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尔早上的预判并没有错,这天的天气确实很糟。现在浓密阴沉的云遮盖住了夕阳落日的余晖,伴随着淅淅沥沥的细雨,浓雾弥漫,整个街道被笼罩在一种死气沉沉的铁灰色当中。而这空气仍是又湿又热,让人像是陷入泥潭一般沉闷,反倒是渴望其夏日的酷暑。
格尔没有带伞,在雨中的她只是戴着一顶圆边的黑色毡帽,雨珠从毡帽表面弹开,跌落到肩头,而后顺着斗篷滑向了地面。她已经结束了这天的工作,又或者说是她自己给自己放了个小假期从诊所回了家,推迟了另一场原本准备在晚上进行的手术。从她那双圆顶皮鞋上沾满的泥泞,就能知道她走得匆忙。
“医生,今天过得怎么样?”霍莉有些尴尬地看着格尔,她的手里提着一个盒子,另一只手领着一把小黑伞,看起来她正要出门,而正好撞上了回家的格尔。她脸上泛着剧烈运动后特有的红晕,身上那身轻薄的室内连衣裙被汗水染湿了好几块,手上戴着两只乳白色的橡胶手套,看起来她刚也完成了些什么工作。
两个人就这样相望着,一个在屋檐下,另一个在石板路上,隔着一层雨幕。
“谁?”霍莉似乎没反应过来格尔的回答,她只是习惯性地问道罢了。
“我以前的一个病人。”格尔继续说道,“在码头那替别人做些搬运的工作,结婚但是还没有孩子的那个。”
“是吗?那可真是遗憾,他是因为什么死的?”霍莉说着撑开了手中的伞,走近了雨幕当中的格尔。
“发高烧,淋巴结肿大发硬,身上长了很多红斑与黑斑……”等到霍莉走近之后,格尔注意到了霍莉盒子里头都装了些什么东西,停下了对蒙德症状的描述。
那是整整一盒的老鼠,不知道霍莉是用什么手段抓住它们的,弄得它们浑身是血,嘴巴附近也泛着许多暗黑色的痕迹,就和蒙德身上的斑点一样。格尔低头快速数了数,一共是十三只,也难怪霍莉会弄得自己一身是汗,这肯定不是一项小工程。
“我今天还开除了诊所里负责卫生的全员,因为有三只老鼠溜进了我的手术室。”格尔皱着眉头抬起头来看着霍莉,“他们在布莱斯德医生时期或许干得不错,但现在他们年纪大了,我给了他们点维持生活的钱,明天就去找些人来顶替他们。”
“但我没有付给你工资,所以似乎也没有资格来开除你。而且要是把你赶出这房子,现在的你估计也能找到更好的工作了吧。”格尔耸了耸肩,“这些就是全部了吗?”
“我花了一天确认房子里肯定没有它们的洞穴。这些家伙不知道为什么从市区那长途跋涉赶这里,它们很饿,但更累得不轻。”霍莉说,“在我抓捕它们的时候,这些老鼠像是偷喝了医生的酒一样,跑起来摇摇晃晃的……”
格尔一边听着霍莉的解说,一边伸手从怀中取出了一个用细绳束口的小布袋,戴着手套将盒子中的一只老鼠拎起来装了进去。
“剩下的老鼠你现在正准备去扔了吧?这只留给我做点研究。”格尔将小布袋扣在了斗篷背面的小钩锁上,“我可以搞明白为什么会有老鼠放着码头的死鱼、残羹剩菜和垃圾堆不要,而跑到医院和郊区里头来。”
“或许这用不着医生您的智慧,餐桌上有今天新送到早报,我们这里会出现老鼠的原因其实意外的简单。”霍莉说着先一步从格尔身边走过,她身上穿的衣服可不适合在这种地方闲谈太久,“自从布莱斯德先生离开之后,您对新闻之类的事件越来越不敢兴趣了。”
“等你也有点年纪,就知道事实上新闻只是一些重复发生的事。”
“您今年就31岁,而我才16岁!”霍莉转身愤然地挥了挥她的小伞,“我们两个加起来都算不上老!”
