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画家住在海边,说是海边其实是离海还有10分钟路程的渔村里的一个破木房子,房子还是房东的,虽然穷困潦倒,但家具还很齐全,因为都不是他的。他经常晚上睡不着觉,所以干脆就不睡了,这倒也清净,毕竟晚上楼下的集市还没有开。
但现在天还没亮,手电的电池也没电,去海边也就只能听个响,汹涌的浪花声,连礁石上成群的海蟑螂都看不到。
他倒也不讨厌海蟑螂,毕竟这些小家伙不像寄居在人家里的那些同类,整天畏畏缩缩地躲在房子的缝隙里、排污沟里,偷偷吃那些人们不要的腐烂食物、排泄物和其他同类的尸体,它们赶海。它们正大光明地在夜里铺满一片又一片咸湿的礁石滩,就像沐浴在月光海浴场。虽说是不讨厌,但之前的有一次,穷画家躺在温暖潮湿的礁石上正打盹呢,根本没注意到夕阳已经落了下去。他正梦到在自己的个展,有好多的藏家和记者围绕他,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正走着红毯,虽然兴奋极了,但又觉得吵闹,走着走着他感觉脚底传来麻的感觉。低头一看,自己虽然上身穿着正装下半身却什么也没穿,也没有穿鞋,毛茸茸的廉价地毯扎得他脚底难受极了,紧接着高档的西装里面也开始发痒,身体温暖又潮湿,伴随着瘙痒,他感觉忍不住了,下体瞬间被暖流充满。
他醒来,睁开眼睛,天已经黑了下去,身上的衣服湿漉漉的,裤子里的尿液混合着海水,嘴里又咸又腥,嘴巴也干裂了。礁石上一个个密密麻麻的甲壳类动物留下的洞穴剐得裸露的皮肤都破了皮,血好像渗出来了一点,坚硬的岩石让他感觉脖子和背都剧痛无比。“太硬了。”他想,然后用手扶着坐了起来,他感觉摸到了什么东西从他手边快速跑开,紧接着,回过神来,借着点月亮微弱的余光发现,周围满是黑色的密密麻麻的一大片的小东西迅速散开。哦,是海蟑螂。他猛地起身直打哆嗦,甩动自己的四肢和破旧的棉布衣服,怕不是衣服也全是这些小家伙。还好不是成群结队的老鼠,如果是那些贪婪的老鼠的话,他怕不是早被吃干净了,大自然真合理啊,没有海老鼠这种东西,他暗自想到。
这次的经历让他再也不敢睡在海边的礁石上了,白天也不敢。
他借着蜡烛飞舞的火光看了看正在“咔哧咔哧”响的老木钟,三点多,快天亮了。今天要背着画具去海边吗?还是算了吧,好累。于是他穿上鞋子,看了看窗外,就出门了。街道的路是那种歪歪扭扭的石板拼凑起来的,湿湿的,很容易打滑,时不时闻到空气中那股渔村特有的腥臭味,倒也习惯了,穷画家“嘎吱嘎吱”地踩着鞋子往海边走去。
“真好啊,大海。”画家感慨,这应该是所有人来到这片海岸都会发出的感慨。“渔民真的都只在附近的港口忙碌得不可开交,忙着出海,忙着赚钱。而我什么也没有,但又好像什么都有了,一个人拥有这片美丽的海滩,还有比这更棒的吗?”他感慨着,走入海里。
倒也不是没想过直接跳入海里自杀,但每天来到这里他都对自己说:“不是今天。”
今天云很密,月亮在交错的云层中隐隐发光,他站在海水里,水没过了他的胸口,一阵又一阵的海浪拍打着他的身体和脸颊,海水很冷,还没来得及用身体温暖周围的水流,紧接着新的一轮又来了。虽然冷,但却让他感到舒服,他又睡着了。
黑暗的海浪声中,他听到鸟的叫声。有一只黑色的鸟停在他画室的窗边看着他。他拿着画笔,面前是一副名叫《今日之海》的画,他正费力地借着火光在调色板上混合颜色,尽管根本看不清,然后他被这个突如其来的鸟声吸引了,是一种沙哑又不祥的“啊,啊,啊……”的声音,他转过身来看去。哦,是乌鸦啊。在黑暗中,画家看不清,但通过这极具辨识度的声音,是什么鸟也显而易见了。
“对啊,是乌鸦啊。”他感叹道,其他美丽,声音又悦耳的鸟儿怎么会来我这里呢?
