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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灵公主》是一部有些年代的电影了。“Mononoke Hime”,或按宫崎骏本人的意愿,“阿西达卡战记(Ashitaka Iki)” ,1997年在日本上映,直接打破了日本票房记录,直到《泰坦尼克号》和《千与千寻的神隐》才再次刷新它的记录。凭借这部电影,宫崎骏所在的吉卜力工作室受到国际瞩目,尔后推出的《千与千寻的神隐》直接将宫崎骏推上国际级大师的地位。
对于很多年轻人,尤其是90年代生人,《幽灵公主》绝对称得上是童年回忆,就算没有看过《幽灵公主》好歹也听说过这部电影。当然,《千与千寻的神隐》显然有更大的名气,看过的人也更多。不过,如果之前没有看过这部电影,那么现在去看的话可能会觉得它平淡无奇,故事不算糟糕但也不出彩,节奏略缓慢,缺乏高潮,其中的理念只是老生常谈。一些场景或是创意会让人稍微眼前一亮,但是就好像其他老电影那样,几个闪光点很快就淹没在光影交织的时间流之中。
确实,吉卜力工作室在制作这部作品时成员刚刚稳定,而且宫崎骏在制作这部电影时一反常态,走了一条对当时的他而言不熟悉的道路,因此这部电影在日本影评人那里也是有一些讨论的。作为一个具有人文关怀的艺术家,宫崎骏自然少不了借此反映现实问题,典型如人和自然的紧张关系以及其后果。在当下全世界不景气的状况下,重温这部电影无疑具有几分现实意义。
这部电影是以虾夷族少年阿西达卡视角展开的冒险故事。五百年前,日本和族帝国扩张,将虾夷族驱逐到日本更东部的地区,于是这些人隐居起来,繁衍生息。在阿西达卡时期,从山中出现一个巨大的邪魔神,阿西达卡为了防止它可能破坏村落而杀死该神,因此受到诅咒。村中女巫经调查后发现其原本是来自西方地区的山神,因为某种变动产生对人类的仇恨而变成邪魔神并来到此处。受到诅咒的人需要在无人看见的情况下永久离开村落,于是阿西达卡连夜上路,前往西方调查原因并试图找到解决诅咒的方法。故事就此展开。
宫崎骏在这部电影里面讨论了五个主题:赤子之心,普遍存在的歧视,人与自然的对抗,人与人的纷争,以及传统神秘主义与理性主义的对抗,这些主题透过人物形象与剧情折射出来。为了大众更容易接受,这部角色众多且个性鲜明的电影植根于日本本土神话,历史与民俗,这使得吉卜力工作室在创作过程中更加得心应手。鉴于此,对其中的民俗和神话原型若有所了解,或有助于理解这部电影的意涵。
历史上虾夷族代表的少数民族在日本处于主流社会之外,或者仅仅是在主流社会边缘。在日本占领琉球以后,琉球人也受到了类似的对待。他们和日本天皇的军队交战,最终落败,不服统治而被流放。由于外于秩序或流于秩序边缘,在和人文化作为主体文化的日本,这些少数民族很容易也很明显的受到了歧视和嘲笑。在影片中,阿西达卡前往城镇购物,由于习惯和服装等差异,人群一路围观阿西达卡。当他掏出金块去买米时商贩甚至非常生气,认为阿西达卡是个无赖,要他把米还回去,直到疙瘩和尚出来才解围。也是因为他有金子,城镇里的武士尾随他,想要抢夺他的财产。
疙瘩和尚也看出来他不是当地人,并且从衣服和坐骑看出他是古代东迁的部落民。不过同为天涯沦落人,疙瘩和尚也没有嘲笑他。在后来的炼钢城,阿西达卡没有受到如同在普通城镇那样的特别眼光,因为按照设定,炼钢城本质上也是被社会排挤在外之人组建的城镇,炼钢行业在传统日本是地位低贱之人的工作。这也让阿西达卡这样的异族在此处不至于受到过多排挤。但换个角度来说,也只有这样的偏远落魄的城镇,才能给他这样的异族一个容身之地。
虾夷族女巫预报了邪魔神纳垢到来,正是纳垢开启了整个故事。纳垢是一个野猪,是山神,因为中弹受伤,产生怨念,变成邪魔,或者说怨灵。野猪在过去日本是一类非常常见的野生动物,并且因为勇毅和强力受到尊敬。以野猪为山神应是民俗文化中一种常见变体,实际上野猪在传说中也有相当多的参与。日本武尊的故事中,其人就是在遭遇白山猪神时因为其轻蔑态度而死去。在京都的和气清麻吕神社中就供奉猪神,因为传说此公曾为山猪神所救,治疗腿疾,因此但凡有腿疾的人都会来此许愿。在日本盛行的佛教密宗造像中,摩利支天驾驭猪神出现,因此猪成为此神象征之一,加上摩利支天是大光明神,法力强大,因此以野猪为好战的山神有其恰当合理之处。
纳垢出现的时候身上包裹了祟。祟是鬼神的诅咒和怨念,此处的祟的形象接近于蛊,因此纳垢身上到处都是如同蠕虫或是蛇的紫色物体。由于祟是怨念,因此它捕捉到阿西达卡以后就给他下了诅咒,诅咒的印记则是疤痕,这是杀死神的诅咒。由于这种诅咒由神的愤怒与恨意中生出,由此它可以赋予人强大的力量,例如后来阿西达卡可以徒手推开十个人才能打开的大门,但是同时它受到恨意驱使,力量难以控制,并随着情绪变动而加深诅咒形式。这让阿西达卡必须更加冷静审慎的行动。
阿西达卡以卓绝的技巧在冷静中射杀了陷入疯狂的神,也就是射杀了包裹着诅咒之蛇的野猪。这对应了他的猎人身份,但是也和他的名字有关。他的名字含义为猎鹰。在虾夷族的习俗中,猎鹰是非常重要的一种生物,为这个游牧民族所崇拜。在该部族传说中猎鹰是人类的监护者,同时也是神的代理人。据说最早天下饥荒的时候,是猎鹰为人类的祖先抓来一只小海豚(!),这些猎人分而食之,于是存活。
随后村庄的少主阿西达卡受到村落裁判,虽然说是让他西去寻找解决诅咒的方法,但从需要他夜间悄悄离开并避开任何人的这个处理来看,这是一种仪式性的放逐。他临行前切下头发,这是一个古老的日本习俗,是为逝者告别而作的。受到神明诅咒的人需要从人群中放逐出去,或者至少是和他人隔离,这是一种普遍存在于各个文明的行为,因为这来自于人所共有的危机意识。其中一种原因就是神明诅咒常常和疾病关联,例如在美索不达米亚地区就有习俗认为麻风病是神明的诅咒,受到此诅咒的人需要和他人分开。另一方面则是受诅咒者可能会给其他人造成伤害,例如受到诅咒者导致天旱无雨,因此就会出现伤害受诅咒者的行为。一个例子是过去中原地区的打旱桩仪式,这种民俗认为旱灾是某个死者变成旱魃导致的,因此就会将疑似人家的祖坟打开,把尸骨挖出来破坏掉,以求平息灾害。
