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劳德将脑袋靠在浴盆湿滑的边缘上,温热的水流包裹着他,催生出安逸的困倦感。他闭上双眼,慢慢沉入水中。
世界黑暗且寂静,仿佛连时间都不存在,回归到母体虚无的子宫里。窒息感开始席卷大脑的知觉,随后是针刺般的疼痛,好像有把斧子劈开了头颅,记忆的碎片疯狂涌入:灯塔,暴雨,礁岩,海浪……不,别去想它们。
他猛然从水下窜起,如获新生般地呼吸着久违的空气。视力因为缺氧而变得虚弱,模糊的重影在他眼前飞舞。他喘息了一会儿,然后爬出浴盆,用毛巾擦干身体。
一套散发着花香的衣物整齐地摆在他面前。如果艾斯特尔接下来从她的皮箱里掏出辆四轮马车,克劳德也毫不奇怪。有哪位女士会随身带着男装?克劳德试探性地用两根手指拎起上衣。材质是丝麻,在他生了茧的粗糙皮肤里简直如同水一般柔顺,只是那香气实在过于浓郁。然而克劳德原来的衬衫和裤子已经沾满血渍,穿回它们走到大街上显然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还有,你也该好好清洗下自己了。”当艾斯特尔领着他走进一家装横豪华,每间客房奢侈到有独立浴室的酒店时说道,“尤其是头发,都要成虱子窝了。和开膛手杰克的会面对于我来说非常重要,我可不希望你搞砸它,所以打扮下自己吧,就当是帮我一个忙。”
衣服并不合身,裤腿太长,袖子又太短,不过如果是艾斯特尔尺寸就刚刚好。难道这是她穿过的衣服?克劳德想着,连扣子系错了都没发现。
深呼吸后,他推开门走出去,湿漉漉的脚印在马赛克地板上留下水痕,而在那足迹的尽头,艾斯特尔正站在一片晨光里。她的长裙落在脚边。阳光勾勒出她的曲线,从修长的颈部到纤柔的脚踝,为她苍白的皮肤镀上了层朦胧金辉,好似流动的蜜色琥珀。
克劳德觉得自己像是故事里撞见仙女沐浴的猎人,只是没有哪个仙女会热情地朝对方问好。
“你洗完了?看上去不错嘛。”艾斯特尔笑眯眯地说,黑发散在肩头,而伴随着她拨开发丝的动作——克劳德涨红了脸,匆忙转过身去。
“啊、啊……对不起,我、我不知道你在……”他说话时吞吞吐吐,差点咬到舌头。
艾斯特尔笑得更欢了:“克劳德,放轻松点,我又不是戈黛娃夫人,看一眼不会让你的眼睛瞎掉的。” [1]
“好好好。”艾斯特尔使劲憋住笑,她随手拾起一条丝绸长裙套上。“这样总算可以了吧?转过来看着我,是时候说正事了,我可不能一直对着你的后背讲话啊。别害羞,走近一点。”
他们之间相距不到半米,克劳德能闻到艾斯特尔身上散发出的清香,闻起来和衣服上的花香别无二致。他小心翼翼地嗅着她的气息,同时听她讲道:“多亏了你,我才有方法找出开膛手杰克。那么,在进行惊心动魄的冒险之前,我们需要先排练一下。”
艾斯特尔突然抱住了克劳德。当男孩的大脑还在发懵时,光洁如缎的左臂已经缠上他的脖子,右手则贴着他的后背慢慢滑过脊骨,停在腰椎上打转。克劳德不禁颤声吸气,他像是被毒蛇咬到一般,几乎要跳起来。
“艾……艾斯特尔小姐。”克劳德想推开她,“你有些……有些靠得太近了。”
艾斯特尔松开口,身体反而贴得更紧了。“你不喜欢?”
两人的身高几乎等同,近距离面对面站着,克劳德能清楚地凝视她的脸庞:挺直的鼻梁,饱满的双唇,纤长的睫毛……他的目光最终停留在那双耀如银辉的眸子上。它们带有摄人心魄的魔力,看上去比任何宝石都更璀璨动人,又仿若夜幕里的星辰,隐藏着亘古的神秘,甚至令人遗忘了自身的存在。
克劳德的脸颊微微发烫,他扭过头去,小声说: “不、不太习惯。”
“慢慢来,你会爱上这种感觉的。”艾斯特尔的手指从克劳德的腰间移动到小腹上,轻轻地摩挲着。突然,她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好像摸到了什么,不过幸好她的手指很快就离开了那片区域。克劳德舒了口气,但艾斯特尔接下来的一句话使他再度紧张起来,瞳孔急剧放大。
“克劳德,”艾斯特尔对着他的耳朵轻轻吹气。她的声音充满娇媚,胜过罗蕾莱销魂的歌谣,比塞壬的音乐更魅惑人心。“你想和我——”
耳旁仿佛炸开一道惊雷,克劳德差点跳起来。他挣脱艾斯特尔的怀抱,跌跌撞撞地往后倒去,直到后背撞上墙壁。 “不行不行!我不能……不能和你……”他面红耳赤,一路涨红到了脖根,始终说不出后面那个词。
“不行吗?可我看你——” 艾斯特尔坐在床沿,她的目光往下移去,随后发出一声嗤笑,“很需要人帮忙解决一下。”
克劳德真想把自己丢进泰晤士河里。“不……不用……我、我不需要。”
艾斯特尔嘴里笑个不停,好像在观赏一出滑稽无比的木偶戏。“当然是骗你的啦,亲爱的克劳德。”她轻飘飘地说,“刚才这一切不过我表演出的戏码罢了,希望你不要产生什么‘被艾斯特尔小姐喜欢’之类的奇怪想法。我承认你的反应很可爱,但很遗憾,这张脸太普通了,不是我钟意的类型。 ”
表演?一个疯狂的念头闪过克劳德的脑海,他不可置信地喊出来:“难道……难道你想假装成妓女,诱骗开膛手杰克?”