“但医生,在您从助手变成主治医生,我从助手的助手变成主治医生的助手之后,我总觉得您变得有些怪怪的。”霍莉重新恢复了平静,不像是先前开的玩笑,她认真地说道。
“换做过去的您,肯定不会不去多做些调查,仅凭这一点就开除那些可怜的清洁工。真希望除了对我之外,你对其他人也能多一些宽容……同时也对自己宽容一点。”
“在诊所我必须这么做。那是布莱斯德家开的诊所,布莱斯德先前怎么做,作为他的养女,我也必须怎么做。”格尔微微笑了笑,她走上前去伸手揽过霍利的肩膀,而后在她的耳边继续细语道,“别忘了我们现在还住在他的房子里,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位医生还会回来,到时候可别让他知道有人说过他的坏话。”
“噗……”霍莉被格尔的话逗笑,她也放下了手头的盒子,用空出的手接受格尔的拥抱。
“那你收拾好之后换身衣服,我们一会可以去市区找个餐厅吃晚饭。天气很糟,又发生了点坏事,只有好吃的晚饭才能让我心情好上一点。”
报纸上对城内这一星期内突然出现的鼠害大书特书,成群结队的老鼠在街头巷尾死去,数量以百乃至上千计算。许多食品代工厂的工人透露他们近期最重要的工作就是没日没夜地清理工厂当中出现的老鼠,大部分的老鼠在被发现之时已是半死不活,人们就得帮它们结果性命,然后丢进原本用来配送商品的集装箱当中,以方便清理出仓库。
无论是人声鼎沸的市集或是码头,还是人迹罕见的巷子,都有成堆的老鼠堆积在垃圾桶边上,在肮脏的下水道上上下沉浮着。大自然并没有能力解决这遍地的死亡,只能等待着这座城市的主人——人类去清理。市政府确实收到了数不胜数的投诉,希望能尽快解决这一系列鼠害所产生的问题。不只是影响到人们的生活,毕竟流言可畏,它更严重影响到了当地商品的出口与进口商品的内销售问题,外地已经开始传起了达克城的每条鱼都留有老鼠牙印的谣言。
但是市政府对此也有太多的对策,只是象征性地开个会向上级上报了情况,而后特别组建的灭鼠队也只是负责收集人们上缴的一堆一堆的老鼠尸体,在每天夜里运往郊外无人居住的地区进行集中焚烧。据达克城西边,濒临港口处的贫民区的居民所说,这几天夜中总飘来些许古怪的焦臭味,让人接下去几天都提不起食欲。
情况自然是越来越糟糕,老鼠开始从各个阴暗的角落跌跌撞撞地鱼贯至地面,似乎被烈日的阳光射瞎一般,摇摇晃晃地摔倒在地上,不断咳着暗红色的血液,死在人们脚边。因为处理不及时,在这种湿热的天气下许多老鼠的尸体像是被吹了气一般鼓胀起来,发出浓烈的腐败臭味。不知道多少人遭遇到在人行道行走时,脚底下突然窜入老鼠的经历,更令人难以忍受的那并非是一种践踏生命的罪恶感,而是会感受到一种踩在柔软却又温热到恶心的稀泥上的感觉。
是恶心,纯粹的恶心,而没有半点罪恶。仿佛这些老鼠并不算是一种生命,而是单纯作为某种为了折磨这个世界而存在的东西。
而这一切都是把自己关在诊所以及家中的格尔所不知道的事,直到那三只不长眼的老鼠闯进了她的手术室与家,这个达克城里最不应该出现老鼠的地方,才让她意识到达克城里都发现了什么。
但格尔最关心的却不是这些占了半份报纸,关于鼠害的各种报道。她在家中等候霍莉收拾的时候,将本市的报纸翻来覆去,发出哗啦啦的声响。从她最后随意地将报纸丢在一旁,放任自己瘫软在靠背椅上,盯着天花板发呆的表现来看,她应该没有读到她所想要知道的消息。
据她所知,在这一天这座城市似乎已经有了四五个相同的案例,但报纸只对这些老鼠的事喋喋不休,却对那些死人们只字不提。
霍莉扭上了花洒的开关,原本回响着哗啦啦水声的浴室归于了平静,只剩下了浓厚的水蒸气于其中朦胧透露着的那具娇好的身体。但如果能更加仔细观察,会发现这具身体与洁白无暇这个形容词只能扯上一半关系,虽然她的肌肤洁白得如同温润的美玉,却留有不可忽视的瑕疵。
残余的水珠顺着霍莉身体的曲线滚动,不断地碰上一些阻碍而绕道而行——一道道深浅不一的伤痕。这些伤痕遍布在她的躯体之上,虽已经愈合,但却不可避免地留下微微鼓起的结疤,让她的身体像是被粗暴地用一条条淡粉色的麻绳缝合而成。
