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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第九节人物对话，译文略有发挥。
古惑少年之荒野青春（青春の荒野ってやつ，1976）
古惑少年之荒野青春（青春の荒野ってやつ，1976）
1.
1.
“喂，美治，快踩油门。”
还没等国彦说完，美治就踩下了藏在轿车地垫下的油门踏板。美治开的是一台马自达公司的高级运动型轿车Luce GSII ，全车美式设计、双门硬顶，配备马自达特色的转子引擎和二次空气喷射系统。
Luce GSII在一条双车道的左侧紧贴着限速飞驰。 一辆日产高级轿车Gloria从右后方追了上来。 面对加速而来的Gloria、Luce做出了回应，两辆车齐头并进，在夜晚的老路上疾驰。
远处，对向汽车的灯光依稀可见。
“是辆卡车呢。”
“拿这大家伙跟那帮人拼胆子，我看行。”
“美治，你到时候可别怂啊。”
Gloria鸣笛了。坐在Gloria副驾驶席的男人一脸凶恶地望向Luce。坐在Luce里面的四个男孩子佯装不知道、一脸不在乎。Gloria的司机也隔着副驾驶的肩膀，盯着Luce。
卡车的灯光从前面逼近。
这台Luce GSⅡ硬顶运动轿车，和Gloria并排行驶。Gloria全力加速，但没能超过Luce，但Gloria并没有退缩，大概是为了争口气，Gloria一直保持着与Luce并排的态势。
卡车沿着对向车道的这一边行驶。
“这帮杀千刀的，他们的 Gloria 要是跟卡车撞上就好了。”
国彦自言自语道。
“咱们离Gloria近一点。”
Luce把车身靠近Gloria。Gloria再次鸣笛。
“吵死人了。”
健助一边啃着玉米一边说。
“你那玉米好像挺香。”
Luce车内，空调挺给力，车里挺凉快的，这功夫，一股蘸酱油烤玉米的香味在车里弥漫开来。
“我刚才不是跟你们推荐过，让你们也买几穗玉米吗？”
健助一边用指甲尖抓住塞牙缝的玉米渣，一边回复弟兄们。
“回头再买吧，如果非得现在买，稍稍掉个头就行了。”
“今晚就算了。你自个儿好好享受吧。”
卡车的车头灯逼到眼前。
伴着轰鸣声，卡车与他们擦身而过，就在那一瞬间，Luce突然超过Gloria大约一个车头，在成功超出的同时，Luce向右靠去。
夹在卡车和Luce之间，Gloria上的几个大男人被吓得缩成一团，Luce上的男孩们可是看得一清二楚。
美治把脚从油门上挪开了。 Luce向后退去，就像被开走的卡车拽着一样。
Gloria长按着喇叭，一溜烟地向前开跑了。
美治从左侧控制台上的万宝路盒子里抽出一支香烟，从容地把它送到嘴上叼住，又从短袖夏威夷衬衫的胸前口袋里掏出一根火柴。
俊夫从旁边的座椅上伸出右手，抓住方向盘。 美治点了一支烟。 他把车门的窗玻璃稍微放下，把火柴扔到外面。
Gloria的红色尾灯在前面的夜色中变得很小。
“今晚来了多少辆车？” 俊夫说。
“我觉得挺多的。”
“阿马和阿辅，他俩都刚换了轮胎，今儿个肯定开不利索。”
“拜托，就一个高速飞奔而已，又能有多不利索？” 健助放下窗玻璃，把剩玉米棒子“蹭”地一下扔到了车窗外。 他从地板上的纸巾盒子里抽出一张，擦擦嘴巴，揉成一团撇到外面。
“这可是违反道路交通法的，健助。”
“扔玉米棒子扣2分，扔纸巾扣1分。”
“扣完3分，驾照就暂停了吧。”
“我就扔个剩玉米棒子，凭啥一下子就扣我2分啊？”
健助用双手重新整理了一下飞机头。
俊夫看了看手表。
“十点了。咱得赶快和他们会合。”
开车的美治保持沉默，把烟灰小心翼翼地扔进了托盘里。 在前灯光圈的对面，老路在夜色中伸展开来。
“咱得把克美的事告诉大家。”
俊夫一边说，一边挠了挠T恤的胸口。这件白色T恤的胸前印着橘黄色英文字母“ONE HOUR PARKING（泊车一小时）”。“ONE HOUR”排列成半圆形，下面是“PARKING”。这就是他们创建的机动车俱乐部的名字。
“克美啊。”
健助伸了个懒腰。 张开双手，打了个哈欠，像要举起天花板一样。
“死得实在突然。”
“就没见这么匆匆过世，不是吗？”
国彦点了一支香烟。
“他多大了？”
“十七岁。”
“年纪比我还小 。”
“说是年纪小，也就比你小一岁吧。”
“克美的葬礼在下周二举行。”
俊夫透过座位中间向后看，对国彦和健助说。
“是周二吗？”
“没错，”
“肚子都饿了。”
俊夫捂住了T恤的肚子。
“美治，你没事儿吧？”
“我喝了一肚子饮料。”美治头一回开口。
“在医院等消息的时候，我在自动售货机上买了一堆饮料，什么可乐、咖啡牛奶，喝个不停。”
“哦，您老人家辛苦了。”
“克美，也是太傻了。”
“刚买了一台‘七百半’就出事了”。
所谓‘七百半’是日本摩托车圈子对排气量750cc的摩托车的称呼，'七百’指700cc。‘半’是说后面的50cc。这个词儿一开始是本田技研工业研发部门的代号，后来传到了社会上。
“他明明骑得很好啊。”
“那就是中邪了，对吧，国彦？”
“我目击了整个过程，离他还不到50米。”
国彦反复说起他的同伴克美在事故发生时的情景。
一周前的周六下午，天气晴朗，克美骑着本田CB750 Four 摩托车，国彦开着自己的三菱戈蓝 GS5小轿车，在大道上你追我赶地行驶着。
克美把本田摩托停在面向大道的小杂货店前。
国彦看见克美打开左边的转向灯，就把车停在100米外。
国彦看见克美走进杂货店购物，结果买了本漫画杂志。
国彦自己也想买支烟，当他从车里出来，却目睹了克美遭遇的车祸。
克美用左手拿着打开的漫画书，一边阅读一边发动摩托车。
克美猛踩油门，走到车道中央，后面却来了辆轿车，向克美撞去。
克美越过方向握把，向前方摔去，和自己的“七百半”缠在一起，在大道上翻滚。由于急刹车，轿车的车尾甩开、车身侧向一边，在惯性作用下，轿车滑动着推开克美和摩托车，在路面上碾过克美的身体。
克美没有戴头盔，穿着短袖运动衫和棉质便裤，脚上是懒汉鞋。当救护车赶到时，他已经失去了意识。今天，由于病情越来越危险，美治和俊夫两人一直在医院大厅等待着。
克美死了，持续病危了一个星期，最终还是没有醒来。
“车祸就是这样，一转眼，人就过世了。”
“这不能说是意外吧？”
“克美边看漫画边骑摩托，也没看看后面的路况。”
“那辆撞过来的轿车也超速了。”
“那天天气晴朗，天空蔚蓝，街道上起了一道热腾腾的雾气，一片白茫茫。”
“我知道，我知道。”
沉默了一会儿。
不久，美治开口了。
“克美买的是什么漫画杂志？”
“讲谈社的《少女缎带》。”
听到国彦的回答，美治笑了起来。
美治强作欢笑，发出奇怪的笑声。他摆出一副极其讨人喜欢的笑容。眼角堆起许多皱纹，嘴巴咧开，两排洁白的牙齿清晰可见。
美治把双脚从地板上抬起，脚踝在白色鹿皮软底鞋里扭来扭去。
2.
2.
