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德,你知道以前的黑帮会怎么处理尸体吗?喂猪,干干净净,一点痕迹也找不出来。”检查官卡琳·凯奈斯望向我,大仇得报的她今晚很兴奋。
“不会,那里猪的基因改造过,大部分是给人用来做器官移植的‘肉库’。他们会直接把你扔到硫酸池子里。”
“看起来差不多。”我抿了一口杯子里的咖啡,很难喝,哪怕以一个脱衣舞酒吧的标准。
“我一直觉得这里,木卫二,和龙门萨城也差不多,大片大片的冰川。”
“起点,对,有了水就会有酒,然后是酒吧,音乐,舞蹈,打架斗殴,黑帮,犯罪,城市就是这么建起来的。”
“所以我们需要你这种人,正义的检查官,要我帮你添点酒吗?”
“第一次,我的朋友莫里斯之前一直邀请我,但你知道,我早就戒酒了。”
“噢,那个联合航天的少爷。但来这不一定就要喝酒,艾德。”
狐狸酒吧的规模不大:灰色的墙体,极简风格的桌椅,银色的水晶装饰,给人阴冷感的霓虹灯。当然,还有只穿一条内裤穿梭在各个桌位的年青肉体。他们光着上身,拖着长长的狐狸尾巴,等着你给一笔小费,好上桌热舞一番。
这里比我想像的安静,没有艳俗的音乐,客人的尖叫痴笑,或者跳舞时发出的吵闹声,那些“狐狸”像鸟一样优雅轻盈。
卡琳·凯奈斯就是在这里遇到了龙门萨黑帮的继承人,卡诺·潘塔。
“他当时就坐在你的位置上,满目疲惫,连两只手都醉了。至于为什么他会来这,就像你说的,看裸女或者裸男跳舞不需要理由。”卡琳给自己倒了一杯从吧台拿来的火星苹果烧酒,橙红色的液体和她的粉色套装在灯光下遥相辉映。
“卡诺寄放在这的,龙门萨城的特产。”她喝了一大口,脸色微红起来。
“对,我见到他的那刻根本不敢相信,一直挂在你办公室里的照片上的人突然出现了。天哪,我原以为是个和他长得很像的家伙,或者我醉昏了头。可我走近,看他喝着火星龙门萨城的苹果烧酒,我确定了就是他,就是那个人,卡诺·潘塔。”
“不,我当时不知所措,我预想过无数种和他们面对面的场景,法庭,荒野,车厢,或者有个大硫酸池的工厂。但从没想过这个,没有。你能想到吗,我为了把这群家伙送进监狱,花了整整二十年。然后,就在我偶尔放松的酒吧里,黑帮继承人卡诺.潘塔在那一个人买醉。”
“嗯,他认识我,这几年我给他们添了不少麻烦,我敢说如果他们有张暗杀名单,我肯定在前几位。”
“龙门萨黑帮老大的儿子卡诺 ·潘塔双手高举,走到我面前,主动表示自己可以当卧底,协助我们把一手培育他的组织斩草除根。之前我觉得自己是醉昏了头,现在好了,卡琳,你肯定是光着身子躺在床上做美梦呢。”
“不是,我搜了他的身,没有枪,没有录音器,他的周围也没有保镖打手。我控制住他,打电话给木卫二的警察局,我当时本想打给你的,艾德。”
“那个时候我刚好放年假,正在月球看赛马呢。况且这里是伽利略城(北美区),你打给一个甘德城(中国区)的安全顾问不会获得任何帮助。”
“也许吧,我当时告诉自己一定要冷静,一定要先把他送到安全的地方才行。卡诺 .潘塔不可能一个人优哉游哉地喝闷酒,酒店里没有保镖,那外面肯定就有盯梢的家伙。”
“装成陪酒女,让他搂着我回他住的酒店,那里也是我给警局报的地址。”
“呼,了不起,这样一来,那些小弟得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能去打扰你们了。”
“如果他们对自己老大那方面有信心的话。”她挑了挑眉,又喝了口酒。
“我记得你当时来木卫二是因为龙门萨黑帮开始参与这里的毒品生意了,警局把你找来希望你能传授下经验,顺便和他们对接下之后的联合行动的安排。”
“所以之后的事情就简单了,没有无聊的会议,心累的演讲,千篇一律的发言。因为杀手锏已经自己跑到手上了,我们要做的就是好好准备,等待开枪的时机。”
“但在那之前,你们得好好检查下手里的枪,以免开枪时伤到自己。”
“当然,知道醒酒针吗,把一群能自动降解的小纳米机器人送到的肝脏,它们就会开足马力帮你分解酒精。我们给卡诺也来了一针,几分钟后他就坐在审讯室里交代了自己知道的一切,我没见过这么配合的罪犯。他自白时测谎仪全程静默,我们又把手头上的资料和他提供的说法一一核对,没有漏洞,没有谎言,没有阴谋,龙门萨黑帮死期将至了。”