而且这些伤痕并不显现于四肢,只是藏在背部、腹部、身侧……这些会被衣物所遮盖,作为女性绝不会轻易展示给他人的地方。能看见这些伤疤,就算是再迟钝的家伙也明白霍莉在此之前的遭遇,在她介于少女与幼女,乃至再之前的那段时光,肯定有些不可磨灭的回忆。
但从现在霍莉对着镜子,哼着歌审视并擦拭着自己的身体来看,她应该已经放下了这些伤痕,专注于当下的生活了。
这些伤痕并不会让她回忆起过往的痛苦,而是不断提醒着正是格尔才让自己摆脱那个噩梦一般的家庭。她与格尔的相遇并没有任何戏剧,像是在某个雨夜,撑着黑伞的格尔在垃圾堆里头捡到自己,这种救世主与苦难相遇的剧情根本不会在现实中上演。
霍莉因为莫名其妙的理由被打个半死时被送到了诊所抢救,成为了登上格尔手术台的第一个病人。
“霍莉……你是叫霍莉是吧?听着,你不应该死在这里,至少不是现在。我保证。”
在霍莉被送上手术台时,格尔语无伦次地为霍莉打气道。
在那个没有乙醚的年代,手术死亡的原因很大一部分要归于纯粹因为疼痛而造成的休克,但归功于过往经历造就的对疼痛非凡的忍耐力,作为一名女孩的霍莉虽然咬断了两根木条与自己的六颗牙齿,却仍奇迹般地直到最后都保持着意识。
根据格尔后来的回忆,在她最后完成手术抬后起头的瞬间,才发现自己被霍莉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种专注的目光让她现在回想起来都浑身发毛。
当时霍莉能坚持下来的理由也非常简单,因为她短暂的生命中,格尔是唯一一个希望她活下来的人,所以她竭尽所能去回应这个陌生姐姐的期望。就像是鸭子出生会将第一个目标当作自己的母亲,就像是流浪的小动物会轻易地被一点施舍所吸引,当时的霍莉所展现出来的信任并不是通过人类思考所得出的结果,更像是一种源自于本能的情绪。
作为医生的格尔虽然不过22岁,但早在第一眼就明白霍莉身上的伤口从何而来。手术结束之后,她借自己个人对手术后个体康复状况研究的原因找上了霍莉的父母,用全身的积蓄带走了霍莉这个满身绷带的“小木乃伊”。而后又以自己在诊所实习,家中缺少佣人为由说服了布莱斯德,在这个宅子里空出了一个房间给霍莉住,自己则成为了霍利的监护人。
一开始格尔反复要求霍莉放轻松,但最后拗不过,只好接受了延续至今的“医生”这个称呼。
毕竟霍莉永远都停留在那个瞬间,她永远都是那个“病人”,她也愿意永远都当格尔的“病人”。
霍莉就这样一边回忆着往事,一边哼着歌擦干了自己身体,而后回到自己房间,低头稍稍在自己肩上嗅了嗅,确认那些与老鼠搏斗的气味已经消去之后满意地点了点头。她和格尔生活了足够长的时间,明白格尔绝对不会特地去城里放纵自己的体重吃上一回以释放压力,所谓的“好吃的晚餐”只是另一种照顾霍莉的说辞。
应该是有什么重要的会议还是会面需要准备才是,为此霍莉也需要好好整理一下自己的仪容。那身纯白而又朴素的连衣裙肯定是不行的,在整理提前熨平的衬衫领口时,霍莉发现房间的角落有一个小小的光点——一只眼睛反射着灯光的老鼠。
它似乎十分紧张,胡须颤抖着,那双圆溜溜的像是某种黑色玻璃珠的眼睛盯着只穿着内衣裤与衬衫的霍莉,似乎它也在疑惑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角落一般。
霍莉在嘴前竖起了手指,轻轻地向老鼠吹了吹,祈祷着老鼠千万不要再发出什么恼人的吱吱声,这会让外头的格尔发现异状的。
老鼠像是明白了霍利的意思一般,十分配合地它移开了自己眼睛,开始在这个房间东张西望起来。
霍利深深地叹了口气,她感到十分懊悔,看来自己一天的忙碌完全根绝这个屋子里老鼠的问题。但好在格尔并不知道这点,她害怕的并非格尔为此对自己的责备,而是这件事情会让格尔再添上一件烦心事。
现在格尔感觉屋子已经被清理干净,这自然再好不过,自己明天也会拼尽全力让这点成为现实。但在当下,至少得让这位医生好好安静一会,只要给她时间,她总能像是在进行手术时面对那对犹如乱麻一般的血管与神经中动刀那样冷静,将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条。
“至少得让她在这间屋子里能好好休息一下。”霍莉轻声说道,眼中满是掩饰不住的忧虑,“还有什么是我能为她做的事呢?”
