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正义觉得自己今天简直倒霉透了。他小时候曾经从楼梯上摔下来,摔断了一条小腿骨和四条肋骨;他曾经在池塘里游泳时被陌生人扒掉了泳裤,直到深夜四处无人他才敢爬出来,那时他已经被泡得像个浮肿苍白的尸体;他曾经被处了五年的女朋友戴过绿帽子,还戴了整整三顶。但他觉得,这些事情都不及他今天倒霉的万分之一。
“你听见老子说话没?”坐在他对面的秃顶男人大声问道。
“听见了听见了……就是我手头实在是没这么多钱……”李正义捏着衣角,满头大汗。
“没钱?没钱就别他妈别乱给人作担保!我们抓不到那小子,这五万的债就落到你头上了。我警告你,可别想着逃跑!”
李正义愁眉苦脸地瘫坐在椅子上,想起了他那个当初嬉皮笑脸地请他吃饭,恳求他做自己的担保人的朋友。他现在只想拿着刀开车出去找到这个杂种,把他脚筋挑断了再拎回来,交给眼前这个放高利贷的秃头男人。
“对不起对不起,先生,不如这样,你给我三天时间,我去把那小子抓回来,怎么样?”
秃头男人打断了他的话,说:“你当老子没去找过?就连汽车站火车站老子都派人盯了三天,连那小子的鬼影都没见着!你是觉得你很能耐是不?觉得老子办不成的事你能办成是不?”
“行了,你也别扯这些有的没的了,看你丫住的这鬼房子就知道你也拿不出这钱,赶紧收拾收拾行李吧。”
“收……收拾行李?去哪啊?”李正义慌了,他的声音都发着抖。
“你傻么,当然是要把你卖了!”秃头男人显得很不耐烦。
李正义被吓得几乎要把裤子尿湿了,他带着哭腔说:“不行……这不行!这是违法的!违法!我要报警!”
“他奶奶的!”秃头男人猛地一抬手掀翻了两人之间的桌子,狠狠扇了李正义一耳光,“老子对你已经算很客气了!这还是看在你没钱的份上,要是你手里哪怕有一点四万块钱的影子,老子就算是把你骨头搅碎了也要把钱拿到手!”
“行了,行李也别收拾了,赶紧上路吧。”说着,秃头男人叫来两个在门外等候的手下,一左一右把双腿瘫软的李正义押起来,塞进了越野车里。
坐在车上时,李正义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街景,不由得感觉自己的生活正在以这样的速度离自己远去。他低着脑袋,哭丧着脸说:“天地良心啊……我可从来没做过什么违法乱纪的事情,我一辈子做了多少好事,老天不公啊……”
坐在前排的秃头男人听到这话,转过身来对他说:“这事和老天没关系,我问你,法纪是啥?”
“我告诉你,法纪就是警察定的规矩,你不犯法,警察就不来找你的麻烦。现在的情况是你坏了我们的规矩,所以我们要来找你的麻烦。就这么简单。”
“我哪有坏你们的规矩啊!我之前可就见过你一面,一没招惹你二没得罪你,钱也不是我借的,凭什么就得我来受这个罪?”
