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写完这本书的一年内发生了很多事情,多得远超平时。感谢像电脑,调制调解器,互动媒体,英特网等技术,我们不再依赖印刷品,或别人口中的话来探索最新的流行、创新或者发现。当一段故事出现在报亭的刊物中时,大部分知道内幕的人认为那已是“旧闻”,并早已忙着卖力处理下一批颠覆文化的发明和活动了。
赛博利亚(Cyberia)是我们最近历史中一段非常特殊的时刻,是一切都看起来皆有可能的时刻。在这一时刻,一整个亚文化,正如初次兴奋尝试虚拟现实(Virtual Reality)的小孩,见证了最新电脑技术和最隐秘埋藏的梦想、最古老精神真相结合的狂热前景。这一时刻早于美国上线、两千万网民、连线杂志、比尔克林顿和信息超级高速公路。但这一时刻预见得更远、更多。
这本书不是关于一切“赛博”(Cyber)人和“赛博”事物的调查,而是一场新生文化之旅,我有幸能亲历其中。回想起来,这么多曾经荒诞的想法如今被人们接受,成为真理,这很让人惊讶,同时,看到许多对未来最乐观的估计离实现又那么遥远,难免痛心。
赛博利亚追随众生,翻译了第一批少数意识到我们文化将要跃入未知的人们的经历。其中有些人野心勃勃期待的未来,并且大获成功,如今已家喻户晓。而有些人则饱受灾祸。还有些人完全淡出视野,他们对赛博利亚复兴的贡献已完成。
本书中的人物,以及世界上成千上万与他们相似的人们,都了解科技对我们文化、思想系统、精神信仰、甚至是生物演化的影响。对于文明的未来,他们仍然以最乐观和最前沿的眼光审视着。当我们越来越接近赛博利亚人蓝图绘制的交感虚拟现实,他们对前沿生活的影响与其余人愈发相关,也更有意义。
“在最初阶段,只是单纯的恐惧,就好像你是外地移民,而你的孩子却是本地人,如鱼得水,你总是躲在八号球后,因为他们发展技术的速度快过你学习的速度。我称之为西西弗斯学习曲线。能怡然处之的只有那些不在乎困惑和含糊的人。我把困惑视作机会,但不是所有人都这么觉得。那不是正常标准的神经反应。我们的文化基于人们掌控一切的能力。一旦你开始把拥抱困惑作为你的生活方式,随之而来的就是你什么也不能掌控的想法。充其量这就是在激流上冲浪那么一回事。”
——约翰巴洛,死之华乐团词作者,电子前沿基金会联合创始人
发传单给我的那个小孩一定以为我比实际看上去更年轻或开明。或者他从一开始就注意到我了。当然,我在大学里做了一点“实验”,并且稍微拓宽了自己的世界观。但我还没准备好沉浸到如此奇怪、如此具有影响力的亚文化中。
传单上分形强化的“地图点”展现出一个巨大的非法组织——“乌鸦”,其中成千上万的名流服用精神药物,随着电脑生成的音乐起舞,他们谈话的方式表明现实早已与自己幻象的投影重叠。不是什么大事。波西米亚人这么说话已经很多年,乃至很多世纪了 。问题是,在他们当中呆了几个月以后,我开始相信他们了。
一名受人尊敬的普林斯顿数学家迷上了迷幻药,在喜马拉雅山洞中沉思了好多年,脑子神游天外,然后,又回到大学,致力寻找能够描绘自己迷幻体验形状的方程式。他想出的方程式能比以往更准确地预测天气甚至股市。
旧金山的三个孩子带着一台摄像机和一台坏掉的酒店门卡制卡器,成功骗过银行取款机,取出了别人的现金。
一套全新的电脑会议系统让人完全沉浸在“虚拟社群”中,以至于另一种人格取代了自己的精神力,失去了自我掌控,随机向“在线”女性求欢。
一名科幻作家,见证了共生催眠中的孩子在电子游戏中的奇遇后,发明了一个虚拟现实“赛博空间”——电脑产生的“集体幻觉”,其中每个人的想法完全展现,而现实本身以脑电波形式展现。
