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哥哥,9S可能压根不会对电脑游戏感兴趣,可能会像其他同龄人那样,喜欢上手游。
9S是零零后。2007年,家里买电脑的时候,哥哥读初中,他上幼儿园。哥哥玩,他在旁边看。看得多了,也试着玩。《侠盗猎车手:罪恶都市》,他能一路玩到遥控直升机运炸弹。《极品飞车:最高通缉》,他和哥哥各有一个存档,各自通了关。《植物大战僵尸》是在哥哥的陪同下打通的,倒不是因为不会玩。游戏开始时,一只手突然从墓碑前的泥土里伸出,伴随嗬嗬嗬的笑声。一听到这笑声,9S就会害怕。有哥哥在,就不怕了。
哥哥上高中后,玩游戏的时间少了。早晨五点多,9S没起床,哥哥已经去学校。晚上十点,他关灯睡觉,哥哥还没到家。电脑放在哥哥屋里。哥哥有时候会半夜爬起来,偷偷打开电脑,看电影玩游戏。父亲没收了显示器的数据线,哥哥趁父母不在家,把电脑搬到客厅,接在电视上玩。这些小秘密,9S都知道,哥哥从不瞒他。
9S小学五年级的时候,哥哥去外地读大学,把电脑留在了家里。但电脑已经老了。9S想玩《战地》系列,最新的《战地3》跑不动,挨个往前试。《战地2》跑不动,《战地:叛逆连队》跑不动,只有十年前的初代《战地1942》勉强能玩。9S兴冲冲把游戏拷在优盘上,带去学校,装到机房的电脑里,信息课时找人联机对战。
《真·三国无双6》居然跑得动,9S像是捡着了宝。但贴图无法显示。进了游戏,脚下踩着的不是泥土草丛石板,而是没边没际的黑色。人物也看不清,只有一团团白色的影子晃来晃去,举手投足如同慢动作。经常卡关,不是因为打不过敌人,而是找不到路,不知该往哪儿走。最麻烦的是,玩着玩着,白色的人影会越来越亮,一个小时后,已经亮得刺眼。只能退出游戏,重新启动。即便如此,9S还是咬着牙打通了魏蜀吴三国的故事模式。后来换了电脑,把《真·三国无双6》找出来重玩,像是玩到了一款新游戏。
能在这台老电脑上流畅运行,画面可以接受,又不过时,满足这些条件的只有暴雪的《星际争霸2》。而且,这款游戏不用花钱,不打战役不打排位的话,下载玩家自制的地图,可以一直免费玩下去。9S从此成为“暴青”——暴雪爱好者。这家公司以前做过哪些游戏,这些游戏背后有哪些故事,一溜儿查下来,能玩的玩,能看的看。玩不了《魔兽世界》,在图书馆找到一套《魔兽争霸》官方小说,上古之战三部曲,一口气读完。
小学五年级到初中,9S一直在跟家里这台旧电脑较劲。直到初二,死缠烂打,才说服家人买了台新的。这下什么游戏都能玩了,像闸门打开,洪水倾泻而出。想玩的游戏太多,可玩的时间有限,只有周末那几个小时。所以,他玩游戏从不做成就,也不求通关,一款游戏如果连着两个周末没打完,就换一款。多数游戏只打了一半甚至刚开个头,就束之高阁。
这么走马观花,也不错,可以到处看风景。9S的游戏口味很杂,不挑类型不挑题材不挑画风。他喜欢按自己的方式玩,比如《骑马与砍杀》,从小学玩到现在,只用作弊器,无限生命无限金钱,所有属性加满,他觉得这样玩才过瘾。去年的《骑马与砍杀2》买回来后,也是一上来就打开作弊器。有人可能会不屑,这么玩还有什么劲。可谁规定了,一款游戏到底该怎么玩。自己爽,又不影响别人,不就行了。