Luce GSII硬顶版停在一座天桥的正中间。那天桥离高速公路入口处不远。
两扇门都开着，哥四个都下车了，眼下正抽着烟。
哥四个俯视着机场公路，一排路灯把那路面照得清清楚楚。车流很冷清。
“咋没见他们来啊。”
健助说。
“那帮家伙去别的地方了吧？”
“会来的，快到了。”
俊夫把烟头扔在自己脚边。
GSⅡ的车身被喷上了银色金属漆。两边画着火焰，活像是从引擎罩的缝隙里喷出来的。
喷绘者巧妙地运用了红、橙、蓝、紫、黄等颜色，描绘了这样的情景：鲜红的火焰波浪起伏地从两侧一直涌到后轮挡泥板上方。在引擎盖上，也喷绘了向前脸涌动的火舌。
右侧车窗的窗根下贴着一张长贴纸。用英语写着“One Hour Parking ”。
“你看，那是不是他们？”
国彦指了指。
一条六条往返车道和隔离带的高速公路，向夜色下的对面缓缓弯出一条弧线。
从那条弯道的对面，一大堆车头灯聚在一起，正向这边驶来，足足占了三条车道。
“太牛了，约摸一百八十盏车头灯，聚集在一块。”
轰鸣声开始传到大家耳中。
“的确是他们。”
“来了，来了。打头阵的是阿马。”
驶上弯道后，汽车侧面在路灯照耀下闪闪发光。
约有四五十辆汽车，占满三条车道，排成一群疾驰着。
惊人的轰鸣声在这群车灯上空响着。车群穿过弯道，来到天桥下，轰然驶过。
令人热血沸腾的回声，还在哥四个耳朵里回荡。风把废气吹到了天桥上。
当哥四个看到第一群车子远去，就又把目光转向弯道，刚好后面的一群车开过来。大约有三十辆。紧跟着是摩托车群。大约有十几辆。
“摩托车太少了。”
俊夫怒吼道。
“咱们的很多兄弟，今年夏天满十八岁，都改开汽车了。”
摩托车群开走后，又有好几辆普通民用车从天桥下开了过去。 三条车道都被刚才开过桥下的弟兄们占满了，民用车没处超车，只好稍稍退后，跟在后面。
“好吧，咱们去赶过他们吧。” 国彦一发话，哥四个就立马钻进了Luce。
没等两扇车门关好，Luce就火速起步，从天桥跑上了丘陵地带的乡间小路。 只要下了山丘，就能开上通往高速公路入口处的马路，与弟兄们汇合。
Luce像打滚一样冲下山丘，在通往高速公路入口处的漩涡状公路上全速前进。 汽车轮胎发出尖锐的啸叫，啸叫声一直持续到收费站。 在通过收费站的同时，美治不管三七二十一，开着Luce直接冲上中央车道，在反复换挡后，美治猛踩油门踏板，直接踩到了地板上。
在后面的座位上，健助和国彦拉长声音尖叫着，发出鼓舞斗志的战吼。
3.
3.
美治一行还是没能赶上自家弟兄。
沿着新机场高速公路走到尽头，就是成田交流道了。
“这条路直接通向潮来市，茨城县的有名水乡。” 俊夫说。
“咱们要是一溜烟奔到鹿岛滩的海边，肯定很爽吧。”
“别介，海风一吹，汽车生锈可快了。我有个朋友在鹿岛工作，他说啊，一年下来，汽车底盘防护板都被红锈啃烂了。”
出了成田交流道，左边停着一排车。 都是兄弟们的。
“出啥事儿啦？”
“条子在前面拦着呐。”
兄弟们发现美治他们的Luce开得太慢了，就从车里发出欢呼，向他们挥手、鸣响喇叭，还有人直接喊道： “前面有条子，条子！“
夜色中，八十辆汽车和摩托车在马路边停成一整排，堪称壮观。 大多数车子都没熄火。
美治他们过了几道弯，就看到警车的红灯在转动。
“就一辆警车。”
“没啥大不了的，没啥事儿。”
“你可别跟人家求饶，说什么‘我马上就回家，请原谅’。”
美治默默地把Luce停在警车后面。
关掉引擎，美治下车了。
看到美治的身影，车里剩下的三个男孩一齐喊了起来。
美治一边用手指摆弄钥匙，一边向站在警车外的警察走去。
“你们这帮太保，这是要干什么？” 警察对美治说。
“这帮弟兄归我罩。”
“啥？”
“这帮弟兄归我罩。”
“你是领头儿的吗（片假名音译英语词Leader，接近于“利打？”）”
“我不懂洋文。弟兄们都是我带的。”
警察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美治。 这是个中年警察。 车里还有个警察，一直在用对讲机与其他同事交流。
“你们这社团是什么名号啊。”
“One Hour Parking”
“啥？”
“其实我也不懂到底啥意思。”
警察把视线从美治身上移开，转向了后面一字排开的车辆。
“你们这帮小鬼，都还在花父兄的钱吧。”
“我们是机动车俱乐部，不是小鬼。”
“你多大了？”
“二十一岁。”
“驾照给我看看。”
当警察和美治谈话的时候，车里的弟兄们都不约而同地要么变幻着鬼脸，要么板着脸地盯着警察看，七嘴八舌地说笑着，甚至连笑带起哄。
花点时间仔细看过驾照后，警察要求美治亮出身份证。
他对着驾照仔细地瞅瞅身份证，平静地说: “你叫爱田美治，是干汽修工的？”
“只要是丰田车，啥车我都修过，我还修过县警察本部的警车呢。”
警察把驾照和身份证还给他。
“阿Sir啊，您这辆警车也是丰田的。”
警察保持沉默。
“警车啊，用的都是最低档的机油，警用摩托也一样。”
“你们这帮太保，待会儿要干什么？”
“什么‘你们这帮太保’，我不是说过了吗？我们是机动车俱乐部。”
“你要干啥？”
“出来溜车。”
“开到哪儿？”
“听说这条高速通向鹿岛滩，我们就想去看看海，可是被你们挡住了。”
三四辆无关人员的车连成一列，缓缓驶过。每辆车都向美治和警察投来好奇的目光。
“你们可给普通市民添乱了。”
“阿Sir，那是因为您把我们堵在这儿，占着道。”
“你到底想怎么办？”
美治看了看手表。
“现在我要回去了。”
警察一脸不相信的表情，转向美治。
警车里的警察把搭档叫进了车里。 中年警察面向美治，走进警车，不停地看着美治他们，商量着发生了什么事。 他的搭档有时会对着对讲机话筒说些什么。
不久，警察走下了警车。
“你们要回哪儿去？”
“回家呗。”
“打算怎么走？”
“沿着这条高速公路到宫野木，然后在那里离开高速公路。”
“大家都住千叶市内吗？”
“不是。有从袖浦和姊崎来的，也有从浦安和九十九里来的。”
“直接就地解散！”
“还是让我们在宫野木下高速吧。”
警察命令他们整齐地排成一排，从交流道外的马路绕行，然后重新开上交流道。
美治把那个指示重新传达给了最前面的两三辆车。
警察跟了过来，直到美治刚要进入Luce。
“因为我是负责人，我得跑在最前面。”
“你知道最高限速是多少吗？”
美治佯装没听见，抬头看着夜空，突然狂叫。
“啊，有颗星星出现了！一颗星星！”
天空中有很多星星。听到美治的声音，同伴们一齐哈哈大笑，放声欢呼。
美治开着车暂且退到后面，从警车的旁边开过，开到兄弟车队的排头。
国彦和健助等人告诉后面的几辆车，他们要排成一列，从交流道重新进入高速公路，跟我来。 车队开始从前面一点点移动。 每辆车的右侧车窗后面都贴着“One Hour Parking”的贴纸。
兄弟们的车，每辆都经过了相当大的修改。把轮胎换成宽幅的，扩大挡泥板，降低车高，装上很多装饰品。
当兄弟们在路上开车时，一看到这样的车，就知道都是玩飞车的，就想超过他。 为超车而开到右边时，一旦看到贴纸，大家就会发现是同门。 这样一来，大家就可以互相问候了。
4.
4.