于是,在一个自我实现的奇异预言中,刻意设计的现实科幻概念开始成为一种被认可的信念,而不仅限于在夜晚节日里舞蹈的孩子们。科学家、程序员、作家、音乐家、记者、艺术家、活动家甚至是政治家都采纳了这一新范式,而且还想变成你的范式。
我们的信息、钱财和通信越来越依赖于电脑和电子媒介,让我们成为容易攻击的目标,即便我们不愿意成为受试者,我们仍然参与了本世纪最奇怪的社会实验之一。我们被要求在一个全新的赛马场——电子信息领域花费越来越多的时间。虽然我们正渐渐习惯这一点,但这一领域和我们生来熟知和热爱的现实截然不同。它是一个无垠的宇宙,其中人们可以跨越时间和地点,自由互动。我们可以通过电话线发送传真“文件”,跨越不同国家同时打二十个视频电话,甚至于通过像虚拟现实这样的新科技“触碰”千里之外的人,在虚拟现实中,世界正如你所梦寐以求的那样展现在你面前。
比如说,许多这些电脑程序和数据图书馆以网络方式建构,其格式称为“超文本”。为了了解一名画家,电脑用户从某一特定博物馆开始。在画家名单中,他也可以选择一幅特定的肖像。之后,他可以寻求肖像本人的生平信息,从而揭示他的族谱。并一直沿着族谱探索到现在,之后跟着家族分支找到美国的移民政策数据、纽约的不动产发展乃至于伦敦东区的杂货区。在超文本电子游戏中,玩家可以扮演侦探,搜寻房间。而这个房间里满是柜子和抽屉。选择一个抽屉。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张便签,点击它,文本显现。阅读便签,就看到一个名字,选择名字,看到一张图片。图片上的物件是一辆车。选择车,便身处车中,穿越街区。看到一栋有趣的房子,走进去.......
也许这并没有那么让人啧啧称奇,这些科技花费了数十年才生根发芽,而我们当中很多人已经习惯了它们的运作方式。但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初,我在旧金山遇到了第一批人,他们声称自己不需要电脑,就能体会到相同的无垠超文本宇宙。对他们来说,可以通过药品、舞蹈、精神手段、混沌数学和异教徒仪式进入赛博空间。就像登录电脑一样,他们进入这样一种意识状态,在那之中时间、距离和身体限制都失去意义。人们相信他们在这些领域中穿梭,正如在电脑程序或者电子游戏中穿行一样,不再受到线性和物理现实规则的束缚。不仅如此,他们说,我们的现实本身在科技的帮助下,也将要大规模跃入这一崭新的超文本维度。
通过递给我那张命中注定的宣传单,这个旧金山青年让我再也不能无视如下的现象:越来越多相当聪明,甚至乐观的人,正为自己还有我们其余人准备新科技所能带来的最狂野的可能未来前景。我越是和这些人待在一起,这些前景就看起来不再那么狂野。无论转向哪个防线,结论始终相同。在最顶尖研究所中的量子物理学家们一致认同,构成物质本身的最微小粒子已不再遵从线性方程的预测。相反,它们以不连续的形式跳跃,消失、重现、突然获得或者失去能力。数学家也得出同样结论:自欧几里得第一次在纸莎草上画下三角形以来,那种平滑的几何模型也已过时。他们反倒用电脑制造迷幻的佩斯图案,认为这些图案更能反映现实存在的自然。
谁最先谈论这一切?在地下俱乐部听着电子音乐起舞的孩子们,他们的结论似乎就是现实自身触手可及。梦想可以成真。
这也许很难被认真对待;对我来说一开始是这样的。但我们只需要转向现实的仲裁者——主流科学家——就可以证实这一点。观察现象的能力,他们现在相信,已经和现象本身不可分离。这些量子物理学家和系统数学家已经不再相信存在的物质解释,转而认为现实适应对它们的预期,反映出观察行为本身会改变世界。正当他们愈加仰赖电脑,他们的怀疑愈发地被证明了:这不是一个可以还原为简洁的方程式和简单答案的世界,而是一个相互依赖的无限复杂序列,这里遥远位置的微笑改变可以产生全系统范围内的影响。