虽然格尔没说清楚,但她能明白,今天发生在格尔身上的事肯定不是死了一个病人这么简单。整个大陆上每分每刻都有人在死去,这种事情发生在哪里都不会意外,发生在诊所当中更是情理之中。虽然格尔总是要求所有医护人员一定不要让病人在医院当中死去,但这终究只是一个美好的憧憬,达克城所有的诊所在后门设有专门与教会合作的尸体中转站就是证据。
而格尔在面对每一位病人时总是会拼尽全力,无论结果如何,她都不曾给自己留过遗憾。
在没有魔法介入的情况下,格尔手下死去的病人,都是注定要死去的可怜虫。
虽然格尔面对她时的声音始终很冷静、温和,但霍莉很熟悉她,在短短一句话里她感觉到强烈的情绪被封锁在深处,其中首当其中的就是焦虑。
那么是什么让格尔落入这番焦虑呢?上一次她陷入这种心神不宁的状况,是她犹如亲生父亲的养父,还兼为恩师的布莱斯德去世的消息……
在霍莉出神的时候,她的左脚脚踝突然传来了一阵钻心的疼痛,让她惊叫了一声,条件反射性地只脚跳了起来。
低头一看,先前那只迷迷糊糊的老鼠快速地从她的脚边溜开,是它在霍莉的脚踝上留下了两个黑洞洞的伤口,现在正向外涓涓地冒着细小的血流。霍莉童年时期在没有麻醉的情况下挺过了足以杀死一个成年人的手术,她自以为自己对疼痛的忍受能力是自己最为卓越的才能,如果她愿意甚至可以用自己的手掌去熄灭一块焖烧的木炭而不哼声。但这个老鼠留下的这个小小的伤口却让她体会到了疼痛之外的感受……一种很不妙的感觉。
一种奇怪的,阴冷的气流似乎从这个伤口窜入了她的身体,直直地穿过她的心脏,抵达大脑,似乎触发了什么开关,让一股名为恐惧的情绪爆发开来。这恐惧搅得她胃里天翻地覆,令她的括约肌不由得松开了。这一瞬间,她的身体瘫软下来,靠在了床边,因为她已经没有了继续站立的力量。
在格尔急匆匆的脚步声抵达到她的房门口时,她总算重新站了起来,先前的阴冷、恐惧突然又消失了。房间里的一切又恢复了原样,墙壁上的壁火显得如此明亮而又温暖,仿佛先前发生的一切都只是幻觉。
“霍莉?”格尔的声音从房门外传来,“我听到了些声音。”
“没事……”霍莉低头看了眼先前的伤口,虽然孔洞仍在,但已经不再往外流血,只是留下了两道暗红色的血迹。
这种程度的伤口,即便是放着不管,很快也会自己愈合起来。
在霍莉答应后,格尔的脚步声又从房门口远去,这让霍莉舒心地叹了口气。她房间一角的壁柜里取出一些应付外伤的消毒药品。虽然放着不管也会会自己愈合,但霍莉还是按照平日里格尔的教导将伤口清理干净,然后细心地缠上一层细细的纱布。
她知道老鼠身上可能带有某些传染病,但在这种一般年代中,放着不管感染的可能性并不高,更何况现在进行了及时的处理,就更没有什么让人担心的了。
包扎好伤口后,霍莉换上了一身和格尔相似的黑色套装。但不同于格尔的披风,她穿上了宽大的黑大衣,用一条皮质的腰带将大衣好好地束起,双手伸过后颈,靓丽的栗色长发像是瀑布一样从衣领后洒下。接着将那副金丝眼镜放在了前胸的口袋里,戴上一双亮白色的手套,拿过门关的黑伞,准备迈入了黑夜的雨幕当中。格尔驾驶的汽车已经在门口等候多时了。
“对了。”霍莉停下了脚步,伸手摸了摸大衣内口袋,在感受到一块突起的物体时才放松了下来,“差点忘了把你给带上。”
“先前我跟你说的病人,就是蒙德,那个港口的搬运工人。”格尔一手扶着方向盘,另矮身用另一只手从放在脚边的公文包取出了一份文件递给了副驾驶座的霍莉,“这是我刚才写的病历,你看看。”
“甲状腺肿大发硬、虚脱、口腔絮状物、内脏灼痛、极度口渴、身体出现斑点……会不会是缺碘?不不不,达克城可是海滨都市,怎么也扯不上缺碘这回事吧。”霍莉快速翻阅着手头的病历,上面有格尔亲笔记录的病症描述与一些简单却生动的简笔画。
“别装傻了,霍莉。”格尔正襟危坐地驾驶着车辆,语气平静,头也没转地继续说道,“如果这是你这几年自学与跟着我耳濡目染的成果,那别说明年,你说不定还得再呆在书房里三年才能进诊所。”