上了新机场高速公路，美治他们的Luce领着队伍，以低于限速的速度行驶。
“条子，好像干脆放弃了。”
“我看人家今晚就没打算干活儿。”
“今天可是盂兰盆节，团圆佳节，谁还上工。”
美治他们在左侧和中间的车道上乖乖地排着队，跑了一会儿。
“警车还跟着吗？”
“骑摩托的弟兄会来通知咱们的。”
不一会儿，一辆、两辆摩托车从右侧车道开到前面。有个小伙子坐在摩托车后座，满面春风地笑着，向身边开汽车的弟兄们挥手致意。
其中一辆车靠向中央车道上的Luce。
美治放下窗玻璃，怒吼起来。
“警车呢？”
摩托车后座上的小伙左右挥着手。
“好像已经回去了。”
“前面有直线路段，咱们来一场倒向赛车吧。”
摩托上的小伙没听清美治的话。
他把上半身朝向Luce，把手放在耳朵上，比划了一个反问的动作。
“在直线路段，玩一场倒向赛车（以倒车进行的赛车）！”
这回他听到了。摩托车踉跄地向右倒去，离开了Luce，退到后面。摩托车上的两人开始告诉后面的弟兄们：他们要在直线路段进行倒向赛车。
在到达直线路段之前，美治就加快了车速。他从车窗伸出手，告诉后面的车，让车队把右车道挡住。
很快，大家就开始把车子排成五、六排，把三条车道堵满。美治身后一共聚集了三十台车。
美治又提速了。领头的车子聚在一起，向着夜幕下拐着弯道的高速公路疾驰而去。
跟在后面的车群保持着速度。把三条车道堵得严严实实。开汽车的弟兄们适当地腾出了空间，骑摩托车的弟兄也冲到了前面。
在美治所在的先导车群和后方车群之间，出现了一个外界车辆无法进入的空档。随着领头车群的分离，空档越变越大。
摩托车们兴奋地跑着Z字形，油门全开，冲进了空档，在路面上画了一个圆圈，掠过后方车群的鼻尖，转过身来，开回原来的位置。
没过多久，后方汽车群里，也蹦出了两辆轿车。以突然的加速冲破夜幕，在与美治等人之间的空档里疾驰。追赶领头车群，也是一种竞争。
这两辆轿车分别是一台三菱戈蓝GTO和斯巴鲁LEONE的硬顶GFT。摩托车们一齐钉住这两辆汽车，超过了他们，绕到他们前面，反复摇摆。在这两辆紧挨着的汽车之间，也有摩托车猛冲过去。
当飞奔而来的戈蓝和LEONE两辆车追上美治等人的第一梯队时，不到一公里的直线路段已经快走完了。
两辆汽车追上来后，先导车群放慢了速度。两台并驾齐驱、车头完全平齐的车子，不停地按喇叭。然后停了下来。两辆车的驾驶座正对着，同时紧急刹车了。
这两辆车与后续车群之间，只有直线路段，可供两辆轿车的驾驶员自由发挥。
戈蓝长声鸣笛。接着，斯巴鲁LEONE也长声鸣笛，第三次，两辆车同时鸣笛。骑摩托车的弟兄们一听这动静，赶紧靠到旁边。
第三次鸣笛一结束，戈蓝 GTO和斯巴鲁LEONE GFT径直向后冲了出去。坐在里面的年轻小伙们纷纷从车窗探出身子，挥着双手，大声地互相叫阵。
倒向赛车的看点是：挂倒挡时踩油门并保持直行非常困难。当驾驶员一边看着后视镜，一边认为方向盘转偏了并试图修正时，方向就会发生剧烈变化。
向后行驶的两辆车，各自歪歪斜斜地开着，车身差点撞上，当即将相撞时两辆车又离开了。一个把头探出车窗外的小伙子，慌慌张张地缩回了车里。
好在弟兄们占上了三条车道，有足够的空间让这两辆车拉开距离，倒车路线稍微歪斜一点，也不要紧。修正方向的自由度也很大。
骑摩托车的兄弟们掉过头来，围着两辆歪歪斜斜地向后行驶的轿车转悠。摩托车不停地鸣笛，两辆轿车也响应了。欢呼声在夜晚的高速公路上回荡。
戈蓝和斯巴鲁LEONE在倒挡油门全开的情况下行驶，好几次险些相撞。最后，他们把中间的车道放在中间，分成左右两路，进入了终点线。在几乎要撞上缓缓驶来的殿后车群时，他们停了下来，然后换挡，向前冲去。
笛声齐鸣，欢呼四起。摩托车陆续调转方向，为追赶先导车群而窜了出去，留下震耳欲聋的排气声。
5.
5.
大部分车辆在快到宫野木的地方，在千叶北交流道离开高速公路，沿着16号国道向北离去。
至于核心主力，按照今晚的溜车计划，要穿过柏树、春日部、大宫前往川越，在川越上关越高速公路，南下到东京都辖区，然后解散。
由于美治在医院等候，阿马和阿辅代行帮主职责。 今晚，大家一起在哪儿溜车、怎么溜，每个聚过来的兄弟应该都被他们通知到位了。
摩托车群的弟兄们跑前跑后地，包办了传令的活儿。
至于汽车，几十辆车挤在一起溜公路的话很扎眼、很麻烦，所以几辆车分成一组，各自随意溜车。 关于溜车方式，没有任何详细的规则。中途改去其他地方也没关系，也不必一直陪到解散地点。 但是，必须让老大美治所在的Luce开在最前面，谁也不能抢这个位置。
在春日部市，他们沿着国道4号线驶向春日部市区，市区外有个无人售货亭，灯光异常明亮，布满了自动售货机，美治一行人就在那儿吃夜宵。
当机动车驾驶员试图穿过农田、空荡荡的荒凉空地和狭窄住宅区的建设工地时，就会经过这个售货亭。
这是座预制的方形建筑。 天花板上众多荧光灯的灯光被预制板墙壁所反射，各式自动售货机闪闪发光。
自动售货机贴着三面墙排开，混凝土地板的中央有张桌子。 上面放着好几个放垃圾的大塑料垃圾桶。
弟兄们把热乌冬面和热狗放在银色的一次性泡沫餐具里食用。
杯面机的灯亮着，灯上面写着“热水已耗尽”。 有个不知情的弟兄买了杯面，只好从其他吃杯面的弟兄那里匀点热水，然后泡面条。
近二十辆车凑在一起，在路边排成一列。 汽车音响播放的摇滚和演歌在无人售货亭里回荡。
“把音量调低些。”
“再这么吵下去，人家居民就得报警啦。”
无人值守的自动售货亭挤满了小伙子，大家一边大声谈笑，一边挨个购买各种各样的东西。
有个小伙子抓起一把自己买到的爆米花，撒进了另一位弟兄正在吃的乌冬面里。
“行啊，行啊。”
这位兄弟用塑料筷子夹起泡在乌冬面汤里的爆米花，开心地吃了起来。
美治走出预制板房吃乌冬面，一辆装着通红整流罩的本田CB450摩托跑到他面前，停了下来。
阿马独自坐在本田摩托上。 他们用眼神互相示意。
下了本田，阿马走到了美治身边。 阿马上身只穿了一件T恤，下身穿着百慕大短裤，短裤上印的图案是南海岛上的晚霞，脚踩着带子上印着鲜艳花纹的人字拖鞋。
“大周六晚上的，跑这儿吃乌冬面来了。”
“我说，你今晚骑摩托车来的？”
“不是啊。 我想吹吹风，所以刚换上。”
美治把塑料容器里的剩面汤滴出一点，落在阿马的脚上。
“好烫，好烫！”
阿马夸张地叫了一声，弯下腰来，抱起沾着面汤的脚，蹦蹦跳跳。
过了一会儿，阿马直起身子。
“我也吃点什么吧。”
阿马一边说着，一边把手伸进T恤下面，拍着晒黑的肚皮。
“克美那小子，玩完了。”
“啊，对了，怎么了？”
“玩完了。”
“过世了？”
“嗯。”
“我也来份乌冬面吧。”
“写着‘傻狸’的那台售货机，出售的乌冬面比较好吃。”
“‘傻狸’？” 阿马笑了。
在预制板房最里面，有台名为“傻狸”的自动售货机。
阿马买到乌冬面， 一边呼哧呼哧地吹着热气，一边往回走。
“克美的葬礼是什么时候？”
“下周二。”
“周二啊。”
“咱们上午去吧。”
“中午再去单位上班。”
“我也同意这么做。”
“得通知大家。”
“当然得通知。我也去通知。 ”
“多招呼几个人比较好，大家一块去。”
美治点头表示同意，看到美治的表情，阿马开始吃起了乌冬面。