当电脑从现实世界的观测中处理数据时,他们并不产生简单的线性有序存在的曲线,而是输出相位图和图表,其螺旋错综复杂,好似古代马赛克画、珊瑚礁或者幻觉。当整个历史、生物和星际事件的排列通过现代数学发现重新分析时,它指向这一时期——世纪之交——正如人类跃出历史总体跳入某种无尽的维度。
这一维度可能的模样来自电脑黑客和迷幻剂旅行者,他们认为自己不是人类活动的极端,而是创新思考者,协同着把最新的科技和先进的精神体验带到普罗大众的客厅。迷幻剂可以为任何敢于冒险的使用者提供萨满式的体验。这一体验让使用者认为被普遍接受的现实是武断的东西,然后去想象从过时的思维系统、机构和神经官能症解放出来的世界的可能性。同时,控制论经验使任何年纪的人都可以去探索一个全新的电子图景。只需要用一台个人电脑和路由器,任何人都可以接触数据网络。电脑交互新科技诸如虚拟现实,承诺将数据网变成一个不仅是意识可以接触,而且身体也可以进入的地方。
你将要遇到的人们把数据网络的发展解释为全球大脑的硬连线。这将是“盖亚”发展的最后阶段,地球本身作为生命体,而人类则是里面的神经元。作为电脑程序员和迷幻剂勇士一同发现“全为一”,出现了一种共同的信仰,那就是人类进化是有意识的进程,构建意识下一个维度的家园。
我们需要一个新词来表述这一无垠领域。这本书中的孩子们称之为“赛博利亚”。
赛博利亚是商人们开电话会议要去的地方,萨满勇士们离开身体时去的地方,“酸屋”舞者感受致幻酸液极乐时去的地方。赛博利亚是每个宗教神秘神谕暗指的,每种科学的理论区间和每种想象的最狂野推测的地方。然而现在,不像历史中的其他任何时候,赛博利亚被认为是触手可及的。我们前现代文化达成的科技成就,伴随着古代关于精神的想法的重生,让越来越多的人认为赛博利亚是人类很快就会达到的维度平面。
但即使是我们当中从未进入俱乐部、物理实验室或者电脑公告牌的人,也正越来越多地接触到动摇我们最深信仰的文字、图片和想法。赛博利亚人的范式更少依赖于结构和线性流程,更多依赖于组织上的体验和一个个瞬间感受的新艺术和娱乐,从而进入到了我们毫不怀疑的意识中。角色扮演游戏,比如说,没有开头和结尾,而是仰赖其玩家的创造性,他们一同经历复杂的幻想,尝试他们今后会在生活中用到的策略,因此他们的生活变得愈发相似于游戏角色狂野漫长的冒险。同样,赛博利亚艺术和文学抛弃了《星际迷航》和《2001太空漫游》中干净的线条和平滑的表面,而采用肮脏的、后城市风格的《蝙蝠侠》、《神经浪游者》和《银翼杀手》中的现实主义,其中电脑不会简化人类问题,而是暴露甚至强化我们逻辑系统和社会工程系统中明显的错误。
不令人惊讶,传统主义者对这一表达的反应是剧烈的,且充满恐慌。赛博利亚人质疑的正是现实本身,是控制和操纵想法的基础;而且随着电脑网络技术进入更多赛博利亚人的手中,历史的权力中心遭遇挑战。一个聪明的年轻黑客只要有足够的时间,可以侵入世界上几乎任何电脑系统。
同时,diy科技和一个巨大的饥饿媒体帝国种下了自己毁灭的种子,邀请私人公民通过杂志、有线电视节目和互动电视参与进来。电视和它紧密的公众关系制造催眠咒语被破解了,随着人们学会破坏和重组本应用来说服他们的图像。结果就是大部分人口获得了重新评估之前被接受的政策和偏见的自由。
使用媒体“病毒”,有政治倾向的赛博利亚人进入数据网络,以光速传播公开挑战虚伪和无逻辑的社会结构,于是使得它们变得无力。
