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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旅行车的速度降下来,维持在与路况相称的普通水平,然后把双手轻轻放在方向盘上。
开车的这个男孩,双手被太阳晒得黝黑,毕竟现在是夏末,身为十八岁男孩,被太阳晒黑并是什么怪事。但在他身上,不仅是双手,其他所有部位都被晒成了古铜色。而且晒黑程度如此之深,不禁令人觉得:这份古铜色会永远留下,不再褪去。这可不是那种只能撑住一个夏天,秋风一起就立刻变色的“伪黑”。他穿着一件纯棉质地的薄底白色T恤,透过T恤衫的布料,可以看到他褐色的肩膀和胸部。
他看着天花板上的后视镜。从刚才开始,这已经是第三次了。后视镜里映出一辆出租车。就在刚才,后视镜里还清楚地显示出,这辆出租车在试图追赶他驾驶的旅行车。现在,他们保持着相当大的车距,以同样的速度行驶。这条双向四车道的公路,在一段时间内都径直向西延伸。道路两旁没有一条岔路,也看不到行人。他提升了旅行车的速度。这辆平凡的棕色旅行车,是四年前的型号,配备了3.0L排量的V6引擎。操控不算太灵敏,但后排的行李舱很宽敞,作为一辆实用汽车,日常使用还是很合适的。
车顶上装着行李架。在过去,上面会放着惯用的冲浪板,但今天没有。取而代之的是,后方行李舱里放了块跪式滑水板。一只潜水时戴在脚上的脚蹼,垫在跪式滑水板下面。一根橡胶材质的黑色系留绳被揉成一团,丢在角落里。
这台旅行车的操控性虽然欠佳,但身为驾驶员,男孩仍在不断提速。他再次看了看天花板上的后视镜。出租车也加速开来,显然在追赶他的旅行车。
在直线路段,男孩以每小时九十公里的时速行驶,在靠近弯道时减速。他大幅减速,缓缓入弯。
出租车很快就贴在了旅行车后面。驶出弯道后,男孩进一步减速,时速降至四十公里以下。出租车开到旅行车的右边,并排行驶,又跑了一会儿,他没理出租车,不一会儿,出租车向前超出半个身位。
当出租车的后车门对上旅行车的驾驶舱车门时,出租车里的一位年轻女客向他喊道:“鲍比!”
开着旅行车的黝黑男孩名叫池部邦彦。鲍比是朋友们给他起的昵称,在高一时就彻底叫开了。鲍比慢慢向右转过脸去。在出租车窗外,横田真美子笑颜如花。真美子是鲍比的高中同学。他俩高三时同班。每次见到她,鲍比就不禁想道,好一位清秀佳人啊。白璧无瑕的端正容颜,让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大两三岁。
鲍比点点头。把旅行车向左开,出租车加速向前驶去。鲍比把旅行车车身从公路完全移上草地,停了下来,关掉引擎。在前方大约四十米处,出租车也停了下来。横田真美子打开后车门下了车。她穿着一件裙长过膝的印花夏季礼服,接过找零钱,朝旅行车走去。驾驶席上的鲍比透过玻璃看着真美子。无论何时,她的脚底都绷得很紧。因为她走路时身体保持平衡、姿势端正、脚步轻盈。在她的对面,出租车的车门关上了。出租车平稳起步,然后大幅掉头。真美子走到旅行车前面时,出租车擦身而过,驶向来时的路。有点年纪的司机直视前方,丝毫没管他俩。
真美子绕到旅行车左侧,鲍比从车内打开副驾驶一侧的车门,让她上车。真美子滑了进去。
她关上车门,转身对鲍比说:“我正要去你们的公寓,走到附近时,瞥见了这辆旅行车,就叫了辆出租车追了过来。”然后回过头,看向后方。
“刚才那位出租车司机起初表示拒绝,他说不想卷入情人间带有醋意的争吵。我看上去像那种会因吃醋而撒泼的人吗?”真美子笑了。
“他说,以前,在同样情况下,有个女乘客拜托他去追一辆前面的车,他追了上去,结果女方跟男方醋意十足地吵了一架,司机也被卷进来,还平白挨了男方一顿打。”真美子在座位上斜着身子说。
她用化了漂亮妆的脸看着鲍比,问道:“你要去哪儿?”
