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比斯不是孤立的,他背后有一个行业,这意味着他有前辈、同侪和后辈,这意味着他要跟编辑、发行商、书店甚至印刷厂打交道,从1928年埃尔热在《小二十一世纪报》上发表丁丁历险记的那一刻起,法语漫画就开始形成了一套生态系统,并一直延续至今,开枝散叶,从未中断。
墨比斯算是法语漫画这棵树上结的一颗硕大的果实,但如果没有叶子遮风挡雨,没有树干输送养分,是不会生发出他这颗最诱人的果实的,并且有一天,他也会落叶归根,回馈这课大树。
未来城出版社(Futurppolis)是如今法国知名的漫画出版社之一,在成为出版社之前,未来城是开设在巴黎15区的书店,由Robert Roauemartine和Baptisée创建。在60年代,未来城书店是巴黎绝无仅有的几家漫画书店之一。
“未来城”,Futuropolis,这个名字来源于第一部法国科幻漫画《未来城》(Futuropolis),发表于1937年,作者是荷内·佩洛斯(René Pellos),当然这个名字再往前追溯,那肯定是受弗里茨·朗《大都会》(Metropolis)的启发了。《未来城》漫画当时在报纸上连载,画风有很强的《飞侠哥顿》(Flash Gordon)的影子。
说回未来城书店,这家书店1972年盘给了两个喜欢漫画的青年艺术家艾蒂安·罗比尔(Etienne Robial)和弗洛兰丝·塞斯塔克(Florence Cestac)。他们俩一个是设计师一个是漫画家,把书店经营得有声有色,成为那时候巴黎年轻漫画家的据点。年轻的雅克·塔尔迪(Jacques Tardi)是书店的常客,《咆哮金属》主编迪奥奈(Jean-Pierre Dionnet)在去《领航员》(Pilote)做编剧之前,时不时在这家书店打零工。书店出售各类漫画,更偏爱意大利和美国漫画,比如雨果·普拉特的作品。
多说一句,当年迪奥奈和墨比斯、德吕耶创办《咆哮金属》的时候,杂志的制版师和字体设计师就是未来城书店老板艾蒂安·罗比尔。70年代法国两大漫画杂志《咆哮金属》(Métal Hurlant)和《待续》(À SUIVRE)的LOGO都是他设计的。
未来城书店1974年开始做自出版,分别给埃德蒙·卡尔沃(Edmond Calvo)、墨比斯和雅克·塔尔迪出了选集,算是走出了书店向出版社转型的第一步。这本《GIR》也是墨比斯从业以来的第一本个人漫画选集。
这之后的事就不提了,今天的重点是,在1972年未来城书店转手给艾蒂安和弗洛兰丝之前,书店也自己编辑发行了一本小小的爱好者杂志,这个Fanzine的名字是《Comics 130》,从1970年到1974年,只发行了9期。
而在1970年的第5期上,有一篇名为《你好! 我们找到了M.I.X. 315! 他还活着》(Allô ! Nous avons retrouvé M.I.X. 315 ! Il est vivant)的漫画,他的作者是雷蒙·波伊维(Raymond Poïvet)。这篇漫画创作于1965年,只有短短12页,但对当时而言太超前了,没有杂志社愿意刊登一篇没有对白和描述性文字的漫画,怕孩子看不懂。
这篇漫画早于《阿扎克》十年,可以说是法国最早的无字科幻漫画,并且它大概深深地印在墨比斯的脑海中,必须在《阿扎克》中重新释放。
我们能在其中找到许多与《阿扎克》相似的元素,比如翼龙坐骑,巨大的茎干类植物,猩猩怪以及镂空的高大岩石柱,里面还有人生活,这一切都太“阿扎克”了。并且这些元素也是墨比斯从来没有画过的,一切都说得通。
为什么说墨比斯一定看过这篇漫画呢?因为那一期封面正好是他的插画。
关于此事,《咆哮金属》主编迪奥奈在他的回忆录里写道:
有时候,我们会从所谓漫画批评家那不甚准确的文字中了解到,墨比斯的《阿扎克》是第一部无字漫画,但这是错的。从19世纪开始就有许多无对白漫画了,其中有一篇无字漫画,墨比斯在发表《阿扎克》之前就就看过,这篇漫画叫《你好!M.I.X. 315,他还活着》,是雷蒙德·波伊维的作品,发表于1971年未来城书店的爱好者杂志《Comics 130》的第5期。
让(墨比斯)第一次读那期杂志的时候我碰巧也在旁边,我要强调他在“读”,因为就算是图片也可以读。这两篇漫画的唯一共同点不仅仅是缺少对白和描述,还有一些令人不安的相似之处,比如巨大的翼龙生物,大猩猩以及植物。两部作品都没有文字,除了标题提供了一些信息“你好!我们发现‘M.I.X. 315’!他还活着,我们要救他!”