“这个问题很复杂,我只能以他的说法和我自己的理解给你一个回答。”
“我进入大学课堂的第一课,老师就问我们为什么要学法。你知道当时我脑子闪过了什么吗?被绑架的小尤金,因为他的抠门老爹不肯交钱,惨遭活埋;正直的企业家,不肯把自己的土地低价卖出去,被乱刀砍死;一个无辜的女孩子,只是看到了毒品交易的画面就被丢进硫酸池………这些罪恶的始作俑者是谁,就是那群龙门萨城的杂种。我从走上这条道路时就下定了决心,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卡诺·潘塔也是学法律的,他的脑袋里也一定闪过这类画面。龙门萨黑帮壮大后,组织的老大迪诺·潘塔就决定要让自己的儿子上大学,好让他毕业后反过来钻法律的空子,把家族的生意洗白。但他高估自己的儿子了,卡诺是很聪明上进,可同时也有一件迪诺没有的东西———良知。”
“每上一节课,每学一个犯罪案例,他的良知就会在耳边呢喃:我的父亲做过,我的家族做过,我以后也同样要去做这些事。他变得渴望偏离父亲定下的人生轨迹。特别是当卡诺的女朋友告诉他自己怀孕后,他夜夜噩梦,梦到自己的爱人和孩子被惨忍杀害,被仇家,被警察,甚至是被自己的家族。”
“卡诺内心的道德谴责感和厌恶感愈发强烈,在愧疚和逆反心理的双重折磨下,他最终做出了一个决定,他要背叛自己的组织,偿还身上的罪孽。”
“我和他在狐狸酒吧碰见纯属意外,他是被父亲派到木卫二跟近毒品交易的。正当他苦恼要如何迈出背叛计划的第一步时,我出现了。”
“也许当一个人下定决心做某件事时,命运真的会暗中帮助他。我也好,卡诺也好,只不过后者比较幸运。”
“他的条件自始至终只有一个,做回普通人,做一个可以带着老婆孩子出城远游而不用担心车上被安装炸弹的普通人。 ”
“后来的事情你也知道了,我们和卡诺很快达成合作共识——他当卧底,我们负责整理证据并安排相应调查。”
“卡诺提供了组织里大量关键成员的资料和信息,包括几千小时的高层录音、录像,一车厢的物证人证,包括他自己。
“接着就像新闻里放的那样,几百名荷枪实弹的警员在一个晚上突袭了龙门萨黑帮的集会点,把藏匿在那的组织核心成员一网打尽。”
“我永远忘不了开庭审判的那天,因为涉案人数太多,法庭被搬到一个室内运动场里。至少400多名犯罪嫌疑人在那接受审判,不止黑帮成员,还有和他们同流合污的政客、公务员、警察、商业精英。除此以外,还有近千名控方证人和300名律师参与其中,卡诺也在里面。”
“整场审判涉及了近500项起诉,有毒品贩卖、谋杀、武器走私、敲诈勒索、强迫卖淫、故意伤人………妈的,光是读完所有罪名就花了4个小时。”
“好在一切都要结束了,我们手上的证据足够把他们大部分人送进地狱。我这次来木卫二就是为了引渡最后一批相关人员,我强迫自己亲自来,因为我要亲眼见证这一切落幕,为了我,也为了不能来的卡诺。”
狐狸酒吧的特别活动开始了,一个美艳的脱衣舞女郎,拖着九条毛茸茸的长尾巴爬上屋子中心的钢管,飞舞起来。
在霓虹灯的映照下,人们才看清她身上用特殊颜料所绘的魔性图案:苏妲己,玉藻前,各种神话里的妖狐
“你觉得她整过容吗?任何部位。”卡琳把最后一点苹果烧酒倒进杯子里。
“我整过容,大致能分辨出来。我以前是木卫二深海探测船上的士官,发生船难的前一晚,我喝得大醉,醒来后发现自己躺在医院里,左半边脸被炸伤了。医生给我做了很细致的复原手术,只留下了些小疤痕。抱歉,我记得以前和你说过的,都是过去的事了。”
“那我呢,你觉得我整过容吗?”她眼神迷离地望着我。
“我今天……很高兴,我很高兴你能来陪我喝酒,真的,所以请别让我一个人。”她举起酒杯,喝光了最后一点苹果酒。
她是个美人,我也不是个圣人,我当然可以就这样带着她回我的公寓,然后和她上床。或者干脆就近找个酒店,说不定还是卡诺当初选的那间。
但我不会,今晚我看过的裸体已经够多了,男的女的,胖的瘦的,真的假的,够多了。
所以在卡琳说些“给卡诺点只香烟……”,“我得留一口酒……”之类的昏话时,我发了条信息给通迅录里的朋友。
我把卡琳放在酒店门口的椅子上,站在一边用通讯器查些在意的新闻,直到一辆底盘低到能把路上的口香糖都刮起来的超跑停在我们面前。
“哎,还是美女的邀请管用啊,我邀请过你多少次?五回还是六回?”
