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菲特被焚毁后的第二天,皇家骑士卫队在瓦砾下发现了吉布。
那时候空中依然漫着黑云,老迈的团长停下马蹄,用久违的惊奇目光打量着这个男孩。十年前索亚国王殒身战场,帝国的强盛便一去不返,外疆蛮人趁机掠食帝国的土地。像安菲特这样的边远村庄自然而然遭到了抛弃,团长已经不止一次踏过焦黑的废墟了。可是,他从未见过幸存者。
少年的双腿被两块土石紧紧钳着,唯一能活动的右手却紧紧握着匕首。他用某种陌生的目光与骑士们对视,好像把他们当成了敌人。团长走上前问他的名字,他却咬着嘴唇一言不发。
骑士们有些不耐烦了,佩剑抵在少年颈前逼他开口。这时候忽然响起了战马的嘶鸣,远方的天空扬起猎猎作响的战旗,雄鹰家纹刻印其上。
身着亮银铠甲的骑士踏进了废墟。为首的长者看了少年一眼,莫名地拔出腰间细剑插在他的身前。
“我是维洛利安家族的领主罗门。”男人看着他说,“我用这把剑,换你的名字。”
少年犹豫了几秒,接着挣扎着从瓦砾中站起。用双手拔起半身长剑,在地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罗门大笑着拉起吉布的手,将代表家族印记的雄鹰徽章放在他的掌心。一直到国王为蕾莉亚举行盛大的壮行仪式,骑士团长都不明白屠龙家族的大家长为什么会立下这样的契约。
“维洛利安”这个名字曾一度传遍王城的街头巷尾,连孩子也听说过这个屠龙家族的不朽事迹。一百年前,恢弘的王城还没建起,人类文明尚在襁褓的时候,黑龙王莫迪索斯是这片土地的主人。流传下来的古卷里写着,莫迪索斯是所有巨龙的王,它一身乌金的甲片,吸进空气呼出烈焰,巨大的双翼张开时连天空都会为之异色。
和其他巨龙一样,莫迪索斯对金银表现出疯狂的贪婪,它奴役人类,逼迫他们为它开掘黄金,锻造财器。这样的黑暗历史持续了30年,直到维洛利安家族扔下矿铲,举起铁剑,在旷野上竖起鹰纹战旗。战士们翻过高耸入云的奥古山,在莫迪索斯的巢穴与它展开决战。
说到这里的时候,老者原本浑浊的瞳孔里满是异样的光彩。他说那场战斗持续了整整一天一夜,几十个维洛利安战士倒在了龙王的爪下,鲜血将奥古山的白雪染成了腥红。在大领主最终将剑插进巨兽心脏的那一刻,它大声呼号着,老者发誓他从未听过那样可怕的吼叫。在它倒下的时候,它用爬虫般的眼睛盯着领主,沙哑恶毒的声音喊道:
“在杀死另一头巨龙之前,所有维洛利安家族的人都要承受我的诅咒!世世代代,不灭不息!”
