腰间的骨灰盒,“在那之后,托工作要全国各地跑的福,我偶尔会顺路回来看看。也去过几次北连山脉,不过这样不走通道过去,倒是第一次。”
“总会有办法的。你在北连山脉长大,那你走过圣山行吗?”
“当然!我还是自己赌气去的呢。因为大家都看不起我,所以我一气之下就离开家跑了出去。我想做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让大家对我刮目相看。”
“怎么可能爬上山顶啊。古往今来,爬上芥兰山之巅的人屈指可数。所谓的圣山行,是为了考验勇气,而那种龙吟花,其实你在山脚附近就能找到。当然,也得亏北连兽人天生身体素质优异,对于人类,想完成这趟旅途几乎是天方夜谭。”
“原来如此。”索尔松了口气,他还以为自己真的要登上那世界之巅呢,“不过你既然去过,肯定知道路线吧?”
“好嘞。”索尔钻进睡袋,冰雪的寒冷,让睡袋里的温暖弥足珍贵,令他不一会便沉入了梦乡。
然而在睡梦中,他并没有得到休息,神志依然清醒,可是睁开眼睛时,见到的却是另一幅景象。一望无际的荒土被替换成了鲜嫩的绿草,漫天飞雪不知何时停息,现在天空阳光明媚,空气清新香甜。可以这一切当中,并没有叶芙林的身影。他身体猛打一个激灵,摸向腰间,庆幸手杖仍在身边,因为这梦境显而易见是大敌的陷阱。他抽出手杖,警戒四周随时可能出现的敌影。
索尔循声望去,面前竟然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名年轻猫人女子,她皮毛洁白、笑容和蔼,纯白的连衣裙一尘不染。她充满微笑地向索尔走来,引得索尔立刻抬起手杖:“你是谁,想做什么!”
“我并不是你的敌人。并且,我为之前对你们所造成的伤害道歉。”猫人深深鞠躬,“我是居住在芥兰山的龙,有潜入梦境的能力。我化身为这个模样来到你面前,希望能做出解释。”
索尔听了,稍稍放下手杖,但依然紧紧盯住对方。猫人见状,便继续说道,
“我之前行为如此过激,是因为你的手杖。如果你继续你的旅途,靠近芥兰山,那根手杖就会继续伤害我,让我继续痛苦。我才如此希望你能停止前进。现在你来到这里,让我能直接与你交流。我希望我们双方都能互相理解,不要再伤害对方。”
索尔咬了咬嘴唇,没有将视线从对方身上移开。猫人朝索尔慢慢地迈出步伐,
“我理解这趟旅途对你的意义,所以我决定不再阻止你,只是,我希望你能将手杖交给我。你们可以继续自己的旅途,而我也不会再阻扰你们。”
她笑着,朝索尔伸出手。她的声音仿佛如千万只蚂蚁,爬入索尔的双耳,又在其中不停回荡,好像要将每一个词,每一个字,都铭刻在索尔的脑海中。看着对方伸出的那纤细、柔软的手,索尔感觉一阵头晕目眩,不自觉地抬起手,准备将手杖亲自奉上。
刹那间,手杖放出了绿光,烧灼般的刺痛让索尔身体为之一颤,恢复了神志。他当即抽回手,后退了几步,捂住胸口安抚快速的心跳。他看向表情铁青的猫人女子,举起了手杖。
“不,我不会把手杖给你。”他斩钉截铁地回答,“它是姥爷托付给我的信物,我绝不会将它给你这种来路不明的人!”
“你的姥爷?”女子方才和煦如春风的笑容忽然蒙上了一层阴影,“你的姥爷正是伤害过我的人,他将我囚禁在芥兰山山顶,现在又派你来加害于我?不要被你姥爷蒙骗,继续行恶!”
“你觉得比起陪伴我长大的亲人,我会更相信你这样来路不明的人吗?我并不想伤害你,只想完成我姥爷的遗愿。如果你真的对我们没有恶意,那就请离开吧!”
话音刚落,女子就发出一声尖啸。她的身体开始膨胀,以至于皮肤开始破碎、撕裂,暴露出的并非血肉,而是粗糙、漆黑,反射凶光的鳞片。明亮的天空变得昏暗、血红一片,脚下的芳草也开始枯萎。大地颤动、狂风四起,现于索尔面前的,是双翼遮盖天空、火焰烧融钢铁、咆哮撕裂大地的真正古龙。索尔举起手臂,想阻挡飞溅的砂石,却挡不住巨龙喷吐的灼热气息。他感觉自己的皮肤每一寸都在被焚烤,每一滴汗水都在沸腾。
“你真觉得,自己有和我谈判的资格?”巨龙低下头,只要张开嘴巴,就能将矮小的索尔一口吞下,“我现身于此已经是对你最大的容忍!现在,把手杖给我,不然我就让你永远被困在这个梦境,生不如死!”
