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到那墨水洇染,我才回过神来。明明有千言万语,却提笔忘了字,也许见面才能亲自言说。
我听到外边的响声,有上万台机器在轰鸣。不知你那边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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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许久没看到你方正的繁体字,你说是爷爷教你写的词,时间久了,就成了习惯。想起我当初翻字典痛恨的模样,现在仅有怀念。时间真是具有不可告人的魔力。
对了,我做了一个梦。但我记不太清。头疼,老毛病了。但这梦我还是想写下来,他们先是愣了一下,然后费了老半天才找来纸和笔,
外边的光钻过周围繁茂的枝叶,投射在清晨的雾气中,就有了颜色:乳白颜料填充着森林所不及之处,像西洋油画,浓妆艳抹。连天空也变得灰白,太阳和云彩都染成一片。
我看到了马,一匹白马。她在氤氲的雾霭中若隐若现,阳光晕染着雾气的乳白更衬出她的洁白。她漫步在草丛间,懒漫而优雅。这深深吸引了我,我不由自主地向她走去,想拨开一层层浓雾,看清她的模样。
但好似我每走一步,她就离我更远一分。我愈加狼狈地跑去,她愈是走得从容优雅。逐渐周围的景物也慢慢散去了,这倒变成讲究留白的中国画了。到最后身旁都是白茫茫的了,只有一匹白马,我的眼中只剩一匹白马。
但人们总是说梦境和现实相反,我觉得这倒也不无道理。梦境里芳草萋萋,外边却一片荒芜。
一百年过去了,本就狭窄的半球形罩加装了一层又一层的铅皮,原本滑板少年在壁上恶搞的彩色涂鸦也被掩盖,这让我更加悲伤了。但好在计划还在正常进行。
我总是在说我自己,却未有提到你,我想我还是不善言辞,无法倾诉我的心意。也不知你过得如何,每每想起过往,都甚是怀念。可能我将把它们记下,这样你我就不会随时间流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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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去了多年,他们把我拉出来,告诉我机器出了意外,以后这样的意外还能有几次?我不敢多想,提笔想写下你我的过往。
你还记得我们去拉萨那次吗?我们沿着破败的109国道一直开,周围是平阔的地面,远处是山。就仅此而已,没有童子牧牛,也没有野狼嘶吼。我不知道当时你从哪淘来的电子管音响,放到我们中间,播着我不知名字的迪斯科舞曲。我偶尔侧过头去看你,见你颇为享受,甚至摇开车窗,把手伸出窗外。要是现在我肯定会让你把手收回来,这不符合交通规范。但热情似火的年纪哪管那么多,我只是附和着你的节奏轻轻哼唱。龟裂的大道上只有我这老旧的柴油车,引擎声混着音乐一路飘向远方。
时间一点一点地流,直到晚霞将我们的影子拉得老长。我也有些困倦,便决意找个地方歇脚。当时是到了哪?生锈的铁路牌好像写着羊八井镇。聚落边的垃圾,破败的指示标都揭示它没落的路途。随着灾难越来越近,一切都在没落。
我们在镇上打听,被告知镇上还有一家温泉旅馆尚在营业。我俩喜出望外,赶忙前去。
那还是个挺大的地方,用石砖围墙围了一个方形。墙面上的红漆多已脱落,黑一块红一块的。我们从前门进去,正对着便是一座碉房,通体用米黄的石块砌成,往上有收缩之势。楼角是红色的木架结构,平顶。碉房有两层,我还记得我俩走进第一层,几只羊冲着我们咩咩叫,老牛甩着尾巴呼哧吐气。一位老人从一旁楼梯中走下来,他身着灰色的宽无袖袍,从腰部开始束扎,下摆不过膝,用彩缎做装饰的桑林帽别在腰侧,他的头发很长,拢起来披在脑后,左右两旁各扎了一根辫子,好像是染了光变材料,随着光线的变化变幻出不同的颜色。
他领我们上楼。屋里很暗,只有楼顶的天井斜斜射入落日的余晖。柜台上的古铜香炉烧着紫檀木屑,缕缕白烟弥漫。
老人话并不多,只是淡淡地说这里已经很久没有客人了。当我问起他为什么不离开,他却开始诉说自己的经历:老伴离世,正直青春的儿子并不理解他为什么守着这个破烂的砖瓦楼,早就搬出小镇去到城市,日夜颠倒沉迷在灯红酒绿中。而他自己同样不理解儿子,固执地守在这。
之后他就带我们来到后院的温泉,那可是货真价实的温泉,还扑腾扑腾冒着泡。温泉一侧插着两根细木杆,一股红绳捆住顶部的两端将它们连结,红绳上挂着许多大大小小的果壳铃,串铜铃。后来老人解释说那都是被人遗弃,他慢慢收集到的,觉得扔掉怪可惜的,便系在那。
当时已是傍晚,二月正是观星的好时候,璀璨的星河就在我们眼中铺开,她宛如奔腾的急流,也像喂养婴儿流淌出的乳汁。很长时间我们都没有说话,只是望着她。
