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奇幻丨逐鹿记 | 机核 GCOR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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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幕
白泉镇的早晨比约翰尼神父猜想的还要低个几百度，即使裹着厚厚的熊皮大衣也不能阻止寒风摧残他那可怜的膝盖。
“妈的，这才十月。”他恶狠狠地骂道，一边把手里的园艺铲插入泥土中。
约翰尼的故乡离白泉镇十万八千里，中间隔了三条大河七条山脉和三四个国家。“鬼知道我是怎么熬过来的。”是约翰尼向那些白泉镇的平民布道的时候必说的话。当然，他为那些贵人们解释席拉平众神信仰的时候绝没有如此随便的，每个神父都知道见什么人说什么话。
当初他随着布道队伍从阿尔歇兰的首都奥博梅尔出发的时候，还刚刚二十岁出头，那个时候的他还是个坚守信仰的正直青年。但去往洛康国的路是那么漫长和凶险，等布道队伍总算走到了鹿门城脚下的白泉镇时，他已经被谎言、背叛和阴谋打磨成了一个不那么正直但足够睿智的中年神父了。
现在的他已经在白泉镇埋下了自己的触手，不仅有了一批坚实的教众，某些寻求特殊利益的鹿门贵族也会为了西方的智慧站在他这一边。最近的他正忙着撒下亚沙的南瓜种子和为托曼冬麦洒水，今天也毫不例外。这些外来的种子会在这片湿冷的土地上发芽的，我也一样，他在内心说道。
约翰尼这个地位的神父大多一生从未碰过泥土，他们的长袍总是保持着令人厌恶的纯洁。但约翰尼神父不一样，他是雷德蒙·拉尔夫大主教亲自册封的十五名布道神父之一，他穿灰袍，了解铸造、种植医学甚至接生以及女红等各类杂学。“我要你们带去你们能带去的所有文明。”这是主教在解释的时候说的话。约翰尼神父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相当明智的想法，如果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知识，他或许早就因为各式各样的小事而死在了前往洛康的路上。
神父喜欢在做重复劳动的同时回忆往事，尤其是这一次的漫漫长征。这能让时间变的更快一点，快到不知不觉间就完成了工作。尽管今天凌冽的寒风让他颤了好一阵，但他手脚依旧利索。
“方阳。”神父慢慢直起身子，大声喊道，一个小伙子便急急地从教堂里赶到庭院。
“大人。”方阳谦逊地叫道，双手背在后面。
“祷告的准备做好了没有。”
“差不多预备好了，大人。”
“好。”神父放下铲子，僵硬地向木屋走去，朔阳见状赶紧跟了上去，依旧背着手走在神父后面。
这个年轻健硕的小伙子两三个月前才皈依席拉平众神，但他没花多久便成为了最虔诚的教徒。平民出身，无父无母，穷困潦倒，满是迷茫，最重要的是，成长在偏远而又蛮荒的貂锦城的他对洛康的鹿神崇拜没有任何的概念。所以，方阳便毫无悬念地成为了约翰尼在洛康的第一个代理人。
这孩子学的很快，过几天就可以动手开始学阿尔歇兰文，神父想着，同时打开了教堂的木门。
祷告厅中央生着一团灶火，火上架着一口本地造的黑铁大锅，黑漆漆的看不清里面煮着什么。与往常不同的是，灶火里的木柴比平时要多很多，熊熊的火焰散发出热量，软化了神父那僵硬的四肢。神父一边在心里夸赞方阳的细心，一边坐到灶火旁的蒲团上。蒲团很新，是神父请人筑灶火时工匠一并附送的。白泉镇的人心地善良，至少目前看来是这样。