“嘿,你他妈!”秃头男人气得笑出了声,“你知道担保是啥意思不?你给一个人担保了,意味着你就是那个人,他借的钱就是你俩借的钱,我才不管钱到了谁手上,反正没回到我手上,我就要找你俩的麻烦!现在那小子跑了,麻烦自然就落到你身上了。”
“说实话,我干这行有八年了,我能明白那些来借钱的人是为了啥,要借高利贷的人,无非是吸毒的、赌博的、破产的、欠了另一家高利贷的。但我唯独想不通的就是像你这种给他们做担保的人,你想想这人都跑去借高利贷了,你还能指望他会有本事把钱还上?这种没好处纯赔本的买卖,打死我都不会做。”
李正义听到这话,才发现自己当初简直就是个傻子,他现在第一恨的是那小子,第二恨的就是自己。他越想越气,到后面甚至猛地抬手给自己扇了俩大嘴巴子。
李正义被打手押下了车,一路走进了一间看着像是样板房的屋子里。他看见屋内站满了人,个个脸上都带着一副怨老天不公的表情,他意识到这些人都和他一样,要么是替人做保的,要么是没钱还债的。
秃头男人在门口抽了根烟,过了一会儿,门口传来了高级皮鞋踏步的“咔嗒”声。秃头男人听到连忙把烟踩灭,打开门迎进来一个穿着灰色衬衫,手上戴着一枚显眼的金戒指的男人。
“嗯……”这位被称为邓老板的男人站在人群前,长长吐了一口气,然后眯起眼扫视了一遍。过了一会儿,他伸出手指着李正义,说:“这个。”
“好嘞!”秃头男人指使手下把李正义推到了邓老板面前。李正义感觉这就像是读小学时忘记做作业,被班干部押到了老师面前一样,让他内心产生了一种孩童时期的恐惧。
李正义赶紧把袖子褪到肩膀上,用力向前绷直两只手臂。邓老板看着他手臂上饱满的肌肉绷出了一条条纹理,血管在皮肤下面一跳一跳,满意地点了点头。
秃头男人摆摆手,说:“不成不成,一万五可太低了,怎么都得三万才行。”
“呵呵,三万,”邓老板笑了笑,走上前去用双手压住李正义的肩膀,说:“看到了吗?高低肩,这可值不了三万。”
“这不就是没站直嘛,那个叫什么……李正义!你给老子站直了!不准驼背!不准高低肩!”
李正义听到连忙挺拔地站直,把后背和大腿的肌肉伸得又硬又紧。
“不是高低肩的问题,”邓老板指了指李正义的左腿,说:“你把你左边的裤腿拉起来。”
“秃子你看,这家伙以前小腿骨折过,长成了个长短腿。一万五,我给你这个价算不错了。”邓老板笑着说。
秃头男人看到这条疤,气得上前给李正义照着脑门扇了一盖帽,大骂道:“你他妈的!走路就不能小心点!害得老子他妈赔了钱!”
李正义原本就感觉自己像个犯错的小孩一样站在这里,现在又莫名其妙挨了一盖帽,这使他当即委屈地哭了出来,眼泪哗啦啦直往下掉。
秃头男人听到这话,连忙又扇了李正义一巴掌。“操!别他妈哭了!老子的钱都要被你哭没了!”
李正义被吓得连忙憋住眼泪,同时伸手用力擦了擦眼角和鼻子。
“为了给你点心理准备,我告诉你,你是去我那做苦工的,我看你力气不错,应该能活挺久。我旁边这个秃子,要吃你三年的提成,所以你算是有了三年的保险,你生病了我会出钱治病,你腿断了我会找人帮你接上。等三年过去了,你要是还能接着干活,我就接着保你,要是你干活不利索了,等哪天你生了病,我就把你扔到湖里喂鱼去,听明白了吗?”
李正义感觉天都要塌下来了,他双腿发着抖,几乎没办法站直。他哭丧着脸说:“我……不去行吗?”