这是一种常见的人类自保意识。但是由此意识中免不了生出歧视,在以群体意识为文化中心的东亚社会更具有这方面特征。一个人会因为自己获得了某种缺陷而受到社会歧视,这种缺陷可能都不是某种肢体上的缺陷,而是社会共识下社会关系的缺乏,并且这种现象非常普遍。最典型是过去民间习俗中对于寡妇的歧视,所谓克夫这种观念,以及由此而生的群体观念衍生的社会暴力。
在这种情况下,唯一一个冒着禁忌出来送他的人是他的未婚妻卡雅,她送给阿西达卡作为吊坠的玉刀。在习俗中这是一名女子求爱的誓言,意味着该女子将自己完全委身于对象。可以想见,阿西达卡被永久驱逐出村庄以后,卡雅必然终生不婚嫁,因为她的心已经给了这个年轻男人,正如导演在访谈中提到的那样(不过她可能想不到她许诺终生的男人和幽灵公主用她赠送的信物结下了誓约)
阿西达卡离开村庄以后看到了外部社会的景象,却是一片战乱。平民受到军队追逐砍杀,军队四处掠夺。该作背景设定为日本室町时代,这个时代的日本陷入战乱之中,就是在室町幕府时期日本进入战国时代。在混乱中各地割据,充实自身,小型领主或以各种原因与其他领主结盟,因此对资源的掠夺也是这个时代的一个主题。这也是为什么阿西达卡会看见士兵在田野追杀平民,以及间接解释了炼钢城与其他势力,尤其是和将军的复杂关系。
阿西达卡在城镇遇到的一个被称作疙瘩和尚的特殊人物。这是一个行脚僧,这种人物并非罕见,在中国过去也有类似的人物身份,而这种僧侣模式最早也是中国禅宗恢复的。行脚僧云游四方,沿街乞食,没有固定的落脚地,著名的布袋和尚即是此类僧人。当然,这种非编制内的僧人模式为许多三教九流之人提供了机会,在旧社会上就有许多游方道人和僧人,他们往往通过出售某种特别的技术或是四处行骗为生,这完全偏离当初禅宗祖师设立此教的用意。也因此,此处的疙瘩和尚这一人物设定,也非常符合社会背景。
随后镜头一转,雨中上山的牛群受到狼群袭击,其中一人大喊:“犬神来了!”接着就看见有两只白狼驮着一个白袍人物出现,受到火枪威胁而转向。接着有一只大狼出现,但是被领头人用火枪击中,随即落下山崖。这里是本作女主珊与她所属的狼神群落第一次出现。
此处出现的狼,后面被称作山犬,其原型是日本狼。在日语中狼被读作おおかみ(Ōkami),即大神,但是往往在民间它们也被称作山犬,因为日本狼非常矮小,和狗看上去区别不大。动画里面的狼非常巨大无疑是经过再塑造的结果。被称作大神,是因为日本人相信狼是可以听懂人的言语并进行赏善罚恶行为的神之使者,尤其是山神的使者。在日本神话中,日本武尊曾因击杀山神化身的白鹿而遇到大雾导致迷路,随后他受到狼的引导而脱离困境。临行前,他命令白狼抵御邪恶,守护这片土地,于是狼成为了大口真神,并有自己的神社。在日本民间狼也被称作嚎神,而另一支日本民族虾夷族也对狼有相当的崇拜。
在影片中时人将这些狼称作犬神。这无疑是一种蔑称。犬神是日本民俗中一种因为诅咒而变化的妖怪,是用狗为牺牲,用巫术制作成的怪物。这种怪物只有一个狗头,因为诅咒的特性狗头会伤人,是一种利用怨念制作妖怪的凶残巫术。尽管狼不是犬神,但是在故事中还是有犬神的特点。炼钢城的首领黑帽夫人警告众人不要大意,因为狼神的首领就算还剩一个头都会伤人,这一点也在影片最后应验了,而这个特征正是犬神特有的。
珊作为本作的女主角,一直都以与狼共舞手持武器头戴面具的形象出现。她的形象结合了非常多的神话与民俗要素。毫无疑问,她的形象有参考日本佛教密宗的空行母形象,在神佛习合传统中空行母同时也是在日本西部掌管冶炼的金屋子神以及稻荷神。
空行母,或者说荼吉尼天是一个很特别的生灵,它源自印度本土神话,在印度教中是持有密咒的女巫,在流传到佛教后渐渐出现形象改变。在最初空行母是一种魔障,是一类可以魅惑人的大夜叉,但后来渐渐开始有形象的改变。对其记录最详细的是汉传密教经典《大毗卢遮那佛神变加持经》,这部经后来流传到日本,对日本佛教密宗有一定影响。根据此经第十卷所言,空行母具有自在咒力,可以预知人之死。由于人身中有黄,如同牛有牛黄,空行母知道人快死后就以法力将人咒杀,随后取人心食用,可以增强法力。加上它们具有一日之间遍行四境的能力,因此非常危险可怕。但由于受到大日如来降伏,因此皈依佛教,护持佛法,成为一类护法神。
随着空海法师在长安青龙寺修学密法完毕,将真言密教从唐朝传至日本,荼吉尼天信仰也跟随进入了日本,并成为天皇即位灌顶上必然诵念的神明,因其化身为骑白狐的天女而被称作辰狐天王。在日本,空行母经过神佛习合与本地垂迹,成为了稻荷神。在传说中,藤原忠实持荼吉尼天咒,在梦中受到美丽白衣少女鼓励,完成七日修行后得到白狐帮助,因此荼吉尼天变成了与狐狸相关的福神。当然,为什么狐狸能成为稻荷神,也是因为猫进入日本的时间很晚,早期靠狐狸捉鼠,因此狐狸和粮食财富神结合在一起。于是在日本荼吉尼天就变成了骑着白狐带来幸福和财富的美丽女神。
另一个与之相关的是金屋子神,掌管锻造业的神。金屋子女神的形象和稻荷神差不多,也是骑着狐狸的女神。稻荷神和她有一个特点,就是一手持剑一手持玉石。持玉石,这在动画中和阿西达卡送给珊他未婚妻的黑曜石挂坠这里体现出来。另外,因为金屋子神是在游行时到达日本西部地区设立神社,并教授人冶炼锻造技术的神,此处和剧情中阿西达卡抵达的西方炼钢城联系,只是珊站在了炼钢城的对立面。
珊一直戴着一个奇怪的面具,和她披着的毛绒绒白狼毛披风相连,这个面具显然不是来自于日本文化的内容。宫崎骏曾经自述有受到漫画家诸星大二郎的漫画《泥人》的影响,而《泥人》的故事建立在巴布亚新几内亚的阿萨罗部落传说上。阿萨罗名字意思是泥人,而这个传说则解释了这个部落名称的由来,说是曾经这个部落为了躲避敌人而用泥巴做出了夸张的面具并在身上涂抹纹身,敌人看见以后害怕地逃跑,因为非洲部落非常恐惧鬼神。这个建立在传说上的漫画对这些面具和面纹进行了一定的改造,而宫崎骏则受到启发,将之用在珊的面具上,试图以这种带有原始陶艺特征的花纹展现一种自然原始而野性的人类生存方式,于是就有了这个带有哺乳动物特征的兽耳奇特面具。