“什么诅咒?”吉布问他。可是老者只是默叹着摇头,没有说话。
马车忽然减缓了速度。王城的古墙像杯熟悉的杜松子果酒,散出温暖的呼唤。
吉布没有得到与罗门见面的机会。他被安排在北角供仆人住的木屋,同行的老者颤颤的拿出一把锈蚀的钥匙,指着杂乱的储藏间说:“这是你的房间。”
里面有一股腐鱼的酸臭味道,地板漫尽尘土,但这是吉布第一次拥有自己的房间。他向女工们借来用火烤过的、柔软的鹿皮,浸满清水,大概半天的时间就把灰尘清除干净。之后他又找来了一把可以劈柴的短柄斧,将没用的废物劈成板片,可以供炉子烧上一整个冬天。
吉布在做活的时候,维洛利安家像座寂静的监狱。所有路过的族人只是瞥了他一眼,脸上露出厌恶和冷漠的神情来,然后转过头继续机械的前进。
这并没有给吉布造成困扰。实际上,他完全不记得安菲特小镇发生了什么。脑海里只有漫天的烈焰,有孩子和女人的惨叫。他当然不想再重温这些回忆,真是庆幸家族的人没有问长问短。
傍晚的时候,吉布终于完成了工作。他按照老者的指示从厨房里拿了一小块硬面包,回到屋中静静看着门罗送给他的长剑。他感觉到熟悉的气息,可是又说不上是什么。
“那剑是费恩斯伯爵送给领主的,只能当花瓶,杀不了人的。”突然闯进一个声音,吉布抬起头,发现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个少年。大概比自己稍长一些,手里正端着泥塑酒壶。
“我叫雷诺,是这儿的铁匠。”少年坐到吉布身边,脸颊上泛着微微的红晕,“你就是罗门领主选中的那个家伙吧?”
吉布摇头。雷诺笑起来,说:“莫迪索斯在死前向这个家族施了最恶毒的诅咒,唯一的破解方法就是杀死另一条龙。可是自从龙王死亡后,那些巨龙都隐遁在迷雾中,几乎没有人能发现。”
“也不是,据说罗门领主的父亲曾见过一条冰蓝的巨龙。他挥起长剑,带领家族战士冲上前去。可是没想到,长剑砍在巨龙的鳞甲上就变成了废铁。”雷诺叹了口气,“没有一个战士活着回来,包括族长。自那一天起,屠龙家族的荣光就变成了笑话。有人说一百年前的大战只是因为侥幸,有人说是因为借助了神力和宝剑。总之,没有人再对维洛利安家族高看一眼,如果不是罗门领主在政治上的显赫才能,这个家族早就不存在了。”
红发少年说:“是爱。莫迪索斯剥夺了维洛利安家族爱的能力。”
吉布开始对铸剑产生浓烈的兴趣。在一天的工作结束后,他就会带着一壶酿好的紫葡萄酒去雷诺的铁匠铺。半个月后他打出了第一把匕首,雷诺说一般人要用上足足三个月的时间才行。
吉布去铁匠铺时,偶尔会在练习场看见一个舞动的影子。那时候天空已经全黑了,吉布躲在石墩后面偷偷望着,发现那是个穿着软甲的女孩子。吉布看不清她的样子,只知道她有一头金色的长发,在墨夜里像闪烁的银河。
雷诺告诉他,那是罗门领主的独生女儿,名叫蕾莉亚,“天使之环”的意思。蕾莉亚出生的时候,家族准备了三个盒子,里面分别放着苹果,洋娃娃和木剑。蕾莉亚还没睁开眼睛,手指却一直指着那把木剑,像是彼此呼召一样。罗门为女儿请来了全王城最好的剑术老师,不过仅仅教授了四个月。因为在那之后,蕾莉亚击败了他。
“蕾莉亚是个特别的女孩,她对家族荣耀的渴望比男人都强烈。”雷诺挥动铁锤,火星跳跃着溅开。
酒馆里有着各色各样的人,骑士,吟游诗人,甚至穿着古怪的外邦人。雷诺要了两杯青绿色的酒,喝起来要比平常的辛辣许多。诗人弹起竖琴的时候,他已经呼呼睡得不省人事。
“听说骑士卫队又去了一次安菲特废墟,发现了奇怪的事情。”吉布听见旁边的旅人这么说,“尸体虽然被完全烧焦了,可是身上的金饰还在。蛮人劫掠村庄,怎么可能不拿走这些呢?”