艾斯特尔鼓起掌,她赞许道:“你还不算太迟钝。不错,这就是我的戏剧的第一幕。想想看吧,在大雾弥漫的夜晚,美丽的小姐被一个小混蛋缠上,正在万分危急时,我们神秘的主角杰克登场了!这该是多么浪漫啊!”
除了那位主角是个杀人魔外。克劳德没有艾斯特尔那么兴奋,他有些顾虑地指出:“可是开膛手已经在旅馆看见了我的脸,我一定会被认出来。”
“你虽然不笨,但还不够敏锐。”艾斯特尔直视着他,“克劳德,你难道就没有想过,为什么杰克杀死并肢解了那个妓女,却放过了你?”
克劳德一时语塞。那场恐怖经历已让他的理智接近崩溃,根本无暇思考这种问题。被艾斯特尔提醒后,他只能老实地承认:“我不知道。”
“即使有身份暴露的危险,杰克仍没有选择杀死作为目击者的你。我的直觉告诉了我三件事。”艾斯特尔立起三根手指,“第一,开膛手非常有把握自己不会被抓住;第二,你引起了开膛手的某种兴致;第三……”
说到这里,艾斯特尔突然住嘴,她轻笑了一声:“我一直相信好的答案都应该有三个,那么这第三条是什么呢?克劳德,你能告诉我吗?”
克劳德显得更加困惑了:“我完全不懂你的意思。这和你的戏剧有什么关系?”
“接触的第一步:让对方对你产生兴趣。”艾斯特尔按捺不住地站起身,她在房间里来回走动。“开膛手选择猎物的标准之一是什么?妓女。可白教堂区有成千上万的娼妓,如何才能让杰克注意到艾斯特尔呢?让她和一个昨天才撞见开膛手杀人的男孩走在一起怎么样?”
她旋停脚步,陶醉在自己的美好幻想中:“该死!真是太美妙了!我已经迫不及待地想去欣赏小杰克脸上的表情了!”
克劳德目瞪口呆地看着艾斯特尔。简直太乱来了。“但开膛手也很可能会杀了你。”
“你不能否认,杀意也是兴趣的众多表现形式之一。”艾斯特尔对此毫不在乎,“你会帮我演好这出戏的,对吧,克劳德?”
克劳德没有同意也没有表示拒绝,他问道:“那接下来呢?你打算怎么办?”
这一次,艾斯特尔的笑容中带有一股无形的压迫力,仿若暴雨来临前的征兆,还有刀刃反射出的寒光,让克劳德不寒而栗。
“这可不是回答,我只需要你说‘是’或者直接离开。你别忘记,是因为你请求我带上你,我才答应让你和我一起同行,而我倾注在你身上的耐心已经够多的了。”
她绝对在隐瞒什么。但克劳德不敢继续追问下去,他迟缓地点了点头。
“这就对了嘛。”压迫感顿时消散得无影无踪。艾斯特尔像只慵懒的猫一样伸了个腰,躺在唯一的一张床上。“我已经放出了夜鸦,今天之内就能找到开膛手杰克。在那之前我们得先好好休息一阵,储存体力。克劳德,你要上来暖和一下吗?”
“不用了!”克劳德连忙缩到墙角,“我睡在地板上就好。”
“好吧,如果你乐意的话。”艾斯特尔不再坚持,她阖上眼皮,但没过多久又睁开,“哦,还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克劳德刚放松下去的神经顿时紧绷起来。他紧张地看向艾斯特尔,后者却莞尔一笑:
注:
[1]:Lady Godiva,一位盎格鲁-萨克逊贵族妇女。传说她为了帮助市民们减免重税,赤身骑马穿过街道。所有市民都待在屋内并紧闭门窗,但有人凿了一个小洞想偷窥,结果他因此双目失明。
[2]:封面及头图来自 Unsplash 用户 EI Swagg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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