为了避寒，教堂的窗户都被关死，只留讲台顶上的一扇小天窗开着，几乎没有光。祷告厅里，昏黄的火焰在与黑暗争夺领地。神父听到方阳的脚步声在他背后停下，取而代之的是轻微而又规律的呼吸声。神父没有回头，他在思考今天的安排和明天的计划，到底是先让他开始识字，还是该继续传授他众神的教义。
火烧得更旺了。
灶火的火光抢下了一片空间，神父突然发现那口锅里什么都没有，灶火熬煮的只有黑暗和黑暗。
于是他奇怪地问道：“方阳，今天的粥怎么还没开始熬？”
一柄利刃安静地扎入了神父的腹部。
神父诧异地扭过头去，看到了被火光照得通红的方阳，他本来背着的双手紧握着插在自己腹部的匕首。小伙子的脸上全然没有了之前的谦逊和纯真，取而代之的是一丝令人熟悉的冷酷和坚毅。
“貂锦城！你是个游骑兵！”神父恍然大悟，只有军人之都的游骑兵才能如此善于等待。
“方阳”一声不吭，把匕首拔了出来。神父早已没了力气，身体随着血液的流失逐渐变得麻木而冰凉，神色里满是惊恐和绝望。游骑兵轻而易举地抗起神父，丢入那一团灶火中。
熊熊的火焰炙烤着神父柔软的四肢，先是衣物，然后是毛发，再是他的肉身，通通在火焰中化为灰烬。
一、朔北风
红绸街是鹿门城最热闹的街道，同时也是最古老的街道。
早在鹿门城建立之前，红绸街就已经作为一个商业中心为人所知了。最早的红绸街确实名副其实，是一条由丝绸和纺织商人聚集的街道。但当鹿门城建立以后，这些闻着铜臭走路的商人便纷纷迁到了离凭栏湾不远的集市，把坐了百多年的位置让给了叫卖烤肉的小贩、兜售私酒的黑商、自称是炼金师的骗子和接客的红女。但不管怎样变迁，红绸街依旧繁华。
谁都知道来这条街的人都是为了什么，无非是娱乐和快活，当然还有一丁点的人是为了犯罪和阴谋。掌管该地的治安官鲁清泉反复强调这一丁点人闹不出什么风浪，根本无需顾虑。城里有近两成的人支持他的说法，恰好是“一丁点人”的数量。最为人们津津乐道的是，这些“数量不多”的支持者们多数位高权重，有充足的能力保护这条街的传统文化。
朔北风耻于走在这样的街道上，他是军人之子，是朔族的第二继承人。尊严不容许他涉足于花酒之地。但他的正义需要阴谋，就如同光明需要黑暗一样。为了他，或者是他兄长的计划，他不得不化妆成一个富家少爷，偷偷摸摸地遛进云丛楼的后门。
这是他兄长朔昭南的主意，“鬼鬼祟祟的人才是这条街最不起眼的人。”他兄长一边和红女调笑一边对他说，“光明正大反而最为显眼。”
朔北风向来听从自己兄长的命令，不单是因为他从小就生活在一个宗法苛严的家族，还因为他兄长是他在军队时的上司。所以，当他的兄长摇起起义的灰白旗时，他也义无反顾地拿起了军刀。
起义军在貂锦城吊死和囚禁了几乎所有的外来事务官，靠着假信件和假印章隐瞒了貂锦城的掌权者已经换人的真相。虽然朔昭南掌握了整个城池的高层，但他仍未止步，他起义的最终目的是要把压榨了朔族以及其他各族几百年的鹿族赶下王座，推行“真正的”正义。因此他们悄悄潜入鹿门城，在这里撒下自己的阴谋种子。
红绸街比想象的长，但朔北风还是走到了自己的目的地。他伸出藏在黑袍下的手，敲了敲云从楼的后门。等他敲第三次时，门才缓缓打开。开门的是一个年纪很轻的少女，血色长裙，样貌出人。少女看见是他，笑着说道：“你来啦。”
朔北风没有回答，她也会像她们一样，这样一想他便觉得恶心，于是他什么也没说，在少女好奇的眼神下径直穿过她，走向二楼。二楼上去是一条长而昏暗的走廊，两旁像旅店一样排着许许多多的房间，每间房门的旁边都放着烛台，上面的蜡烛用来计时，烛火一灭便开门赶人。
只有一间房间的烛台上没放蜡烛，朔北风走到那间房前，轻轻推开了门。
房间里充满了腥甜的味道，像是脂粉盘里混进了岩石上的雨水一样。一张木圆桌摆在房间中央，两把长木椅歪歪扭扭地摆在木桌边上， 面朝炉火放着。桌上和床上堆着不少空酒瓶，但地板上没有酒渍，远远看去还不算太乱太脏。再里面是一席红色幕帘，把另一半的空间遮得严严实实，但声音没有被隔绝。朔北风听到房间里有他兄长，以及一个女人的声音。