一个新的科学范式,一次新科技上的飞跃,一种被创造出来的新药,都是我们今天所目睹的,许多人都认为是新的文艺复兴中的一环。我们的时代和过去的文艺复兴当然相似:电脑和印刷机,lsd和咖啡因,全息图和透视画,轮子和宇宙飞船,农业和数据网络。但赛博利亚人不止把它们当作传统想法的复兴。他们相信我们现在的时代会把人类经验的形式升级到未知的、超越维度的领域。
这样相信所有这些的人们,目前正处于流行文化的最前沿。但正如我们在二十世纪六十年代见证的那样,边缘文化的信仰可以向上渗透到年轻一代直至主流。事实上,我们很快就可以推断出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和迷幻时代对流行文化最为重要的一个贡献就是这样一种想法,那就是我们任意选择了自己的现实。二十世纪九十年代装备了最新科技、熟悉赛博空间,并且敢于探索意识未知领域的赛博利亚反文化的主要目标是有意识地和主动地重新选择现实。
这本书旨在通过这种观点,亦即赛博利亚,指明方向。这是一个参与,或者至少是赶上一场能给够重塑现实运动的机会。我们将在接下来的章节中遇到赛博利亚探索者们,他们展示出了自己富有人性的乐观主义、聪慧和脆弱。正如同任何新世界的先驱一样,他们也忍受着同样的恐惧、挫败和失败,正如那些呆在后面从熟悉的安全区观望的人一样。这些不是媒介人物而是真正的人,在现实的边缘为了生存,发展着他们自己的处事手段。
不管我们是否注定要飞跃进下一个维度,许多人相信我们熟知的历史将要终结。赛博利亚人的美学、发明和态度将会很有可能像自动柜员机和mtv一样无法忽视。我们不管怎么样,总归要面对时间的流逝。这引导着我们感受赛博利亚。
“大部分人相信最激进的革新是虚拟现实的启动和运行。但这远比那深刻。这是真实存在的事情。我们将要发现‘存在’本身。这是一场哲学旅行,而交通工具不仅是文化意义上的,还是生物学本身意义上的。我们正在逼近行星生态学能够遇到的影响最深刻的事件,那就是让生命从物质的蛹中解放出来。而且这以前从未发生——我的意思是恐龙没干过这事,正在出现的原核生物也没有。不。十亿年不断地进化才终于达到了信息能够把自己从材料基质中解脱出来,并以升入更高维度的超脱状态存在,并回看这一切。”
——特伦斯 麦肯纳,作家,植物学家和迷幻探索者
克雷格发现“地下墓”时只有七岁。他的父母带着自己拜访他的叔叔,大人们坐在厨房谈论沙发价格和当地政治,而年轻的克雷格·内多夫,日后当局会将其认定为危险且有破坏性的黑客,发现了第一个通向赛博利亚的传送门:一款叫《冒险》的电子游戏。
正如和家长一起在梵蒂冈旅行时的小孩儿,会独自走开探索公众道路底下的古老神秘回廊,克雷格开始了自己的电子“寻梦之旅”。正当他在游戏中探索着各种屏幕画面,并收集魔法道具时,克雷格发现,自己能够使用这些道具来“看”任何其他人都不能看到的游戏部分。即使他已经完成了游戏早期所有的必要任务,他还是被吸引着用自己的新视角继续探索。克雷格不再热衷于单纯赢得游戏,他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做到。现在他想身临其境。
“我能够穿过墙,走进一间并不存在的房间,”某天深夜,克雷格通过加密电话线路对我解释说,“那不在游戏说明里。也不是游戏的一部分。而那个房间有一条讯息。那是游戏制作者发出的讯息,闪耀着黑色和金色。”
