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体在未完工的战壕里缓慢腐烂,白而冷的皮肤上生出青紫的斑块,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表皮和血管下挣扎着要浮出来。金色苍蝇在发臭的伤口上飞舞,纤薄的翼膜折射出刺眼的阳光。指甲发黄,指甲缝里填着泥和血。
不,不要去看,不要去想那指甲,拜火教徒这样告诉自己,他听说死人的指甲会缓慢生长,仿佛有自己的生命。他闭上眼,把身体蜷缩得更紧,靠在硬而粗糙的壕沟壁上。另一个士兵咂摸着嘴,把口中咀嚼的几片烟叶换向另一边。“医生,咱们得想办法出去。”那士兵低声对拜火者说。
死亡是纯粹的黑和冷,拜火教的经文是这么说的。但死亡也可以是一只巨大的不定形的蚰蜒或水母,懒惰地在壕沟里蠕动蔓延,流下无色无味的黏液;它可以是哨兵在暗夜里捕获到的一丝响动,把他从半梦半醒中拖出,而后迅速变成卡洛丁人的唿哨和雷霆般的蹄声;它可以是战壕外营地里诱人的烤肉香气和嘈杂的笑声——那是卡洛丁人正把俘虏剖开,架在营火上,期待地望着尸体的皮肤被熏黑、渗出油脂。
“咱们一露头就会被发现。”被称作“医生”的拜火者虚弱地摇头。他们被困在战壕里已有两天,无水无粮。他们不敢埋葬伙伴的尸体,生怕挖掘的声响把几百步外的卡洛丁人引来。
“在这只能饿死!”士兵神经质地揪着自己的山羊胡子。他的眼里闪过异样的光,拜火者知道那种光,这人的思维正在瓦解,或许再过几个小时他就会啃食那具尸体充饥。
“有件事你不知道,”拜火者停顿了几秒,“我是拜火教徒。”要是在以往,他一说出这句话就会被打倒、绑紧、扔进监牢里腐烂或是斩下头颅。
“总有剩下的。”拜火者咬咬嘴唇,“我有个想法。卡洛丁人是尊敬拜火教的,我可以说我是拜火教的祭司——”
“我的意思是,我们可以点火把这具尸体烧了,像火葬那样,把烟弄大些,然后我出去吸引他们,就说我是来火葬死者的祭司,你借着烟逃出去。他们不敢对祭司怎样的。”
“嗯……那你也可以告诉他们我是假扮的祭司,让他们杀了我。”拜火者耸耸肩。
他们搜出了战壕里最后一点火药和油。拜火者小心翼翼地把油洒在尸体上,念着古老的悼词。那悼词来自一种遥远得几近湮灭的语言,就连真正的拜火祭司也无法完全参透。“你真是祭司?”山羊胡狐疑地打量着他。“不,我只是见过。”拜火者摇着头,开始倒火药。天光苍白得如同骨粉,涂抹在遍布沙砾的壕沟里。一只乌鸦蹲在战壕边,歪着脑袋,贪婪的褐色大眼注视着尸体,喙上还沾着胶状的血肉。一只白胖的蛆从尸体的耳道里钻出,耀武扬威地向两个活人蠕动。
“把大衣脱下来,盖在尸体上,这样容易生烟。”拜火者一边说一般解开自己的衣扣,山羊胡跟着做了。拜火者弯下腰,取出一根火柴,擦燃,用手护着火焰,沉稳地去点那一撮火药。火药已受潮,发出一缕蓝色的烟雾,蛇一般嘶嘶地低吼,而后——哗!火花溅起,白色的,红色的,温暖地膨胀开。顷刻间火焰蔓延至死尸的全身,底部青蓝色,向上化为白,再向上变为橙红,冒出一团团浓黑的烟。
“等他们抓到我,你再从反方向出去。”拜火者留下最后一句话,走出战壕。他高举双手,不似投降,反而像在祷告。前方的沙地遍布坑洼,每一个坑洼都积着已凝结的或未凝结的血。卡洛丁哨骑从营地奔向他,弯刀泛着青白的光,短弓狰狞地跳跃着。他用生疏的卡洛丁语高喊两个词:“拜火教!祭司!”