吉布的眼前又出现乱七八糟的影像,这让他头痛欲裂。他恍惚着推开一扇门,却一下子被里面的吵闹声摇醒。亢奋的市民围在台子旁,上面站着两个穿软甲的战士。市民们朝他们欢呼,大吼,摇手呐喊。
吉布知道这是雷诺说过的地下竞技场。可是他没想到那个女孩竟然会站在台上——蕾莉亚的脸比吉布想象的还要恬静甜美,然而出人意料的,这个恬静女孩只是挥出一拳就将彪形大汉打倒在地。
蕾莉亚下台的时候看了吉布一眼,那目光比仆人们还要淡漠和陌生,冷的就像奥古山的冰雪。
吉布想起雷诺的话:维洛利安家族的人不会爱。他们更像是龙,而不是人类。
费恩斯伯爵是国王的御前大臣,王国中一手遮天的人物,同时也是罗门的政治死敌。他不止一次想要抓维洛利安家族的把柄,甚至有人说他怂恿吟游诗人散布污蔑家族的诗歌。
费恩斯伯爵带了一队皇家卫兵,而罗门几乎召集了所有家族成员。吉布仰起头就能看见罗门身边的蕾莉亚,那张脸庞隐隐藏着愤怒。伯爵一脸嬉笑的朝罗门问寒问暖,接着侧身让出一个男人。那是吉布见过的最庞大的男人,他的一只手臂都要比吉布的腰粗,脸上的疤痕是在战场冲锋陷阵的证明。
“陛下准备让你我共同领导对抗蛮族的远征军,罗门大人。”费恩斯伯爵说,“不过一军二主并不是什么好主意。不如我们来场比试,派上你最强的战士,如果赢了黑钢,领导权就归你。如果没有……”
费恩斯会抓住每一个扳倒自己的机会,这一点罗门心知肚明。他正思考着如何应对,场边却霎然响起了惊呼。蕾莉亚已经举起了刀剑,站在了怪物面前。
“蕾莉亚!”惊诧的罗门朝女儿大喊。费恩斯伯爵没有给他还口的机会,打了个响指,地上出现一圈火圈,将蕾莉亚和黑钢围在中央:“出圈的即为输者。准备好的话就进攻吧,我优雅的小姐。”
蕾莉亚挥起剑。她的剑凌厉而快速,脚步迅猛如风,刚刚开始便压制住了黑钢,丝毫不给他进攻的机会。吉布心底暗暗叫好,却发现雷诺死死握着拳头,牙齿发出“咯咯”的响声。
“这是个圈套!费恩斯故意缩小赛场,就是让蕾莉亚无法快速行动。近战肉搏,肯定不是那怪物的对手!”
果然像雷诺所说,即便再高超的剑术也会有空档,黑钢抓住机会仅仅用蛮力一挣就将蕾莉亚逼到角落。再一击,再一击她就会落败出局。
罗门霍然站起,可是没等他开口,便看见少年冲进了场地,在黑钢即将击中蕾莉亚前将她推出了火圈。接着他挡在她的身前,右手攥着罗门赠与他的细剑。
吉布听不见,他只是看着眼前的怪物,然后在他出击的瞬间闪到身后,长剑重重砍在黑钢的身上。然而就像雷诺说的那样,那把剑只是装饰品,只能留下一道不痛不痒的浅浅纹路。
男人“哈哈”大笑起来,笑声里充斥着不屑和狂傲。可是笑到一半,他的脸开始变得扭曲,那条纹路像扩散的涟漪,开始剧烈的燃烧起来。
灼烧的痛楚让黑钢奔出庭院冲向护城河。费恩斯伯爵则从惊诧转成了愤恨,瞪了一眼吉布后转身而去,口中还念叨着恶毒的诅咒。
罗门为他准备了一顿丰盛的晚餐,空荡荡的大厅里只有烛光能映出一丝温暖。
回去的时候,吉布听见仆人们在谈论他,然而眼神和语气仍旧冰冷彻骨,没有一丝丝的改变——除非解开诅咒,否则所有人都是莫迪索斯的囚徒。
吉布决定去找雷诺,敲了三下门,没有听到应答。转过身,却意外发现戎装女孩正站在自己的身后。
“我的剑断了。”蕾莉亚把断剑递给吉布,“如果你确实比雷诺更有天赋,那就修好它,让它可以斩断维洛利安家族的一切束缚!”