克雷格的声音变弱了。休奇(Huge),我的助手和电话网络连机艺术家,调整了他的耳麦,检查了一下仪表盘,然后点头示意说,对话仍在录音中,情况满意。克雷格不愿意跟我分享那个讯息说了什么,只是提到那激励着他成为了赛博利亚人。“这个过程,发现某些没有写下来的事情,发现一些本不应该被知道的事情,让我很感兴趣。我在许多其他游戏中也搜寻了,并且用尽我能想到的所有手段,甚至包括摆弄电源线和暗盒,来看看会发生什么。那就是我兴趣开始的地方……然后我得到了一台苹果电脑。”
在那之前,赛博利亚被限定于电视屏幕另一边,现在已经扩张到电脑屏幕另一侧。在名为“猫”的电话连线的帮助下,克雷格连接到了计算机和通信的全球系统中。现在,相比于探索电子游戏的内部网络,克雷格畅游在数据网络世界的秘密通道中。
十几岁时,克雷格·内多夫被逮捕了。他当时是“线上杂志”(通过电话线在电脑之间传阅的杂志)《弗拉克》(Phrack)的编辑,他被指控发表(如果是合法的,就是“转移”)一份危险、但价值七万九千美元的程序文件,里面细致入微地展示了贝尔南方公司的911紧急电话系统(尤其提到了能够追踪来电的特征)。在内多夫的庭审中,一名贝尔公司的员工最终揭示,所谓的“程序”,只不过是公司用户花费不到三十美元就能获得的三页备忘录。内多夫被缓刑一年,但他还在筹集捐款来偿付十万美元的诉讼费。
但是当局、成人社会错过了最关键的地方,大部分情况下都是如此。克雷格和他的同伴们并不感兴趣于获得和出售有价值的文件。他们并非在窃取信息,而是在数据中漫游。在赛博利亚,计算机就是工具的隐喻;从一个系统黑进另一个系统,再到第三个系统,不过是为了发现秘密房间,以及从未有人涉足的秘密通道。互相连接的计算机网络给正在成长的大脑们提供了电子-神经系统的终极拓展训练。要面对这一人类意识的科技前沿,就意味着要重新评估信息、创造力、财富和人类关系的本质。
克雷格是这一新领域内年轻天才先驱的典型。他如此描述自己第一次看到的黑客行动:
“我真的不记得他怎么做的了;我坐在那里看着他打字。但看着这些系统出现,就很有趣。我看到类似购物商场那样的东西,那里有发热的计算机,你甚至能打电话过去,查看它们的温度设置。有几台这样的计算机连在一起。一个公司为不同的用户运行恒温器,如果外温为82华氏度,他们会根据特定设置调节温度。所以,当我们十三岁时,就已经谈论着某一天调一下温度,要么过热,要么过冷,说不定很酷,但我们没这么干过。”
他们本可以做到,这才是最重要的。他们获得权限。在赛博利亚,这就是游乐场探险。内多夫认为这就好比“你八岁时,知道你的哥哥和他朋友在林子里有一个小树屋,或者妙妙屋,即使你明白你哥哥要是发现你在里面,可能会杀了你,你还是会和朋友去看看”。大多数孩子都是这样开始黑客活动的,正如前几代孩子们游荡在学校地下室走廊,或者拆了他们父母的电视机。但有了计算机,他们仿佛撞到了头彩:那里有一整个世界——一个全新的现实,他们可以进入甚至改变它。赛博利亚。每一次新的打开都会发现一整个新世界,每一个世界都通向无数其它新世界。你并不只是到了某处,环顾四周,发现是死路,然后离开。汤姆·索耶和贝基·撒切尔被几个蜿蜒的山洞迷住;赛博孩子们则闯进了无限复杂、值得一探的网络。每一个新屏幕带他们进入一家新公司、研究机构、城市、政府或者国家。他们可以从任何地方冒出来。这是一场永无止尽的旅行。
黑进广阔的计算机网络不仅是最具价值的赛博空间探索技术,还是赛博利亚中首要且最重要的隐喻。第一次,存在一个可以展现赛博利亚人激情的技术舞台:从单纯的运动到精神迷幻,从重新设计现实到彻底颠覆一切。
大卫·特鲁普在地下计算机界出名靠的是写了一个叫“保镖”的程序,这个程序帮助黑客们通过一系列复杂的长系统保持连接。通过另一个巧妙的通信系统故障,我们说话时他在明尼苏达州的客厅沙发上休息。从他的声音我我知道他在用免提,我听到了他几个朋友的声音,他们也在房间里,打开啤酒,低声表示同意他们的地方英雄特鲁普。