真美子冷笑了一下,说:“是啊,没错。只要你外出,目的地只能是海上,我真是提了个傻问题。”
“他回老家了,说是亲姐姐要办婚礼,我也接到了邀请。”
“鲍比”池部邦彦和岛村英二从小学时就是朋友。两人在初高中时期也是同学,高中时期,两人高一、高三都在同一个班级。
他俩是铁哥们。初中时他俩就一起迷上了冲浪。高中毕业后,两人离开家,一起租了一间房子并住下,为备战明年的大学招生考试而共同努力复习。现在鲍比驾驶的这辆旅行车,和房子一样,都是两人合力搞定的。这对异姓兄弟生活得非常快乐。
横田真美子和他俩毕业于同一所高中。她是岛村高二时的同班同学,到了高三,真美子、岛村、鲍比都是同班。真美子是他俩共同的朋友。
如今,真美子在帮忙打理家业,每天忙得团团转,工作能力相当出色。休息日虽然不多,但真美子可以根据自身情况自由安排。今明两天,真美子休息。
鲍比和真美子沿着海边开着旅行车,遇到喜欢的地方,就下车眺望海景,惬意地打发着休闲时间。和盛夏一样,天气依然炎热,阳光仍然灼人,天空的蓝色依旧闪耀夺目。但是,夏天即将迅速结束的迹象,的确从各种微妙之处显露了出来。鲍比把这些迹象一一找出,亲手仔细确认。真美子跟在鲍比身边,几乎总是说些与大海无关的事情。
一天愉快地过去了,日落的时侯到了。从太阳大幅西斜到沉入大海的这段时间里,一切景物都被蒙上了一层厚厚的橙色光辉,安静而充实地持续进行着。
鲍比不时确认着落日的位置,将视线投向风景中的一个个细节:无人海港、渔港码头、穿过短小隧道的县级公路、还有对面连绵的山丘,都被越过大海的霞光染成一片橙色,他自己也深浸在深橙色的夕照之中。
太阳终于消失在大海对面,鲍比尽情欣赏着天空和云朵颜色的变化,一颗又一颗闪烁着白光的星星跃入了他的眼帘。
黑夜降临了,昼夜交替的速度慢得惊人。虽然夏尽秋来的氛围已经很浓,但白昼的长度还很充足。
夜色渐浓,真美子建议:吃过晚饭,就找个地方住一晚。鲍比答应了这个建议。
在设有无人火车站的近海小镇上,他俩在充满情趣的小饭馆里共进晚餐。
真美子在半岛尽头灯塔附近的观光酒店里订了房间。房间空旷宽敞,有一张双人床。从窗户可以看到夜间的海景。
天气很热。湿度之高,还有令人倍感沉重的炎热,和盛夏没什么两样。从蓝天落下的阳光,也和盛夏一样强烈。
但是,如果仔细观察从这条乡间小路上吹过的风的去向,就一定能找到盛夏已过的证据。
如果望向风吹去的方向,你会发现,风在从夏季开始繁盛的草丛前突然消失了。草上落满了尘土。尘土还会继续落下,草丛看似与仲夏时节一样茂密,但草丛里那令人不适的热气早就消失了。
在路面粗糙的两车道县级公路上,一辆棕色的旅行车正缓缓行驶。那是鲍比和岛村英二共同拥有的旅行车。
县级公路的这一段,自从在离海更近的地方开通了绕道,交通量就跌到几近于零。作为汽车司机,横田真美子现在可以开着旅行车,以徒步走路的速度轻松地慢速行驶。
岛村英二正走在驾驶舱车门外。他上身穿着一件扯掉两袖的黑色T恤,下身穿着一条烂到走形的露腿牛仔裤,脚上的那双运动鞋也很旧,只能靠整齐地穿戴来勉强保持形状。和鲍比一样,岛村英二身上的每一寸肌肤都被太阳晒得黝黑。
岛村双手插在口袋里,笔直地向前走着。真美子坐在驾驶席,上身靠在椅背上,伸出双臂,双手放在方向盘上,呆呆地望着引擎罩的前端。