就在前几天,他在海滩上见过这些成群的乌鸦贪婪地啄着沙,可能是在寻找搁浅了的贝类,本就阴沉天空下的大海,被这些烦人又该死的清道夫渲染得充满了死亡的气息。尽管气氛都到了,但那一天,他还是对自己说:“不是今天。”
画家转过身去,继续画今天的那幅名为《今日之海》的画。
“对啊,是乌鸦啊。”突然有个声音在他心里响起。他被这声音吓到了,他并没有说话。
“对啊,是乌鸦啊。”这个声音又说话了。伴随着乌鸦那该死的“啊,啊,啊……”的叫声。是谁?这是他想要说的话,但从他的喉咙里发出来的是“啊。”“啊。”两声。
到底是谁?“啊,啊,啊,啊……”他被自己的声音吓到了,他站起身来,转身朝向那只该死的黑色乌鸦。隐约中,他看到黑色的鸟儿胸口有一团更黑的东西,但光线太暗根本看不清。画家双手抓着还粘着颜料的画笔踉跄地朝乌鸦走去。外人看的话,那场面别提有多搞笑了,他就像一个画之剑士一样正对着他的敌人——一只乌鸦,做着迎击的姿势。但那只乌鸦根本就没有要理他的意思,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地转着它的头左顾右盼,“啊,啊,啊……”地叫着。
画之剑士现在正颤抖地站在那只乌鸦面前,他眯眼去看,很黑,看不太清。他又努力地眯眼,隐约中看到那是一个纯黑色的洞,在这只黑色的乌鸦胸口有一个黑色的空洞,画室里舞动的烛光在画上、在墙上、在角落里的床上兴奋地舞蹈,但跳到这个洞口的时候,就直接消失了。画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个黑色的洞?为什么?这个家伙胸口有一个洞。
“啊——啊——啊——”在恐惧和好奇心的驱使下,画家把眼睛眯得更紧了,想要看清,他把头和身体都微微向前倾,伸出其中一只手甚至想要去抓它。那个黑色洞在他的视线里越来越大,越来越大。他好像就要看清了,但是却并没有,于是他又向前靠近了一点。这到底是什么?他心里的好奇越来越膨胀,大到甚至没有注意到从自己的嘴里发出的“啊——啊——啊——”的声音,那个洞变得更大了,更大了,更大了。
直到黑色将他的视线全部充满,将他整个包裹了起来,他被吸了进去。
黑暗之中,他听到此起彼伏的海浪的声音。还有风的声音。
在黑暗之中,凉爽的风快速经过他的身体,将黏腻腥臭的体液都吹散了。
他睁开眼,他看到自己飞在海上,下面是一望无际的大海,头顶的月亮在隐隐发光。他意识到自己现在的处境,看向自己,他全身裸露,皮肤变成了黑色,背上长出了一对黑色的翅膀,正在翱翔,他感到莫名其妙的陌生与熟悉感。他太快乐了。
然后他注意到海面上的一个凹陷,海水在那里直接就消失了,下陷的海水处形成了一个巨大的、黑色的空洞。切面的完整就像是被一把巨型的刀挖开的一样。
画家扑腾着翅膀飞到那上空,耳边是海浪和风的声音,在那一刻,他只有一个想法,一个异常明确又非常合理的想法,于是就往空洞的方向飞去了。这种兴奋感让他根本没有注意到自己胸口的空洞。
这时,远处的太阳好像要被海平面一点一点地挤出来了,隐隐发亮。画室里那副名为《今日之海》的画上凭空出现了一个空洞,传来“啊——啊——啊——”的乌鸦叫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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