我和莫里斯还是坐在之前的位子上,光着上身的酒保有些惊讶,一个男人带着喝醉的女人离开是常事,但之后又带了个男人回来喝第二轮属实稀奇。
“不喝一次怎么知道?就像你,现在爱上这里的氛围了吧。”
“你应该看看早上和中午的样子,就好像刚死了人那样冷清。”
“说真的,艾德,真希望在你戒酒前我们就认识,那样咱们就能一起喝一杯了。”
“想多了,真像你说的那样我们只会一起躺在某家医院里。”
“我怎么说来着,少喝点吧,我不想再照顾一次醉鬼了,哪怕你有醒酒剂。”
“我记得以前你救我命的时候说过,戒酒这种东西,每天赢一次就够了。我做不到每天赢一次,但我至少可以让自己每天只输一次。”
离我们不远的一桌人似乎在过生日,一个大理石雕塑般健美的男子躺在桌面,腹肌上是一圈插着蜡烛的小蛋糕。
“艾德,我大概知道你为什么会戒酒了,不止是因为你的女儿,你想永远做那个还清醒的家伙。”莫里斯突然说到。
“少在那分析我,我只是个胆小鬼罢了,就那么简单。”
“‘如果我那天没醉,而是和探测船上的战友一起值班,是不是就能挽救一切。’你肯定这样想过,但那不是你的错艾德,不是。”
“行,行,行,你什么都知道。那个叫卡琳的女检查官对你的好感呢?你知道吗?”
“拜托,一个女强人不仅向你敞开心扉,和你一起看脱衣舞,还在你面前喝醉。还要怎样表示,一定要她像脱衣舞女郎一样向你求欢,你才会有反应吗?”
“罪恶感,”我喝光杯子里的苏打水,“罪恶感是个很神奇的东西,为了缓解它你会干很多无聊又做作的事。就好像一个小孩子打碎了妈妈的花瓶,会乖乖的做完那天的作业,把家里打扫干净。妈妈回来后带他去餐厅吃了一顿大餐,买了他最爱的玩具。不是因为这孩子表现良好,而是他妈妈半夜下班时刚撞死了一个人。”
“我能看出来,卡琳内心有很深的罪恶感。她来酒店买醉,说胡话,试图和我发生些什么,都是为了缓解那令她不知所措的罪恶感。”
“她能有什么罪恶感,她不是才实现了自己最大的愿望吗?她有的是应该成就感才对吧。”
“可以,能看一场艾德·李的推理秀,两件事划得来。”
“没有什么狗屁推理,先给我倒一杯苹果烧酒,这是第一件。”
“做你的美梦吧。第二件事,帮我去吧台买包烟,不要电子的。”
“好吧,让我看看你能变出什么戏法来。”莫里斯走开了。
他们很慷慨地把点火器借给了我,谢天谢地没有再送我一块裸男蛋糕。
“艾德,你又不抽烟。”他从烟盒里抽出一支香烟递给了我。
“你在开什么玩笑,卡诺不是早就被警方保护起来了。”
“不,他死了,凶手估计就是龙门萨黑帮的余孽。警方封锁了这个消息,防止其他证人因为害怕而反悔,甚至翻供。”
“卡琳的一些只言片语,再加上我查了一下,发现卡诺已经整整三个月没有公开露面出现在大众眼前了。”
“如果卡琳没有骗我的话,卡诺的愿望是赎罪然后做一个普通人。他已经因为身体原因缺席了两场关键的听证会了,这里面有蹊跷,他如果真的必须待在医院,完全可以通过视频出席。”
“不知道,被枪杀,被乱刀砍死,甚至被丢进了一个大硫酸池子里,都有可能。总之 ,一个好人在他的愿望将要实现时死了。”
“喝一杯,然后找个倒霉蛋听我诉苦。敬你,倒霉蛋。”
“希望这个因龙门萨黑帮而死的最后一个好人能够安息吧。”莫里斯叹了一口气。
“我猜其实卡琳早就预想过一个完美的落幕表演,她和卡诺会坐在我们两个的位子上,各自倒满一杯苹果烧酒,碰杯,祝愿对方之后的人生可以幸福美满。”
“但永远实现不了了,所以卡琳找上了你,因为她需要一个帮她结束表演的助手。”
“没错,只是她这个主演高估了自己,感谢你来救场,莫里斯。”
“不用谢,硬要说的话这里其实是我的舞台,不怎么体面的舞台。”
“好了,咱们走吧艾德。真稀奇,我今天居然没喝醉。”
“我知道你不差钱,但我是认真的。不知道为什么,在这里陪你们喝了两杯后,我感觉好多了。让我付吧,我还赊着卡琳那轮的钱呢。”
“好吧,”他拿起通讯器,准备把账单转给我,“奇怪,卡琳只喝了几杯威士忌和一瓶苹果酒,怎么会醉成那个样子,她常来这酒量应该不差。”
我付完账单,和莫里斯走出酒吧,那杯剩下的苹果酒,在灯光中熠熠生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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