澳大利亚布里斯班的 Room40 是我最喜欢的音乐厂牌之一,R40 的出品从音乐到视觉可以称得上张张出彩,对于这个厂牌的感受,可以用朋友 ER 的一段话来概括:
最开始我对他们的认知只是一个优秀的氛围音乐厂牌,但实际上他们的发行在 Lawrence English 的审美范畴下囊括了实验音乐的各个方面:氛围嗡鸣,电子原声,田野录音,具象音乐,自由即兴和噪音等。从某种意义上讲,ROOM40 的发行塑造了我对于实验音乐的认知和审美。”
所以了解 Lawrence English 的审美和音乐也成了深挖这个厂牌的自然一步,在系统聆听了他各个时期的音乐,阅读了他撰写的一些文稿后,我越来越痴迷于探究这些音乐背后的理念。前不久找到 A Close Listen 上登载的旧文,从彼时发行的新专辑 Curl Optimism 延伸出去进行评述和采访,写的十分精彩,便想翻译过来让更多人看到,因为水平不高,多有不通顺的地方,还望多多包涵。
…the feeling tones of the affective soundscape produce attachments to and investments in a sense of political and social mutuality that is performed in the moments of collective audition. This process involves taking on listening together as itself an object/scene of desire. The attainment of that attunement produces a sense of shared worldness, apart from whatever aim or claim the listening public might later bring to a particular political world because of what they have heard.
—— Lauren Berlant
艺术家、作曲家、音乐家、实地录音师、声音传播者、厂牌创始人、聆听理论家,Lawrence English 的身份包罗万象,但我们选择的任何术语都会不可避免地被简化,并不能囊括他活动的方方面面,更不用说这些活动之间互相重合的复杂情况了。
10 月 12 日,English 与 William Basinski 合作的新专辑《Selva Oscura》在 Temporary Residence Ltd 发行。Selva Oscura 是这个二人组制作多年的首张专辑,献给已故的实验电影制片人 Paul Clipson。专辑名来自但丁《地狱》的开篇,诗中的叙述者在“黑暗森林”(专辑名称正是 dark wood 的西语)中找到自我,那是他所迷失的生命中点。回想一下,《地狱》只是一个三部分巨作,即但丁的“神圣喜剧”《神曲》,的开篇。从迷失堕入地狱开始,到天堂结束,(他)对爱的力量有着深刻而不可言喻的理解,足以改变和超越世俗的泥潭。在黑暗中迷失,只是回归光明的第一步。虽然(黑胶)第二面曲子的标题和专辑相同,但第一面被称为 "Mono No Aware",这是一个日本的概念,说的是对生命本质的短暂性的认识,以及以敏感性和同理心对待这个世界的必要性。
在 2017 年的《Curl Optimism》以及几十年来不断加剧的全球危机之后,人们会更容易理解这两个曲名。作为一种集体文化,我们迷失了方向,虽然在正确的指引下,我们可能会找到出路,但必须先潜水深渊,克服我们的那些困惑。自这张出色的唱片发行后的几个月以来,全球性的不安日益增长,似乎这份在声音上的沉思此时更加合乎时宜,''Mono No Aware'' 和 ''Selva Oscura'' 都显得更加符合这种情绪。
由于 English 极大地借鉴了这一概念,作为他最新的个人专辑的灵感来源,我希望我的读者能纵容我多绕点道,进入这个理论的讨论中。这是很重要的,我们应该理解这个“情感 ”这个词的含义,不是因为需要这些理论来“理解”专辑,而是因为所谓的“情感”有助于我们更清楚地了解自己在音乐和声音上的投资,以及音乐和声音对我们产生的影响。
Sara Ahmed,另一位研究情感的著名学者和理论家,为我们解释了什么是情感以及如何使用情感。她写道,“感觉成为了一种工具或技巧,”我们必须注意运用这些技巧来理解我们周围发生的事情,以及情感是如何被工具化来操纵我们的。对这些情感的调谐不是副作用,而是通过我们的相互关系,来帮助确定更大的社会主体的构成和情绪。