他被带进了千户的大帐里,双手反绑在身后。那卡洛丁千户裹着一张野牛皮,箕踞在巨大的天鹅绒床上,如一只虎。千户的身后躺着两个裸女,黝黑的皮肤上纹有繁复的花纹,如同草甸上的两只蟒蛇。陌生的香气在帐内弥散,像是某种珍贵而脆弱的残骸在燃烧。
“你是军人?”千户指了指拜火者的手,用帝国通用语问道。
“他们不在乎你是拜火教徒?”千户从野牛皮中微微直起身躯,拜火者估计他比自己高一个头。
“祂把火投入海,无光的深渊,要它将大敌弃逐。”千户突然念起一句经文。
“如猎手把燧石投入洞穴。于是深渊有了白发。”拜火者接上。
千户微微前倾,“你真是拜火祭司。那我们就不能杀你了。”一个裸女睁开眼,绿色瞳孔,接着是另一个,黄褐色。两人如蛇一般蜿蜒着,攀上千户的肩膀,瞥视着几步外的拜火者。如果她们有蛇的分叉舌头,现在一定反复吐着信。拜火者低下头,避开她们的目光。
“不过,我们也不能留你。”千户沉默片刻,似乎在思考如何用帝国的语言表达,“我们用不上你。我们自己火葬或者埋葬自己的死人,也埋掉或者吃掉死的敌人。没有人需要你点火超度,也没人想听你念经。”
帐外不远处响起一阵喧嚣,两声马嘶,混乱的脚步声,弯刀划过空气的呼啸。而后是一股浑浊的液体溅在帐幕上,一具躯体倒在泥土里。千户侧过脸,朝帐外大声呵斥两句,得到回应后又转向拜火者。他的两个女人更紧地贴着他。
“是一个俘虏想逃跑。他们削掉了他的一只手和一只脚掌,让他倒在原地慢慢流血。”千户慢悠悠地解释道。拜火者听到压抑的呻吟声,夹杂着咳嗽和呕吐。那人应该是头朝下倒进了泥里,没法靠自己的力量翻过来。
“我听说你们吃俘虏。”拜火者冷冷地说。战壕的两天里,他总能听到卡洛丁营地里帝国俘虏的尖叫,被屠宰前最后几秒的尖叫。
“我们得珍惜粮食。”千户不自然地耸耸肩,似乎不习惯这一身体语言,“如果你不是拜火教的,我们也会吃你。”他左边的女人露出介于妩媚和饥饿之间的微笑,牙齿白得眩目。
“你们会吃自己人吗?死了的自己人?那也是粮食吧。”
“不,不不不,”千户的脸上咧开一道危险的笑容,“他们是,呃,袍泽兄弟,这是你们帝国人的说法。我们不吃袍泽兄弟。”
拜火者脸上露出细微的悲戚。“我猜我会被送回西方的帝国边境?”
“如果你刚才没说那些话,事情就这么简单。”千户脸上的笑容扩大了,“但我有了新的主意。我听说拜火教徒有着世上最干净的良心,你不介意让我看看吧?”