“不!”索尔用手杖撑住身体,让自己在狂风中屹立,睁开双眼,直面刮来的飞沙,直直瞪住眼前的巨龙,没有退步半分。巨龙见状,张开血盆大口,喷吐炽热的火焰。仅仅是热浪,便已经点燃了周遭的枯草,燃尽了周围所有的氧气。面对这与烈阳争辉的龙息,索尔咬紧牙关,闭上了眼睛。
但是,他并没有如想象般被烧成灰烬。索尔睁开眼睛,发现烈焰竟然如水流一般被分割开来,站在他面前的,是熟悉,相隔已久的背影。那背影如青松一般,屹立在巨龙面前,高举双手,释放的光辉将火焰生生切开,让其无法进犯半分。索尔看向那背影,已经无法再压抑心中的情感,含泪喊道:“姥爷!”
沃伦转过脸,他的面庞依然布满皱纹,却带着比生前时候更加舒适、畅意的笑容。他向索尔微微点头后,转头朝着巨龙迈出脚步。伴随巨龙的一声哀嚎,耀眼的光芒刹那间迸发盖过了沃伦与巨龙的身影,将索尔怀抱其中,温暖而又舒适。
朦胧中,索尔听到了有人呼唤自己,睁开眼睛,看到了叶芙林焦急的面庞。他急忙坐起身,看向松了口气的叶芙林,问:“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还有什么事?你刚刚睡觉时一直在抽搐。”叶芙林抬头看向索尔,“你没有什么事吧?”
索尔回忆方才的梦境,其中发生的一切如此清晰、真实,以至于他现在都能回想起其中发生的每一个细节,包括,沃伦最后的笑容。想到这里,他笑了出来,说:“我做了个噩梦,梦到了巨龙,它想抢走我的手杖,不过没有得逞。因为姥爷出现了。”
“是么。”听到索尔的话,叶芙林紧绷的表情突然舒展,甚至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不过,马上变回如临大敌的严肃,
“看来敌人已经开始不择手段了,奈何你姥爷一直在暗中庇护你。”
“看来他从来没有离开过我。”索尔拿起手杖,轻轻抚摸。
叶芙林叹了口气:“可惜他不能在现实中的旅途上帮我们多少忙。来吧,暴风雪已经停了,收拾东西赶路吧!”
简单吃了顿早餐后,两人便背起行李出发。如今,索尔身边不再有绿树、不再有翠草,只有荒土与遥远的山峦。除了他们的脚步声,周围没有鸟鸣,没有风声,一切归于死寂。海拔逐渐增高带来的氧气稀薄,让两人的旅途雪上加霜,一路极少交谈。前段时日在小舟上的欢快旅程,已如前世般遥远。不过,无论多么劳累,脚底多么酸痛,索尔都紧紧握着手杖,不曾放慢脚步,也没有要求过休息。每当他感觉自己要倒下的时候,抬头仰望那世界之巅,一股如烈阳燃烧的力量便充满全身,迈出下一个脚步。叶芙林一路上则不停前进,偶尔会转过头,确保索尔跟上后再继续前进。
行了好几里路后,远处的长城更加显眼,高大。叶芙林并未向那走去,而是斜过方向前进。他们来到一处小山,那里乱石林立,岩坡陡峭。他们在其中绕行了好一段路,总算找到了藏于石缝中的洞口。洞内漆黑一片,吹来的风摩擦石壁,阴沉低语。
“先说好,这里面的情况我自己也不懂,一定要跟紧我,如果走散了,恐怕没有任何办法出来。”
索尔点头,将油灯点燃,挂在腰间。叶芙林也点燃油灯,带领索尔走了进去。洞穴狭窄、细长,即便两人都沉默前进,每一次踏步、呼吸,甚至心跳,都在这狭长的隧道中显得无比刺耳。索尔这样的小孩还好,作为成年人的叶芙林必须弯腰才能避免碰头。每走一段路,叶芙林就会用绳镖在墙壁上刻下箭头,标明方向。其实除了他们,前人也在墙壁上做下过标记,可惜在时光的磨损下,它们都已经模糊不堪。
越往深处走,隧道越开阔,走了约一两小时后,两人走的隧道已经足够容纳数个成年人并肩前行,叶芙林也能直起腰大步赶路。可是地形实在过于错综复杂,有的地方甚至设计成连通绕圈,以至于两人就算紧贴一侧前进,也很容易绕回原位。又一次回到原来做过标记的岔路点后,叶芙林终于要求停下脚步:“停一下吧,再这么绕下去只会浪费体力,我们休息一下吧。”
索尔点头。这里空气难以流通,呼吸困难,如果着急赶路,反而会因为劳累更加难以辨别方向。他们坐在原地,进行短暂的休息。叶芙林左右踱步,似乎在思考什么,索尔不敢去打扰她,就也坐下,闭目养神。闭上眼睛,静下心后,他听到了些许声响,急忙竖起耳朵倾听,发现是从地面传来的。他俯下身,耳朵紧贴地面,竟然听到了细微的流水声。他欣喜过望,向叶芙林说:“我听到了流水的声音!这很可能是地下河,如果我们能找到河流,也许就能顺流而上,找到出口了!”