当我把那期杂志递给让(墨比斯)时,我非常清楚地记得他当时的反应。他把眼镜推上额头,非常迅速地翻阅浏览,就像他平时读漫画时那样。只阅读了短短几秒钟,他就吸收了那个故事。四年之后,他在《咆哮金属》上画了《阿扎克》,主角是一个神秘的战士,他骑着一只动物飞过一个跟地球完全不一样的世界。
雷蒙德·波伊维的故事非常出色,但我仍然坚信,吉罗(Giraud)在读了那篇故事后,肯定对自己说他可以走得更远,做得更好。当第一期《咆哮金属》发行时,我带了一本去给波伊维,想了解下他对杂志的看法。他只是向我祝贺,没有和我谈论他刚刚看过的《阿扎克》。
墨比斯和波伊维之间发生了奇怪的事情,他们谁都没有说出来。也许波伊维意识到自己图形的局限性,也许他将阿尔扎克视为一种传承。我知道他正试图摆脱某些积习,这是由于他长期从事设计行业而造成的。另一方面,吉罗即将成为墨比斯,没有什么能阻止这个过程。
——选自迪奥奈回忆录《Mes Moires》
值得注意的是,那期杂志里还有一篇雷蒙·波伊维的访谈,正好聊到了无字漫画,采访者还是迪奥奈,他当时正希望把自己培养成一名合格的漫画编剧和编辑。
波伊维: 因为我想通过创作没有文字,没有限制的图像来获得乐趣。有时候我们需要放任自己,所以我从编剧中解放了自己。倒不是说我反对文字,而是反对文字的滥用。我不喜欢冗长无用的台词:尤其是当一个角色说啊10点了,今天天气可真好啊,但是同时画面中也描绘了一个指针指向10的钟表以及一个大太时,这件事就显得很荒唐。
波伊维: 我认为漫画剧本就是19世纪报纸连载小说的延续。对我而言,一本漫画绝不是那样,必须以图像的方式进行思考,我希望编剧即使不知道怎么画也要尝试画点东西。
迪奥奈: 一位伟大的美国编剧曾说,要真正将自己投入到对那些无法实现的图像的描述中去。
波伊维: 是的,编剧有文学上的远见,他需要从各个角度描述一幅图像,但是当漫画家同时面对剧本和一页空白的纸时,他根本就不会以相同的方式工作。
迪奥奈: 但是如果编剧先画一个草图,他会和漫画家的构思起冲突吗?
迪奥奈: 最好的合作方法是不是大概就像斯坦·李(Stan Lee)在美国发明的那样:编剧和漫画家先慢慢讨论出一个模糊的故事梗概。等漫画家画好了一页之后,编剧再往页面里面添加台词?
波伊维: 没错,理想的情况是编剧和漫画家能够日常性的合作。
迪奥奈: 让我们重新回到这个没有文字的故事,为什么要这么创作?
波伊维: 在看了太多编剧给我的大量不必要又冗长的剧本后,我就想画点没有台词的漫画,但我的脑海里还有一个小主意:把这个故事给编剧,让他们添加文字。
波伊维: 我不遵循传统。大多数编剧都“安分守己”。可能正和人们认为得相反,我对文本反而是忠诚的,但是当文本毫无内涵,但是另一方面图像却十分精彩时,我就非常想做点叛逆的事。漫画的画面和台词必须相得益彰密不可分,而不是互相背叛。
迪奥奈: 但在这个故事中,缺少文字会造成不同的情况吗?
波伊维: 是的,在缺失文字的情况下,就要求必须得用图像本身来展现出你想表达的内容。
波伊维: 漫画仍然有很多东西要表达,不能陷入静止,而是要一直随着时代的精神而进化。
《你好! 我们找到了M.I.X. 315! 他还活着,我们会救他的!!!》
Raymond Poïvet,1910-1999,又被称为“大师”(Le Maître),法国漫画家。他在巴黎美院学习艺术与建筑,毕业后迅速成为时尚插画师。
1940年他开始了职业漫画家生涯。1944年,他在《le Téméraire》画报上发表作品,那是那个时代唯一周期性出版的漫画刊物,他只参与了4期。战后他为法国最大的两本漫画杂志工作,倾向于共产主义的《Coq hardi》与《Vaillant》,后者在1969年改名为《Pif》。
1945年,在《Vaillant》杂志(或者画报)上,波伊维与当时22岁的剧本作者罗杰·勒库鲁(Roger Lécureux)合作了法国战后的第一部科幻漫画《希望先锋》《Les Pionniers de l’Espérance》,这部漫画属于法国第一部正儿八经有编剧的漫画,“希望先锋”这个系列一直刊载到1973年,业界将其与美国的大漫画家例如 Hal Foster, Milton Caniff 以及 Alex Raymond相提并论。
波伊维是一个好客的长辈,他位于巴黎金字塔街10号的工作室,被人称为“L'Atelier 63”,经常成为年轻漫画作者讨论和交流的地方,比如《高卢英雄传》的作者乌德佐(Uderzo),《太空英雌芭芭丽娜》的作者福莱斯特,《草原回声》的创始人曼德里卡(Mandryka)和德吕耶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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