没想到邓老板和秃头男人都点了点头,邓老板说:“没问题,你可以不去,咱不强求。那待会儿秃子会把你接到另一个地方去,找人把你的器官摘了卖掉,你欠多少他就卖多少。要是把钱还清之后你也活不成了,他就会把你身上能卖的部件全卖掉,再把剩下的部分扔到海里去。怎么样?你自己选吧。”
还没等李正义回复,他身后的人群就炸开了锅,不停地朝邓老板喊道:“邓老板!选我!我力气大!选我!”这些声音中带着不少绝望,所有人都想抓住这根救命稻草。
“我去我去,邓老板,我答应你!我会好好干活!”李正义立即跪在了地上,对着邓老板连连发誓。
“行,”邓老板招呼来两个自家的助手,把李正义带到了一辆大巴上。李正义坐在椅子上,回想着刚刚的遭遇,感觉自己不像是被人卖了,更像是经历了一场死里逃生。这让他不禁发着抖,惨笑了起来。
在大巴上坐了约有七八个小时之后,李正义看见了路边的一块路标牌,上面写着:欢迎来到南水镇。
邓老板早已经习惯了坐这趟车,以至于他每次都能在回镇子的路上睡上一觉,并刚好在大巴开进镇子时醒来。他从椅子上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灰衬衫。看着身边他刚刚买回来的十几名苦力,他笑了笑,然后走到客车的最前面,叫司机打开车门,接着他坐在巴士的入口台阶上,望着车门外飞速驶过的山景,享受着傍晚微凉的秋风,点燃了一支烟。
过了一会儿,客车驶进了南水镇的湖岸码头,并在一座厂房前停了下来。邓老板站起身来,拍拍车门,对车里的倒霉蛋们喊道:“下车!到家了!”
李正义跟随着人群走出车外,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片大得几乎望不见边的湖泊,湖水泛着翡翠般的幽绿色,下面时不时会游过一条条大鱼的影子。湖泊的四周是连绵起伏的矮山群,山上长满了他叫不出名字的高大树木,树上的秋叶随风飘零,落在湖水上,漂亮得像一幅名家的油画。
原本愁眉苦脸的李正义见到这风景,当即放松了下来。他原本以为他要被送去什么不见天日的煤矿里,像台机器一样干活干到死,现在他觉得,在这样美丽的地方,即使要累死并被扔到湖里喂鱼,那也值了。人就是这样的生物,在经历了极致的厄运后,哪怕是一点点安慰,也能让人万分欣喜,仿佛自己的人生瞬间扭亏为盈了一般。
忽然,从不远处跑来了一个小女孩,她脑后扎着两只羊角辫,脸上挂着鼻涕,一边朝人群跑来一边大喊:“胜利!胜利!胜利!”
只见小女孩一路跑到了邓老板的面前,用力一蹦就跳到了他的怀里。他抱着小女孩,捏了捏她的鼻头,又掐了掐她的脸蛋,接着把她放趴在自己的肩膀上,打了两下她的小屁股,对她说:“邓如意,你以后不能叫大人的本名,你应该要叫我什么?”
“对了小叔,抗美爷爷要见你!”小女孩忽然想起来自己是来报信的。
“你这小家伙,刚教会你又忘了?以后长辈的本名不能叫,你只能管爷爷叫爷爷,明白不?”
“行了,你再跑回去,告诉外公我过一会儿就到,快去快去。”说着,他把小女孩放在了地上,拍了拍她的屁股,她就像只小兔子一样又跑了回去。
他回头,看了看李正义和其他苦工,快速清点一遍人数之后,他叫来手下,说:“你带他们去打标记,打完了给他们发被褥和衣服,送到西边的新厂区,那边有小宋和你接应。”
手下点了点头,并走到苦工们面前,喊道:“所有人现在跟我走,想跑的可以试试!” 接着他掀开身上的夹克,亮出了别在腰间的一把双刃匕首。
“那个……”李正义畏畏缩缩地问道:“打标记是啥意思?”
手下听到他的问题,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从码头旁喊来一个工人,让他把上衣脱了下来,露出后背。李正义和一众苦工围了上去,看见工人的后背上纹着一个奇特的标记:两条鲤鱼首尾相接,中间是一个方正又有力的繁体“鄧”字。
邓胜利来到家中的大堂,看见父亲邓抗美正坐在窗边的轮椅上,手里抱着一只睡熟的三花猫,家里的女仆在一旁为他哼着歌。
“胜利你来了啊,过来,来我这里。”邓抗美朝他招招手,于是他走了过去,搬来张椅子坐在父亲旁边。
“好着呢,没出什么问题,我今天刚买了一批工人回来。”
邓抗美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说:“你要小心,小心这些人,他们中间会有小人和恶人,咱们不怕恶人,就怕小人。有恶人来了,没关系,咱们比他们更恶,但是……”说到这,邓抗美忽然停了下来,表情有些茫然。
“哦,对了……但是小人不一样,咱们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终归要讲究个光明磊落,我们不能和小人比小。所以我问你,要是遇见小人,你要怎么做?”