珊按照剧情叙述是因为父母恐惧狼群而抛弃给狼的弃婴,被母狼养大。这种被动物养大的故事在很多传说中都有出现,例如在非洲探险大热的时候出现的人猿泰山传说,或者更古老直接的,罗马城奠基人罗穆卢斯的传说,后者和他的兄弟就是被母狼哺育养大的,类似的还有希腊女英雄阿塔兰特受到母熊哺育长大,最终投靠阿尔忒弥斯女神的故事。除却传说,类似的报道也并非不存在,著名的印度狼女孩故事中,一对被人类遗弃的女孩被狼收养,她们在狼穴中生活,后来被传教士发现并带回人类社会,但因无法适应最后早早死去。生存于丛林中的孩子或多或少都被赋予了神的特质,这让他们获得了不同于凡人的资质和能力,带有些许野性,并且还有一般人缺乏的纯真——罗穆卢斯兄弟很早就回到人类社会因此不算。这在泰山传奇中体现的特别明显,他几乎就是讽刺人类社会虚伪的典型例子,一个当时崇尚的所谓高贵野蛮人。同样,珊也是本作中少有的纯真角色,这种纯真让她非同一般的美好,但又让她非同一般的残忍。
分别后,阿西达卡和获救的人走进古神森林,他们在这里看见了各种不受人影响的古老和谐美丽的景象。他们在这里遇到了木灵。木灵是一类特别的精灵,在日本民俗中木灵寄宿在特别的树木中,并给砍伐此树的人下诅咒。每一代的伐木人都会告诉后继者哪个树上面有木灵。在过去,日本人认为回音是神灵回答人的呼唤而出现的,而木灵则是那些在森林中回应人的精灵。
贸然进入鬼神的领域是非常危险的,神隐类传说就是一类例子。在日本民俗中存在一种名为神隐的现象,即人凭空消失。除却小孩无故失踪以外,也存在成人消失的情况。当然,这可以理解为成人在废墟或山林中迷路或被野兽袭击,总之都是非常危险的。因此,当他们穿过森林来到炼钢城的时候,这些人都非常惊讶,一方面是因为他们竟然在落下山谷以后还活着,另一方面则是他们竟然活着穿越了古神森林。古神森林的灵感来源为屋久岛,其上是原始森林,生态环境很复杂原始,因此说其中依然栖居古老蛮荒的众神也不足为奇。
炼钢城中的人们欢迎了他,这里展现出了一个传统日本铸造作坊的模样,因为据说宫崎骏小时候开始就对工人和炼钢非常感兴趣。笔者对于铸造方面缺乏了解,但是从能查到的一些视频资料来看,宫崎骏的动画非常好的再现了早期日本人如何以原始方式进行冶炼的过程,这可以称得上是影像资料级的作品。
这个场景中黑帽夫人向阿西达卡展示了她的火炮队,阿西达卡诅咒发作,右手自动去拔刀。在后来他右手诅咒再次发作,扭弯了武士的刀,推开十人的门。可以很清楚地看见诅咒的形式是类似于蛇的事物。这里黑帽夫人展示的她受诅咒的研发团队是一群麻风病人,正如之前所讲述的那样,麻风病人在过去被认为是受到了神诅咒的人,因此他们的血肉才会在身体上腐烂脱落。
火炮队使用的原始火枪是来自中国明朝的火器,在故事中被称作明国的火枪,当时被称作火枪,在葡萄牙传教士将西洋火器引入日本以前日本的武器都以此种为主。随后展示出来的枪械是燧发枪,但是其射程和后坐力显然都不符合科学,其在剧情中好像一个轻便无后坐力的迫击炮。但也是从此武器可以看出宫崎骏的武器美学,他父亲就是军火起家发战争财的人,他虽然看不起父亲也厌恶战争,但是他的作品中依然大量充斥对于战争和武器的描绘,甚至其中的武器描绘非常精细。
阿西达卡把珊救出来以后即因失血而昏迷倒地,此时猿猴跑出来要吃掉阿西达卡。此处猿猴的体型比一般猿猴体型更加巨大,它们不参与人类和古神的战争,只是不断试图重建树木,但也因为人类的行为而对人类恨之入骨。这些猿猴的角色形象取材自传统日本民俗中的猿猴形象。在一开始猿猴只是以站在人类和其他动物之外的机智动物形象在民间故事中现身,例如有猿猴诱骗螃蟹以吃掉丸子的故事,但是在后期开始出现猿猴魔化的故事。这或影响了此处猿猴的形象。
接着迎来的是两位主神,摩纳与乙事主,分别是守护古神森林的狼神与来自九州的野猪神。按照设定,摩纳生活了三百年,有两条尾巴,是珊的养母,也是狼群的母狼。乙事主是一只巨大的白色野猪,有四颗獠牙,曾经也是古神森林的神,和摩纳非常熟悉,二神曾经是恋人关系,但是乙事主一百年前离开古神森林前往九州,这次是带领他的野猪大军回来效忠古神,守护森林,并为赤色山猪神纳垢报仇。
有两条尾巴这个设定让人想起九尾妖狐。当然,对于东亚人而言这并不难理解,按照古俗,兽每活百年会增尾一条,阅微草堂笔记或子不语中就记载了有多条尾巴的猫妖怪。野猪长出多个獠牙并周身变白作为神物的特征,在东亚民俗中也很常见。普遍不是白色的动物拥有白色被认为是祥瑞,这在中华大地上已经是家喻户晓的事情。再有,日本武尊死时是因为遇到白色山猪形态的神,对其轻慢而招致天下暴雨,导致患病死去。由此亦可见白色山猪在日本传说中的地位。
古神有鹿一样的身体,头上好像树枝一样伸出许多角,面孔奇特,足部兼具禽类的爪与草食类的蹄的特征。它在夜间会变成身体透明,浑身纹路而有鹿首的巨大类人形,成为夜间的森林巡游者。疙瘩和尚称之为大太法师,并声称是因为过去此神未按照众神之决议造物而被贬谪于此,疙瘩和尚此行即是为天皇狩猎神鹿,得其首而至于不朽。
首先谈一谈古神的鹿形态。在日语中此神的名称就被称作鹿神。鹿在日本是一类神物,与狼相似,春日大社就以鹿为神之附属,因此鹿和建御雷神有关。同时,鹿在佛教中也非常重要,鹿野苑即是为纪念释迦牟尼佛前生为鹿王时所建的庭院。但最著名的故事当属佛本生经中的九色鹿故事,佛昔为九色鹿,形态优美,是山中神兽,因此被国王悬赏狩猎,境遇颇似此处古神的经历。室町时代本地垂迹说十分流行,因此结合本土神与佛教的内容很多,春日鹿曼荼罗即是一著名绘卷,画面上白鹿驮负一棵有五佛共载的树,昭示其为神物。
而鹿形态另一个可能灵感来源则是麒麟,麒麟是百兽之王,形态似鹿但又有其他野兽的特征,潜形山泽草木间的祥瑞,为人君所好。哀公十四年西狩,猎得麒麟,众人不识,令孔子往视,孔子叹:“吾道穷矣。”后郁郁而终。此处鹿神角壮硕如华盖,初登场时跟随在鹿群后,或许如同之前狼神双尾而猪神四牙一样,是神异的象征。
鹿神的脸需要特别说一下。鹿神的脸第一次看得时候会很难接受,因为实在太抽象。这种脸可能是接受了安纳托利亚或凯尔特等地的原生神明形象而塑造出来的形象,即长有鹿角的森林之神,往往是雄性的主神。在现代巫术中这种类型的神被称作是角神,其地位不及母神重要。鹿神的脸比较类似于日本能面与此类神明面孔的集合体。