“事实上并不是‘可能’,医生您的描述简直就和教科书上的一模一样。我甚至在布莱斯德的笔记上见过差不多的玩意,而那本笔记已经快氧化成碎纸片了。”
“是的,难以置信。”格尔的手在变速杆上摇动,进入市区的车辆速度一下慢了下来,周围的人声也开始旺盛起来,全然没有报纸当中所描述的老鼠地狱的模样,“但应该就是如此。”
霍莉没有回话,她短暂地被窗外的景象吸取了兴趣,灯火通明的街道上到处都是闲适的行人。绝大多数的商铺都开着,在屋檐底下挂着一些喜庆的装饰物,一个个酒足饭饱的食客三五成群地结伴而行。其中不缺乏一些喝醉的家伙,他们高声唱着帝国的国歌,说着一些含糊不清,但却透露着乐观的言论,还有一些人冲着车窗后的霍莉吹了几声口哨。
现在是帝国历999年,帝国中所有的城市都在为着千年庆典做着准备。
说出这个词语对霍莉来说是需要勇气的,她感觉自己像是按动了某个开关,让这个虽然一时被老鼠搅得天翻地覆,但现在已经逐渐稳固下来的的城市突然搭上了前往地狱的特快列车。确实,现在老鼠是让每个人的生活都收到了不同程度的影响,就比如被格尔开除的几个卫生员,但这种程度的鼠害并不是不能接受的。
可一旦“鼠疫”这个词在这个车厢内回响时,似乎有一幅幅图景浮现在霍利的面前。她并不是乐观主义的姑娘,她在遇见格尔之前,饱受过普通人一生都未曾遭受的苦难,遇事都会习惯性地先考虑那些最糟糕的情况。一场鼠疫会死多少人?霍莉并不是没有见过尸体,但一两具尸体与成千上万的尸体所代表的含义是不一样的。前者仅仅代表死亡,后者代表的是一场绝望的灾难。
人真的能从书面记载的材料想象出数万的尸体是什么景象吗?数百人就能填满一个剧场,霍莉还记得自己排队去观看一场话剧那个剧场拥挤的景象,一场鼠疫所带走的生命,就是把数百个这么大的剧场里头的人全部杀死,再将他们全部垒起来的程度。这样的想象是有意义的,会让霍莉更明白鼠疫意味着什么,毕竟人在死亡时只有在他人观测的情况下才有重量,记录在纸与墨上的尸体无非是想象的残渣而已。
当下这个城市现在还算得上热闹,总的来说还挺欢乐,但一旦只记载在发黄书籍中的鼠疫出现于此的话,天空将会永远笼罩在阴云之下;空地上的木头堆里不间断地冒着恶臭浓烟,但街角却仍随处可见等死的病人以及腐尸;权贵们将修筑高墙以为自己谋求一片净土,但却挡不住那日夜不止的哀嚎……
“可目前我们还不能下结论。”格尔说,“谁也不能。这也可能只是简单的集体过敏症状,只存在于小部分的倒霉人群当中。”
此时格尔一贯冰冷的语气显得如此及时,将霍莉年轻而充满想象力的大脑拉回了现实当中,像是昏昏欲睡时握住一块冰块一样管用。
“如果我能对蒙德的尸体多做一些解剖实验的话,或许我可以得出更确切的结论。”格尔叹了口气说,“但一旦病人死后,教会就规定医生就没有继续对他们指手画脚的权力,那已经变成了上帝的资产,我只能将他交还给他的妻子,我记得是叫……安妮?之后安妮应该会把尸体再送到教会那去,然后在后面进行下葬。”
“所以说今天你找我要的老鼠,也是为了这方面的研究?”
“没错,但下午的时候我已经对那只老鼠检查了个遍,还是没办法得出结论。毕竟鼠疫当中传播的东西,就是历史里那些上帝的诅咒,在老鼠与人身上展现出来的症状是截然不同的。”格尔继续说道,“现在我要考考你,还记得以往的鼠疫都是怎么解决的?”
“魔法,只剩下魔法。”霍莉无奈地说道,“但如果真的发生了鼠疫,当下的帝国存在能够解决这一切的,传说中的魔法师吗?”
“真的能用魔法解决鼠疫的可不是魔法师,只能是神明了。”格尔说,“人类从来都没有正面战胜过鼠疫,只是等着鼠疫自己消逝,又或者说等神的意志来解决这一切。”
“你说光公主怎么样?就是那个帝国现任的长公主,莱莎·尤倪克。”
“莱莎?虽然我没怎么关心,但帝国如果在做政治宣传时没有夸大其词,那这位公主确实和神差不多了。”