马路对面，只见三辆车连成一排缓缓驶来，只能看到车灯。
没过多久，这三辆车就被孤零零立着的路灯依次照亮。
一开始美治他们以为是自家弟兄开车过来了，但很快他们就更加强烈地感觉到：来者不是弟兄，而是外人。美治这群汽车里边，有辆汽车向马路伸出车尾斜停着。那三辆车就选在这辆车附近停下。 然后，三辆车中打头的那辆鸣笛了，鸣笛时间拖得很长。 很快又鸣了一次，这回是连续的短促笛声， 常人一听就知道:这几台车的鸣笛喇叭被刻意改装了。
“有车子把路挡住了！”
阿马停了一下拿着筷子的手，大声地说。 然后对美治说:“可能是地头蛇吧。”
“不清楚。”
“这不是正常的鸣笛声。”
“我也听到了。”
这三辆车又鸣了一次笛。
美治他们的四、五个弟兄向斜停着的车走去。
然后，争吵马上开始了。
“这不是能通过吗？”
“快点通过，明明能通过。”
这样的声音被美治等人听到了。
“果然是地头蛇来找茬。”
“今天时机不合适，告诉大家别顶撞对方。”
在美治命令下，阿马拿着没吃完的乌冬面朝那辆斜停着的车子走去。
虽然没有听到对话，但没过多久，堵在路上的白色日产蓝鸟轿车，轮胎发出刺耳的噪音，猛地冲出去了。
那个开蓝鸟的弟兄，美治虽然叫不出名字。但他知道：每次大家周末溜车，这位弟兄必来参加，雷打不动。
又过了一会儿，对方好像互相说了什么，不久，三辆车慢慢地开了起来。
打头的是一辆棕色的日产初代Fair Lady Z跑车，而且是少见的双门四座版本。 车尾装着扰流板，四个轮子都装着宽轮胎。 挡泥板被改装者拿掉了，在空位上用用螺丝拧上新月形的塑料片。 车上挤着四个大男人。
Fair Lady从美治面前开过。 车上的四个人都摆出一脸故作威风却透着胆怯的严峻神情，望向窗外。
当排在第二位的日产 Skyline GTX开到美治面前时，在最前面的Fair Lady Z的发动机罩上，一堆爆米花纷纷扬扬地落了下来。
有位兄弟从预制板房的无人售货亭里跑出来，隔着停着的汽车队伍，朝Fair Lady Z高高地扔了一大杯爆米花。
Fairlady Z停了下来。 Skyline也停了。 Fair Lady Z副驾驶座的车窗被打开，一个小伙子探出头来。
他用左手指着引擎罩， “拿下来！”
他怒吼道。
“你把车子开动，那玩意就会掉下来的！”
“因为是爆米花嘛。”
美治的兄弟们一边笑一边还嘴。
“我叫你们拿下来，就给我拿！”
Fairlady Z上的男人再次大喊大叫。
“都告诉你了！只要开起来，爆米花就会掉下来的！”
就像是在追着那个声音一样，白色的爆米花又落到了Fairlady Z的身上。
美治朝Fairlady Z走去。 他穿过兄弟们停着的一排车，走到了Fairlady Z的旁边。
有个爆米花落在Fairlady Z的引擎罩上。 美治走过去，伸出胳膊，拿起爆米花。
“队长！”
“不要啊，美治！”
“住手，住手！”
伙伴们异口同声地喊道。
美治用手指拿着爆米花，一脸冷漠，Fairlady Z上的一个男人企图威吓他。
“什么，你们想打架吗？”
“我不想打。”
“只要你想打，就会有一大帮弟兄开着挂千叶牌照的车子赶来。”
“今天时间也不合适。”
“一群小鬼聚在一起开车，会吃苦头的。”
“我还真不想吃苦头。”
任他万般挑衅，美治就是不生气、不中计，这让Fairlady Z副驾驶座上的那个男人大吃一惊。 正当他要说什么的时候，驾驶员突然发动了跑车。
轮胎发出咔咔咔的尖锐声音，车身掠过美治的身体，Fair Lady Z冲了出去。
美治慌忙跳了起来，车开过去的方向传来了弟兄们的呐喊：
“啊！”
“太棒了！”
“喂，不好了，怎么了！”
不远处，弟兄们纷纷跑到马路上。
同伴们挡在道路上，围追堵截着Fairlady Z、Skyline和最后那辆黄色丰田Celica 2000gt。
有人倒在停着的车旁边。好几个同伴都蹲了下来，情绪激昂地问道：
“不要紧吧？”
“怎么样，身上哪里疼？”
美治跑向那里，在前方，他看到Fair Lady Z的刹车灯亮起了红灯。
美治走过去，推开了人墙。 一个面相不太熟的小伙子倒在地上，双手抱着右腿膝盖以下部位。
“就是那辆Fairlady Z撞的。”
“混蛋，我饶不了你。” 有位弟兄怒不可遏，就要上去揍人。
＂住手！＂
美治大喊一声，制止了他。
他使劲用双手摸摸被撞倒的小伙子的右腿。是否骨折，试不出来。
“站起来看看”。
男子皱着眉头站了起来，重心转移到了右腿上，确认能正常站立。美治问了那个人的名字。
“我是从姉崎来的今井。就是Fairlady Z上那帮混蛋撞的我。”
美治回到了弟兄们拦住的Skyline和Celica那里。
他命令全体弟兄走上人行道并保持安静，然后转身面向Skyline的驾驶席。
也许被对头的人数优势镇住了，两辆车都关着车窗，几条大男人猫在里面连动都不敢动。
“今儿个时间不合适，我要和Fairlady Z上的人谈谈，你不许动。”
美治这么一说，驾驶Skyline的男子点了点头。然后又把车窗关上了。
Fairlady Z已经倒回去了。四个人还窝在车上。弟兄们围住Fairlady Z，踹着轮胎，用巴掌拍打车体。
美治又转到驾驶席那边，对司机说话。
“你把人撞了。”
“因为他到处乱跑。”
“在警方那儿，到处乱跑嘛，写个检讨书就行了；撞了人，结果可是这个。”
美治比划了一下戴上手铐的样子。
“你真想收拾我们？”
男人的脸僵硬了。
“倒也不是非得收拾你们。”
“什么！”
“我跟开Skyline的人说过，今儿个时间不合适，他们同意了。”
“时间不合适？”
“我们这边有情况，”
“今天不行，改天总可以吧。”
美治紧盯着男人的脸。稍想了片刻，
“这行吗？”
“行啊。”
“你们的车牌号，我们可记下来了。目击者很多呢。”
双方商定下周日再行“讲数”（谈判）。美治说：因为犯错的是你们，所以下次请到我们地盘去谈。便指定花见川住宅区附近的公路为碰头地点，连时间都定好了。
Fairlady Z的驾驶员年龄比美治大上一两岁，板着脸点点头，美治往后一退，Fairlady Z又猛地发动了起来。Skyline和Celica缓缓起步，跟在后面。
弟兄们在人行道上跑着，向后面的两辆车挥拳头、做鬼脸。
被撞到的今井已经可以站得笔直了。
弟兄们纷纷向美治抱怨。
“算了吧。” 美治张开双手制止大家， “我不是跟大家说过了吗？今天时间不合适。”
阿马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美治身边，接了一句“克美死了。”
“我不知道谁是克美。”
“克美是咱们的一位弟兄，在骑‘七百半’时出了车祸，一直拖到今天才过世。是条汉子，没有一碰到死神就当天举白旗。下周日，双方要在花见川的马路上见面交涉。到时候大家都来吧。”
姊崎来的今井来找美治，对他说，劳神老大亲自照顾，很不好意思。
“没事儿的，跟大家说，咱们又要开车了。”
美治走进排在队伍最前面的Luce。 他穿着一条天蓝色的双面针织长裤，系着一条白色腰带。他掀起夏威夷印花衬衫的下摆，挠了挠后背下部，这时白色腰带就露了出来。
6.
6.