夜间鹿神会变成斑纹巨人,在剧情中他被称作大太法师。大太法师是日本东部地区传说中的巨人,巨大黝黑,在夜间活动,抬手投足就会形成湖泊,但这是一个妖怪。这与鹿神在剧情中的描述类似,因为随性塑造湖泊和山林因此被贬谪此地,鹿神驻扎的湖泊或许就是他自己所造。剧情中大太法师的模样和民俗中差距很大,其形象来自于诸星大二郎的漫画泥人中的森林守护神。
狩猎神的头以获得长生不老,这在日本传说中没有先例,但是较为类似的是八百比丘尼的故事,吃了人鱼的肉而活了八百岁的尼姑。此外还有一些密仪中吃神本身或是吃神的替代物以永垂不朽的习俗,例如迪奥尼索斯仪式中代表神的牛被众人撕裂吞食,或是基督教中饮食神的血肉以成为不朽的神之子女的教义。
这部影片最好是没有解说,因为任何形式的解说都会画蛇添足,狗尾续貂,失却其中真味。它最合适的还是自己去看,自己去体味,去感悟。但几种不同香气混杂在一起的酒很难让人分辨其中味道,甚至可能泥炭味,橡木香与麦香混杂一起,很难指出其中所以然,需要用专门的杯将几种不同香气分离才能一一品鉴。由此,本篇毛遂自荐,试着做一个将数种不同香气区分的敞口瓶。尽管本篇的处理是在破坏它的美好,因为区分导致精华流失,但希望以此粗糙的工作能让郁积的香气弥散,而不浓烈醉人,以至难以品鉴其中精味。
如果不是因为邪魔神闯入,这个故事本不会开始。随着阿西达卡骑着鹿受召回村,虾夷族的村庄展现眼前,看上去非常宁静美好。他们被日本天皇驱逐到日本东部后偏安一隅,自给自足,似乎生活很不错,直到一个邪魔神到来才打破了这种和平。但是在少主阿西达卡受到女巫和村中长老传唤以后,这个村庄长期以来累积的问题才暴露出来。虾夷族青黄不接,又由于数百年来长期奉行封闭策略,导致整个社群与外部脱节,在遇到突然的威胁时非常被动。
这种封闭情有可原,避免被日本将军追杀,但是这种封闭的代价非常明显,就是扼杀年轻人的能力。当长老与少主对祖先宣誓时,坐在墙角的众长老与年轻的阿西达卡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勇于前进的年轻人坐在明处,而保守的长辈则坐在后方暗处。当长老感叹“是该让年轻人出去闯一闯”的时候,已经没有后路可以选择了,阿西达卡必须被流放。猎杀恶魔的英雄必须从被他拯救的村庄流放,这种矛盾的根源一部分就来自于村庄的封闭与长辈的怯懦,为此必须有一个足够强大的人担负这个后果和责任,这就只能是原村长继承人,少主阿西达卡自己。
阿西达卡一路上是孤独的。当他骑着鹿奔过苍茫的草原,越过山岭和峡谷,他是孤独的。没有人烟,没有同伴,村庄封闭已久,与世隔绝,要突破这种隔绝则非常孤独而艰难。进入村庄以后他所感受到的孤独也并没有因此淡化。因为生存环境长期封闭带来的和外部社会的差异导致他的身份和行为与人群格格不入。这让他行动更加自由不受拘束,可以不带入任何一边的立场而以第三方介入到事件之中。但也因为他是第三方,所以他不会受到任意一方的信任。
这是一种建立在身份上的完全异质的孤独,他不能融入神明也不能融入一般凡人的阵营,因此他的每一个行动都可能给他带来伤害。当他在路上去救那些被追杀的村民时,很自然的,他受到来自军阀的攻击。他可以选择不去插手,但是他不能视而不见。当珊和黑帽夫人对决的时候,他可以选择不去插手,但是他选择了,因此他受到了伤害,尽管这个伤害是无意间造成的,但是其起因却是明确的,就是他抵触了炼钢城众人的立场,即使他先前救过炼钢城的人。即使他因此受伤,拯救了代表神明的珊,神明一方也没有想过要感谢他,而是看他是凡人就起意要杀死他,但他并没有因此怀有怨恨或情绪激动。
无疑,阿西达卡有着赤子之心,强大的心中充满正义,头脑聪颖,并且他也具有足够的实力。只有这样的心灵和实力他才能站在两方中间,调停两者之间的矛盾。这不仅是为了化解双方的矛盾,也是为了不让其他人或神将来承受他所承受的诅咒。但也因为他带着这样的心以这样的立场站在两方之间调停矛盾,他处于极致的孤独之中,因为没有人能真正理解他,也不会有人真正支持他。他只是一个孤独的斗士,必须寻找一条蜿蜒迂回的途径在双方之间斡旋,以达到更崇高的目的,尽管没有人能领悟到这一点,要在各种不确定性中实现它也非常困难,但是他不能失败。
与他境况相似的只有珊,古神森林的幽灵公主。侵犯森林的人类为了骗出母狼于是用还是婴孩的桑作为诱饵,因此她被母狼所收养。因为从小被狼群收养,与神明和野兽杂居在一起,桑自然和神明站在一起,和自然站在一起,对后来砍伐森林破坏土地的人类心怀怨恨。很自然,她站在了人的对立面,对无论是武士还是平民都不手下留情,甚至还因为恨意萌生了前去刺杀黑帽夫人的念头。
人类也以对立的视角看她,这完全可以理解。当黑帽夫人同阿西达卡第一次提及密林深处的幽灵公主时,她说:“那只是一个被林中幽灵蛊惑了心智的可怜女孩而已。只要杀死了古神,那些幽灵山神将变回普通的野兽,幽灵公主也将变回人类。”这种怜悯语气背后是不屑的态度,对于珊本身并不尊重,只是将她视作被古神操纵用于和人类作对的工具,并不认为她具有真实的情感或任何理智。城中居民也是这样的姿态,当珊近身刺杀黑帽夫人并被人群围困的时候,人群对待她就好像对待凶猛的野兽,当她从屋顶落下时,好像击中的是一只猎物,而不是一个人。
除了和她朝夕共处的狼以外,林间的其他野兽对她也没有任何的敬意甚至是关注。整个野兽族群可谓分崩离析,猩猩对于古神不参与同人类的战争这一点充满积怨,在同珊对话时出言不逊,轻蔑地说:“白狼的公主没所谓这件事,因为你是人”。野猪军团见到狼神时对珊也非常轻蔑,因为珊是人类。但即使是将她当作女儿的母狼也很清楚的知道她是人类,在同阿西达卡的对话中母狼说:“人类为了诱骗狼而将婴儿用作诱饵,这诱饵就是珊。她做不了人类,也做不了狼。”能够为森林而战最终死去,这是她能获得的最好结局了。