Sara Ahmed 将身体的调和描述为一种振动,我们与他人和谐相处的能力取决于我们的倾向。正是当这些调谐或非调谐被用于不良目的时,我们才应该特别关注(在如此多难民危机的悲剧中,仇外情绪和反移民情绪日益高涨,这只是这种调谐被利用的一个例子)。在我看来,她解释了我们特定的学习方式,使得我们与某些人或环境产生的共鸣多于其他人。
鉴于这种可能性,《Cruel Optimism》是 English 在严格意义上独自创作几十年后,在他的个人专辑中回到了合作的方式。如同 English 之前的个人专辑一样,《Cruel Optimism》处在朦胧的氛围和破碎的嗡鸣之中,在不断变化的声音空间矩阵中,处理过的录音形成了一种动态的迷雾。《Cruel Optimism》的合作者包括自由爵士萨克斯巨头 Mats Gustafsson(The Thing)、大提琴和低音提琴手 Mary Rapp 以及打击乐手 Tony Buck。此外,Chris Abrahams,Werner Dafeldecker,Thor Harris 和 Norman Westberg(都是 Swans 乐队最近的一批成员,后者在 English 的厂牌 Room40 发行过专辑)也有所贡献。
Lawrence English 出生于 1976 年,居住在澳大利亚布里斯班。他在 2000 年创立了 Room40 厂牌,此后发行了大量的经典唱片,而且没有放缓的迹象。仅在去年,就让我们见证了颜俊、Olivia Block、Pinkcourtesyphone、Nicola Ratti 和 Rafael Toral 的杰出作品。如果只列举一个较早的发行,我觉得不得不提到 2007 年的《Airport Symphony》合辑,其中包括 Tim Hecker、Fennesz、Toshiya Tsunoda、Francisco López 和其他许多人的音乐,这是一部真正的名作,在许多方面都是领先的。
2017 年,English 获得了博士学位,成功通过了他的论文《The Listener’s Listening》的答辩。该论文涉及了田野录音的实践、聆听和知觉政治(politics of perception)。这种深刻的思考被他带到了所有的活动中,正如人们所期望的那样,他的写作尤其具有严肃和博学的特点。在今年的早些时候,English 分析了“氛围音乐”的过去和未来,以庆祝 Brian Eno 在四十年前创作了这个词,挖掘了它的前史,并以颇具挑战性的 "12 notes towards a future ambient" 作结。
English 艺术作品的所有标志似乎都包含在这段轶事中,这段经历将会成长发芽,变为他一生的实践:聆听、声音、空间、感知、环境、政治。近年来,在他的作曲实践中,田野录音的使用被搁置了,但这长期以来这一直是他作曲方法的核心。
比如 2008 年的《Kiri No Oto》,这是他在经历一段时间的深度合作后,重新致力于单独创作的第一张个人专辑。“Kiri No Oto”意为“在雾中聆听”,专辑深入挖掘了田野录音和模糊的器乐段落的阈值状态;听起来像是风琴的声音实际上可能是海洋的声音,而一个风琴的实际录音包含了如此多的细节,以至于它也能被认为是一种田野录音。
2012 年联合发行的数字专辑《Songs Of The Living / And The Lived In》呈现了一个类似的现象,这是在之前十五年全球旅行中剪辑出的一些令人回味的录音。包括了澳大利亚狂欢节的微型声波肖像,巴西的鸟叫声,墓地大门的刮擦声,东京的空调声,以及纽约地铁站台上的噪音。每个标题都简单地告诉听众“是什么”和“在哪里”。
它们表面上似乎被分为自然录音(nature recordings)和环境录音(environmental recordings),但就像他和 Francisco López 的作品一样,并不总是能简单的做出如此明确的区分。这一点这样一个事实证明:作为数字发行的作品,他们使这些作品适合在随机播放中聆听,这种混合并没有减弱作品的效果。
English 把这些小片段比作宝丽来,因为它们能勾捕捉到“某一特定时刻的本质和其独特的品质”。此处 English 的田野录音似乎总是被操纵或是与乐器相结合,相反,当他以 Luc Ferrari 开创的传统工作时,English 将其描述为“一种对环境的开放性倾听,其中任何特定空间的事件都可以揭示意义,如果听众对此保持开放的话”。就像宝丽来一样,通过精心的构图和取景,它可以超越看似廉价和只能使用一次的状态一样,English 的录音将这些平凡的声音提升到到音乐的水准并呈现出来。