吉布在女孩的眼中看见从未见过的闪光,这些话就像是自己说出的一样触动灵魂。哦不,或许不久以前,自己的确像她这样一般执着。
吉布和蕾莉亚在河谷找到了万年藤,在旗山找到了水晶钻和亚德铁矿。吉布打剑的时候,蕾莉亚就在一旁看着他。奇怪的是蕾莉亚对吉布的魔法只字不提,实际上吉布自己也答不上来——只是那个时候,有一个声音告诉他:没有人能够阻挡你。
蕾莉亚咬着草叶倚在树下问他:“为什么明知道维洛利安家族的人被诅咒了,你还要留下?”
吉布摇摇头。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因为立下了约定吧。
第三天,吉布将重生的“救赎”交给了蕾莉亚。少女的嘴角第一次出现弧度,虽然仅仅是转瞬即逝的刹那。
回到王城的时候,维洛利安庭院的大火还没有熄灭。蕾莉亚近似疯狂的质问管家发生了什么,颤颤的老者告诉她在两个人外出寻找材料的时候,雷诺闯进了领主的书房。他认为吉布的魔力让罗门改变了初衷,想打破将蕾莉亚嫁给雷诺的约定,而吉布将会代替他成为家族的继任者。
他大吼着说我会为这个家族带来荣光,然后将餐刀插进了罗门的心脏。在卫兵抓住他之前,他焚毁了自己的铁匠铺,诅咒维洛利安家族永远不会得救。
吉布第一次看见蕾莉亚落泪,那个坚强的战士一下子变回了无助的女孩。他缩回了自己的屋子,想着自己过去经历的一切。可是直到天亮,脑海中却还是一片空白。
国王授命费恩斯接管维洛利安家族。阴险的伯爵向国王建议,将蕾莉亚嫁给蛮族部落的首领,换取他们和平的承诺。
皇家骑士来到庭院抓人的时候,吉布看见蕾莉亚穿上了重甲,将闪亮的“救赎”别在背后。她挣脱了卫兵,骑上白马,就像曾经的罗门领主一样昂首踏进了王宫大堂。
“蕾莉亚,接受你的命运吧。这是身为被诅咒家族的一员,唯一能够为王国做出的贡献。”费恩斯摩挲着双手说。
“不,屠龙家族将唤回应有的荣耀!”蕾莉亚大声喊道,“我的斥候已经发现了迷雾中的红龙,就藏在不远的山脉中。我会找到它,杀掉它,破除这一百年的诅咒!”
费恩斯笑到抽筋,国王则饶有兴趣:“那好,罗门之女,我会给你这个机会。不过切莫忘记,这一趟可能有去无回。”
蕾莉亚无声无息的跨上战马。按照一百年前的惯例,乐官们为她吹起慷慨的壮行战歌。 她认定这是一场孤独的旅程,可是没想到那个少年已经站到了自己身边。
“如果杀掉龙就能让大家幸福,”吉布说,“我和你一起去。”
斥候说,那条全身浸火的龙住在浮游山上,抵达那里要经过河谷、雷顿荒原和可怕的丛林沼泽,快马都要跑上三个昼夜。而且就算进入了迷雾,也未必能够找到那座会漂浮的山。
蕾莉亚将一袋子金币扔在猎人酒馆的吧台上,却没人敢伸手去拿。酒保说前几年有人试图去寻找那座藏满黄金的神山,可是再也没有回来过,甚至没人见过他们的尸骨。传说他们被沼泽女巫施了诅咒,困在迷雾中永远无法挣脱。
蕾莉亚关上了酒馆大门,问身边的吉布:“你不害怕么?现在回去还不晚。”
蕾莉亚露出一个艰涩的笑容,白马载着两人离开溪谷,踏上了雷顿荒原干枯的土地。
篝火映出幽暗的火光,吉布翻了个身,松软的沙土让他有些不舒服。月亮已经升到了中天,他却没办法睡着。离开王城以后,那些零散的记忆碎片就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疼痛。
忽然有一只手按住了他的口鼻,吉布一下子醒了过来。他看见蕾莉亚向他做了个“嘘”的手势,另一只手提起了“救赎”。不远处的草丛中亮起两颗宝石般的微光,一只长毛狼从阴影中走了出来。
“别出声。”蕾莉亚拔出了长剑,剑光扫过树林,饿狼长啸了一声,迫不及待地向着猎物扑了过来。蕾莉亚立起救赎,狼牙在剑身上咬出两块浅浅的印记。
蕾莉亚想挥剑,可是饿狼却死死咬着剑身不放,转头朝黑暗的丛林狂奔而去。蕾莉亚的身体在沙地上拖出一道深深的辙痕,吉布焦急地喊出声:“快松手!”