珊是纯真的,这份纯真从一开始就存在。她被母狼很好地保护着,完完全全的相信森林中的动物和精灵,关心它们。她注意到猪神的眼盲,于是提出为猪神引路,保护猪神不受人类的伤害。她还与阿西达卡的驯鹿友好相处,从它那里听到阿西达卡的身世。尽管隐隐约约感受到来自动物的恶意,她还是无偿帮助它们,相信它们。她甚至也如此对待阿西达卡,尽管一开始因为阿西达卡是人类并且因为被阿西达卡这个人类所救让她不能接受甚至拔刀要刺杀他,但是她还是因为阿西达卡的这份善举而带他去见古神请求治疗。阿西达卡说出“你真美丽”这句话时,从没被人类礼教熏陶过的珊惊讶而害羞的躲避到狼的身边。这种天性的自然流露是如此纯真而无造作,以至于阿西达卡本人也为此而动容。当然,正是因为这种纯真,让她的行为决绝而盲目,将人类一律视作敌人,又将野兽一律看作是天性善良的同伴,才让她在冲动中做出一些特别的事情,尽管这些事情没有展现在影片中。
毫无疑问,被珊和全体野兽视作是最大敌人的黑帽夫人,或者被称作幻姬的炼钢城城主,是一个举足轻重的人物。在她的治理下整个炼钢城和平兴旺,与阿西达卡在其他地方看见的混乱景象完全不同。黑帽夫人打造了这片城池并保护其中的人,让他们免于外界战乱之苦。在她的城池中女性有着非比寻常的地位,这是外部世界所没有的。从剧中人物口中可以得知,这些忠诚于她的女性都是贫苦人家,或是卖身女子,每次她遇见后就被她带回城中收留,予她们以自由和工作,让她们获得尊重。习俗上来说女人是不能碰炼钢炉的,因为“女人会让铁被污秽”,但是她完全没有这种禁忌,女人炼钢,男人养牛,各得其所。她还收留那些麻风病人与受到诅咒的人,让他们为她制造枪炮。甚至她还邀请阿西达卡加入他们,又提到想用古神之血治愈所有人,包括阿西达卡的诅咒。
不过,如果将黑帽个人意图联系起来,整个事件就没那么纯粹了。黑帽让女人为她炼钢,男人为她采矿运粮,麻风病人为她打造武器,所要做的是继续开发森林,杀死神明。而她一直以来所作的无非是一个循环,通过钢材获得贵族支持,通过贵族支持获得装备和人力的资源,通过取得这些支援进一步开发森林,而开发森林的一个目的就是采集材料,再让人去冶炼。这样一个循环可能并非为了她自己获利,但却是她为了立足做出的选择。但资源总有枯竭的一日,贵族的贪婪无止尽,加上山中众神与周围军阀或仇恨或觊觎的态度,她必须找到一条路能够让她的人生存下来,于是她组建了火枪队。但在矛盾触发之后该何去何从,她似乎还没有思考。
不过她最深的意图并不是在乱世中自保。她最想要做的是猎杀古神,展现她的实力,这在一开始她就展现出来了。宫崎骏本人是女性主义支持者,因此在他作品中最不缺的就是有胆识又有能力的坚强女性,而这一特色在《幽灵公主》中最为明显,黑帽夫人则是其最佳体现。在一众男性中拔得头筹,作为唯一一个能被天皇委托猎杀古神的军阀,她的实力是毋庸置疑的强大。她能以一己之力击退众神控制森林,又令那些无法击退众神而觊觎这片土地的军阀不敢冒犯,建造一片女性也有正当身份的城市,这本身就是靠硬实力对当时男性至上风俗的挑战。
不过同样是以猎杀神为目标,疙瘩和尚感兴趣的是神的头这个猎物,而黑帽感兴趣的则是杀死神这件事。除却之前提及的在男性至上环境中对男性得权正当性的挑战以外,这里还含有人类对神的挑战。以人的工具理性对抗传统力量的众神,“将光明带入森林”,这种叛逆完美的符合黑帽夫人自身特性,而且光明在西文中就是启蒙运动的术语,但她在实现这件事上不择手段。为了达到目的不惜纵火焚烧山林逼退纳垢神,又为了消灭野猪军团而假手疙瘩和尚手下那些根本不值得信任的军团,这间接导致了最后系统崩溃的情况发生。
在阿西达卡与她相见的时候,她轻视阿西达卡的诅咒,并向他展示了那些麻风病人,指出生活才是真正的诅咒。这算是她侧面展现出她真实的一面。麻风病人笑问她是否打算用枪炮推翻国家,她没有正面回答,至少说明她是有推翻现行秩序的打算的。当阿西达卡阻止她与珊之间出于仇恨的争斗时,她嘲笑说:“你不是想娶这个狼女做妻子呀?”(实际上他确有此意)又在看见阿西达卡激发出右手的诅咒时说:“只受了这点苦,就不要学他人悲天悯人,看我把你的右手剁下来。”可以由此想见,她必然见过许多困苦和阻碍,最终形成了实力至上的观念,这使得她在与实力证明相关的事情上有一种偏执,尤其是与她自己相关的事情上。这种在逆境中拼搏而出现的怨念让她同阿西达卡非常类似,只是更像是与他相比对的黑色影子,也是这种理念令她不择手段,并不断滋生仇恨。
受黑帽夫人/幻姬仇恨所挑动的除了一开始被阿西达卡杀死的纳垢神以外,就是守护古神的猪神与狼神。猪神和狼神在一百年前是恋人,后来猪神离开了这片森林,只剩下狼神和新崛起的纳垢神。当眼睛已经看不见的猪神回到狼神面前时,狼神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看来还是有一个明事理的神来了”。好像两个老相识见面,过往都已无言。
猪神和狼神在面对黑帽的挑战这件事上各选择了不同的立场,一派是主战派,一派是缓战派。二者虽然都有对于黑帽的恨意,但是其体现方式确实不同。母狼摩纳虽然说就算只有头还有力量就要咬碎黑帽,但她毕竟没有带领狼群主动正面作战,而是选择攻击补给部队,尽管如此她也受了重伤。雄猪乙事主则坚持要拿出些力量给人类看看,即使为了所谓荣誉而导致整个野猪军团覆灭也在所不惜。野猪军团主战派无处发泄的怒火也逼到狼族身上,认为是因为狼族垄断了古神的守护权力导致纳垢得不到救助,不愿听信纳垢因为畏惧死亡而化作邪魔神的话语,甚至认为是狼族杀死了纳垢神。若无阿西达卡出面自认是杀死纳垢神并向乙事主交代了前后因果,那么野猪军团可能在和人类开战之前就先与狼族在林中发生冲突。
乙事主和一般野猪不同,他已是风烛残年,和摩纳一样。随着野猪族群不断退化,变得弱小,盲目而冲动,他心中的骄傲也变成了焦虑。在得知原本年轻有为的纳垢神在最终面对致命伤时展现出怯懦并变成邪魔神时,他只有叹息,什么都做不了。作为野猪一族最后的神,他要拼尽全力同人类一战,就算是族群覆灭也要挽回他们的尊严。但是他手下的野猪已经和他不一样了,正如摩纳对阿西达卡说的那样,“你可曾听见野猪踏过山林时草木发出的悲鸣?”野猪一族或许曾经高大威猛而智慧,但如今只是一群冲动易怒的好战分子,不断向外发泄无端的怒火,以愚蠢的挑衅行为试图证明自己族群强大。战争最后,乙事主带着愤怒与不甘,希望寻得古神的祝福回去与人类再战。他为荣耀的渴望与对人类的仇恨蒙蔽,带领伪装成野猪的地走猎人找到古神。因为这仇恨因为这渴望因为这不甘,他堕落了,不仅和急躁的普通野猪一样,还走上纳垢神的道路,带着仇恨变成邪魔神。这种带着玉碎心态的主战派,无疑影射日本昭和时期的风气。