真美子隔着车窗抬头望向岛村,从下面看了他的侧脸,稍后又把视线转回正面。看了看仪表盘上的圆形时钟。
下午两点四十分。距离真美子在半岛尽头的酒店与鲍比共度一夜,已经过去了整整一星期。
“好。”岛村说。他把视线伸向前方,补充道:“我明白了。”
岛村这样说道。真美子将右手从方向盘上移开,伸出车门外,用指尖触碰岛村的左手肘部。
“我喜欢你,没有隐情,没有其他诱因,就只是喜欢。”
“我很快就会有自己的车了,到时候你平时也可以开那辆车。”
“我开家里的车就好,开DATSUN皮卡也行,什么车都行。”
说着,岛村从口袋里伸出左手。他用手指着旅行车的车顶,越过车顶望向远方。
“嗯。”岛村简短地回答,停下了脚步。旅行车就这样慢慢地往前开了二十米左右,停了下来。
真美子从驾驶舱的后视镜里看到,岛村双手插在口袋里,笔直地站着,紧紧地盯着旅行车。
公寓里原本会被当成客厅的空间,被岛村和鲍比这对哥们改做其他用途。现在他俩正盘腿坐在这个空间的中央。那是某个工作日的晚上,刚过十点钟。房间一角的矮台上放着盏台灯,这盏灯亮着。只靠这一盏灯,给整个客厅带来几许光亮。
岛村和鲍比正在下将棋。现在,他俩刚刚下完中途的某一局。
“我再说一遍。”鲍比平静地说。“你那句‘鲍比把真美子哄上床了’,即使我不骂你空口胡沁,但也绝对不符合事实。”
听到鲍比的话,岛村点点头。“我知道。”他一边把棋子逐个放在手掌上,一边说。
“我就随口这么一调侃罢了,真美子她自己也没这么说啊。”
“人家的意思是:一切都是顺其自然的,在当时环境下也只能和你巫山云雨喽。”
鲍比听了,点点头,补充说道:“真美子有意营造了这种‘自然发生’的情境。”
“肯定是这么回事,而且……”岛村把棋子放在手心,说道。“她的解释是“”因为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她觉得拒绝你不合适,所以同意和你发生关系。”
岛村的转述把鲍比逗笑了“”“主动提出上床的是她而不是我,‘拒绝我不合适’这种借口根本站不住脚。”
“可是,我起初没想告诉你。”鲍比一边在棋盘上摆棋子一边说。
岛村抬起头看着鲍比,然后说:“她是为了告诉我才故意这么做的吧。”
岛村在棋盘上也落了子,说道:“总之,怎么说呢,她想搅进来。”
面对鲍比的问题,岛村说“因为——”,然后他又仔细地调整过几颗棋子的朝向,说道:“因为她大概想强行搅进咱俩之间。”
“她应该不希望搅散咱俩,只是想稍微搅动一下,方便她插进来罢了。”
“当她告诉我,她和你睡了之后,我就让真美子明确表态,到底选我还是选你。”
听到岛村这么一说,鲍比笑了。然后说,“她肯定说,选择你。”
岛村摆好棋子,看着鲍比,重新盘腿而坐,单手指着鲍比说:“你小子一贯不解风情、让人家觉得难以交往,所以人家才选上我的吧。”
“多说一句,我不是真想把你赶出去的。”岛村补了一句。
“如果按照真美子的心情去追求她所谓的‘顺其自然’,结果就是这样喽。”
“和她合住倒挺好,可这样一来就没法投入复习了。”从岛村的语气中,流露出真切的担心。
“虽然惹你笑了,我还是要说,我可是真心要考大学的。”
“不过,这样一来,咱俩就完全被搅开了,正如真美子所愿。”
两人又下起棋来,走了几步之后,岛村自言自语、自我说服:“像真美子这样的佳人,即使偶尔做出这类出格的事,也是可以原谅的吧?”