“哥，”他就立在炉火前说道：“神父死了。”
接着是一声女人的尖叫，中途被人捂住，朔北风听到他的上司在安慰那个女人，他静静等着，等一切结束。过了一会，一个身着红色长裙的女人从幕帘里钻了出来，玫瑰红的嘴边带着一颗小小的痣，她披着头发，有几缕已经不合群地飘了出来，像章鱼触手一样四处延展。女人看了朔北风一眼，然后便红着脸跑了出去，甚至忘记了关门。朔北风一言不发地走过去关上了门，然后回来抽出一把椅子，坐在了炉火前。
这时他的头领已经准备好了，一边晃着酒瓶走出来，一边说道：“你小子刚说什么来着？”说完也抽出一把椅子，面对朔北风坐了下来。
“神父已经死了，”朔北风盯着跳跃翻腾的炉火说，“不过我不明白为什么是他，他对我们没什么威胁。”他兄长不屑地笑了笑，说道：“异邦人没一个好东西，但是只要他们死了几个，安国府和洛林那群怂包就要分心去应付那些异邦老爷，我们就有机可乘。”朔昭南说完，抬起瓶子喝了一口。
“但是这样不会打草惊蛇吗？”
“不会，”他兄长回答道，“洛林会把追查的重点往宗教那边想的，我们在里面有朋友搅浑水。”
“总之现在暂时没什么危险。”他补充道。
“那我接下来要做什么？”
朔昭南放下酒瓶，盯着朔北风说：“我要把你安插在洛林里。”
“我不懂政治。”
“不需要你懂。”朔昭南说，“我他妈又不是让你去当议臣，我那位朋友会把你带在身边当护卫，你到时候听他的命令。”
“好吧，我去。”朔北风点了点头，问道：“那位朋友是谁？”
“丞相刘洋。”
听到这个名字，朔北风也免不了露出惊讶的神色：“怎么可能？”
刘洋是西沙卧虎城城主刘青云之子，十三岁便提前考入最高学府集洛府，十五岁时，以文榜第二名的成绩毕业回家，本来应当就此继承家业，但因为疏于武艺，没能达成刘家远近闻名的屠虎考验，便自愿放弃继承城主的权力，移居到鹿门城来为国献计。据说当年刘青云本想破例让刘洋跳过所谓的考验，让儿子继承自己的位置，但是刘洋以“不愿辱没家名”为由拒绝了，于是刘青云只得作罢。现在的卧虎城由刘青云的二子，刘阳的弟弟刘世坤掌权。不过谁都知道，刘洋才是这个家真正的说话人。
不过让朔北风惊讶的，并不单单是因为刘洋位高权重且能力出众，还因为他是名副其实的洛康第一忠臣。谁都不会相信这个能为安国公挡刀的刘丞相私底下会和起义军勾结。
"说句实话，我也不相信他。"朔昭南说，他把双手在胸前交叉，严肃地盯着朔北风说：“但是他什么都知道了，他亲自走到了我面前——就是这张桌边——对我说他想加入我们，如果他想让我们死，我们早就化成了一捧黄土，但是他不光没那样做，还给了我一个巨细无比的计划，我们没得选。”
他伸出手指着朔北风，继续说：“我派你去当他的护卫，不单是让你配合他的计划做事，更重要的是让你盯住他，搞明白他到底在想些什么鬼名堂。”
“好吧，”朔北风最后答应道，“我去”。
昭南大笑几声，拿起放在桌上的酒瓶，喝水一样地灌了几口下去，然后抱怨道：“你小子现在问的真多，以前叫你干嘛你就干嘛，也不知道是你变聪明了还是怎么了。”朔北风没有理会他兄长的这句话，继续问道：“到时候我怎么接头？”
“总算问了个该问的。”朔昭南又放下了酒瓶，表情忽然变得严肃起来，两只眼睛背着火光，显得深邃而又可怕。这才是他的兄长，这才是他义无反顾的理由。
“城里的探子多如牛毛，不止刘洋一个人察觉到了我们的存在，必须更谨慎点，不能让鹿族那边的私探发现我们和刘洋接触。”朔北风的领袖说道，“你在这里待一晚，明天藏在轿子里随这里的红女去鲁清泉府上，刘洋会在那里等你。”
“暗号是，换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