相比乙事主,摩纳更加悲观。苟延残喘的狼群只有她和三个孩子,尽管极力以游击的方式抵挡人类,但是摩纳很清楚,人类迟早会毁灭这片森林,她所作的只有减缓人类的步伐。她带着必死的决心与对人类的仇视活着,只是为了有朝一日可以咬碎黑帽夫人的头颅,好歹可以平息恨意。尽管她体内被黑帽射入铁丸而渐渐步入死亡,她也坦然面对,并在最后撕掉黑帽开枪的手。她很熟悉野猪,知道野猪们就算清楚一切是人类的陷阱也要带着荣誉感正面作战。她允许她最珍视的女儿请命为乙事主领路,算是对野猪无谓作战背后那种勇气的尊重。
珊是她最珍视的女儿,但讽刺的是,珊是人类,是人类为了诱骗她而作为诱饵的弃婴,被她抚养长大。她深爱这个孩子,这个女孩也爱她,但是她很清楚她不容于人类或是走兽之中,只能跟随狼群度日。随着人类向众神宣战,毁灭他们赖以生存的森林,守护古神的他们灭亡是迟早的事情,她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在没有任何选择的情况下,没有比珊与他们一同为森林而战死更好的选择了,这样珊好歹能获得安息。在遇见阿西达卡以后,她看见还有一种别的可能,尽管这种可能非常微小,但她抓住了它。乙事主变成邪魔时抓住了珊,她让其他孩子后退,自己在虚弱中迎接上去与邪神和诅咒对抗,把她从诅咒中救出来,并交给阿西达卡,让他带领珊走向未来。在将珊救出来后,她就倒下了,耗尽她仅存的气力,原留存为向黑帽复仇的气力。因为珊是她爱的女儿,她丑陋而可怜的女儿。
疙瘩和尚是这部作品里面最油滑阴险的人物。他听命于他的师傅,服务于宫廷的法师。受到这些宫廷法师的影响,天皇相信使用古神的头颅可以长生不老,因此委派疙瘩和尚前来和黑帽夫人合作,杀死森林中自亘古以来就生存此处的神明。疙瘩和尚以一副行脚僧的形象示人,一般人看不出来他是朝廷钦差,但是他的权力非常大,很容易看穿他人的真实情况,并且会以各种手段利用他人达到他自己的目的。
他认出阿西达卡的族群,于是通过透露一点细节让阿西达卡前往炼钢城。其原因未明,或许仅仅是带着一种娱乐的心态看看可能发生怎样的戏剧性变化。他又以温和无害的方式向黑帽展示天皇诏书,以天皇的权力暗中要挟黑帽配合他做事,但他碰了钉子,因为意图推翻现有秩序的黑帽夫人根本不吃这一套,在炼钢城她才是老大。他表面上好像承认了黑帽的秩序,但暗中配合意图侵吞炼钢城的贵族,在天皇军队进攻炼钢城时,让隶属他治理的唐伞部队控制住具有战斗力的男性,令他们无法回防。虽然剧情没有展现出来,但是从对话和情景中可以看出他和贵族是利益伙伴的关系。对他而言黑帽只是用后即弃的工具,因此他留着她的性命,让她主动代替他杀神。当然,黑帽也察觉到他不能信任,于是让女性拿枪抵御外敌,这点是疙瘩和尚没有料到的。
如果说他帮助朝廷摧毁黑帽一手建立的炼钢城是出于自私的阴险的话,那么他组织刺杀古神这件事上面就是纯粹的邪恶。他自己对古神头颅能让人长生不老这件事是不在意的态度,还多次和人谈论它的可能性,这说明他并不怎么相信这件事,只是完成一项任务。他只是满足天皇的贪欲而获利,对于其后果毫不在乎,缺乏善恶观念,是真正意义上站在阿西达卡一行人对立面的角色。他甚至还非常明确的知道夜晚形态的古神会因为日出而崩解,显然他有备而来,森林被毁灭可以说并不是无妄之灾。最后阿西达卡阻止他时,他才暴露出真面目,只是他的同伴无法逃过古神追猎,因此选择投降,最终躲过一劫。他最后笑着说“真是敌不过笨蛋阿”,这种轻快好像无事发生的无可奈何,好像死去的神,人群和森林根本无足轻重,他未完成的任务也可以一笔勾销。他代表的宫廷法师集团某种程度上是一种纯粹的恶。
古神是本作中最缺乏人格的事物。因为胡乱制造地形于是被贬谪此处,虽然这个创始神话点出古神的来源,但是它在全部作品中展现出来的形象只是自然的沉默意志。他的名字被称作肉神,即神之身,肉身神,是自然的化身。他第一次出现是在阿西达卡穿越森林时看见的鹿群之中,单纯是他看向阿西达卡的眼神就让后者诅咒发作。再一次出现则是他以鹿的形象回应珊的请求为阿西达卡治疗伤口,赐予他生命力,但是却没有解除他的诅咒。第三次出现则是在野猪与狼群谈论过去的纠葛以及以后的状况时在一旁偷听,被发现以后就很随意的溜走了。最后则是吸收了变成邪魔的乙事主的性命,然后因为被击落头颅而变成杀死一切生灵的狂暴力量。
无疑,他一直是沉默的,他一抬脚就令草木枯荣,他呼吸间植株就失去生命,他可以治愈人的致命伤,也可以夺走野猪的性命。因为他的缘故,森林中的野兽获得了智能,成为守护森林的神,拥有理智和情感。他的脚印成为蝴蝶聚集的巢穴,有他在的森林欣欣向荣,充满生命力,连河水也可以快速治愈伤口,赋予人力量。白日他以人面鹿身在水边游荡,夜间他会化身为巨大鹿首人形四处行走,这让他与所有其他事物相连,无论是野兽,森林,星辰还是人类。在他面前,就算是邪魔神的诅咒之蛇也化作血浆。他既是生杀夺予的自然,同时又越过一般自然法则,是真正意义上的自然之神。
他会听两族不同的神争论,为了他而起的争论,但是他表现的超然物外,并不回应人或是兽神的行动和言语,从不说话,是一个完全的他者的姿态。他只是沉默的行使他自己的职责,按照他的意志进行。当人类反抗并杀死他时,他的力量爆发出来,这过程中发生的死亡似乎也只是法则的一部分,他并没有主动进行屠杀的意愿。他自始至终只是一个处于神秘之中的神罢了,无法交流,在他与其他生物之间隔着鸿沟,直到他被挑战他的人夺去头颅。值得注意的是,他的头在离开躯体以后就不再是之前的古怪形象了,而是普通的鹿头,说明鹿身只是凭御着他的力量,他自身并不是鹿。最后他死了,死在朝阳的光辉中,他倒下死去,生命力还给大地,一切染上绿色。他不再具有形体,而是寄形于森林草木之中。