邓胜利笑着比了个割喉咙的手势,说:“弄死,扔湖里喂鱼。”
“对啦!哈哈哈!”邓抗美开怀大笑起来,“你知道咱们家为什么每年都能打上来那么多大鱼么?就是因为咱们杀的小人多,把鱼都养肥了!”
缓了一会儿后,邓抗美又说:“我现在82岁了,一天里都没多少时候是清醒的,现在能跟你说说话都不容易了……”说着说着,邓抗美的声音逐渐变得低沉了下去。
“你今年不是82,你今年89啦!”邓胜利不得不提高声音,才能让父亲听清楚。
“噢……嗯……”邓抗美转过头去,看着窗外的秋景,逐渐闭上了双眼。忽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事,于是转过头去问儿子:“胜利,最近生意怎么样?”
邓胜利拍了拍父亲的肩膀,说:“好着呢,没出问题。”
“嗯……那就好……”邓抗美缓了一口长气,逐渐把头靠在了椅背上。
一旁的女仆对邓胜利说:“老先生又犯迷糊了,我推他回房间睡吧。”
“不,就把他留在这,”邓胜利看着父亲的满头白发,对女仆说:“你去搬个小火炉过来,给他保暖,然后在上面烧一壶好茶。”
吩咐完女仆后,他走出门外,点燃了一支烟。他想到自己的父亲曾在站这个位置抽过烟,他那在三年前,出于意外和妻子一起溺死在湖里的,原本要继承家族的大哥邓告捷,也在这个位置抽过烟。他有一种预感,在许多年以后,会有另一个邓家的男人,也站在这里抽烟,这个男人会和他一样感概万分。
忽然,他听见码头的方向传来一阵喧闹,过了一会儿,他的侄女邓如意穿过大门跑到了他面前,对他大喊:“胜利小叔!出事啦!码头出大事啦!”
听到这话,他连忙把手里的烟在脚下踩灭,拔腿和邓如意一起跑到了码头上。他远远地看见有个高大的男人被工人们围在中间,男人双手高举着一个棺材大小的物体,正在和工人们吵闹,并作势要拿那物体砸他们,吓得他们连连后退。等他跑近了,他才看清那是中间那个男人是他的哥哥。
“你自己看看,接住!”说着,男人就把那黑色物体用力抛向邓胜利。
“操!邓凯旋你疯了!”邓胜利连忙抱起侄女朝一旁扑去,才没被这物体砸在身上。
邓胜利放下被吓得哭个不停的侄女,狠狠瞪了邓凯旋一眼,然后弯下腰仔细打量起这物体。这是一块一米长宽,两米多高的石头,表面一片漆黑,质地粗糙,其下隐隐有绿色的晶莹纹路蔓延。他双手抱住石头,用力往上一挺,才发现邓凯旋说得没错,这玩意只有二十斤左右,轻得出奇。
旁边的一个年轻工人站出来,说:“我们刚刚在湖里起渔网,这玩意就缠在渔网里面一起被拉了上来。”
还没等邓胜利继续仔细研究这石头,他就忽然被哥哥一把抱了起来。邓凯旋是个两米多高的壮汉,每次他要拥抱别人,都会将别人抱得双脚悬空,动弹不得。
“胜利!这石头肯定值不少钱,咱家要发大财了哈哈哈!”邓凯旋一边抱着弟弟,一边在原地大笑着打转。
“你他妈快把我放下来!你看你把如意都惹哭了!”邓胜利一边挣扎着一边大喊。
邓凯旋看着在一旁哭个不停的侄女,大声说:“那你也来!”然后伸出手将侄女也抱了起来,三个人就这么一起转着圈。转着转着,小如意也不哭了,开始“咯咯”笑起来。
在远处的厂房门口,正在排队打标记的李正义和其他人看着这一幕,排在他前面的一个染着黄头发的小年轻笑着对他说:“我以前听说过这个邓老板有个智障的哥哥,今天看见,果然是个傻子,嘿嘿。”