那两年,9S明显感到国内单机游戏的环境渐渐好了起来。他常去的那些网站,至少明面上不再放出盗版资源的下载。上Steam买游戏的人越来越多,游戏机禁令也解除了。
9S开始看游戏机杂志,虽然手头一台机器也没有。学校旁边卖教辅的小店,每次进两本,一本是他的,另一本不知被谁买走,他挺想认识那人。有一期杂志的封面是《血源:诅咒》,看完介绍,他很想玩,可玩不到,这款游戏没有电脑版。于是买了宫崎英高的另一款游戏《黑暗之魂3》,铁盒限定版,四百多,花掉了他一年的零花钱。寄过来要一个多月,他等不及,下了盗版,先玩为快。
铁盒寄到那天是中秋节,父母带他外出吃饭。临走前,他想着赶紧把游戏装好,回来就能玩。匆匆忙忙刮涂层,把激活码刮花了,有几个字符认不出。那顿饭吃得很不安心,脑子里来来回回琢磨着这几个字符到底是什么。最终还是没能试出来,只好把激活码拍了照发在网上,谁猜得出就拿去。真有人试了出来,还加了他的Steam好友。
《黑暗之魂3》是一个起点。从这开始,9S对游戏里的文化元素产生了兴趣,之后玩其它游戏,也会有意识地向外拓展。上至历史神话宗教,下至武器建筑服饰,很多杂七杂八的知识,不是从教科书上获得,而是由游戏延伸出去,顺着搜索引擎的一次次跳转,装进脑袋里。游戏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一扇扇门。如果没有游戏,身为初中生,他可能压根想不到要去探索这些门背后的世界。没有《使命召唤》,他可能不会对二战的历史以及各国的武器装备感兴趣。没有《黑暗之魂》,他可能不会翻出莫扎特、贝多芬的古典交响乐一遍遍地听。他写过一篇作文,一个完全静止的场景,并不说明那里发生了什么,只描述散落在场景中的物品,读者把这些碎片拼凑起来,可窥见故事全貌,这是模仿《黑暗之魂》的碎片化叙事。他还尝试过第二人称叙事,类似角色扮演游戏喋喋不休的旁白,语文老师评论他的作文“有意识流的风格”。
9S是个喜欢分享喜欢表达的人,自认为好玩的,逢人便会推荐。可身边的同学大多只玩手游,就连上厕所都能听见有人热火朝天地讨论《王者荣耀》。别人聊得起劲的,他听不懂。他推荐的,别人没兴趣。所以,有时候他觉得自己挺孤单。“9S”这个网名,取自《尼尔:机械纪元》那个天真烂漫的少年机械人,他把其中的“S”解释为“Solitary”(孤独)。
也有不那么孤单的时候。周六晚上,一群少年骑着自行车出去兜风,9S也在其中。南昌国体中心门口有一条很宽的大路,笔直向前。晚上七八点,大家沿着这条路往前骑,到了尽头,再骑回来。三四十公里,就这么呼啸而来呼啸而去,听风声在耳边哗哗地吹。骑得满头大汗,找个地方吃夜宵,说说笑笑,凌晨一两点回家。
9S从骑友中找到一位同好,大黄。两人是同班同学,以前没怎么聊过。大黄爱看动漫,痴迷《学园偶像祭》(LoveLive!)。9S对这部动画没什么兴趣,只喜欢里面的歌。聊着聊着,就成了朋友。在9S的推荐下,大黄也开始玩游戏,先是打通了《黑暗之魂2》,接着想玩《黑暗之魂3》,但大黄家的电脑太烂,带不动,只能上9S家玩。
2017年中考,9S和大黄考进不同的高中。两家离得不远,骑车十来分钟,可学习都忙,一个月也难见一次。年底,大黄来9S家玩游戏,坐在床边聊了会儿。大黄走后,9S收到他发来的消息,说在枕头底下留了样东西。9S翻开枕头,是一封折好的信。展开信纸,信的大意是怀念两人一起度过的美好时光,其中一段写道:
“你当年和我说学了Java可以做小游戏,于是我学了Java。你当年给我安利了《黑魂》,现在的我也是个满口大秦话的不死人。你当年给我安利了《Cytus》和《Deemo》,现在的我已经是半个触手。你还和我讲了好多我不知道的东西,很大一部分又是我不太可能靠自己去发现的。……小众爱好的人太少,大众爱好我看不上,能有一个相同爱好的人,实在是不容易。”
说来有趣,暴青与腾讯黑这两个群体有着庞大的交集。9S对腾讯这家公司没什么好感,从社交到娱乐,腾讯似乎控制了身边所有人的生活。初中三年,他拒绝使用QQ,很多初中同学因此至今联系不上。上了高中,他也很少用QQ。怎么和别人联系呢?他试过不同的社交软件,可社交软件这东西,大多数人用才有意义。所以,有段时间,他是用网易云音乐的私信功能和朋友联系。大黄没装网易云音乐,两人用国外的语音聊天软件Discord交谈。再后来,Discord被墙,9S觉得实在抵抗不动了,这才用上QQ和微信。他的微信昵称是一个英文句号,“.”,随便起的,没意义,因为心里还是有些排斥,不愿认认真真取个名。
初中毕业时,9S写过一篇分析从众心理的文章,发在网上,标题是《人群与羊群:顺从或反抗,哪个是你的选择》。他那时正在看《攻壳机动队》的电视动画,“Stand Alone Complex”这个词,是指原本互无关系各自独立的个体,却有意无意做出相同的选择或行为。文章底下,有人评论:“年纪轻轻就有这样的思考了?!时代真是不一样了啊。”
因为这篇文章,9S认识了一位亦师亦友的老哥。这人有趣而健谈,从他身上,9S学到不少东西。后来听摇滚看赛博朋克读毛选学哲学,也是受了他的影响。
9S觉得自己挺幸运,他的青春有迷茫,但无叛逆。从小到大,父母没有剥夺他玩游戏的权利,没有强加给他“鸡娃”式的教育。学习之外,允许他玩游戏,允许他看闲书,允许他用电脑用手机,允许他上网找人聊天。这给了他肆意生长的空间,让他始终对这个世界保持着旺盛的好奇心,什么都想看,什么都想试。
高中,他加入学校的动漫社。高一元旦晚会,他和同学合跳《校园偶像祭》,连他在内的三名男生,全部女装出场。裙子是找女生借的,假发和黑丝袜是自己买的。他一米八二的个头,脸型又方,穿上女装,不太自然。好在动漫社每次摆摊招新,总有女装大佬出没。这属于传统,大家见怪不怪。
他还是学校广播站的成员,负责每周一期的动漫节目,十五到二十分钟,午休或放学时播放。这可是推荐的好机会。有一期他介绍的是小众热血番《装甲重拳》,节目讲完,把背景音乐的音量推上去,收拾东西准备离开时,接到广播站老师打来的电话,夸赞这期讲得好。
游戏一直在玩,但时间越来越少。每天晚自习到九点四十五分,回家继续做作业,十二点左右睡觉,作业多或题目难的话,得折腾到凌晨一点。周六上午上课,下午考试,只有周日能挤出点时间玩游戏,玩也只能玩那些流程不长、随时放得下的游戏。高中三年,他玩得最多的是《耻辱之日》,一款小众射击游戏,没有剧情,纯联机对战。一次,他和队友在二楼的窗边抵御敌人进攻,敌方呼叫了一波轰炸,爆炸声此起彼伏,整幢楼都在晃。震波减弱后,队友探出脑袋,想看看窗外的动静。嗖的一声,一阵血雾飘过,队友倒在地上。
