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一篇介绍机器功能主义的文章中,我们已经简要提及过因果功能主义(causal-theoretical functionalism)的观点。根据这种观点,心灵状态是输入与输出之间的因果中介,并且输入与输出既可以是生理行为,也可以是其他的心灵状态。由此,心灵现象就是巨大的因果网中的节点。
功能主义者认为,不同的心灵活动类型之间的区别在于其不同的输入-输出关系。因果功能主义者将这种输入与输出之间的关系视为因果关系,而不同的心灵状态就是不同的因果关系之间的中介。
然而,当我们试图运用因果功能主义的观点来解释心灵的各种状态时,会出现无限递归或说恶性循环的问题。例如,如果我们将疼痛定义为被组织损坏(tissue damage)所导致,并引发皱眉、流泪或逃跑等行为的中介。但是,疼痛往往不只由组织损坏导致,常常还伴随有其他原因,尤其是一些其他的心灵状态;而疼痛所引发的结果也包含其他的心灵状态。那么问题来了,这些包含于疼痛的前因后果中的心灵状态,其定义或许也需要援引另外的心灵状态,由此一环套一环,我们就会陷入无限递归。而如果其中一些心灵状态的定义一旦出现相互援引的情况,我们就会陷入循环定义。
为了解决这一无限递归的问题,因果功能主义者利用整个心理状态的因果关系网来为每种心灵状态提供生理的或行为的定义。接下来我们将介绍最具代表性的解决方法:拉姆塞-刘易斯方法(Ramsey-Lewis Method)。
拉姆塞-刘易斯方法由哲学家弗兰克·拉姆塞提出,又经哲学家大卫·刘易斯调整用于解决上述递归问题。拉姆塞-刘易斯方法的核心是“拉姆塞化”(Ramseify),即将对某一心灵属性的定义含有的所有的心理谓词(psychological predicates)变成含有存在量词的谓词变量(predicate variables)的形式,意即,用谓词变量符号来表示定义中所有的心灵属性。
例如,疼痛的定义被拉姆塞化之后就可以简要表示为:存在三种心理状态M1、M2和M3,对于任何有组织损伤并处于M1状态的变量x,x也都会处于状态M2;如果x处于M2状态并且皱眉,x就会进入状态M3。在这里M1代表“警觉”,M2代表“疼痛”,M3代表“感到压力”。这样一来,疼痛的定义中所有的心灵属性都被话题中立的(topic-neutral)的谓词变量符号所替换,不再带有心灵状态的词语,只剩下含有生理或行为属性的词语,也就可以避免无限递归问题了。
拉姆塞-刘易斯方法的实质是从整体上定义所有心理学词汇,这样任何心灵属性都只是因果关系网的一部分,其定义也必须与网络中的其他节点相联系。但是,想要将拉姆塞-刘易斯方法付诸实践,就需要确保其表述的语义内容正确的,即需要确保其底层心理学理论(underlying psychology)正确无误。因为,例如如果上述对于疼痛的定义有误,那么就算对其进行拉姆塞化也没有任何意义。
底层心理学理论必须能够涵盖所有的心灵属性,并且解释它们之间的因果关系、输入条件、输出行为等。我们有两个备选理论:常识心理学(commonsense psychology)和科学心理学(scientific psychology)。
刘易斯提出将常识心理学作为拉姆塞化的底层心理学理论。所谓的常识心理学大众所认同的心理常规构成,诸如“不礼貌会惹人厌烦”之类被普遍认同的心理规律,任何心灵属性的定义都是常识心理学的具体事例。将常识作为功能的定义的基础流派又被称为“分析的功能主义”(analytic functionalism),因为这些心理学常识通常被视为分析的真理,即不依赖于经验观察而仅仅根据语义即可理解的真理。
但是,常识心理学不够完整,甚至存在不符合事实的错误与内部的不一致性。因此就有一些哲学家提出用科学心理学作为底层心理学理论,因为探索心理状态之间的规律本就是心理学家的任务。这种基于经验科学理论的拉姆塞化的功能主义被称为“心理-功能主义”(psycho-functionalism)。
然而,即使是科学心理学,也无法确保其全部内容的正确性。或许我们不应该将常识心理学和科学心理学视为竞争关系,而是将二者看作并行不悖的两套概念体系,而当其中一套体系的部分概念被证实其底层心理学理论有误时,便摒弃掉该部分。
最后需要注意的是,拉姆塞化的功能定义可以让心理功能多重实现,即上述疼痛的拉姆塞化定义例子中,M1、M2、M3既可以指称人类的神经状态,也可以指称火星人的神经状态,允许其物质基底可以不同。
借助图灵机概念的机器功能主义要求作为功能的心灵状态须有其物理实现(physical realisation),即是一台图灵机的物理实体。与此相比,因果功能主义没有这种要求,表达为因果关系中介的功能不一定要在物理基底上实现。
一些哲学家认为有必要也为因果功能主义增加一条类似的物理主义的要求:拉姆塞化的因果功能定义中的谓词变量M对应于生理-神经状态(physical-neural states)。接受此要求的功能主义者被称作“物理主义的功能主义者”(physicalist functionalist)。