叶芙林仔细想想,接受了索尔的建议。两人立刻起身,跟随声音前进,哪里水声大,他们就走哪里。根据这方法走,他们果然走到了没写记号的道路上。不息的水声越来越清晰,带领他们走出了狭窄的隧道,来到一片宽阔的地下河。头顶岩壁高悬,垂下巨大的钟乳石,脚底河流湍急,奔向漆黑的远方。河流两侧竟然修建了道路,虽然狭窄,但也足够供人行走。叶芙林说,这里可能就是昔日路人修建的道路,他们通过冰雪融化而成的地下河辨别方向,再由此走出洞穴。听到这话,索尔振奋了起来,加快脚步,逆流而行。果不其然,没多走几步,他们就看到了点点星光。他大喜过望,甚至小跑起来。叶芙林只是微笑地守望他的背影,没有阻拦。踏出阴暗洞穴的那一刻,索尔屏住了呼吸。
那是璀璨的星空。并非是曾经他抬头,认真看才能看到的点点星光,而是只要抬头,就能看到的满天星海。夜空如深蓝的大海,沉静、透明。四散的群星化为珍珠,反射光亮,飘荡海中。千百颗夜星绽放与明月争辉的光亮,相互连接,幻化成贯穿星海的川河。还有数颗流星挥舞丝带,自天落下,轻轻落在天边的山肩,为这些沉睡巨人们的白袍添上闪光的银饰。平坦的大地一眼望去,没有起伏,能直直看到那尽头的山脚。至于身后,威严的长城不动如山,看守疆土。他们已经翻越了边界,踏上了北连山脉的土地。
“好了,别发呆了。”叶芙林拍了拍索尔的肩膀,走下山坡,“趁现在天气晴朗,我们快点赶路吧。看样子,这一晚上都不会有大风雪。”
“那真是再好不过了。”索尔再次仰望星空,此刻几朵白云悠哉地躺在天边打着瞌睡,空气清爽,头顶的风也温柔细语。就算在南方,也是十足的好天气。他扶正背包,和叶芙林沿着山壁。其实在刚才的洞口,索尔已经看到了几处零散的村落,那里亮起火光,燃起了炊烟,可惜他们旅程特殊,否则就能借宿一晚。
“那太危险了,正如我说,很多人会走那条道路,有偷渡客,也有逃亡的罪犯,我们根本不能保证他们的善恶。即使轮流守夜,时刻警惕也太累了。我知道这附近一些比较好的山洞,在那我们能比较安全地过夜。不过仍然有些距离,按现在的速度,至少要再赶路一个小时才能到。”
索尔倒吸了一口凉气。即使刚才走出洞口的兴奋让他稍稍恢复了些体力,可洞穴里昏暗的光线、浑浊的空气,还是让他倍感疲倦,他实在难以保证自己能继续坚持以这个速度赶路。当然他也知道,自己别无选择,毕竟眼下能够闷头赶路,已经是最惬意的情况了。
就在这时,天空一声巨响,原本凉爽的空气当即变得潮湿、阴寒,天空压来了阴沉的乌云,温和的微风开始暴躁,发出低吼。索尔警觉地抬起头,天空已经飘起了砂砾般坚硬的雪尘,如迷雾般阻挡在两人面前。紧接着,暴风纵声咆哮,向两人扑来。叶芙林当即后退,张开手臂将索尔护在身后。
“不知道,这来的太突然了!”叶芙林话音刚落,风声就盖过了两人的呼喊。狂风化为冰针刺向两人,冰雪更是鞭打在他们身上,使其寸步难行。索尔意识到,暴风雪来得如此突兀,只有一种可能,那便是敌人做的手脚,就算不是,眼下继续前进也绝非明智之举,他们看不清道路,倘若继续前进,只可能在冰雪中被活活冻死。他又转头朝山下看去,即使沙雪覆天,还是能隐约看到山下的灯火。
他便拉扯叶芙林的衣服,喊道:“我们现在要立刻下山!那里有灯火!”