炎炎夏日，大道的路面显得发白。一块用红色大字写着“可容纳386辆车”的招牌，正对着大道立着。周二早上九点多。收费停车场里，大约有五十辆汽车，从早上开始就停在那里，经受着烈日的炙烤。
开裂的水泥路面起伏着。爱田美治的Luce停在入口附近的一角。从引擎盖画到整个车体的烈火图案，在夏日的阳光下，看上去气势全失。
戴着后视镜的美治独自坐在驾驶座上，脸向着马路。三辆车从路上开来，快到停车场时减速，拐成直角进入停车场，在门口办公室拿到停车券，慢慢驶向里面。这三辆车连在一起，分别是日产SUNNY GX跑车、三菱LANCER 1400四门轿车，以及本田的1972款思域。
美治轻轻鸣笛。三辆车上的人回过头，认出是美治，向他挥手。
美治关掉空调，下车了。 今天他穿着白色短袖衬衫、黑色针织长裤、还有白色的鹿皮软鞋。
他把一捆小纸片和一盒香放在引擎盖上。
那三辆车上的弟兄们，停好车后，走了过来。
“太晒得慌了。”
“这大太阳，真能把人烤熟。”
“你们可是头一批赶到的。”
美治把纸片和香依次递给他们。
纸片是用施乐复印机印制的，印着到克美家的路线。
小伙子们每人各拿了几根香。
“离这里很远吗？”
“大概十分钟吧。”
“开车？”
“徒步。”
“哇！十分钟哎，怎么走？”
弟兄们面面相觑，把视线投向了美治的脸。
在墨镜镜片的遮挡下，弟兄们看不到美治的眼神。美治的嘴唇半张着，露出白色的牙齿。
几个小伙子拿着香和纸片，懒洋洋地走出停车场。
发给弟兄们的纸片，是阿辅在自己上班的公司用施乐复印机印制的。大家凑了一笔钱定做“One Hour Parking”标准T恤衫，帮里用花剩下的钱买了香。
定于九点半到十一点之前这段时间，全帮弟兄陆续到克美家里去烧香。集合地点就定在这个停车场。
九点出头，美治独自来到这儿。
美治站在车外，腰靠在引擎盖上，继续等待着。
第一批弟兄走后。没过多久，就来了两辆。紧接着又有几辆凑成群开进来。又过了片刻，有位弟兄独自开车进来了。
上过香的弟兄陆续开始回家。
九点二十分，阿马来了，把美治换了下来。美治独自走到克美家中。
美治上完香，回到停车场，把阿马换回去。直到10点50分，美治还呆在停车场。
美治从回去的弟兄手里把所有的停车券都收了上来，最后统一与停车场结账。停车券总计三十八张，大家为了定做T恤凑的钱，这下基本花光了。
美治独自开着Luce出了停车场，去了自己的工作单位-位于千叶市内的一家汽车维修厂。他是从厂里请假出来的。
7.
7.
周三，有位弟兄又出了事故。
小伙子名叫水谷敬一，刚满二十岁。周三晚上，美治接到敬一母亲打来的电话。
“我家儿子骑摩托车时出事住院了，诊断结果是开放性骨折。”
水谷的母亲不知为何显得很高兴，在电话那头高声喊着。
“喂，喂，敬一跟我说:一定要把消息告诉他爱田大哥。”
“啊。”
“医生说休息两个月后，可以痊愈。”
“知道了。”
“不过，他说从此不骑摩托车了。”
美治不记得水谷敬一这个名字了。无论是谁，大家平日里几乎都用绰号或街道名称来互相称呼，无论加入还是退出，都是完全自由的。
如果美治看到他的脸，或许会想到，哦，他是我们俱乐部的弟兄。俱乐部里弟兄太多，美治有时甚至也不认识个别弟兄的长相。
“摩托车是什么型号？”美治问。
“您说什么？”
“是本田牌摩托车吗？”
“您是说本田先生吗？”
美治放弃了。
“幸亏休息两个月能治好。”
“是的，是的。他再三交代，让我一定告诉您。”
美治询问了医院的名字和电话号码。
据说是左腿大腿和右肩骨折。
周四傍晚，美治独自去了那家医院。探视时间到晚上八点才结束。
他向接待处的护士打听了病房号码，在走廊里来回走动，四处寻找。三个人的名字出现在病房门的正面，其中一个用黑色马克笔写着“水谷敬一”。
看到美治的面孔，水谷感激不已。
两人彼此热烈而用力地握手。
“对不起，摔了一跤。”
水谷使劲地挠头。美治几乎不记得他的长相。
但是，水谷确实是俱乐部的弟兄。一件“One Hour Parking”俱乐部T恤被洗得干干净净，叠好放在床边的杂物架上。
他的右肩和左腿上都打着石膏。
“我还以为是被撞了，原来是自费的。”
“没保险赔付，完全是自费。还不如多叫几份外卖呢。”
水谷被自己的玩笑逗乐了，又挠了挠头。他罕见地剃了平头。
“我不玩摩托车了。”
“你妈都告诉我了。”
“我要改开汽车。”
“开汽车就不会摔倒了。”
水谷低下了头。
为了哄水谷开心，美治把话题切换成一种故作轻松随意的调侃。
“现在，我正张罗着制作俱乐部的徽章。横须贺那边有些刺绣店专门给不良少年做拉风的刺绣衣饰。我找到其中一家帮忙。徽章是圆的，个儿头有这么大。”
“哎，我还不知道呢。”
“做好了就买吧，不加价。”
“好啊！什么图案啊？”
“先是英文字样One Hour Parking，汽车和摩托车并排停在停车收费码表旁边。”
“好极了。”
“摩托车图案比汽车图案更大。”
水谷又把头低了下来。
眼下说什么都会让水谷伤心。美治这么想着，就看了看手表。
“我还得去其他地方。”
“抱歉，耽误您了。”
美治一家住在千叶大学附近。当他从医院直接回到家中，他发现女朋友顺子已经来了。
顺子在市内一家超市工作，每周四休息一天。每周四傍晚，顺子一般都来美治家。
美治把Luce开进车库，从后门进屋，顺子在厨房外面的走廊迎接他。
“欢迎回来。”
“嗯。”
两人一拉手，立刻吻到了一起。
他俩一脸若无其事地走进餐厅，发现美治的父亲拿来了菊正宗清酒，正在自斟自饮。
“美治，去泡个澡吧。”
父亲心情很好。
顺子每次来访，她总是面带笑容，显得落落大方。
美治有个大三岁的姐姐晴美，今年秋天就要出嫁了。 不知是否因为这个原因，从一年前顺子首次来访的那天起，父亲就把顺子当成了亲闺女。
美治和顺子把椅子摆在餐桌旁正对父亲的位置，坐了下来。
“你洗个澡吧。”
父亲又对美治说了一遍。
“我在公司冲过淋浴了。”
“去吧。”
“顺子，你也去泡泡吧。”
“我还要到厨房帮忙。”
“别拖了，白花花的热水正烧得沸滚滚的。”
这所房子大约半年前进行了局部改建和翻新。 浴室变得漂亮崭新。 美治的父亲在市政府土木科工作，他最得意的就是：这次翻新，家里添了一台大型热水器，实现了24小时热水供应。
“顺子。”
母亲从厨房招呼顺子。
顺子回答说：“是的。”然后轻松地走进厨房。 美治的母亲也很喜欢顺子。
“好。我去洗澡啦。”
“出来的时候，吃饭了。”
“嗯。”
美治草草洗完澡，花点时间打理头发。 用吹风机和排骨梳重新整理发型。
他换好衣服来到餐厅一看，姐姐晴美也从二楼的房间下来了。
桌子上的晚餐已经准备好了。
当全员都就座后，晴美打开一瓶啤酒。
“我今晚不能喝酒。”
“没关系，这是庆祝嘛。”
顺子先给父亲倒了一杯啤酒，然后往美治的玻璃杯也倒了一杯。
“那么，干杯。恭喜你，美治。”
在晴美的带头下，大家纷纷鼓掌祝贺，并捧起啤酒杯。
“别说了，有什么值得庆贺的吗?”