在这一节我们将介绍功能主义的三个主要的反对论证,分别为:感受质倒置(qualia inversion)、大脑交叉连线(cross-wired brain)和功能属性(functional properties)。
功能主义者将感觉定义为输入与输出之间的中介,但是这种定义忽视了感觉的另一重要特征:现象性(phenomenal)或说感受质(qualia)。意思就是说,疼痛不仅仅是“组织损伤的探测机制”,同时也是一种主体内在的感受。然而功能主义无法囊括感觉的这种特征,也因而可能面临功能与感受质之间的错位问题,意即,不同的感受质可能会体现出相同的输入与输出。
比如,小明患有先天的视觉系统疾病,让他对于所有颜色的感受与正常人相反,即将红色体验为绿色,蓝色体验为黄色,等等。但是小明的这种疾病没有被任何人包括他自己察觉,而是将自己眼中的红色也称为“绿色”。这样小明对于“绿色”的体验尽管事实上是红色,但是外在表现仍和正常人一模一样,也就是输入与输出相同,但是内在感受截然相反。
更有甚者,可能小明其实是个机器人,根本没有人类所有的内在感受,即“感受质缺失”(absent qualia),却仍然可以模拟出与人类一模一样的输入与输出。功能主义无法避免上述的感受质倒置与缺失的情况,因而具有一定局限性。
大脑交叉连线论证从属于感受质倒置论证,它是这样进行的。假设有一位邪恶的神经外科医生对你进行开颅手术,将你脑中的疼痛与瘙痒两种心灵状态的输入和输出都相互交换。也就是说,假设曾经疼痛的心灵状态M1的输入为I1,输出为O1,曾经瘙痒的心灵状态M2的输入为I2,输出为O2;现在你的疼痛状态M1的输入和输出分别变为I2和O2,而瘙痒状态M2的输入和输出分别成了I1和O1。那么试问,现在当你的心灵状态M1被激活时,你到底是在疼痛还是在瘙痒?
根据功能主义理论,当疼痛状态M1被激活时,此时你其实在瘙痒。但是很多人会直觉性地认为,疼痛状态M1被激活时,我们感受到的应该就是疼痛,这种观点实际上蕴含了一种心理-神经同一论的立场。
功能主义将心灵属性(mental properties)定义为具有某种因果机制属性的属性。并且,功能主义者还认为,根据多重实现理论,每种心灵属性都可以在多种物理基底上实现,即拥有一系列属性Q1、...、Qn作为其物理实现。例如,疼痛这类心灵属性的物理实现有“人类疼痛”属性、“猫疼痛”属性等等。由此可以说,疼痛属性是人类疼痛”属性、“猫疼痛”属性这类一阶属性的二阶属性,即属性的属性。但是,根据基本的命题逻辑,这里的二阶属性可以表达为一阶属性的析取。意即,疼痛属性就是“人类疼痛”属性或“猫疼痛”属性或“X疼痛”属性。
然而,这种将心灵属性等价于其物理实现的析取的观点是有问题的,因为其物理实现往往非常迥异,很难找到唯一的共同点(或说,不具有某种本质属性,而很有可能只具有家族相似性)。并且,多重实现理论本身就极力反对这种与心脑同一性理论十分接近的观点。
另外,还有一个问题与心灵属性的因果作用能力有关。功能主义者认为心灵属性具有因果作用能力,但是这会带来很多问题。例如,心灵属性的因果作用能力从何而来?它与其物理实现的因果作用能力之间的关系是什么?事实上,唯一可能的回答是,心灵属性的因果作用能力来自其物理实现的因果作用能力,并且二者相同。但是,根据多重实现理论,同一种心灵属性能够拥有多种物理实现,而不同的物理实现可能具备不同的因果作用能力,这样一来,就不能说这种心灵属性拥有某种特定的因果作用能力,或说心灵属性不再拥有同一的因果作用能力。然而,如果是这样,我们又怎么能说心灵属性与其他属性之间具有恒常的、规律性的因果关系呢?
并且,在现代科学中,属性的个体化原则就是拥有确定的一系列因果关系,即同一属性就是拥有相同的因果作用能力,这又被称为“因果恒常相似性”(causal-nomological resemblance)原则。根据这一原则,同一心灵属性的不同物理实现就不能被归为同一属性。这样整个心理学和认知科学学科的概念似乎都变得四分五裂了。
一些功能主义者在面对上面提及的因果作用能力问题时提出,我们不应该仅着眼于心灵属性的多种多样的实现者(realisers),而是着眼于心灵属性的角色(role),这种观点被称作“角色功能主义”(role functionalism),与其相对的便是“实现者功能主义”(realiser functionalism)。
角色功能主义者强调心灵属性在因果链中扮演的角色,并且对心灵属性和其物理实现做出严格区分。而实现者功能主义将心灵属性与其实现者之间更紧密地关联起来,并将心灵属性的每个距离事例(instance)与其物理实现的事例相等同,而同一心灵属性的不同物理实现的事例不相同。
根据角色功能主义的观点,心理学和认知科学的任务是寻找心灵属性之间恒常的关系与规律,无须诉诸于其物理基底与实现机制。由此,心理学研究就会在更抽象的层面进行,而无须关注底层的微观物理学。这也与功能主义本身的非还原主义诉求不谋而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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