那辆跑车,如果像现在这样,在下午早些时间的明亮阳光照耀下,就会显得烂红如火。但是,在树荫下或雨天时,也会散发出一种潇洒沉稳的气质。
那辆跑车驶入了某家面向大海的汽车旅馆的停车场,宽敞的停车场里停满了车。跑车在停车场里绕了一圈,找了个空位,停了下来,倒车进入那个空位。
当车子停稳之后,引擎被关闭了。没过多久,横田真美子推开驾驶座的车门,下了车。她刚把这辆全新跑车从经销商那里开出来,里程还不到五十公里。
真美子穿着适合夏末的衣服,用手摸摸刚装在跑车车顶上的行李架,朝汽车旅馆的馆舍走去。
海风吹动着她的头发和裙子,已经转向西边的太阳刚好从侧面照在她身上,她的影子在另一边延伸得又细又长。
她穿着纤细的高跟鞋走在路上,每当尖细的鞋跟与柏油路面碰触,以尖锐的鞋跟尖为小小接点,那个影子就会与她真实的身影结合起来。
岛村英二正在汽车旅馆里等着她,比起约好的等待时间,她只晚了几分钟。
大约二十分钟前,鲍比刚刚离开这家汽车旅馆。几天前,他找到新房子,搬了出去。今天他和岛村约在这里见面,接手了旅行车。
岛村建议鲍比:过会儿真美子就开着新款跑车过来了,可以参观一下。鲍比笑了笑,没理这建议。他一接过旅行车的钥匙,立刻把车开出了汽车旅馆。
真美子向店里走去。每当她走出一步,她那分外清晰的影子,就通过高跟凉鞋的鞋跟尖与她本人结合起来,然后又分开,就这样一再重复。海风吹动着她的裙摆。她那从小腿到脚踝肌肉全部绷紧所带来的腿部线条之美,在夏末季节的浓烈阳光下,显现了出来。
足足三个星期没有见面之后,岛村英二和鲍比在海边巧遇。
当低气压逐渐接近时,他俩在涌浪首先进入的浪点的等浪区相遇。虽小却有规律地持续着的涌浪,从遥远的对面涌来,碰上从海湾西侧海角顶端一直延伸到海底的岩石山脊,形成两道漂亮而陡峭的薄浪,轻轻越过鲍比他们的身高、向东流去。
“你现在呢?”。 “我——”岛村有些害羞。“天天和真美子粘在一起。
“她好像是认真的,把衣服都拿来了,住在那儿,每天都去家里上班。”
一顿洋蓟蛋奶酥。她说这是美国加州风味。” 岛村这么一说,两人都笑了。
一股巨大的涌浪很快从两人背后涌来,从他俩身下流过。巨量的海水以惊人的力量涨了起来。跨着冲浪板漂在海面上的他俩,被轻松地抬到了涨起来的水面上。在达到了相当的高度之后,他们脚下的涌浪像生物一般缓缓地移向海湾。当涌浪的背面向前移动,两人被降回原来位置的那一刻,他们都有了一种感觉,似乎自己直接接触到了海浪的生命,在这份快感的刺激下,两人怀着同样的激动与喜悦,犹如条件反射一般,共同呼吸着那满含潮水气息的海风。
本小说于《月刊角川》1985年3月号首发,中文版译自文库版短篇小说集《捕捉鲍比》收录版本(角川书店1985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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