需要花时间慢慢推进的游戏,只能留到寒暑假。高二结束后的那个暑假,是高考前最后一次痛痛快快玩游戏的机会。暑假最后一天,大黄来9S家玩《黑暗之魂3》。从晚上七点打到十二点,卡在黑龙米狄尔那里,死活过不去。第二天就要开学,后面一整年肯定没时间玩,离终点只一步之遥,大黄不甘心就这么放下。9S宽慰他,不急,等高考结束了,再来玩。
新学期开始,高考进入倒计时。9S是班级网管,负责每天更新倒计时,做一张背景图,配一句名言,安一个标题,投在教室讲台前的屏幕上。第一天是纯黑背景,标题是“孤寂”,引用的是狄德罗的名言:“忍受孤寂往往比忍受贫穷需要更大的毅力,贫困不过是降低人的身份,但是孤寂就会败坏人的性格。”
挑选倒计时的图片和名言,也得花些心思。背景从纯色块到抽象的线条和几何体,最后改用现成的绘画作品,有西画有国画有浮世绘,也有动漫游戏的插画。倒数第276天的标题是“重复”,名言是米沃什的“在现实中,重复他人的逻辑和错误,并不意味着找到自己新的起点,而恰恰会掩埋自己原来的立场,歪曲自己的感情。”背景图是《纪念碑谷》,艾达公主站在错综复杂的城堡前抬头远望,乌鸦人坐在城墙上俯视着她。倒数第275天的标题是“旅行”,引语是德梅斯特的“人有一个更好的自己,那个自己要在面对自己的旅行中去寻找。”背景图是《风之旅人》,主角身披斗篷站在荒漠上,眺望远处的山峦夕阳,长长的红丝带在身后飞舞。
愚人节那天,9S和同学们开了个小小的玩笑。倒计时的背景图换成了留着小胡子的蒙娜丽莎,剩余天数变成“无穷大”的数学符号。标题是“名言”,引语是爱因斯坦的“我最大的恐惧是人们会将这些假名言归到我身上,而互联网上的笨蛋们会信以为真。”当然,这句引语也是伪造的,爱因斯坦并没有说过这段话。
高三的学习枯燥单调,每天刷题讲题。偶尔有个乐子,哈哈一笑,就算放松了。对9S来说,这样的日子其实挺难熬。他讨厌不断地重复,总希望多些新鲜哪怕是无用的体验。
冲刺的号角尚未吹响,就撞上了疫情。去年寒假原本只有一周,除夕放假,年初八开学。作业做完,等待开学时,学校突然通知暂不返校。从学生到老师,轰的一声,全都陷入混乱状态。
两个月的网课,9S抱着iPad,戴着耳机,假装学习。听甲壳虫平克弗洛伊德皇后乐队,补番追完了《JOJO的奇妙冒险》,沉迷于《文明6》《暗黑地牢》。这两个月对他来说,像是额外的假期。
大黄也在摸鱼。他迷上了虚拟主播。虚拟主播当初还是9S推荐给他的。高二那年,绊爱在国内火了,9S看到后,顺手转发给大黄,大黄一下就陷了进去。Hololive旗下的二十多名虚拟主播,身高体重是多少,生日是哪一天,性格如何,有哪些爱好,他如数家珍。
返校后,一切照旧。倒计时最后一天,9S更新的图片是梵高的《向日葵》,标题是“告别”,引语只有六个字:“慢慢走,欣赏啊!”出自朱光潜1932年的一篇随笔。那篇文章的结尾处写道:“阿尔卑斯山谷中有一条大汽车路,两旁景物极美,路上插着一个标语劝告游人说:‘慢慢走,欣赏啊!’许多人在这车如流水马如龙的世界过活,恰如在阿尔卑斯山谷中乘汽车兜风,匆匆忙忙的急驰而过,无暇一回首流连风景,于是这丰富华丽的世界便成为一个了无生趣的囚牢。这是一件多么可惋惜的事啊!朋友,在告别之前,我采用阿尔卑斯山路上的标语,在中国人告别习用语之下加上三个字奉赠:‘慢慢走,欣赏啊!’”