美治慌了。
大家说，从美治被定岗到汽修部门到今天刚好两年。这么说来的确如此。
“这是你定岗第二年的纪念日。”
“美治，你在单位干得很不错啊。”
“因为我喜欢汽车。”
高中毕业后，美治在当地一家汽车销售公司就职。第一年，在零部件共售店仓库充当零件管理业务见习生。在此期间，美治掌握了每辆普通轿车一万五千件零件的名称、形状和使用方法。
这一年结束后，他被重新分配到维修服务中心。维修服务中心的上司告诉他，是时候着手准备参加三级汽油发动机维修工资格考试了。
美治眼见大家都在恭喜自己，不能扫大家的兴、也得保全顺子的面子，就喝了啤酒。
吃饭的时候，美治大致不太说话。美治的父亲调侃着三位女士，使得餐厅里笑声不断。
吃完晚饭，顺子帮忙收拾餐厅、和美治一家一起看电视，打发了时间，一转眼晚上九点半了。
“我送你回去。”
美治把Luce从车库里开了出来。
到顺子的家开车不到二十分钟。 美治选择了绕远一点的路线。
“已经三年了呢。”
顺子感叹道。
“从什么时候开始满三年？”
“从高中毕业起。”
“讨厌社会人生活吗？”
“我不讨厌。”
“毕业十周年的日子，其实也没多远。”
“是的，”
顺子在副驾驶座就座。
她梳着宽松的马尾辫，穿着普通的白色上衣和及膝的夏装裙子。 她身材苗条轻盈，脸庞可爱而圆润。 她和美治是高中同学。
从毕业时起，他俩不知怎的就黏上了，如今已经订婚了，双方父母都同意。
在向自家父母征求意见时，美治这么说：
“作为双亲，您二位是最了解我的，那我就开门见山啦。如果我们在二十五岁时生了孩子，四十五岁的时候，孩子就二十岁了。如果我俩都能健康地活到六十五岁，那时孩子已经离家独立二十年了。在生孩子之前，我想和顺子一起逍遥三年，所以我俩就打算在二十二岁时正式结婚。”
按照这个计划，他俩明年就要结婚了。 美治想在升任三级汽修工之后，再向销售领域发展。
美治把车停在顺子家附近，两人牵着手在车里接吻。顺子现在还不允许美治抱着她接吻。
美治独自在路上溜了会儿车。 没有任何目的地，只是溜了近一个钟头。
然后，把车开进应急车道内侧，停了下来。 关掉引擎和空调，打开所有车窗。
大道上的夜色，一片冷清，无甚可看。美治注视着这夜色，看了有一阵子。
然后，他在手套箱中找到了一个日式烟管。
他从烟盒中抽出一根万宝路，在手掌中把香烟拆开，把烟草塞进烟管，用火柴点燃。 美治把胳膊和双腿都伸出窗外，抽起了烟管。
当烟草即将燃尽时，他把手掌里的烟草塞进烟管重新点燃。 剩下的烟末被掸到了窗外。
烟袋结束后，他又看了一会儿夜色，开始溜车。
十字路口有一家出售酒类饮料的商铺，在店铺的屋檐下有一台出售饮料和啤酒的自动售货机。
美治停下车，买了一罐苹果汁。 罐子冷得要粘在手上。
把苹果汁放在副驾驶座的地板上，美治发动了Luce。
美治把车开到西边可以看到港口的大路上，慢吞吞地行驶着，在十字路口的红灯处与私人出租车并排停着。
绿灯亮了，两台车都开始行驶，美治一度退到那辆出租车后面，再提速从右侧开出，与私人出租车再度齐头并进。
他向出租车靠拢了一点，然后按了一声喇叭。 开私人出租车的大叔回头一看，美治一脸和蔼地笑着。
他用左手捡起地板上的苹果汁，用右手按住方向盘，然后伸过身体，把拿着罐装果汁的左手伸出窗外。
“给您。”
美治大声说。
“挺凉的。”
大叔犹豫了一下，他打量了一下美治和罐装果汁，还有画着火焰图案的金属质感的车身。
又靠近了十字路口。 是绿灯。 再这样下去可要撞车了。
“给你的！”
美治又说了一遍。
开出租车的大叔打开了车窗。
“你说什么，小哥？”
“喝吧，是凉的。”
美治晃了一下罐装果汁。
“青森产的苹果汁哦。”
大叔伸手接过来。
美治又一次露出笑容，离开出租车后，踩下了油门。Luce冲到前面，迅猛地超过私人出租车，把它甩在后面。
8.
8.
楼内广播用的扩音设备被启动了，发出刺耳的电气噪声。
办公室女职员的声音，从扩音器里传了出来。
“维修岗的爱田美治，维修岗的爱田美治！外线有电话找你。请到接听专用话机上拨0来接电话。”
在工厂后面，美治正在维修一台丰田高配版皇冠轿车，正躺在引擎底下呢。
美治工作时是躺在装着滑轮的台子上的，他用双脚在水泥地上捯了一下，连人带台子从引擎下滑了出来。
他站起来，重新戴上帽子，向工厂的出口走去。 穿着沾满油污的连衫工作服。
在通向办公室的走廊门前，美治从墙上的纸巾卷撕下一张纸。
然后，他伸手抓住门把手，进入走廊。 那里的冷气开得更狠。
在走廊拐角处，有部只能用来接听来电的电话。 美治用纸巾包上沾满油污的手，拿起听筒，拨了个零。
“喂，喂。”他听到一个中年男人用粗壮的声音说:“喂，是爱田吗？我是县警察本部交通课的警官。 ”
“怎么了，条子！”
美治的怒吼对着听筒脱口而出。
“不要打到单位来，我说几遍你才能明白？”
“哦，对不起，对不起。”
“挂了，我工作太忙了。不像你们条子那么清闲！”
“对不起，对不起。这周六你们去哪儿溜车？”
“这周六？”
“这周。”
“你说明天啊？”
“是啊。”
“哪儿也不去。”
“我听到消息了。”
“靠吓唬人套话，这可不行哦，大叔。”
“我想问你一点事。”
“真就问一点事儿？”
“别抬杠，行不？”
“周六我们哪儿也去不了。我们大多数弟兄，周六都不放假。”
“这次你什么时候溜车？”
“你想弄清情况，然后伏击我们吧？”
“我想和你搞好关系，相安无事。”
“我也想和警察搞好关系，我们周日出去溜车。”
美治把话筒摔在话机上，挂断了电话。然后，回到工厂里去了。
“One Hour Parking”的上代扛把子出手伤人，留了案底，虽然这案子本身跟俱乐部没半毛钱关系，但是，整个俱乐部从此被警方盯上了。
美治已经被警方传唤过很多次。每当有弟兄因超速或闯红灯被抓时，美治就会被传唤。
现在虽然传唤得不那么频繁了，但警方不时还会打来电话，了解俱乐部的动态。
9.
9.