English 在 2016 年发行的《Approaching Nothing》中直接向 Luc Ferrari 致敬。在这位已故作曲家遗孀的祝福下,English 于 2013 年回到了 Vela Luka,这个位于现在的克罗地亚 Dalmatian 海岸的岛屿村庄,1967 年,Ferrari 在那里录制了《Presque rien n° 1[Almost Nothing #1]》,这是 phonography(field recording of natural sounds) 创始的记录档案。
English 借鉴了他自己的“关系性聆听”的概念,这是一个创造性的过程,“旨在使一个人所听到的东西能被(其他)听众听到”。使用创造性的编辑、混合和由 Ferrari 启发的并置,Aroaching Nothing 向这个 Ur-Work 致敬,同时展望未来,不被传统束缚,而是被传统驱动。未经处理的田野录音在其他作品中非常突出,不是因为它们的平凡,而是因为它们从世俗中分离出来。《Viento》(2015 年发行)的每一面都是在南极洲的冰冻苔原和巴塔哥尼亚的广阔平原上捕捉到的风声。
我猜想我们的许多读者可能会把《The Peregrine》(2011)、《Wilderness of Mirrors》(2014)和《Cruel Optimism》三部曲列为 English 的最高成就。有趣的是,实地录音在这些个人全长专辑中的作用越来越小。在 English 的大部分实践中,田野录音在这些朦胧、密集和动态发展的层次中大多是缺乏的。 尽管如此,English 并没有放弃从多年的田野录音实践中获得的经验。聆听是一种实践,一种感知物理空间和身体之间关系的方式,它超越了视觉的限制,在一个更形而上的层面上,它能以独特的方式将聆听者与现象联系起来。这种感知的方式贯穿了 English 的作品,无论他的原材料来自何处。
English 对理论的兴趣和他对细节的细微关注是有据可查的,这一点也许在《Cruel Optimism》中更为明显。虽然对全球不安的感觉已经在早期的唱片中得到了体现,但前几年的事件使 English 的作品增加了紧迫感。 可怜的 Alan Kurdi 在他一家逃离叙利亚的暴力时被淹死在地中海的照片,对 English 的打击特别大,他自己的孩子也是和(Alan Kurdi)差不多的年龄。如果《Wilderness》被看作是一张抗议唱片(NOISE IS POLITICS IS NOISE IS…),那么《Cruel Optimism》只会增加这种倾向。这三张唱片分别从文本中获得灵感( J.A. Baker 的不可分类的自然写作,T.S. Eliot 的诗,Berlant 的批评理论),这些文本影响了赋予每张唱片形式的作曲过程。
Baker 的《The Peregrine》被挖掘出了一些细节,作为计算指南,揭示了音乐走向的细节。《Wilderness of Mirrors》既指专辑的概念,也指其背后的过程,因为 English 一开始有过一层反抗,后来被删除,作为一种回声或缺失而存在。当田野录音在《Wildness》中被采用时,它们不会被听到,而是作为一种幽灵存在,侧链控制着一个处理参数或后来被删除的支架的一部分。《Cruel Optimism》将 English 制作有意义的作品的意愿提升到一个新的高度,将理论见解转化为审美实践。
虽然 English 的产出多年来一直相当稳定,但他不是那种不断发布新音乐的艺术家。他不是为了多产而多产,而是乐于退后一步,让作品顺其自然。这也意味着巡演的减少,然而他对巡演的兴趣在《The Peregrine》和《Wilderness》的发行之间也开始有所转变,因为他对声音的实体性越来越感兴趣,尤其是在现场环境中。2014 年,在被 FACT 的 John Twells 采访的时候,English 回忆起前一年与 Alberto Boccardi 在意大利的巡演。
多年来,我从许多氛围和实验音乐家那里听说,在意大利的巡演,就食物和人来说都很好,但在技术层面上可能会非常令人沮丧。在采访中,English 将那次巡演的演出描述为 “完全的朋克摇滚现场”,并指出这次经历让他顿悟,他作为一个艺术家的 “所作所为”并不适合这种环境。 English 对空间环境感知的长期兴趣表现在演出中,仔细调整声音在空间中的扩散,因此,实体性不仅仅是噪音,不仅仅是“感觉”声音或者听到声音,而是那种只能通过声音触发的意识。