拜火者沉默几秒,仿佛第一次见到虎豹的山羊。这沉默却激怒了千户。他低吼一声,从齿缝里挤出夹杂着卡洛丁词语的话:“你们这帮拜火的,总以为人没有差别。帝国教廷追杀了你们十几年,你们还是在叫‘啊呀,我们是一样的呀’,还是给所有人念经送葬。吃俘虏又怎么样?你以为你一辈子都不会在两群人里做选择吗?”他抬起黑岩般的两只手,抓住左右两个裸女的头发,将她们拎起来。她们如同被吊起的蛇一般扭动,嘶哑地哭喊。
“现在,祭司!”千户咆哮道,“你要做个选择。这两个女人里,你要选一个跟着你回帝国。我会把另一个一点点割碎吃掉——她在舌头被拔掉之前都会咒骂你!我数到五——”
拜火者的视线开始模糊。两对乳房在他面前惊恐地跳动。
“右边那个,黄眼睛的!”他绝望地喊道。千户盯着他,可怖地干笑两声,把黄眼女人扔下。“她是你的了!”千户站起身,一只手拖着绿眼女人,缓慢地走出帐篷。绿眼女人呆滞了片刻,而后用卡洛丁语和帝国语高声哭叫,恶毒地痛骂着“白皮猪蠢祭司”。
拜火者怀疑自己要瘫倒,但他没有。黄眼女人从地上坐起,朝他微笑,鳞片般的纹身在棕色皮肤上游动。
他们在黄昏出发。红日沉没在西方的山丘间,隐约发出淬火的嘶嘶声。蓬松的枯草团在沙尘间滚动,有的竟擦出火花,冒起一点烟,而后又在风中冷却。千户在两人临行前送给他们一匹驴子,驴的背囊里塞了一袋肉干。拜火者不敢看千户的脸,不敢看他嘴里叼着的那支骨头——人的指骨。
女人身上包着一张染血的帝国军旗,此外什么也没穿。拜火者让她骑在驴背上,自己牵驴走在前面。女人便自顾自地从背囊里拿肉干吃。
“我叫达达,你叫什么?”他们走了约一里时,女人嚼着一片坚硬的肉干,问道。
拜火者不答话。他眯眼看着落日的最后一丝痕迹渗透进红岩和黄沙里。开裂的驴蹄踏在石砾间,不规则地敲击着。
“你要是想睡我,现在就可以了。”女人把肩上的军旗揭开一点,露出锁骨。拜火者不看她,但闻到了她身体的气味:丁香,灰烬,血。猎户座如风筝般升起,狂傲地侵入青紫的夜空,寂静地焚烧着。胡狼在山丘间号叫,呼应。毒蝎从岩石裂隙间爬出,它们的外壳在星光下宛如华美的盔甲。
女人从驴背上递来一把肉干,“喏,你不吃吗?”他摇头,“我不吃人肉。”
“你怎么知道这是人肉?”女人嗤笑一声,把肉干放回囊中。
“嚯,好你个祭司……”女人沉默半晌,“我们要去哪?”
他们继续前行,进入黑暗中。陌生的野兽在混沌的夜幕里游弋,留下怪诞的足迹。二人一驴借着寒冷的星光,漂浮在未曾被地图标注的路线上。女人感到冷,把身上的军旗裹紧了,而后她感到困,趴在驴背上,搂住驴的脖颈,不安地沉入昏睡。
她被火光惊醒,才发现自己已被放到了地上。拜火者在荒原上捡了些杂草和灌木,点燃一团火,坐在光和暗的交界线上,望着火苗出神。女人本能地缩起身体,手伸进军旗内摸索检查,直到确认拜火者什么也没做。
“你可以继续睡,我能守一晚上。”拜火者的脸在火光里明暗分明。
女人不说话,垂着睫毛,面对火光。许久后,她几乎是梦呓般地开口,“我一直都怕火……我原本不叫达达,我小时候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后来土匪来了,把我家房子烧了。我被卖给了不知多少个男人……有的男人喜欢在女人流血尖叫的时候干……”
拜火者不说话。他知道火焰能让一些人说真话,但有些人习惯于说谎,以至于说不出真话。