叶芙林摇头,不再争辩,紧紧抓住索尔的手就朝山下的灯火走,没走几步,她就嫌索尔步子迈得太小,干脆直接将他抱起来往山下大步迈进。索尔觉得难为情,可情况紧急,他也不说什么。等跑到平原时,山腰已经被风雪完全笼罩,看不清一点东西。他们跟上火光,总算摸到了一户人家的门口。叶芙林用力敲门,喊道:“请问有人吗!我们是旅行者,想避一下风雪!”
令她意外的是,门很快就被打开了,门口是一位身着棉衣的熊人妇女。叶芙林刚想解释,熊人便开口道:“别再多说话了,快进来吧,外面风太大了!”
索尔一听,喜笑颜开,毕竟在这紧急关头,人无私的善意实属难得。叶芙林却依然板着脸,只是简单地道谢一句。索尔走进隔绝了寒风的砖房,看向燃烧着的壁炉,顿时感觉到一身温暖,甚至想沉沉睡去。
“谢谢你们。”叶芙林向熊人点头,用兽人语说道,“我们是路过的行人,请给我们一间农舍过夜就好。”
“不用见外,听你们口音,应该是回来探亲的吧。”熊人用与叶芙林口音相似的兽人语回复,“我们常常接待这样的旅行者,毕竟在这种地方生存,靠的就是互相帮助。”
“是的,是的,你们需要过夜。毕竟,去芥兰山的旅途还十分漫长。”熊人依然挂着友好的微笑。
索尔一听,寒意旋即爬上骨髓,立刻摸向手杖。叶芙林瞪向熊人,护在索尔身前:“你在说什么?”
面对两人的瞪视,熊人没有露出惧意,以憨厚的微笑回应:“我并没有掩盖的意思,两位。因为你们迟早能看得出来,我也不打算浪费时间了。”
说完,她从身后拿出了一把柴刀。叶芙林见状,立刻从袖口抽出绳镖,索尔也举起手杖,严阵以待。
“别紧张,即使我现在能更轻松地操控身体,也没自信能打倒你们两个,而且就算用武力,你们也绝不可能将那手杖交给我吧。”
熊人说着,将锋利的刀刃抵上自己的脖子,“所以,我打算试试这个法子。”
索尔瞪大眼睛,想冲上前,却被叶芙林拦住。她一声冷笑:“你该不会真以为拿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威胁我们会有用吧?”
“我也不知道,反正试试没有什么坏处。”熊人耸了耸肩,语气轻巧,“不过你们既然不把人当命,我也没啥办法,就死个人给你们看看吧。”
说完,她惊悚一笑,握紧柴刀,猛抽手臂。索尔想冲上去拦住她,叶芙林手中的绳镖却更快飞出。只听一声脆响,绳镖精准地打飞了柴刀。熊人还没反应过来,另一只绳镖就甩了过来,绑住她的脚踝。用力一拉,她就被拖倒在地。不等她起身,叶芙林便已冲上来,把她压倒在地上。索尔也跑了过来,一脚将柴刀踢进燃烧的壁炉里。
“我的意思是,你真觉得人质这种小把戏耍得了我们?”叶芙林无情嘲笑对方,“你最好吸取一点教训,不要再打扰我们。”
“哦对,我当然会吸取教训。”熊人见挣扎不开,旋即大喊,“所有人,都出来!”