“黑客的乐趣在于解决谜题。发现下一个角落、菜单或者密码里面的东西。发现你能绕多少曲折。从计算机网络到电话网络,然后再回来。描绘世界网络图。我们看到密尔沃基发展自两个系统,最终变成巨型网络。我们和他们一起去了。到最后,我们可能能获得比他们更详细的网络地图。”
“保镖”成了黑客日常生存装备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它是一种蠕虫(一种钻探用的计算机病毒),跟随你一同黑进去。比如说我黑了某家工程公司的十五台unix(使用unix软件的计算机)。每次我进入一台unix,我就会上传保镖程序。它会监视我和系统。它有系统操作员的名字。如果系统操作员(系统op,对付非法入侵者的看守方)或者其他能够检查系统的人登录(通过他自己的计算机进入网络),那么‘保镖’就会闪烁一下警告标志(警告!危险!),然后终止你的活动。它还会给你发送一串你侵入的机器中下一个层级的数字。你最后会连接到你被困住之前的那个机器。这需要四五分钟。效果很好,因为当你深入一组系统中,你很难观察所有事,你的‘保镖’在系统操作员登录时立刻带你下线,赶在他认出你之前。即使他们只是登录,你也已经走人。没必要冒险。”
虽然真正的黑客之道是不破坏任何东西,大多数年轻人面对可以肆意破坏的权利,很难抵制如此诱惑。正如特鲁普解释的那样:“大部分孩子会做他们知道的最具破坏力的事情。他们并不需要、想要甚至理解如何使用其中的力量。每个人总会破坏一个系统。”
某人在特鲁普那头表示怀疑,不赞同地咳嗽了一下。大卫纠正了他自己。没必要承认他做了任何非法的事情,现在,有吗?“我得说九成的人。每个人都有那种冲动,你懂吗?‘上帝,我获得了系统全部的控制权——我可以做一个递归rm(移除东西的循环),然后和系统吻别。’更可能的情况是,某人制造一个小bug,比如说在每个人的密码之前加一个空格(使得所有人都无法登录),然后看系统操作员多久会发现。”系统操作员罗列密码的时候,会发现密码都是正确的,只是每一个前面都有个小空格。当操作者把用户密码和电脑显示用户应当有的密码对应时,他们不会发现电脑版本上显示出来的空格。这是对n次方公司的恶作剧电话。黑客不会戏弄电话另一头的人,而是使“恶心西装人”运行的大公司瘫痪。难以抗拒,尤其是当对方是一个监察着我们的公司时。一件吓得特鲁普暂时不敢再进行黑客活动的事情就涉及这么一家公司。
“TRW是黑客们的圣杯。他们涉及所有事务,这也就是为什么大家都想侵入他们。而公司声称自己无法被侵入,这也是大家都想侵入的另一半理由。你越是调查,就能看出他们越来越多的安全漏洞。他们没有那么糟其实。”特鲁普的一个朋友骄傲地咯咯大笑。“那很难,因为你要掩盖自己的痕迹,不是不可能的,只是要花时间,”特鲁普解释道。
“我记得TRW之前有个广告说‘TRW,让明天更美好’。那就是他们的所有技俩,他们让我们习惯于见到他们。因为他们涉足一切。他们往政府的所有系统里派“飞虎队”(在系统里建立安全协议的专业计算机突击队),要么是为了增加系统安全性,要么是从头建系统。他们在所有东西里都留了后门,可以操控一切想操纵的东西。他们很大,他们很坏。他们实际拥有的权力比他们应有的大得多,这也就是为什么我盯上他们了。他们在机场安全、航空安全系统里都有“飞虎队”。政府从TRW那里获得软件,然后升级也是靠他们(也有后门)。