“……我杀过一个男人,他把我用狗链子拴在树上……我用石头砸烂了他的脑袋,摸出钥匙把链子打开了……然后我进屋把他的孩子淹死了,他和我生的孩子,才两个月大,小家伙在水塘里扑棱了好一会……”女人的语速在加快。拜火者见过这种情形。有些人的宗教情感突然被激发,一桩桩地数起自己的罪过,仿佛间歇泉似的喷涌而出,留下一滩带着硫磺味的泥水。
“我引诱过一个牧场主的儿子,睡了几次以后骗他说我怀孕了……”女人开始啜泣,大滴的泪水从眼角掉进沙地。或许这都是伪装和谎言,但极少有人能接连两三个小时装成这副模样。拜火者感到疲惫。人们会悔恨和恸哭,好像眼泪能把他们的罪行洗净,接着他们又恢复常态,荒淫、嫉妒、互相残杀,直到他们又一次为旧的和新的罪过哭泣。火光在他瞳孔里扩张,他支撑不住了。
他在驴背上醒来,发现自己被横放在鞍上,仿佛一个从腰部折断的人偶。女人正把驴从熄灭的火堆旁牵走。太阳已经高升,照亮奔腾的烟尘。“现在往哪个方向走?”她的脸上遍布泪痕,两眼红得吓人。
“继续……”他虚弱得几乎说不出话,“往西,经过两个村子就到圣子堡了。”
“你还是吃点东西吧。”女人把肉干塞进他的嘴里。他想吐出来,却呛到了自己,狼狈地咳嗽着,嘴角滴下口水。
他们经过第一个村子,那里只剩下焦黑的房屋残骸。一只尾巴被烧焦的黑狗蹲在水井边,吐着苍白的舌头。而后他们进入第二个村子,新鲜的尸体在路上腐烂,有的带着啃食的痕迹。丑陋的兀鹫四处跳跃着,见到他们也不避开。
“我……”他无力地在鞍上伸出手,“我得火葬他们……”
“想什么呢,死这么多人,你烧不完的。”女人拍打驴背,催促它快走。
“不行!停……停下……”他努力调转身子,试图够到牵驴的绳索。
一声哨响,“站住!不许动!”他看到一排军靴,而后是一列步兵。一个帝国军官提着手枪走上前,头盔上插着漂亮的白缨。
“长官……我是军医,她是难民……前线吃败仗了……圣子堡……”他用尽了最后一点力气。
拜火者缩着肩站在人群里,肮脏、衣不蔽体的人群里,被来回推挤着。教廷害怕卡洛丁人的奸细混进圣子堡,把逃来的残兵和难民都关在城墙外侧几个围栏里。像是屠宰场的畜栏,他不止一次这样想。
食物和水还是够的,目前还是够的。面包和水罐从城墙的吊篮上放下,被几十只沾着血和泥的手哄抢一空。但总有不够的一天,那时他们或许会破坏围栏逃出去,或许……他不再想。
每隔一小会,围栏门打开,守卫推进来几个新的人。他们会抱怨、咒骂、抓挠或拳击围栏,而后安静下来,加入灰色的湿漉的麻木的人群。围栏内挤得只能站着,任何人的移动都会引起一阵骚动和推攘。空气不断变得粘稠,像正在腐败的牛奶,混杂了尿味、汗味和血腥,爬进肺里。苍蝇在人头上嗡嗡地喧闹。
叫“达达”的女人被关在另一间围栏。她大费周章地挤到门前,用攒下的饮用水洗脸、梳理头发。之前发现他们的帝国军官经过时,她唤了一声,恰好能被军官听见。军官走向她,她便露出一个微笑,恰到好处。越过人头,拜火者看见她把身上的军旗揭开又合上,恰好能让军官一览无余。不久,那边的围栏门开了,她跟在军官身边进了城门,带着骄傲的微笑。拜火者刺痛地低下头,这毕竟是她的职业。
他感到一只手在拉扯自己的衣袖,磕磕绊绊地转过身,“医生!”山羊胡士兵喊道。“你也……”拜火者咽下后面的话。
“医生,我……居然还能见到你……”山羊胡的胸腔快速起伏,“我从那壕沟里逃出来,一路往西跑,没吃没喝的……后来我看见几只野狗在啃一个人的尸体,我就扑上去,和它们抢……”
四周的人群低声絮叨着。一个尖锐的女声响起来:“异教徒!吃人肉的异教徒!”