说到社交关系,我曾在 David Toop 的采访中看他说过与 Room40 的关系,让我印象深刻的是,你作为厂牌的负责人,在合作中起到了各种十分重要的作用。我对你认识 Herzog(!),并把他介绍给 J.A. Baker 的事印象深刻。 那是怎么发生的?你也和他分享了你的专辑,还是只是把书寄给他?我对不同艺术形式之间的关系非常感兴趣,社交关系和机构可以努力分离(或聚集)那些可能具有相似性的作品,这些相似性对它们的意义来说比它们的媒介差异更重要。
这些年来,我非常幸运地接触到了一些优秀的艺术家和作家。最近的这次北美之旅(2017年,现在是最近的第二次),我抽出时间拜访了像 Genesis P Orridge 和来自 Survival Research Labs 的 Mark Pauline 这样的人,一起讨论可能的项目。我还会见了 Lauren Berlant,她的作品对我非常重要。当你建立这些联系时,你就会想起整个文化生态就是这样。它是由各个相互关联的部分组成的网络,如果它要蓬勃发展,那么就需要彼此。
所以说,当我读到《The Peregrine》时,我真的很想与尽可能多的艺术家分享它。我觉得他们会从书中得到一些积极的东西,并有可能像我一样从书中汲取到一些创作的能量。我买了 100 本多本的《The Peregrine》与其他人分享。我很早就把这本书送给了 Werner Herzog。
对我来说,Baker 的写作与 Herzog 一样,具有对偶然事件强烈的洞察力和并为之庆祝。我的好朋友 Douglas Quin 为我做介绍,我把这本书和一张唱片寄给了 Werner。几周后,他回信说他非常喜欢这本书,但他已经没有黑胶播放器了。我最后为他制作了一张 CD-R。在大约四年的时间里,他是除了我之外唯一拥有这张唱片原始数字拷贝的人,因为这张唱片在最初的压制中只有黑胶唱片。我很高兴他觉得这张唱片十分鼓舞人心,并在之后分享了它。这就是伟大的作品需要的!
你知道我喜欢什么,patchbay。我知道这听起来像是一件无聊的事情,但说实话,我对此赞不绝口。对我来说,patchbay 就是一种可能性的矩阵……我的很多工作都是以过程为导向的,即我从一个元素开始,然后通过各种处理方法跨越时间来改变这个元素。这些都是通过 patchbay 实现的,能够真正深入地探索各种输入和处理器(如踏板等)之间的相互作用。我经常会遇到这样的时刻,比如《For /Not For John Cage》一些素材,甚至是《Wilderness of Mirrors》里《Another Body》的前几分钟,获得的结果远远超出了我对产生它们的过程的预期。patchbay 允许这种流动的可能性,对我来说,这真的很有价值。
有的。我经常在场地中进行某种“扩散(diffusions)”演出。我认为对于某些类型的音乐,包括我的音乐,每一场演出在某种程度上都有其特定的含义。在与电子音乐一起进行创作时,乐器在很多方面就是扩音系统本身,音乐作为一种输入(在某些方面是一种 material gesture)进入扩音系统,然后扩音系统把这个空间激活。
我认为每件作品在某些方面都是从相当独特的环境中产生的。出发点可能是相同的,我有一些常用的乐器和处理声音材料的方法,但在拿之后的事情通常是一对一的。在《Wilderness Of Mirrors》和《Cruel Optimism》中,许多作品都是像你说的最后一刻才拼凑出来。它们是极端迭代和转变的过程。起点和终点往往是截然不同的。
例如,像 "Negative Drone"这样的作品,至少在我听来,只有在 Norman Westberg 为我弹奏了一些中音吉他的时候才真正成形。就在那一刻,听着他的演奏,我突然意识到这首曲子将会成为什么。这是解开其余部分拼图中的一块。同样,Heinz Riegler 在《Object Of Projection》上的创作让我完全重新看待了那首曲子,并增加了一些关键的音调,使这首曲子真正变得稳固。在他的创作之前,这首曲子注定是会被从专辑里删除的,可以这么说。
I think any art is in fact rooted in politics. 审视和理解这种关系的方式,既是艺术家的事,也是那些接触作品的人的事,无论是作为观众还是批评家,都要进行审视。我认为认识到政治在这些方面的含义是很重要的。正如你所说的,它不是简单地扎根于政府的想法,尽管政府制定的政策的实施无疑是一件非常鼓舞人心和强有力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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