“但她终究只是人而已。”格尔说,“那位公主口中的爱与和平或许可以拯救国与国之间的关系,或许可以带领帝国走向真正的强盛,但面对鼠疫的时候,这些东西狗屁都不是。”
格尔的回答令车里的气氛陷入了冰点,好在目的地就在他们的身侧,是一间随处可见的酒馆。但当格尔拉起手刹,准备下车时,霍莉说出的话让她的动作僵在了原处。
“医生,我在出门之前我被老鼠咬了。”霍莉似乎下定了决心,她的脸色苍白,能看到密集的汗水布满了她的脸颊,但她仍然用发颤的手拉起了自己的裤腿,展示用纱布包扎着的伤口,“我想这应该让您知道。”
说完后霍莉绷住了自己的嘴,她发现自己居然在努力克制想要大笑的冲动,这种冲动强烈得令她惊愕。不,不只是大笑,他甚至想仰天狂笑,就像外头一些醉得一塌糊涂的酒鬼一样。
格尔推开了酒馆的门,一下就发现了她所约谈的对象,就在这个酒馆大厅的角落当中。
那个角落有一个小圆桌,一共三人,他们都穿着肃穆的正装。坐在两边的是体型高大,虎背熊腰的男子,虽然时不时喝上几口酒杯中的酒,但却时刻扫视着四周,似乎在警惕着什么即将发生的事。
坐在他们之间的是一行人的领导者,是一位戴着礼帽的女性。她皮肤白皙,有一头黝黑细腻的短发,尖尖的发梢抵在侧脸带给人一种不近人情的锐利感,眼瞳则是淡淡的棕色。
她的身高一米七左右,在女性中或许算得上高挑,但比起身旁的两人就显得娇小了不少。但那身中性的西服套装将她的身材勾勒出来,而且她的坐姿,与一举一动的力量感,反倒带给人一种压迫,这是正是身为首领的氛围。
这不是力量带来的特性,而是身处其位,且抱有某种觉悟,才能散发出的氛围。即使没有和她有过任何接触,任何人第一时间都会认为她在任何情况都会在第一时间做出决断,是一个崇尚用尖刀斩断一切乱绳的领导者。
格尔落座于圆桌仅剩的一个座位,这位带头女性的正对面。
“医生,您迟到了快一个小时。”女性对格尔的迟到没有表现任何不满,只是轻飘飘地描述着现状。
“喂,你这……”一旁其中一名男子对格尔的态度十分不满,凑上前来准备伸出一只手抓向格尔。
却被女性伸手挡下,她保持着会谈者需要的礼仪,继续笑盈盈地看着格尔。
“我是黑市的执行官,同时也是早上为你们提供冰块的魔法师,叫我婕斯就行。”
听到魔法师的身份格尔才将目光投向了婕斯,这本是达克城不被允许公开营业的职位,婕斯的所作所为无疑是违背了管理所有魔法师的魔法协会的宗旨。
“没什么,这种事对我来说只是小事一桩。”婕斯伸出一只手在格尔面前打了个响指,空中闪过一道闪光,一个冰块凭空凝聚了起来,随即哐当一声掉在了桌上,散发着幽幽的寒气,“而且您做的那些手术对我来说也是小菜一碟,只需要一个咒语与一些精神力,我就能让枪伤痊愈。”
说着这些话的时候她始终是带着笑的,一开始可能是客套的谦逊,但现在更像是对格尔的一种讽刺。
“嗯。”格尔并没有受到婕斯挑衅的影响,她只是静静地看着面前这个洋洋得意的魔法师。虽然她什么都没有做,但这张圆桌上的气场明显渐渐地向她这边靠拢,仿佛她才是掌控局面的那个人。
婕斯感觉自己像是马戏团的笼子中供人观赏的猿猴,这让她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原本清淡的微笑变得僵硬了起来。
“魔法确实不可思议,但这终究是少数人拥有的力量,一个城市的医疗系统不能寄托于这种虚无缥缈的能力。”格尔也用笑打破了这尴尬的僵持,“而且它也是有局限性的,就算是能够治愈枪伤,但在那之前也得由人将子弹取出来才行吧。”
“是这样吧……”婕斯的声音小了下来,白净的脸上泛起了尴尬的粉红,“所以医生你至少得给我说一下迟到一个小时的理由吧?虽然上头的人吩咐过要把你当作上宾来对待,但可没说过你是这种不守时的家伙,这会让我们很难办的。”
“据我们的消息来看,你下午联络黑市之后就从诊所离开了。总不会是晚上又回去返工吧?”