“我?哼,我是教会的修女。”这声音仿佛在彰显她和围栏里其他人的区别。拜火者顺着肩膀间的缝隙望去,见到一个微微发福的矮小女子。
“吃人肉也得分情况,他当时不吃就要饿死了。”他替山羊胡辩解道。
“那就活该饿死!”修女气鼓鼓地叫嚷,“这就是天主的安排!”
“天主的安排?”拜火者感到一阵莫大的狂怒,十余年来被猎杀被唾弃的怨愤都如沸腾的铁水般涌起,“我们像猪一样关在圈里,等着当卡洛丁人的活靶子,这也是天主的安排?我们的阵地几天前被夜袭,血积到了膝盖的高度,这也是天主的安排?他们把俘虏开膛破肚放在火上烤,开篝火宴会,这也是天主的安排?”
“这是天主在考验我们的信仰!”修女像只被激怒的老猫般叫嚷。
“那就让他考验吧!既然我们都活不久,干脆讲明了吧,我是拜火教徒。”拜火者感到自己的心脏急剧撞击着胸腔。
“但我不曾追杀其他信仰的教徒,我不曾把莫须有的女巫钉死在木桩上,我不曾以神的名义敲诈赤贫的农民,不曾从他们的鞋底里抠出最后一枚硬币,用来建造那唬人的教堂——在那些教堂里,神父和教士正干着诈骗和诱奸的勾当呢!”人群一齐愣住,拜火者听到低声的喝彩和鼓掌。修女碰了个硬钉子,不再回应,小声咒骂着“异教徒”。
太阳西垂时,东方响起雷鸣般的隆隆声。卡洛丁骑兵扬起的沙尘迎着阳光,堆积成一片金黄的天穹。黑色的前锋重骑兵列成磅礴的阵型,甲片和戈矛闪烁着白光,如翻卷的浪潮。城墙上响起骚动,重炮缓缓旋转,炮管投下的巨大阴影盖在围栏上。几声哨响,火枪架起,鲸油炸弹被抬上碉楼。城外战壕里的帝国士兵上好刺刀,手指微微颤抖,脚下的土地也微微颤抖。几辆满载鲸油的马车冲出城门,急停在最外层的沟壑处,将鲸油倾倒下去,而后点火。几道白炽的火墙冲天而起。
但卡洛丁人早有准备。骑兵将一袋袋沙包投入沟里,不久便从火中撕开一道口子。城上的重炮开火了,啸叫的炮弹铲平一片骑兵。卡洛丁人的臼炮也开火还击,榴霰弹仿佛铅水凝成的冰雹砸在城墙上,而后碌碌滚落。一声刺耳的哨音,壕沟内和城墙上的火枪同时开火。
“放我们出去!”围栏里的人群尖叫着,捶打着门锁,互相推挤、踢打、踩踏。拜火者被别人的手肘顶到肋骨,差点摔倒,幸而被山羊胡拉住。他听到斜上方遥远的呼啸声,连忙抱头蹲下。炮弹落在人群里。他记得的最后一件事是一只断手撞向自己。
叫“达达”的女人跟着那军官走上城墙,一件松垮的睡袍代替了军旗。她喜欢这军官,他比碰过她的大多数男人都温柔。她把手肘撑在墙沿上,望向被夜色吞没的战场。颤抖的星空倒映在一片片尚未干涸的血迹里。乌鸦在马和人的尸体间欢快地啄食。卡洛丁人留下了上千具尸体,暂缓攻势。军官的手放肆地探进睡袍里,两支手指从她的腰间滑下。她微笑着稍稍闭上眼,不去看他,发出含混的鼻音。男人都喜欢她发出这种猫一般的声音。
拜火者沉重地呼吸,拖着一辆还留有鲸油的马车,在夜里蹒跚。遇到尸体,他就浇上鲸油,而后跪下,念诵着悼词,用燧石打出火花,点燃白热的火焰。他已在战场上点起二三十处火焰,如同二三十颗战栗的星。全天下的爱与孤独都在那里,熊熊燃烧。鲸油来自那些巨大的海兽,它们去过未曾被命名也永不会被命名的深渊与冷寂。他要去那黑暗里,燃起一团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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