“操!你不要命了!”他一旁的工人听到这话,急忙惊恐地骂他。
“怕什么?他还能听……”还没等黄头发说完,他和其他人就看见远处的邓凯旋忽然停了下来,将邓胜利和侄女放在地上,眼睛开始死死盯着他们这边。邓凯旋推开周围的工人,大步朝这边走来,走着走着,他逐渐加快速度,像一枚炮弹一般冲了过来,踏在地上的每一脚都发出惊人的声响。
他冲到了厂房门口,伸手一把抓住黄头发的衣领,像扔铁饼一样把他掷了出去。黄头发在空中飞起来有两三米高,狠狠撞在了厂房的墙壁上,然后摔倒在地面上,吐出了一大口血。
还没等黄头发缓过气,邓凯旋就冲到了他面前,抬起脚一下接一下地踩在他身上。李正义第一次听到一个人在被踩时,会发出砸年糕的粘稠声,中间还夹杂着骨头碎裂,内脏破裂的声音。他听得浑身打战,尿液顺着裤腿流到了地上。
等邓胜利跑来将哥哥拉开时,黄头发已经变成了一团没有人样,时不时颤抖一下的红肉。他问哥哥:“这家伙说了什么?”
“他说……他说我是傻子,是智障。”邓凯旋的声音里带着哭腔,连说话都哽咽了起来。
邓胜利拍了拍哥哥的肩膀,问他:“要我说,你们俩中间一定有一个是傻子,而谁是傻子,谁就要挨打。我问你,现在谁赢了?谁挨打了?”
“我赢了,他才是傻子!”邓凯旋这下不哭了,他擦掉眼泪笑了起来。
等到邓凯旋走远后,一旁的手下过来问邓胜利:“老板,这……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你腰上的刀是拿来干嘛的?赶紧给他个痛快,找人把他铲起来丢湖里喂鱼去。”
两天后的深夜,李正义坐在镇上的“高级大饭店”里,和另外两个工人一起喝着小酒,桌子中间摆了一盘醋海带和一盘花生米。
“酒喝完了,李正义,你去冰柜里拿两瓶,快去。”一个穿着花衬衫的工人对他说。
“嘿!你个新来的要懂点规矩啊,我们当年刚进来也是要给别人拿酒的,快去快去。”
李正义只好站起身,去冰柜里拿了三瓶啤酒。一旁的老板从柜台里伸出手把啤酒接过来说:“你别麻烦,我帮你开。”
“哎老板,我问你,你这饭店叫啥名字?”李正义问道。
李正义坐回桌边,把啤酒放在了桌上。另一个留着络腮胡子的工人伸手拿了一瓶,仰头就往嘴里灌。灌了几口后,络腮胡“咚”地一声把酒瓶砸在桌上,对李正义说:“你小子,别整天唉声叹气的,来到这地方可算是你的福气!”
“什么福气啊……那到时候我做完三年了,保险没了,邓老板就一等我生病就要把我扔到湖里去。”
“哎,我问你,你在城里能见到咱们这风景不?要我说,人也没必要活那么久,能有个善终就算不错的了。”花衬衫笑着对他说道。
“哎,你得做个对比啊。拿我举例子,我有个朋友也欠了高利贷,我听说他被卖到山西挖煤去了,现在坟头草估计都……唉他可能连个坟头都没有。所以我觉得,咱们能来到这地方,真的已经是走大运了。在这里你只要记住两件事,第一,别想着逃跑,第二,别招惹邓老板的哥哥,就那个邓凯旋,他耳朵神得很,连湖里哪有鱼他听得见。”
络腮胡子把话接过来,说:“这里虽然干活是苦了点,但只要你不出镇子,除了邓家的大宅子,哪都随你去。你见过哪里的苦工是像我们这么潇洒的?”