“当我们一直追踪到锁眼卫星,然后说:‘够了’。我们有很好的资源,我们有可以假装不存在的人才——他们有社保号、税号等一切。但这一切有点吓到我们了。我有一整套计划可以继续,但我们决定收手,把我们所有的TRW东西都丢了。我把它们给了一个朋友,埋在大西洋大陆架底某处。如果我叫他把它取回来,他会的,但如果我联系他的时候使用了稍有不同的措辞,他就会消失……原因很明显。”
大部分有目的的黑客活动没那么浪漫,只是为了获得计算力量的系统权限。如果某人正在研究复杂程序或者系列计算,使用一些公司的庞大系统,花费几分钟、几小时完成这一过程,显然比在小小的个人计算机上花费数日方便得多。技巧在于在系统操作员发现干扰之前结束工作。正如一个黑客通过加密电子邮件向我解释的那样,“他们可能找到你了,这时候你跟他们还没完,你还在研究另一些公司的事情。但如果你侵入了比如说二十个或三十个unix系统,你可以随心所欲地出入并改变它们的顺序。你总是看起来来自其他地方,他们就是在黑暗里射击,你无法被追踪到。”
这个黑客以像冲浪手那样在湍流中翻滚和冲过管道的手段出入系统为傲。但是,正如冲浪手可能会为了现金、奖章和啤酒代言竞争,许多初入赛博利亚的年轻黑客凭借自己的技艺,很快被老板给出的好处所诱惑。对年轻黑客最危险的可能不是来自法律,而是来自希望利用他们天赋的那些人。
我和一个称之为皮特的十七岁哥伦比亚大学工程学生黑客进行了一场实时电话会议,国内的几个其他黑客也一同分享了关于“工业黑客”领域的故事。因为大多数参与者相信自己的电话线有数个窃听者,他们第一批回应通过屏幕上系列奇怪符号开始。当皮特启动了密码协议并且解码了发进来的信息,它们看起来是这样的(名字是我的):
工业黑客是黑客的暗面。公司A雇佣你来放慢、破坏、搅乱或者偷窃公司B的R&D部门(研发部门)。比如说,我们可以让他们的cadcams(计算机辅助软件)的数学计算全部错乱,所以当他们检查电脑时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一旦组合起来就全错了。如果飞机引擎的所有部位都偏差了一毫米,那就飞不起来了。
佛罗里达有一个家伙在操作cadcam系统,他用的是盗版软件。他很聪明,所以没靠任何说明书就学会了使用。他工作了一年半,然后被无故解雇。他找到我们,让我们把公司弄关门。我们说:“好的,没问题”。Cadcam系统软件公司给我们发了很多样本。我们获得了一些样本,然后写了一个简单的汇编程序,只要一个人把盘放进去,然后打“安装”或者“样本”指令,它就会抹消整个硬盘。所以我们把它包好,送给德州或者反正就是软件公司所在地的朋友,让他用合法的邮戳寄到目标公司。于是乎,某人把样本放进电脑里,公司只好再购买价值两万美金的软件。而他们不能有怨言,因为我们抹消的软件本来就是违法的。
这没什么,只是私人恩怨。工业黑客是大买卖。大部分公司有专门的计算机咨询专家来做这种事。但作为自由人,你可以被这些公司其中的一个雇佣为常驻顾问,比如说麦克唐纳·道格拉斯让你去副总统办公室,给他们展示洛克希德情报系统,比如一个他没见过的先进战斗机,然后你可以说“这来的地方还有更多呢”。干这种事你可以获得成千甚至上百万美元。
伴随着大公司的收购狂潮,要被接管的公司开始注意到很多事开始变得不对劲。工资名单乱七八糟,电子邮件发不出去,电话系统在日中时不时崩坏。这是收购活动的一部分。
董事会里的头头之一可能在大学里有在计算机工业里工作的伙伴,他时不时雇佣他们干些奇怪的工作。
我喜欢工业黑客,出于对这么做的想法的喜爱。我一年之前就开始这么做了。威廉·吉布森用《神经漫游者》给这一活动带来了浪漫。它太好做了。
我们受在政治系统、毒品组织当然还有公司里升迁的人们的雇佣。我们甚至为外国公司工作。如果丰田雇佣我们攻击福特,我们会稍稍攻击福特,但之后会回头猛攻丰田。我们宁愿招惹他们也不愿意找自己的茬。