你靠在我身旁,我感受到你打湿的头发散落在我背上的,蒸腾的雾气让你的脸庞变得朦胧,我看不清你的表情,只是和你靠在一起。
你在水中托着我的手,用食指在我手心画了三圈又三圈,我觉得是字,便问你。你没有回答,而是看向星空,手指着她,又指指我。
起风了。风把红绳吹晃,系在红绳上的大小铜铃左右碰撞,铃铛作响。紧接着我听到悠然的笛声,才注意到老人走了出来,站在碉房的天台上。
老人的竖笛吹的有些许跑调,但衬着铃声倒也别有些味道。水面的雾气吹散了些,星空更加绚丽夺目。
在这音乐中,我又好奇地问你在手心上写的是什么,你先指指老人的竖笛,做了个嘘的动作,就又扭过头去。
等到次日我们去道别,老人正倚在柜台上,右手拿一桃木棒在左手掌着的铜钵边上画圈,好似佛庙的钟声连绵不绝。临走时,我还是忍不住劝他去体验一下外边的世界。他只是把桃木棒放下,说了句话,最后向我们摆摆手。我和你同样疑惑,只能挥手离去。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
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我到现在也不太清楚这是什么意思,但每次想起这次经历,我都会记起这句话。可能那位老人就是依照这句话生活。
那天你到底在我手上写了什么呢?希望等到我们相见,你能告诉我。请原谅我繁杂的回忆,我希望在纸上写下就能把它留住。
机器修好了,我要回去了。我看到基座已经搭好了,我们终于有了希望。
你一定还能看到星星吧。请抬头看看,你不是孤星一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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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已经没有过大年,过小年的习俗了。罩子上的铅皮被一块一块又拆了下来,据说是材料不够的缘故。这使得最初罩子上的液晶显示器重新显露出来。令人惊讶的是,它还能正常运作。好事者加急做出了一截视频在显示器上播放,那是一段烟花绽放的动画。很久以前烟花就被禁止了。也是,那几台巨大的俄国空气滤清机可经不起折腾。只是可惜少了烟火味。也没有音响,只能是看着烟花一轮一轮地在电子屏上跳动。
看烟火砰…砰…砰…砰,照着我,也照着你。街上挤满了人,两边栏杆都挂着花灯,映得四周一片殷红。
你偷偷贴着我,我们就在彼此身边,近到我看不清你的面容。我看到你已有白发,我看到你眼中的我脸上也满是皱纹。
新一轮的烟花又开始盛放,我们手握着手在人群中慢慢向前,仔细看每一个花灯的对联,对路边的表演啧啧称奇,你还哼着歌,想和我跳迪斯科。老年人可不兴这套,我赶忙拒绝,但是你硬要和我跳,我拗不过,只得同意。结果自然是出了洋相,你却像个孩子一样在笑。
……我最近忘了很多事,我的身体越来越差了,毕竟铅皮被拆下,而盖革计数器在外面依旧响得惊人。我的机器也被拆了,一切都即将就绪。我不会再睡很久了。请一定保重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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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重新造出了航天器,她现在就在我面前,通体漆黑,但到处都有各种各样的彩色图案,他们又把喷漆找出来了,每个人都在上面写下自己的祝福。
她的外壳由之前的铅皮重新打造,我们供应冬眠仓的所有能源都汇聚在她身上。我们用尽了我们能找到的全部零件,穷尽了所有人的知识。她将载着年轻人,小孩去到他们前辈都不及之处,去到新的家。
这像烟花一样灿烂,带火焰的各种碎片洒向四周。火箭的上方已经完全露出。
我看到极光了,那是一串串的高能粒子流。他们在星空中肆意变幻。还有那星空,那星空还是原本的样子,不管过了多少年,都是那么璀璨。你我也是如此就好了。
我的视野变窄了,我看到火箭下方大股大股的白雾出现,我感受到热浪一阵一阵袭来。我好像近视了,周围的一切都那么模糊。
……她已经成为天上最耀眼的一颗星了。我好困,我也要回到夜空中了吗……?
我上次在你手心寫了兩個字,你知道是什麼嗎?我故意沒有告訴你。
那兩個字是“留住”。其實那晚真是美好,我還記得那鈴鐺,那笛聲。我多想留在當晚,災難就不會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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