星期天从早上开始就很热。不仅是烈日灼人，阳光的热量中还夹杂着一股湿气，更是让人难捱。潮湿与炎热仿佛从四面八方围攻着人的身体。
粘稠的汗液，像要把毛孔挤开一样，一滴又一滴地渗出来。
电视新闻报道，上午达到了今年的最高气温。
到了晚上，酷暑一点也没有消退。
上周日，大家一起溜车时，从练马区大泉町出口下了关越高速公路，就地直接解散。解散之前，美治想好了这次溜车的集合地点，就随口告诉了成员们。
周日晚上八点半，集合地点聚集了约四十辆汽车。摩托车不多，大约十辆。
今晚九点，大家必须在花见川住宅区附近的公路上与对方见面“讲数”。所谓对方，就是上次大家在春日市郊区自动售货亭休息时，跑来滋事的那帮人。
“他们不会来吧？”
阿马说。
“我看他们不会来的。”
阿辅也是同样的看法。
“如果一直不来，就算顺利解决了呢。”
“咱这边今晚也没人带着一脸杀气过来。”
“忘了吧。”
今天晚上，由四十辆汽车组成的队伍，依然由美治驾驶的Luce领跑。阿马坐在副驾驶座，阿辅坐在后座上。他俩要去北海道度假，为了安全起见，都把自己的车送去仔细检修。
他们随意选择路线，沿大路行驶，九点后前往花见川。溜车途中，几辆弟兄的车赶来，与大部队汇合。
靠近花见川，就看到了住宅区。在黑夜中，小区的几栋楼显得很大很方正，有几栋楼很显眼。在方方正正的方框里，有那么几户住家，窗户和露台亮着灯。
他们沿着大路驶去，就像把住宅区甩在后面一样。
“找不到哎。”
“如果他们来了，他们会猫在哪儿呢？”
“我看他们是没来。”
住宅区的南面有一大片农田。
有条马路，西望刚才美治经过的住宅区，向北直接穿过这片农田东端。
美治的Luce带着车队弟兄开上了这条路。
大路两边，路灯稀疏。 荧光灯的蓝白色灯光排得笔直。
阿马说：“咱们加快速度冲过去吧。”
阿马还没说完，一辆车从稍远的左侧开了出来。
那好像是个十字路口，那辆车从路口左侧开出，然后向左转。 和美治他们的车子朝向同一方向行驶。
“看啊，看啊，快看啊。” 阿马说。
“他们来了。那是他们吧。”
跟着前面的车，好几辆车在十字路口向左慢慢转弯。
骑摩托车的弟兄们，赶到美治那辆Luce的右边。
美治用右手示意，让骑摩托车的弟兄们退后，自己加快了速度。
当美治一行驶向十字路口时，不断有汽车从十字路口的左侧驶出。
“他们把大部队带来了。” 阿辅说。
从此开始，似乎有种无形力量在推动，一切事态迅速走向激化。
“后面的兄弟还看不到这局面吧？” 阿马说。 然后伸出右手，反复鸣笛。
到了十字路口。
在路灯和Luce的车灯的灯光下，美治一行人发现，和他们一样，对方的队伍里只有五花八门的改装车。
左右横穿十字路口的马路上，能看到有四十辆车首尾相连排开。 然后，在十字路口左转地点的前面，已经有十几辆车候在那儿了。
美治的Luce车身上画着火焰图案，在这种时候总是显得分外扎眼，成为绝佳的目标。
从左进入十字路口的马路那边，数辆汽车超过前面的车，猛地冲向十字路口，紧急刹车。 轮胎的噪音似乎刺穿了夜晚潮湿的空气。
美治的Luce 开过了十字路口。
从道路左侧一排停着的车里，年轻男人们一齐看着美治他们。
前方有两三辆车离开队伍，在宽阔的道路上斜排着，堵住了去路。
“美治，怎么办？他们来者不善，奔着打架来的。” 阿马说。
这时美治看到了，前几天肇事的那辆棕色Fair Lady Z四座版跑车就停在左边。 他认得坐在驾驶座上的那个人。
美治把Luce停在比Fairlady Z还靠前一个身位的地方。关掉引擎，拔掉钥匙。
美治说“我去和他谈谈”，就走了出去。
他把钥匙放在口袋里，绕过Luce的车尾，走近Fairlady Z。
Fairlady Z的驾驶室车门打开了，那小子下车了。他瞪着美治说了些话，但周围的汽车都在发动引擎，噪声很大，美治没能听清楚。
美治反问“你说什么？”，但那小子应该也没听见。
当两人脸对脸时，那小子就向美治的右肩撞去。接着，朝美治的腹部来了一拳。
美治向后退了两三步，立即抓住对方的右手，朝他小腿踹了一脚。因为美治穿着柔软的鹿皮鞋，结果自己比对方更疼。
“你这混蛋！”那小子挥舞着双臂打了过来，美治向左绕开，瞄着对方鼻梁，使出全力打了一拳。
那小子流出了鼻血。他用左手擦了擦，可能是见了血就恼羞成怒，他的右手突然绕到后腰。
美治想抓住他的胳膊，便去靠近对方。就在这时，那小子挥舞右臂，朝着美治的腹部画了一个半圆。美治没注意到这厮手里握着一把小刀。
小刀插进了自己的左侧腹，美治起初却毫无感觉。美治听见别人“哇”地叫了一声。当他扭动身体想要回头时，发现自己腹部突然一阵笔直的剧痛。
美治不由自主地来了个大弯腰，用双手按住腹部，结果右手两个手指一下子钻进了伤口里，美治大吃一惊。
他两条腿无力，蹲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呆看着混凝土路面。
这时，小刀掉了下来。刀柄闪着暗淡的光。
美治依稀想到，自己是不是被这把刀刺伤了。
后边又有人喊了起来。奔跑的脚步声，一层层传来。怒吼之声四起，人们踢打汽车车身的声音慢慢地回荡。
当美治急忙拔出插入伤口的手指时，剧痛使他全身发麻。
美治好像放心了一样，一屁股摔坐在路面上。他看着掉在他面前的刀，双手按住他的腹部，屏住呼吸，一动不动。
不知是那位弟兄，从后面把手伸到他的腋下，想把他扶起来。
“没关系，别管我。”美治小声地说。
他伸出一只手，捡起小刀。放在屁股口袋里。
他以为把它放进去了，但刀尖刺破了他的口袋，看上去就像裤子被刺穿了。
他把手放回了伤口，用力按住，想站起来，这时又一阵剧痛袭来。
难道就这样站不起来了吗？为了战胜它，美治双手放开腹部，一口气站了起来。
比起疼痛，突然冒出来的血更可怕。鲜血打在衬衫下摆上，重重地滴在便裤的大腿上。
混战的景象充斥着美治的视野。
“住手！”他怒吼道。但发出的声音比平常的说话声还小。
美治一边说着“住手，住手！”一边向十字路口走去。他的背被撞了一下，向前摔了一跤。
他踉踉跄跄地走过了十字路口。左边拐角处，有辆摩托车朝这边停着。是本田的CB750。
有个小伙子吓坏了，蹲在摩托车后面，大概是它的主人。
“把它借给我。”美治说。
本田后面的小伙子站了起来。他穿着“One Hour Parking”的T恤。
“把它借给我。”美治又说了一遍，小伙子递出钥匙。
美治接过钥匙，不顾腹部的伤口，跳了摩托车，试图把钥匙插到点火开关上。
惊慌失措的美治费了好长时间才找到点火开关。每次想到“本田摩托的点火开关在哪儿？”，血液就会从腹部喷出，流到腿部。看起来量很大。
美治打开钥匙，启动引擎，把手放在车把上。沾满血的手滑了一下。
美治一边把血擦在便裤上，一边哭了起来。
他哭着踩下离合器，在十字路口右转，打开油门。
美治骑车摩托车，多次驶出蛇形的轨迹，有时眼看要倒下，又立了起来，在下一个路口本能地向右转了一个弯。眼前是一条直路。他升档提速，提心吊胆地腾出左手，重新按住腰部伤口。
他按了一下伤口，温暖的血液从手指间涌出。
美治哭着弯下腰，驾驶着本田摩托车。下意识地朝自己家开去，一边开一边想着怎么善后。
“怎么办才好？怎么办才好？”，这些想法在美治的脑海里缠成一团理不清的乱麻。
当最初的冲击逐渐淡去，美治的胆量又稍稍大了起来。
美治想着：伤势到底有多大呢。是不是已经流了不少血了？
这么一想，突然觉得意识淡薄了。
美治加快了行驶速度，虽然还没想好后续应对，但他很清楚，自己如今正在回家。
这是一条常跑的路。他的左手还捂着腹部。身体一使劲，血就涌出来了。
进入国道16号线后，美治一点一点地打开油门。同时，他还在担心：自己会不会因为失血过多而在途中摔倒。
原本即将恢复的胆量，又消失了。泪水扑簌扑簌地落在脸颊上。
“不要，不要啊。”美治的心情脱口而出。眼泪流进了嘴唇。
美治一边吞咽着微微带着咸味的眼泪，一边想着：这会无论如何怎么也到不了家。
他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全力骑着摩托向家驶去。
鲜血浸透了便裤，绕着下腹部，浸湿了裤裆。座位和臀部之间满是流进来的血迹。即使是一个小小的弯道，美治的臀部也会打滑了。美治原本骑“七百半”骑得很熟练，此时，这台本田750却显得很庞大，难以驾驭。
美治的感觉逐渐变得奇怪。 他发现就像第一次突然坐上“七百半”的初学者一样，身体各部分都显得僵硬，他多次想过，会不会就这样摔倒。
胳膊和腿的配合，变得支离破碎。 当美治发现自己离家越来越近时，他终于被迫用力抓住方向握把。
当他走到自己家的后面时，他停住摩托车，用左脚着地，顺势向左放倒车身，确认左脚没被压到后，他松开了方向握把。
“七百半”重重地摔倒在地，发出尖锐的声音。 美治第一次注意到，方向握把上有一个小挡风玻璃。
美治弓着腰，用左手按住肚子，一边用嘴呼吸，一边哭泣，从后门进入了自己的家。
美治站在厨房的地板上稍微挺挺身子。 血液啪嗒啪嗒地滴在地板上。
他从厨房穿过餐厅，走进了狭小的起居室。 电视机那边有个多宝格架子。 美治想起那里有张信纸。
古色古香的漆器箱子里装着信纸、信封、签字笔等。
他拿着箱子回到餐厅，坐在椅子上。 有东西硌了一下屁股。 他把右手转到后面，抽出来，放在桌子上。 是把刀。
美治摊开信纸，用签字笔写下“遗书”。
“给俱乐部成员和相关人士带来了极大的困扰，我将以这种方式承担责任。”
美治如此写道。 行文如此流畅，他自己都感到惊讶。
“请原谅我不成熟的任性，俱乐部的成员们--”
写到这里时，他听到从二楼下楼的脚步声。 脚步声向餐厅走来。
“是美治吗？” 原来是姐姐晴美下楼了。
晴美拉开折叠幕帘，走了进来。 穿着像孩子一样的睡衣。
“你干什么呢？”
美治没有回答，继续写了下去。
“他们对此事没有任何责任，爱田美治 绝笔。”
加上日期，就写完了。
美治脸色变得苍白，晴美感到了异常的气息。
“美治，你怎么啦？”
姐姐看到了那把刀。
“到底出什么事了？”
美治慢慢地站了起来。 鲜血从捂着腹部的手指间喷涌而出。
“美治！”
然后，美治的意识开始模糊，恍惚间听到晴美多次“哇”、“哇”地尖叫。
从走廊里传来脚步声。 美治一边想到：老爸来了，一边倒在桌子下面，昏了过去。
10.