高考最后一门英语考完后,回到家,9S立刻打电话给大黄。吃完晚饭,大黄就来了。两人没怎么聊考试的事,打开电脑,拿起手柄,就玩了起来。那天晚上,大黄的手感很好,一个多小时就推倒黑龙,走完了《黑暗之魂3》之旅。
大一上学期的《赛博朋克2077》可能是9S从小到大玩得最痛快的一款游戏。他把所有可以提前完成的作业全部做完,游戏发售后,一下课,就直奔宿舍。玩了一星期,把它打穿了。
《极乐迪斯科》最终剪辑版,9S买了,还没玩。他打算先把手头的《毛泽东选集》和《意识形态的崇高客体》看完。《毛泽东选集》共四卷,他刚读完第二卷的《论持久战》。为什么看《毛选》?一是因为感兴趣,高中学了些皮毛,想更深入地了解。二是觉得,毛泽东思想或许可以帮助他看清现下的一些社会问题。齐泽克的《意识形态的崇高客体》买得有点后悔,从前言开始就看得迷迷糊糊,被那些晦涩难解的名词弄得头晕脑胀。硬着头皮往下啃,越看越不知所云。还是《毛选》好懂,没那么抽象,离自己的社会也更近。
读这些书的另一个原因,是为了玩《极乐迪斯科》。这款游戏文字量巨大,有很多哲学和政治方面的概念,康米主义资本主义种族主义法西斯主义现代主义后现代主义。游戏的加血道具“鼻通灵”,即隐喻齐泽克——齐泽克演讲时有个习惯动作:捏鼻子。9S觉得,玩《极乐迪斯科》之前,最好先对它涉及的这些主义有所了解。只是玩,当然也可以。但不能完全领会作者的意图,总感觉有些遗憾。就像去一处古迹游玩,看到几幢建筑一些雕像,却不知道建筑雕像背后的故事或精妙之处,还有什么意思。
以前想玩但没机会玩的游戏,逐一补课。通了《光环:士官长合集》和《生化奇兵》,补完了《无主之地》和《苍翼默示录》系列,还尝试了《最终幻想14》,这是9S玩的第一款网络游戏。他对网游的剧情任务没什么感觉,对练级刷怪打副本也提不起兴趣。对他来说,线上的虚拟世界就像一个可以经常回去看看的家,给他一种归属感。
互联网时代,归属感越来越易于获得,却也被稀释得越来越淡。《极乐迪斯科》的创作团队来自爱沙尼亚,看了他们的介绍,9S想到一个问题:爱沙尼亚这个地方,文化与芬兰等北欧国家相近,却被前苏联长期占领,独立出来后,那里的年轻人会不会有一种地域文化的缺失感,既属于这里又属于那里,其实哪里都不属于。
9S有这种感觉。语文老师曾说他的作文有一种虚幻的故乡情结,明明对故乡没什么记忆,却又满怀深情,希望有一个怀念的对象。但那只是他想象出来的故乡。
父母高中毕业就离开家乡,在外打工,走南闯北三十多年。他和哥哥从小跟随父母辗转各地。老家在江西,出生在河北,童年的大部分时间在江苏度过,中学又回到江西,但没在老家住过。这些地方都给过他一些记忆,可都算不上真正的故乡。这一代年轻人,很多人可能和他一样,因为家庭的缘故,从小远离故土。故乡的情结并未消解,而他们得耗去大半生的时间,才能找回故乡带给他们的那种归属感。
初中,9S玩过一年音游《OSU!》,在游戏里认识了一群台湾玩家。那时的气氛不像现在这么剑拔弩张,大家志趣相投,彼此都很友善。9S下载新谱面速度慢,其他人总会耐心等他。“9S”这个网名,也是一位台湾老哥起的。这人是上班族,摩托爱好者,带着大家组队刷《星际战甲》。9S注册脸书时,头像用的是《尼尔:机械纪元》的主角2B,这人便喊他“2B”。后来知道“2B”这个称呼在北京方言里不是什么好词,改口称他为“9S”——《尼尔:机械纪元》的另一名角色。这位台湾老哥祖籍是浙江的,不知道对于自己的归属,他是否也有一种矛盾的心情。