“我才不会丢掉它!”蕾莉亚的发带被磨断了,扬起的长发像舞动的柳条。她就那么死死握着吉布为她打造的长剑,直到没入不见五指的暗夜。
吉布在树丛里找了整整一夜,最后终于疲倦不堪地倒在地上。
醒来的时候天空已经映出了白光,他发现不远处的草丛里有一抹不和谐的异色。他拔出剑,小心翼翼地挪步过去。是那只凶狠的长毛狼,背上的剑伤收割了它的命。吉布看见被削去的狼毛映出一个箭头,所指的方向正是通往幽暗沼泽的小路。
这是蕾莉亚给他的信号:这里灌木太多,没办法找回原来的路,所以在沼泽等他。
蕾莉亚还活着的消息让吉布感受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安慰,他站在沙地上“呵呵”傻笑了一会儿,便踏上了那条泥泞的小路。
进入幽暗沼泽,就相当于进入了迷雾。只有最富于经验的老猎手才能从迷雾中安全返回,因为那里被施了恶毒的黑魔法,不单单有畸形黑暗的妖物,甚至沼泽本身也在竭力围困不走运的闯入者。
吉布点起了火把。他第一次知道孤身一人是会害怕的,每到一个转角他都会期望看见蕾莉亚的长发,可是得到的永远都只是令人畏惧的黑暗。
空气越来越潮湿,异样刺鼻的味道笼罩在吉布身边。少年以为这就是死亡的气味,他终于停下脚步,将身体蜷成一团。
就在吉布觉得自己即将被绝望吞噬的时候,迷雾忽然被劈开,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吉布向后退了几步,抽出了腰间的剑。来的人一袭紫色长袍,黑夜般的长发挡住了一只眼睛。那并不是蕾莉亚。
丛林沼泽里根本不会有人,只有女巫。猎人酒馆里流传着有关她的种种可怕传说,每一个版本都有一个相同的结论:没有人能够从她的手中逃脱。
可是那女巫只是静静看着吉布,像是看见久别的老朋友。
“没想到会再见到你。”女孩刚刚翘起嘴角便又僵住了,“你的表情……你失忆了?噢,没想到魔法的副作用竟然还有失忆!我以为毁掉一个村庄已经够严重了。”
“刚刚过去的那个女孩,就是你一直要找的吧?”巫女朝夜的尽头看了一眼,“她要去浮游山,她要去杀死火焰巨龙。原来,这就是维洛利安家族的最后一员。”
吉布瞪大眼睛,可是巫女不知什么时候忽然跑到他的背后,冰冷的皮肤贴了过来:“你知道么?龙王没有施放诅咒的能力,它只是将自己身上的诅咒灌进了维洛利安的血液。龙,从被造物主创造出来的那天起,就已经被剥夺了感情。”
冰冷一下子抽离,吉布发现自己并没有变成石头或者青蛙。女巫似乎已经离开了,她的声音听上去飘渺不清:“沿着这条路一直走就会抵达浮游山,那个女孩已经到了。去吧,这是你选择的路,不管怎么样,愿你这份选择无怨无悔。”
阴冷沉重的雾气渐渐离开了脚面,那久久不散的气味也闻不到了。吉布拨开食人花宽大的叶子,原本潮湿黑暗的沼泽隆起了丘陵,绵延的小丘将灰黄色的主峰围在中间。奇特的是,那座山峰并没有连接地面,而是在空中缓缓飘动。