他们三个人这天晚上一共喝了十一瓶啤酒,三盘花生米,一盘蒜香排骨和一盘醋海带。到了一点半老板关门之后,他们才摇摇晃晃地走了出去。李正义带着浓浓的醉意,看着天上干净的月亮,感受着在镇子的街道间穿梭的凉风,他觉得好像这一切的确像络腮胡说的一样,是他的福气。
他们住的厂房在离镇子三里路开外的地方。李正义迈开大步走在前面,花衬衫和络腮胡搂着肩膀唱着歌走在他后面。他们没有开手电筒,而是靠月光给他们照亮前路。李正义感觉自己的身体开始摇晃得越来越厉害,他担心自己还没到厂房就会睡倒在路上,于是他越走越快,到后面甚至开始跑了起来。
“李……李正义!你丫慢点!老子追不上啦!”络腮胡在他后面骂道。
李正义感觉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轻,好像即将要飞起来,他仰起脑袋望着月亮,打算今晚要到上面去睡一觉。忽然他听见花衬衫在他后面大喊:“李正义别他妈看天啦!前面!看你前面!”
李正义停下了即将起飞的脚步,看见前方不远处有一个黑影正在朝他走来。他不知为何,从内心里生出了一种动物本能般的恐惧,可他太醉了,稍微转个身都会让他倒在地上,于是他只能强忍着恐惧站在原地。
那个黑影逐渐走到了他面前,他发现黑影的真面目是一个蓬头垢面的男人,身上穿着破破烂烂的衬衫,脚上也有一只鞋不见了。男人的脸上带着奇怪的表情,像是在狂喜又像是在疑惑。
“嗯……”男人点了点头,问他:“李正义,咱俩今晚有缘,你相信缘份吗?你相信命运吗?”
花衬衫和络腮胡在后面远远看着李正义和男人对话,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他们同样感受到了来自男人身上的威胁,随时都准备朝着小镇的方向逃跑。
男人伸手捧起李正义的脸,又问他:“你觉得,你被困住了吗?”
“困住?我……我觉得这地方挺好的,不出去也行……”
男人听到他的回答,长长叹了口气,接着对他说:“幸好我来了,我是来救你出去的。”
李正义听到这话激动了起来,压低声音问男人:“你是外面来的警察?那种……便衣警察?”
男人笑了起来,对他说:“我可不是警察,我比警察管用多了。你准备好了吗?我要开始救你出去了。”
“现在?你车呢?咱俩不会要走路出去吧。”李正义的眼睛四处张望,想找到男人的车停在哪里。可下一刻,他就感觉自己的视野变成了一片漆黑,紧接着他的眼眶处开始爆发出撕心裂肺的疼痛,让他当即惨叫出声。
男人的双手像钢钳般抓着他的脑袋,拇指深深扣进了他的眼窝里。他的眼球被彻底压碎,流出了粘稠的液体,和血液混杂在一起,顺着他的脸流进了衣领里。 男人一边不断施力,一边温柔地问他:“你看见了吗?听到了吗?”
李正义的喉咙里此时充斥着惨叫和嘶吼,根本没办法回答。疼痛已经侵蚀了他的所有思维,只剩下最冰冷最可怕的折磨。男人见到自己得不到想要的回答,于是失望地将拇指狠狠插进了李正义的眼窝里。
李正义惨嚎一声,随即倒在了地上。在痛苦最为猛烈的时候,他感觉自己的确听到了某些声音,但他来不及回想,就已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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