大部分的工业黑客会同时进行两次侵入。他们从受雇的公司那里获得信息,但他们也会黑进雇佣他们的公司,如果他们受到背叛,背后被捅刀子,他们会留有后手。所以说要做的工作很多。报酬是实质的,但要做的工作也很多。
在一场真正的侵入接管中,一半的黑客活动是物理的。你们中的很多人要在公司里找工作。你得获得信息,但你不想让他们知道你在干什么。战争游戏式的自动拨号器在扫描中会被发现。他们知道那是什么;他们之前经历过很多次这样的侵入了。
我记得我曾经在当地电视台有过一份工作。我进去假装是为通讯课题做研究的学生。我和工程师一起转了转,我把他说的话都匆忙地记在笔记本上。那家伙把我带到计算机房。现在美国几乎每个计算机部门的“猫”外壳上面都有一张胶布,上面写了电话号码。这给我省去了扫描一万个号码的麻烦。我已经在记笔记了,所以写下了号码,回家等一周左右,然后打电话给他们(你不会立刻打电话给他们,那样很蠢)。你本地的电话公司不会注意到你,你攻击的公司也不会注意到你。你尝试扮演一个隐形炸弹客。你慢慢靠近他们,然后把他们狠狠击晕。你采取军事行动,采用信号的智慧、人类的智慧;你有特殊的作战士兵,他们在那里参观或者找了一份工作。然后他甚至可以作为员工参观-之后他出于某种原因受到了信任-就因为他在那里工作,那里就是最大的一坛屎。
某个人变得神经质,然后某个人的线路电压变化太明显,我们认定有窃听,我们的对话自动中断。
皮特在光碟里储存了交谈,然后送我到他公寓的消防通道抽烟聊天。他看出我有点慌张。
“那其实不是真正的黑客,”他说,递给我一卷大麻,我点点头。但选了一包骆驼之光。“那是解码。黑客是冲浪。你不为了什么而做,你只是做。”我们看到我们底下一个流浪者从一只空冰箱盒子那里撕下一片纸盒子,估计这将会是他今晚的家。
“那家伙也在某种程度上做黑客,”我说,“社会黑客。”
“瞎说。他这么做是有原因的。他偷了那个纸板是因为他需要庇护。那没什么错,但他也没怎么享受。”
皮特深吸一口大麻,然后笑了。“那是敲打全球的大脑。信息成为一种材质,几乎是一种经验。你做黑客不是为了获得知识。你只是在数据上冲浪,它们想把你弄出水。但那同时又像是一个环保露营者:你把你找到的所有东西都维持原样。没有任何你存在的痕迹。就像你从来不在那里一样。”
公寓那里传来了Grateful Dead乐队的歌曲。里面没人,皮特把的录音机连到了一个计时器上。那是纽约周一晚上十一点,是大卫·甘斯的广播节目“死亡小时”播出的时间。皮特踉跄走进公寓,开始找寻磁带。我给了他采访用的一盘空磁带。
“这个偏差比较低,不过也行,”他说从我手中拿走了录音带,并把它塞进一个凑合做的磁带机,那看起来是霍尔根笔下的英雄遗物。“不要让盒子骗了你,我亲自重调了这东西的。它有硒矿头,总共有九码。”对机器正常录音感到满意后,他问:“你喜欢Dead吗?”
“当然。”我可不能错过这个问题,“我注意到很多玩计算机的都喜欢Dead……整个亚文化。”我后悔过早地提起迷幻话题。然而,皮特并不这么敏感。“大部分我认识的黑客都服用迷幻药。”皮特在他的书桌抽屉里翻找着。“它让你更好地当黑客。”我看着他在房间里走着,“看这个。”他给我看一张Grateful dead演出的票。票正中是一个分形的色彩复制图。
“现在你也许要问,Dead的票上怎么会有一个计算机生成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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