“这样说清楚就行了,那医生你这次找我们是为了什么?”婕斯也是干脆,她没有继续深究格尔到底遇到了些什么事情,直接让话题进入了主题。
虽然以她的习惯,在谈一些合作的事情事她总会想办法摸清楚对方的底细,这会让她更能掌控事态的发展方向。特别她所属的组织更应看重这一点,作为达克城少有的黑道组织,他们掌握着大量的港口走私渠道以及小部分城区的管理手段,甚至时不时会在市政府看不到的角落开办没有关税剥削的“黑市”从中捞取大量油水。
还有一个重要的业务就是魔法师的协助协议,虽然大部分魔法师都严格遵守帝国官方建立的魔法协会的管控,通过官方的渠道接取完成相应的委托任务。但有些魔法师也会选择游走在法律的灰色地带,他们会来到达克城这种并未与魔法协会缔交关系的城市,在这里接些私活,从而避开其中高昂的抽成。
这是一个聪明人才能做得好的工作,如果他们掉进了魔法协会派来巡查人员的圈套,轻点的惩罚只是被以逃税的名义收取罚款并送进监狱,重则会在之后对他们使用的魔法进行强制限制。
魔法师可不是一个随心所欲的行业,越强大的力量就要有更多的限制,才能让其更好地为人类所用。在帝国之外的国家当中不乏有一些魔法更为活跃的地带,但他们的国力无法有任何增进的原因就是大多数都是由魔法师进行掌权,整个社会仍未脱离古老的奴隶制社会,能不能是用魔法成为了评价人高低贵贱的标准,主仆关系盛行于国家的每一个阶层当中。
但话说回来,眼前的格尔医生是黑市的长期合作伙伴,虽然自从布莱斯德去世之后格尔就很少和他们搭上关系,但今天特地约在这地方见面,肯定是有她自己的用意的。婕斯只是想要多捞点油水,在这个盛行自食其力的城市当中,她们这些灰色魔法师已是越来越不好混,她非常乐意和格尔达成一笔交易。
“我想你们帮我去搞到一具尸体,是今天在我诊所去世的蒙德先生的。”格尔说着从怀中拿出了一张纸条递给了婕斯,“这是他家的地址,在港口附近的平民窟里头。”
“小事一桩。”婕斯接过了格尔的纸条,快速扫过一眼后就将其细细地撕碎,随手塞进了桌子的缝隙当中。
“不过医生,如果只是想要让我们干这活的话,没必要特地约出来见面吧?只要跟线人说清楚就好,毕竟这样见面对我们两方都有些风险。”
“原本我打算介绍个人给你们认识一下,但很不巧的是……她今天有点事。”
说这话的时候格尔的眼神明显地向一旁飘去,但婕斯依然没有选择深问,这对她没什么好处。
“对了,关于城里的一些事我想问问你们,最近的鼠害怎么样了?”格尔重新把视线转了回来,“我很少在意城里的时事,最近看到报纸上的新闻,还以为达克城的居民们全都变成了老鼠。”
“医生可不能太相信媒体。”婕斯马上回答道,“先前确实比较严重,但直到今天鼠害的问题已经解决得差不多了。但那些为报纸供文章的记者可不在意现实是什么样,这是少有用来炒作的机会,估计还得写上好几个礼拜。”
在进城的时候格尔确实很难感受到报纸上所描绘的那番氛围,但如果长时间活跃在城市各个角落的婕斯是这么说的话,那事实或许就是如此。老鼠的问题在今天已经解决得差不多了,但鼠疫症状的患者到今天才出现。
“当然我倒也不在意记者们都在写些什么,但如果他们无事可写的时候,恐怕会把笔头掉转向我们这些人吧。到时候免不了要再花一笔钱……”
“还有一个问题,最近我发现城里有些病人,他们脖子附近有肿大,一般来说都十分口渴,身上还会长出斑点……”
“有。”婕斯打断了格尔的陈述,“如果我碰到的情况和你描述的是一样的话,那他们是不是都感觉自己体内有团火在烧?”
“正是如此。”格尔一下就明白了婕斯话里的意思,“是有人找你做委托来解决这个症状?”
“不,达克城能有钱来找魔法师做委托解决疾病的只有那些有钱的老家伙,目前还没有这种人来黑市咨询过。”婕斯指了指一旁的一个男子,“是这个我同组织内的弟兄,他也住在港口那块的平民窟,昨天还在床上发着高烧。我赶到的时候只来得及用点激活生命力的魔法,但他好像也靠着自己挺过来了。”
这个男子正想要格尔描述一下自己身上的状况时,格尔已经先一步凑上前来,她没有佩戴手套,而是直接用白净细腻的手掌触碰对方的颈部。
好冰。男子对格尔手第一感受是温度,这双手像是冰雕的作品一般,没有恒温动物所应拥有的体温。
“确实有消肿的触感与痕迹。”格尔一边说着,一边起身更靠近男子,麻利地解开了西服与里面衬衫纽扣,让他的胸膛直接暴露在了视线之中。
格尔的动作太快,以至于在她完成这一套动作的时候,黑市的一行人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喂喂喂,医生,公共场合!”婕斯也觉得格尔的做法有些不妥,急忙插手想要制止,但格尔已经得到了她想要的线索。
这位男子的胸膛上还遍布着黑色的斑点痕迹,虽然有些淡,但它们依然存在。
“但还远远没有结束……”格尔用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低声囔囔着。