10.
这场混战的消息挤掉了高中棒球赛的新闻版面，被地方报纸以耸动的标题浓墨重彩地报道。
报纸的大标题是《飞车童党无法无天，最终爆发流血混战》，旁边还有个副标题，上面配着大大的现场照片。
副标题是《住宅区星期日天降惊变，腥风血雨近在居民眼前》，还是竖排的，旁边还有这么一句话：“当事社团扛把子宣称‘由我负责’并切腹，以剥皮刀插入腹中。”
文章重复描述着这样的内容：两群飞车党在住宅区附近的马路上大打出手，汽车和摩托车被毁，许多人受伤。
美治被救护车抬到医院后，最初两天，医院禁止任何探视。
虽然美治伤势不重，也没有休克，但医院非常重视。谢天谢地。这把刀虽然很宽，但刀刃很短，伤口虽大却很浅。第二天，美治接受了警察的问话。警方似乎已经听到了线报：美治是被对方帮派头目用刀刺伤的，但美治却说成是自己切腹的。警方反复询问同一问题，真够难缠的。
第三天上午，医院只允许母亲探视。公司的最高领导和母亲一起来了。
领导把母亲放在一边，极力劝说美治退出俱乐部。他一脸严肃地边附和边点头，但实际上是左耳进右耳出 。
领导所说的话里面，有一句话令他记忆犹新，
“我会帮你，让警方按你自行切腹这一思路结案。”
虽然这位领导没混过警界，但是公司另有一位从县警察本部转行的高管。美治想起了他的脸。
说这话的时候，母亲离开了座位，说完，她带着未婚妻顺子又走了进来。
顺子蹲在床边，拉着美治的手，哭个不停。
“别哭了。”
“不嘛，今天一直在哭。”
不久，上司和母亲都走了，美治和顺子只剩下两个人了。
顺子突然停止了哭泣。
美治把护士带来的报纸摊开给她看。
“很厉害吧？” 美治仰面躺着，抬头看着顺子，笑了笑。
顺子两手叉腰，站在床边。
“不厉害。”
“那报纸管我叫扛把子，对吧？”
顺子没有回答。
“听上去跟土匪似的，你割开肚子又算怎么回事？”
“这是切腹。”
“没死人、伤也不大，应该叫掰开筷子，对吧。”
“美治。”
顺子瞪了他一眼。 她那张可爱的脸看起来很严肃。
“别闹了！”
“我没开玩笑，我也是认真的。”
顺子靠近床边蹲下来。
美治掀开盖在身上的床单。用右臂搂着顺子的脖子。 然后低声说。
“那把刀确实是剥皮刀吗？”
“不，不。别问啦！”
“我可是被它刺伤后，就那么一直骑摩托赶回家的哦。”
“别说啦！”
“我的车怎么了？”
“弄得乱七八糟的。”
“这样啊？那还得再买。保险肯定不给赔付。”
“不许再画火焰图案啦。”
在医院的病号服下，美治的肚子上缠着绷带。
他拉着顺子的手，轻轻地放在绷带上。
“伤疤一辈子都不会消失呢。” “没事的。”
“每到换季的时候，还有下雨天，这疤痕都会疼的。”
“我知道，别说啦。”
“就做个纪念，不是挺好吗？” 顺子把脸埋在美治的肩膀上。
“如果不这样想，又怎么能释怀呢。” 院方似乎允许自由探视了，门上传来了敲门声。 一听就知道不是护士敲门。
“请进。” 顺子说，但门没有打开。
她站起来，走到门边，打开了门。
一个小伙子缓缓地走了进来。 正是
Fairlady Z的驾驶员，也就是刺伤美治的人。
他规规矩矩地系着领带，脸色苍白，抱着一个巨大的水果篮。
他走进来，默默地看着顺子和美治的脸。
“我出去吧？” 顺子察觉到了，这么说。
“没关系，您留在这儿吧。” 男人抱着水果篮子，走向床边。
当走得够近了，他低下头，把水果篮子放在地板上，跪在旁边，双手拄地。
“这次我真是罪该万死。”
小伙子低着头说。美治看过报纸，知道这厮名叫木屋礼三，年龄比美治还大一岁。
“够了。”
“真是禽兽不如.....”
“别说了。” “大哥心胸宽阔，不仅饶了小弟，还如此关照......”
大概是说美治拼命编造的“遗书”吧。
“条子那边呢？”
“他们劈头盖脸地骂了我一顿。” 小伙子挠了挠头。
“说老实话，我原本也想骂你一顿来着。” 他手按地面，开始叩头。
“大哥的再造之恩，小弟真的……”
“别介，别介，站起来吧。” 那人一直跪着。
“起来，你这个混蛋！”
外面的走廊里，传来了一群人蜂拥而入的脚步声。然后有人敲门，没等答复，门就开了。
十几个“One Hour Parking”的弟兄，哇地一声进来了。
“扛把子！这回咱们干得真漂亮！”
“报纸的报道太棒了。”
“俱乐部的名号清清楚楚地登在上面，咱们今后也算打响了！”
大家围在床边，七嘴八舌地说着话，美治看到了阿马、阿辅、国彦、健助等人的脸。
大家纷纷拧开手持喷花筒，接连发出“乓，乓，乓”的响声，彩纸飞溅。一大堆彩带飞向天花板，
“哎呀！打中了我的头！” 好几条彩带在屋里乱飞。
阿辅摊开报纸，连踢带推，让大家稍稍让开，来到床边，在美治脸上打开报纸，对他说道：“喂，签个名吧，队长。” 阿辅把一根粗马克笔递给美治。
“好吧，”
“今晚要办庆功会，这张报纸是要在会场上四处给弟兄看的，来吧，签名。”
美治把记号笔按在手上，仰面在报纸上大大地签名。
“还有俱乐部的名字。现在用英文。” 美治照吩咐写了。 “再加上日期！ ”
“你小子，真是欢脱啊。”
“你不高兴吗？大家都说，你怎么可能剖腹呢？”
阿马挤进了另一边，把身子压在顺子身上，对着美治的耳朵窃窃私语，“那个捅伤你的混
蛋，不是来了吗，还打着领带，人模狗样的。”
“警察都不追究了。” 美治把报纸送到阿马脸前，盖住他整张脸。
“那我就狠狠地揍他一顿。”
“不要。”
“为什么？”
“不行。”
“既然恬不知耻地来了，说明他有挨揍的思想准备，我去暴揍他一顿。”
“别去 。”
“谁也不知道。只要不让他受重伤，他也会忍着。”
“不要，不要。”
“把他的汽车砸烂吧？”
“不要。”
“为什么呀，这不挺好吗？咱有权这么干。”
“别这样，阿马。”
阿马把头伸到报纸底下，目不转睛地看着美治的脸。
顺子用拳头啪啪地捶着阿马的头。
“真痛啊。” 阿马一个劲儿地摇头，想逃开顺子的拳头。
“我要去教训他。”
“算了吧。”
“让我去教训他吧。”
“我说过了，不许去。” 阿马又一次看着美治的脸。
“美治啊，你也真是个响当当的汉子！”
“别说了，我可是一直在拼命地努力坚持啊！”
（全文完）
本小说首发于1976年2月号日本《野生时代》杂志，中译本底本为官方电子版。官方电子版以1979年《请来一首慢板布吉舞曲》小说集收录版为底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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