原本封闭的各个房门突然被推开,里面走出了一对熊人父女,显然,是这位妇人的家属,他们都在睡眠中遭受到了敌人的侵蚀,现在步伐缓慢,笨拙,一步步向两人走来。正当索尔犹豫要不要出手将他们击倒时,风雪呼啸的窗外居然也开始聚集起人来。即便身上积满冰雪,他们也毫不动摇,疯狂地拍打、撞击门窗。
“不……”索尔微微锁起身体,握紧手杖,“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守在这里死路一条,我们寡不敌众!”叶芙林起身,抬脚踹晕身下的妇人,面对另外两人,她当即跑向壁炉前,拿起两根点燃的柴火朝他们挥舞。因为本能地惧怕火焰,那两人当即后退了几步。趁这个空档,叶芙林立刻把其中一根火把交给索尔,然后一脚踹开房门。索尔明白了叶芙林的意思,紧紧跟上。对方虽然人多势众,却精神涣散、行动缓慢。显然,敌人能控制他人,人数一多就无法精准控制。这给了两人绝好的机会,利用火把威吓想要一拥而上的人群,突出重围。可是他们要担心的不只是来袭的人群,还有恶劣的暴风雪。
“快跑!跑到暴风雪里,可以让他们追不上我们!”叶芙林大喊。他们看不清方向,只能借助火把的微弱亮光看路,然而不过多久,火把就被狂风吹熄。积雪如洪水般猛涨,几乎快没过了索尔的小腿,让他迈不出步子,稀薄的空气更是让他难以呼吸,头晕目眩。他的身体开始失衡,好几次差点扑倒在雪地里。叶芙林见状,连忙将他已经成为累赘的背包丢下,抱在怀中赶路。她的胸怀让索尔倍感温暖,令他的精神一度松懈,被压力积累的疲倦击溃了最后一丝防线,昏昏欲睡。
“不要睡着,叶零!和我说话!”叶芙林猛拍索尔的脸颊,然而她的声音也开始变得无力,虚弱。即使想赶路,扑面而来的冰雪、砂石都让她睁不开眼睛,辨别不了方向。一开始,索尔还攥着叶芙林的衣服,以抵抗体内的冰冷,可慢慢地,他竟然觉得,盖在身上的冰雪是那么地温暖、炙热,让他舒适无比,甚至想就此睡去。
“不要睡,叶零……索尔!求求你,不要睡着,不要……”
他听着叶芙林夹杂哭腔的呼喊,再也承受不住,松开手,闭上了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一片黑暗中,他开始有了意识。一开始,有如风中残烛,慢慢地,这些微小的光点逐一亮起,相互吸引,结合,化为更加巨大的光点。这些微弱星光闪烁、汇集,最后点燃了整个夜空,化成了天空最耀眼的太阳。这一刻,索尔真切地感受到了温暖,真实得难以置信。他睁开眼睛时,又一次看到了那片草原,而微笑着站在自己面前的,竟然又是自己的姥爷。
索尔爬起身,看向这有如青松般屹立在自己面前的老人。沃伦满面的皱纹,满身杂乱毛发,以及那苍老却又不浑浊、目光坚定的双眼,让索尔身体止不住地颤抖。他积累已久的泪水终于不再忍耐,喷涌而出,
他跪倒在地,泣不成声。沃伦蹲下身,笑着扶住索尔的肩膀,用他再熟悉不过的家乡方言说道:“你并没有失败,看。”
他抬起手,指向索尔身后,那是被阳光照耀,看不清边界的地平线,“你的旅程,你们的旅程并没有结束。”
“可我怎么可能成功?你托付给了我这么大的责任,我却还是个孩子,还太弱小,我……我不可能完成这次旅途!”
“也许,可既然你已经一路前行至此,而且还能够继续前进,那么,就继续向前走吧。”
沃伦拍了拍索尔的肩,没有继续说下去。索尔闭上眼睛,深深呼吸,擦干净眼泪,重新绽放出笑容:“我知道了。”
他用力握了握沃伦瘦削有力的手,向后退了几步,然后转身。站立片刻后,他最后一次转头看向沃伦,用力点头,然后扭过脸,奔跑起来。直到冲进那耀眼的光芒,他也没有再回过头。光芒刺眼,让他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再次睁开眼睛时,索尔只看到一片黑暗。忍不住挪动身体,他却发现好像被什么东西紧紧捆住,无法动弹,他看不清包裹住自己的东西,只觉得十分柔软温暖。他害怕这是冰冷带来的错觉,便用力拨开捆住自己的东西,再猛地起身,竟然顶开了厚厚积雪,原来昨天,他居然被冰雪覆盖身体,压在雪下。积雪下残留的空气已所剩无几,让索尔忍不住大力呼吸了好几口清冷的空气。四周望去,他已经看不到昨晚的村庄,甚至连长城,都已经只是天边的一条细如发丝的黑线。
可是,叶芙林呢?他一动,才发现,叶芙林就躺在自己身边,侧蜷在雪中,一动不动。
索尔摇晃叶芙林的身体,却无法唤醒。他开始呼吸急促,竭尽全力地驱散内心涌上的预感。四周已无他物,留给索尔的,只有叶芙林面容冰冷的僵硬身体,和四下荒无人烟的无尽冰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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