吉布把行李捆好,沿着小丘延伸的方向找到了适合攀爬的缺口。虽然依旧笼在雾中,可是山石却异样的干燥,吉布的手掌刚刚贴上,脑海中忽的闪过一大块记忆碎片。他看见自己曾经也是这样站在这座山上,刺眼的阳光将他的全身照亮。
正恍惚着,他听见有人在大声咆哮。吉布心里猛地一惊,慌忙快步奔向山崖。他隐约望见蕾莉亚随身背负的战旗立在悬崖的顶端,在风中扬出维洛利安家族的雄鹰。
吉布终于爬上了山顶,干燥的烈风让他难以喘息。他看见山体被某种神力剖出了一方巨大的洞穴,黑洞洞的,像一张张开的血盆大口。蕾莉亚孤独的站在洞穴前一动不动,“救赎”斜弃在一旁。
吉布跑了过去,可是那张朝思夜想的脸庞此刻却白若死灰,充盈着绝望。蕾莉亚又一次大哭起来,溅出的眼泪甚至有一点不甘和疯狂。
“没有巨龙!什么都没有!一切都是徒劳的!”她跪在地上大吼,“雷诺说的对,维洛利安家族永远都不会得救!”
吉布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可是那方黑洞的确是空的,没有巨龙,也就无法打破诅咒,蕾莉亚就会变成政治的牺牲品,大家也不会找回爱的能力。
他扔掉了长剑,向着天空大吼了一声。蕾莉亚从未听过那样的吼叫,整个山体都开始裂陷崩塌,熔岩和火舌从山底扑啸而来,一把卷住了吉布的身体。
“吉布!”蕾莉亚抓住了少年的手。火星融化了她的铠甲,疼痛如蛇般涌动上来,她却倔强地告诉自己绝不会撒手,绝不会。
她一声又一声唤吉布的名字,直到沙哑地再喊不出话,悬崖边上的吉布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蕾莉亚的眼泪像纯净的珍珠浮在他的眼前,她在向他说话,可是却听不见声音。
两对瞳眸撞在一起。吉布愣了一会儿,邃然莫名其妙地笑了。
蕾莉亚小姐,吉布要让你和其他人一样,去爱,去欢笑。
他松开右手,在蕾莉亚的呐喊中坠入了焦热的岩流。山体停止了颤动,喷涌的熔浆渐渐汇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漩涡的中央,燃烧着红色烈焰的巨龙缓缓升起。
蕾莉亚擦去眼泪,拾起了“救赎”。吉布为她锻造的、破除维洛利安家族诅咒的剑,这世界上唯一一把能够屠龙的剑。
半年前,女巫盘坐在火焰巨龙的身边问它:“你真的决心要破除诅咒?或许我能将你变成人类,让你得到爱的能力,可是这需要付出巨大的代价。这代价,就算巨龙也未必能够承受。”
她站起身,望向遥远祥和的安菲特。那里是弱小的人类居住的地方,他们会生,会死,会恨,会爱,他们甚至会为自己所爱的人付出生命。
女巫转过头看向那对巨大的眼眸:“你真的,不后悔么?”
黑暗里的硕大身躯动了一下,翅翼振开,燃起漫天的雷火。吉布点了下额头:“不,我不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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