很久以前,这个国家为浓密的森林覆盖。自太古之始,就有神明栖居其中。在茫昧的太古时期,人和神混杂而居,这是今日几乎大部分民族的起源神话。那是被称作黄金时代的一个阶段,也是被后世秉持启蒙思想的人称之为人类的童年的时代。那个时代的人心思单纯,神明垂手而天下治,人与人之间的分化还不存在。一切都是如此单纯美好,如同儿童之间的纯真情谊。
尽管宫崎骏在电影里面没有交代太古时是什么情况,以及从太古以后发生了什么,变成今天这个样子,但是可以肯定的是在一开始这个国家并不是影片中展现出的模样。在寥寥几行描述太古时期的字幕消失后,镜头切换到虾夷族少年阿西达卡身上。众人跟随阿西达卡,从他的视角看见了影片中出现的第一个神,呼应了影片开头文字描述。他是在仇恨中身负诅咒,变成为邪魔神的纳垢。一个堕落的神。
堕落的神出现不单纯是为了引发后续的故事,它存在本身就是现状的体现,是神与人的战争的体现。它在仇恨中生出,在仇恨中壮大,依靠仇恨而存活。它就是仇恨或者说愤怒本身的具象化。在对人类的仇恨中邪神袭击了虾夷族的村落,但这是一件挺令人诧异的事情,阿西达卡要抵达它起源的地方花费了非常长的时间,那么它要一直在仇恨中前进并最终抵达虾夷族村落,不知道在途中发生过什么状况。
尽管堕落之神是因为仇视人而出现在世间的,也是因为黑帽夫人代表的人类势力令它沾染上这种仇恨的,但是这种仇恨根源来自于人和人之间的不和。黑帽夫人与之交战的目的是抢夺古神森林的资源,而根本原因是她想要建立一座处于现行社会阶级秩序之外的城市,为了达成这个目的她需要这些资源巩固自己的势力。正如之前提到的,她收留那些被奴役的女性,为她们提供一个容身之处,并让她们享有和男性平等的地位。不仅如此,她还收留那些麻风病人为她工作。在宫崎骏的备忘录中提到,黑帽夫人被设定为将大明国的火器技术带入日本的女子,其早年曾与倭寇有交集,这也体现在她的衣着上。因为这个原因,她早年见识过许多这方面的苦痛和矛盾,她想要建造一座这样的城镇,她也曾邀请阿西达卡加入他们。但这个城镇终究是为战争而建设的,正如阿西达卡评价的那样,“它看上去像一个碉堡”,它不为和平而设,其中没有生活的影子。
但是,讽刺的是,她是如此一位为女性和不平等而战的女性领主,她的宿敌也是女性。整个故事中她最大的敌人是母狼摩纳,而直接与之短兵相接的却是被狼养大的人类少女珊。正如之前所言,在面对珊的时候她失去往日一贯的风度,以心魔相应。阿西达卡提到她们二人都有心魔,假如珊的心魔是出于对森林的热爱而生的纯粹恨意,那么黑帽夫人的心魔就要复杂许多。或许因为她将她过去所有的憎恨化作建设炼钢城乃至于推翻现有秩序的动力,以阻碍她为目标的珊自然成为她眼中钉,所有她曾有过的恨意都被寄托在这个少女身上,因此她在面对珊时只有恶意。她们分别代表了人类和自然,是这矛盾的缩影。
珊仇恨人类,单纯因为人类破坏森林。如前所述,珊是独特的,她自认是狼,站在森林一方,但是她不能摆脱自己的根源,她终究是人。正是因为她站在自然和人类之间,她才成为了阿西达卡可以联系的契机,一个与自然相连的人。她还代表了一种原始的理想,即与神共处的人,黄金时代的人,纯洁的人,这令人回忆起影片开始时对于众神时代的描述。这与黑帽不同,黑帽在这点上是她的对立面,是当代人,是了解事态复杂的成年人,笑话阿西达卡所说的“以清楚的眼辨别善恶”,否认纯真。因此,珊与黑帽夫人对抗不仅是两个冤家的对决,更是纯真与复杂,原始古老的理念与现代理念的对决的意涵在其中。
但纯真,自然以及神秘事物的消退在人类面前是一种必然的事情,即使是代表自然的狼神也清楚这件事,狼神在这部作品中也是一个复杂的成年人。虽然狼和猪二者都明白这是末日,都抗拒人类此举,但是一者激进,一者缓慢的接受了这件事。在激进与缓和之外还有猩猩代表的推卸责任之辈,他们在面对共同问题时陷入争执,最后三者各自以自己的方式参与了这场最后的战争。其结果不言而喻,猪在激进的冲锋伴随而来的全军覆没后被仇恨笼罩,最终一去不归,是在野的激进派。狼为了抵抗猪的消极影响而在内耗中失去生命力,因为狼是少数在朝理事,拥有实际权力者。猩猩则逃避躲藏,不参与任何一方,只是观望。整个森林众神的制度就是日本帝国制度的翻版,只有古神是真正的神,正如皇帝即国体,古神即自然。
但真正的神在这场矛盾之中全程作壁上观。保护森林最根本的原因之一是保护古神,为此猪和狼不可开交,但古神只是旁听,不表态不发言。这种消极态度很难说出他作为直接受此利害的当事人究竟是何种想法,但或许可以说他的这种消极态度是一种不负责的表现,因为其他神明都在为他而拼死奋战,他却不闻不问。精于自保的猩猩最为敏锐,因为没有猪和狼预设的保护主君立场,因此很快意识到这点。当然,假如对于古神而言,无论是人还是神都是一视同仁的,好像他拯救阿西达卡又夺去猪神性命一样,处于超然物外的状态,那么他就不可避免的会迎来试图摆脱他影响的人类为他准备好的末路,也就是弑神。
宫崎骏自己承认,制作这部影片有一部分是受到苏美尔史诗吉尔伽美什的影响。吉尔伽美什作为人类目前为止被记载下来的最古老的史诗,讲述了远古英雄与神的故事。这位英雄曾经与天神的驯兽战斗,与天神的公牛战斗,又潜入日落之地,向神的仆人屈服,希望获得永生药剂,以如同神那样不朽,直至最终他接受作为人这一现实,并以人的方式去实现自身的不朽,不再同神有更多联系。此前,他以人类英雄的身份杀死神明,以这种方式反抗神明的统治。
受到这一史诗与启蒙运动的启发,黑帽夫人举起人类当时科技最高级的武器,枪支,以它杀死了神明。此处理性主义杀死古老的神话的含义昭然若揭,正如黑帽夫人自己说的那样,“将光带入森林”,人类的理性进入了森林,于是杀死了古老神话中的神。尽管在这个过程中神做出了他的裁决,让以死物构筑的杀生工具上新生出植物,赋予其生命的力量,但是这并不足以阻碍人的行动。
这一行为的含义较为复杂,神明不仅代表远古的蒙昧和神话,同时也意味着自然本身,人类所做的不单纯是以人的理性杀死了古老的神话,试图夺走神的地位,同时也以人类至上宣告对自然的破坏。