“在家里好好休息,如果有任何发烧的迹象,就服用我工作室里面的清血药。”格尔重新将车开回了家门口,她轻轻地拍了拍霍莉的后背,“不要慌张,虽然鼠疫的事还没下结论,但我保证你一定不会有事。”
下了车的霍莉在格尔的注视下走到了祖宅的房门口,直到她关上了房门,点亮了屋内的灯,格尔才重新启动了汽车离开。
霍莉靠着房门用视野的余光目送格尔的汽车驶入了夜幕当中,格尔为了解决这个城市的隐患正在采取某些行动,自己的脑中却是一片空白。
突然有一种声音出现在了房中。不,并不是恼人的老鼠的吱吱声,那只咬了自己的家伙已经不知道消失在了哪里,宛如命运开的笑话一般。
霍莉总算是听清楚了,那是一种脚被陷阱夹个稀巴烂的小动物,在听到猎人脚步逐渐靠近时候发生的声音,是一种哀嚎声。大厅天花板的挂灯开始变得模糊,变成了两盏,三盏,视野因为自己的泪光变得模糊起来。
一个阴冷的声音钻入了她的脑内回答道:“因为你要死了。”
哀号的声音继续传来。霍莉想要屏住喉咙,但没有用。她稍稍蹲了下来,双手撑着自己的膝盖,手指抓得生疼,能看到有几片指甲稍稍地向上翻起,泛出了丝丝鲜血。
她有多久没哭了?父母在她脑中的记忆已经模糊不清,但霍莉知道自己从未在他们面前哭过,为此她得遭受更多的毒打。有很多次她比现在离死亡的距离更近,那时甚至能感受到自己的四肢逐渐发冷,心脏像是生锈的器械一般逐渐慢了下来,世界仿佛从一个第三人人称的视角展开一般。
她上一次哭是格尔的手术,在被格尔从鬼门关拉回来之后她哭了。那年她七岁,那些眼泪,就像现在,止不住地流出来。
如果可以的话,真希望自己在遇到格尔之前就死去,这样就不会像现在这么遗憾。从被格尔收留的时候开始,她才第一次体会到被人需要的感觉,这是一件好事,说不定是她生命当中最好的事。
就在这时,一种低低的哭喊从她身上渗出来,是一种颤抖、绝望的声音,“这是我吗?天哪,是我在发出这种声音吗?”
眼泪顺着她的面颊流下来。又一声撕心的声音,又一声。她放声大哭起来。
什么东西从霍莉大衣的内口袋掉在了地上,扑通的声音让她的哭声停了下来,用血迹斑斑的手将这个东西捡回手上审视。
这是格尔早些时候送给她的礼物,是一个做工精细却陈旧的洋娃娃,通体用的都是朴素的针线,唯独鞋子用的是晶莹剔透的晶石锻造而成。这是以童话故事《灰姑娘》为主角制造的人偶,当时格尔说这也是她小时候最喜欢的玩具,现在送给霍莉,象征着她的人生步入到了午夜,迎来了宛如魔法的变化。
格尔的声音重新出现在她的耳边,依然是那冷冰冰的感觉,却将那萦绕于她脑中的,更为邪恶且阴冷的声音击成了碎片。
霍莉将人偶放到了自己的胸口,缓缓地吸气,吐气,再吸气,能感受到自己脸上因为情绪而胀起的血管正在逐渐恢复原状。
“我需要帮助医生查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也是今晚医生想要做的。”
格尔已经先一步离开了酒馆,空留黑市的三人小队继续围坐在那个圆桌旁。
“早听说过这个格尔的精神状况不大正常,总让人感觉越来越像早些时候的布莱斯德,一个满脑子都是外科医学的怪老头。”婕斯痛快地在背后说着别人的坏话。
“唉,这次的任务算是简单,交给我一个人去做就行了。”婕斯说着也站了起来,整理了一番有些褶皱的外套,“太多人一起行动太瞩目,这几年光公主对帝国的辐射让我们这些阴沟里活动的家伙越来越难办了。希望上头尽快让大伙的事业转到光下就好了。”
一个小个子的中年男人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婕斯面前,他穿着不起眼的短衫,像是随处可见结束一天工作在酒馆稍作放松的普通工人一样。他的手正撑着格尔先前坐的那把椅子。
婕斯没有任何迟疑,试了个眼色,两旁的随从伸手向男人抓取,却两只更为粗壮的手臂所隔开。
在这个小个子男人的身后是个高大得让婕斯奇怪自己之前怎么没注意到的角色,他表情木讷,但所展现出来的力量感却让人不能忽视,婕斯的两名侍卫正因为手腕被人抓住而把整张脸都拧作一团,痛苦地哀嚎着。
婕斯不动声色地说着,但她的手上已经开始凝聚起催动魔法所需要的元素。
“我是老罗,这个大块头叫做阿迪,关于达克城的布莱斯德医生我们有些事想调查一下。”老罗脸上依然挂着笑盈盈的表情,对当下剑拔弩张的氛围熟视无睹。
“我知道,我知道。”老罗伸手在桌子上扣着,几张碎纸屑被他挖了出来,那是格尔先前交给婕斯的蒙德家的地址,“但有些事情还是得调查一下。而且听说你们对光公主似乎有些偏见,正巧,我们的上司也有一样的想法,所以我们或许可以合作一番。”
“是谁?”婕斯皱着眉头问道,但她已经停下了手头魔法的发动。
老罗拍了拍身后的阿迪,这个小巨人也松开了两名随从的手。
“金王子。”老罗说,“而且这位大人也在帮你们解决这个城市迫在眉睫的大问题——鼠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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