人与人之间的交往,尊重是根本。避开政治话题,打打游戏扯扯闲篇,相处得挺愉快,两人现在偶尔还会联机玩玩《APEX》。即便那些已经难以与之正常交流的玩家,9S也并未把他们从好友列表中删除。他自己的账号则很少谈政治,只发些日常的生活状态,去哪儿旅游,玩了什么游戏,他称之为“温和的统战手段”。
很多东西就像镜子,你看向它,看见的其实是你自己。9S写过一篇题为《镜》的文章,很有游戏的感觉。一个赤身裸体的女人,被困在一个昏暗空旷的房间里。房间里竖着一面镜子,不知道有什么用。女人愤怒地砸碎镜子,才发现,镜子是一块单向玻璃,背后隐藏着一群观察者。这些观察者,暗示正在读这篇文章的你。
大黄没那么温和。他常在网上跟人“对线”,总能把对方驳得哑口无言。去年十月,Hololive旗下的虚拟主播桐生可可闹出那场风波后,大黄立即响应号召投入战斗。他下载“独轮车”脚本,在淘宝上买了一百多个油管账号,这些是弹药。这个脚本会自动装填弹药,锁定桐生可可的直播间,反复发送污染性弹幕。这一行为被称为“冲蝗”——桐生可可的形象是龙娘,被网友们讥讽为“虫皇”。
如今,大黄只追阿夸和她的朋友神乐めあ。他以前不怎么玩射击游戏,现在也开始玩《APEX》,就是冲着阿夸去的。阿夸有时候会直播《APEX》,据说她正在冲大师段位。大黄的段位是白金,他梦想着早日冲上钻石,说不定哪天就能匹配到阿夸。
今年春节,9S尝试了恐怖游戏,玩的是小岛秀夫的被取消之作《P.T.》。他从不玩恐怖游戏,也很少看恐怖片,之前把库布里克的电影看了个遍,唯独跳过了《闪灵》。他想试试小岛秀夫的这款游戏,又有点害怕,于是让哥哥坐在旁边看,就像小时候玩《植物大战僵尸》那样。沿着走廊慢慢往前走,走到第三圈的时候,厕所传来一阵剧烈的敲门声,把他吓得一哆嗦。
哥哥在上海工作,两人又到了同一座城市。哥哥平时很忙,没多少时间玩游戏。去年,《怒之铁拳》系列出新作,9S特意买了一份。小时候家里有一台山寨MD,是哥哥买的,在9S记事前,那台机器已经坏了,他从没摸过,只是听哥哥提到有一款《怒之铁拳》的游戏。因为年龄相差得远,从小到大,兄弟俩很少一起玩游戏,如今终于有机会并肩作战。《怒之铁拳4》可以开启友军伤害,玩着玩着,两人就互相打闹起来,你打我两拳,我踹你几脚,挺欢乐。
9S很少再向身边的人推荐游戏。虽然年轻,但很多人的兴趣爱好已经固化,不太容易改变。他换了一个更大的目标,他想打破公众对游戏的刻板印象。
上学期的英语课演讲,9S的主题是游戏,他向大家解释为什么游戏是一门艺术。这学期的创新创业课演讲,他的主题还是游戏,对游戏的叙事方式作了梳理,还穿插了一些题外话:什么是刻板印象?假如我穿一条粉色的裙子走在街上,你们肯定会用异样的眼光看我,但粉色和裙子本质只是颜色和服装款式,这就是对性别的刻板印象。很多人看待游戏,也是如此。
在他后面,一位女生上台演讲,介绍某位创业者的成功案例。她在演讲中也提到了游戏:这位创业者以前做过游戏,游戏嘛……一听到“游戏嘛”这三个字,9S就知道她接下去会讲什么。看来,即便在年轻人中间,要想破除对游戏的刻板印象,也不是件容易事。
春暖花开之际,9S在校园发现几处涂鸦,明显出自同一人之手。这人的涂鸦很有特点,以阴影勾勒人物,像版画。学校食堂放垃圾桶的地方,墙上画了个小女孩,往下抛洒黑色的碎片,与黑腻腻的地面浑然一体。另两幅涂鸦,一幅在网球场旁边,另一幅在留学生宿舍门口。墙上的阴影背着包,拎着箱,背包上插着风车。这是《死亡搁浅》的山姆。大家从山姆身边匆匆路过,无人驻足。9S很想对他们说:慢慢走,欣赏啊。
评论区
共 45 条评论热门最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