神明与自然挂钩存在于许多古老神话之中。自然本身是一个笼统的集合,它意指所有非人也不属于人类社会的外在他者,其中包含了野兽,天象,地理,诸如此类。他们从一开始就外在于人类社会之外,因此自然与人的撕裂是根本上的——尽管在早期人也自视作自然的一部分,但是随着不断演进,人将自己从自然中分离出来。这种分离与人类社会构成复杂化特殊化,以及人类技术精密化密切相关。随着这种分离一并出现的,便是人类自我定位的改变,以及作为自然这个整体的代表的神明出现。无论是自然力量的体现,还是自然法则的缔造者,神明总是隐藏在人之外,存乎自然之间。人越是发展自身,就离自然越远,自然本身也就更加玄妙,成为对人隐蔽的他者。
这或许可以很好的解释珊与其他人的差别。珊还处于蒙昧之中,处于神明之中,对她而言自然是她的家乡,她可以很容易的理解动物和神明的语言,包括阿西达卡的坐骑,而阿西达卡本人从没能和它对话。她还带着孩童般的纯真,人类童年的纯真。
阿西达卡作为与世隔绝的虾夷族村落出来的人,代表前现代的人类状态。虽然人存在于社会聚落中,与自然存在距离,但是依然对于自然力存在敬畏。虾夷族村落的治理方式与炼钢城对比即可看出。虾夷族村落依然是以神婆女巫这种民间智者作为精神领袖,技术不强,在遇到问题时依然仰赖自然或者神明本身,对于自己的生存环境缺乏掌控。
直接与他们相对的则是黑帽夫人。她是现代的,人类至上的,工具理性的化身。人站起来要控制自己的命运,于是以理性作为工具,以技术作为武器,反抗并试图征服自然,同时征服那些不服从于自己的人,此世间仅存自我和他者。黑帽对于神明的残忍,以及她所有的人文关怀,正是寄托了这种思想情怀。她的城镇是一个堡垒,不单纯是防御他人,将自己与他人隔绝开,也是将自己与自然隔绝。她所到之处,森林全部被破坏,以服务人的便利,同时也是为战胜敌人扫清道路。在这种理性主义的思想下,神明是需要被征服的蒙昧,自然是函待征服的资源库,往昔的敬畏荡然无存。因此,黑帽夫人拿着枪,打下了古神的头。
由此,虽然宫崎骏没有在动画中清楚说明从太古以后发生了什么,但是通过这三个角色暗示了在人类发展史中人类和自然的关系,人与人关系的改变。也因此,阿西达卡站在他们之间。
神被杀了,被人猎取了头。这里发生了一个看似不合理的事情。古神的头掉下来,躯体化作巨人,夺走所有生命,无论是试图杀死他的人类还是保护他的森林。假如古神仅仅是一个有意识有立场的个体,那么他这么做就是不合理的。但是他不是。人虽然试图自绝于自然,但人终究与自然相连。人虽然与神明作对,但是人所需要的资源依然来自神明的自然。当自然法则运作时,它是无差别进行的,不会理会对方是人类还是木灵。
宫崎骏最后以一种童话的方式给这个灾难画下终止。自然力量毁灭了森林也毁灭了城镇,阿西达卡与珊挺身而出,弥补人的过错,在这个过程中他们获得了必死的诅咒,但因为他们的勇敢,神的力量消除了他们的诅咒,并以神力带走了一切武器,最后在废墟上重新铺满树苗。之前沉积的一切问题都被一笔勾销,尽管死去的狼神猪神不可复活,古老森林不复存在,但是至少象征草木丰茂的木灵又出现在河边。
阿西达卡和珊幸存了下来。看着这一片景象,珊说:“树木又长了出来,但是古神已经死去了,这片森林也不是古神的森林了。”阿西达卡说:“古神不会死去,他兼具生死,存在于万物中,他要我们活下去。”
灾难最后,珊对阿西达卡说:“我喜欢阿西达卡,但是我不喜欢人类。”于是阿西达卡和她约定,她居住山中而他住在城里,时常相见。宫崎骏说,后来二人成为了恋人。
黑帽夫人在被摩纳咬掉手臂后被其他狼族救离现场,她经过反思并带领人群重建城镇,建立一座为生活而非战争的城镇。森林重新生长,故事在此落幕。
无论人是否愿意,人都与自然相连,二者并不是非此即彼。古神以自己的死亡与重生宣告了这一点。二者如果兼具,应该试着找到一条道路得以共存,好像阿西达卡最后和珊那样。人类需要尊重自然,同时人类也应不惧怕自然,能妥善的管理自身。这是一条艰难的路,路上也非常孤独,但这是必要的。
不过,反观现实,这终究只是一个童话。从现实层面的意义上来说,自然灾难不会因为两个纯真的人自我牺牲而换来所有人的和平与安宁,而这样的灾难也不会因为某些单纯的因素就停止蔓延。正如古神死后造成的灾难如洪水一样蔓延,现实层面的自然灾难也是如此,毁灭性的灾难不易爆发,但爆发以后却也难以遏制。在现实层面上,因为种种误解隔阂以及人与人的不同,阿西达卡和珊可能会被他们的背景挟带,越走越远,两个人最终会像维罗纳的罗密欧与朱丽叶一样,在爱中拥抱,死在两大势力间的世仇所酝酿的暴风雨中。
随着启蒙主义崛起,对神明的敬畏将从人的头脑中被淡化出去,终归于虚无。神被人以理性拔去了,此后世间再无神明,山中的精灵也将退化为普通的野兽。即使神是以生命力和自然规则的形式存在于万物中,但它也不再具有一个特别的形体了,无法再与人互动。就此,人杀死了自己的童年,一切都在理性中被量度,人成为了孤独的标尺,天地间会思考的芦苇。
或许正是因为这种悲凉,在2001年上映的《千与千寻的神隐》中,荻野千寻告别了神灵的世界,告别了她的童年。众神的世界还在那里,她只是静静走出桥洞,回头看着,略有所思,好像遗忘了又好像没有。人只是长大了,离开了它,并时时怀念,将它纳为自己的一部分,一个童年的梦。神界并没有毁灭,它依然存在,并成为人类美好的回忆。
《千与千寻的神隐》马上迎来上映二十年,不知二十年后这个梦境是否还在那里,还能唤人想起成长中的伤痛与喜悦,以及童年所有的无暇的纯真。或许,只有森林中的神灵懂得这种心念。
はりつめた弓の ふるえる弦よ
拉满的弓 颤动的弦
月の光にざわめく おまえの心
月色撩动的 你的心
とぎすまされた 刃の美しい
那雪亮美丽的利刃
そのきっさきによく似た
一如锋芒般夺目的
そなたの横颜
你的侧颜
悲しみと怒りにひそむ まことの心を
那颗深藏哀伤与愤怒的你的真心
知るは 森の精 もののけたちだけ
能够懂得的只有森林中的神灵
もののけたちだけ
只有森林中的神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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