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属于《丝佩瑞尔年代记》系列的短篇故事。全文约为9千字,分为上下两篇。
如果各位读者觉得发生在丝佩瑞尔大陆上的故事尚且有趣,对我个人而言已是莫大的鼓励,在此谢过。
一位衣衫褴褛的妙龄少妇装模作样地半卧在泼了过量绿色颜料的羊毛地毯上。
女人皮肤白皙,化妆品加持的桃色皮肤光滑无比,天光打在她身上简直称得起吹弹可破。唯一的缺陷就是她举手投足的动作幅度不能太大,否则混着滑石的粉片会一块块剥落,好似废弃神殿里信仰崩塌的女神像。女人拉开高腔喊了一嗓子,头猛力甩动故意弄乱头发。随着她倒地的动作,浑圆的半球几乎要从衣服里蹦出来。她急促的娇喘连连,追光灯外的前排座位里,男士们眼神烁烁放光,犹如补光的小灯,他们不忍美丽女人受到如此暴力的对待,频频在座位里激动的扭来扭曲,抿着干涸的嘴唇。
“哦!我的英雄你身在何方。”女人寻着赤裸裸的目光继续搔首弄姿,甚至主动拉下松垮的肩带,惹得半球颤了又颤。她开始唱道:“啊,我的王子,无论你身在何方,请快些来解救陷入危难的小云雀!”
音乐悠扬,显然台下某位男士先于女演员陷入了某种不可名状的危难。他带来的女伴见义勇为,慷慨送上记响亮耳光,清脆声音恰好合拍,台上的女人双手捂着胸口开始这一幕的高潮唱段。
站在追光灯边缘的是个怪模怪样的家伙。他个子很高,近三米的大块头让他成了一堆句号、逗号、顿号里唯一的惊叹号。他是如此鹤立鸡群,浑圆的脑袋像坨久经洗练的石头,略显灰色的皮肤以及膨胀的血管看上去和营养不良的紫薯无异。鹅卵石脑袋上光秃秃的,没有一根毛,贫瘠得连眉毛都不愿意留恋,头顶略微突出的角质沿脑壳中线生长,一直连到脖子下与两肩的角质层交融,仿佛天生穿着一件短铠甲。
这怪人站在台上,几近能事的展现一名劫匪应有的素质。厚嘴唇外翻,露出两只尖牙,看久了会觉得那对牙齿还有点可爱。
当少妇歌声的最后一个尾音飘散,巨人正大步闯进聚光灯圈出的舞台中央,节奏卡位恰到好处。他赤裸上身,发达的肌肉不时滴下为了加强演出效果涂抹的油脂。一根比女主角腰还粗的棒子扛在肩上,威风凛凛的模样像极了绿林好汉公会纳新小册子封面绘制的山大王。
这位怪人是位如假包换的矮巨人。他的同胞们,多活跃在出卖肉体赚取金钱的伟大事业中。这年月矮巨人来到大城市周边打工不是稀罕事,压车保镖、绿林好汉、贴身护卫、酒馆保安,许多地方需要他们靠肌肉说服对方。更有甚者身兼数职,在逍遥城“喝丢自己”酒馆里谱写传奇。
把身高近三米的种族叫做矮巨人有点匪夷所思。这个称呼并非含有贬损的含义,只是单纯有意与传说中生活在大陆上的“独眼巨人”这一种族区分开来。
独眼巨人这一失落种族传闻身高超过三米,甚至有些古卷里记载他们身长十几米。他们始终躲在传说和神话背后,泰瑞雅精灵对有关独眼巨人的话题讳莫如深,现在人们只知道独眼巨人拥有现今难以企及的文明与技艺。相传独眼巨人驾驶在天上遨游的长船,自由往返于大裂隙和云门。相比较之下,看上一眼就能预感到智商应该颇为着急的某个高大种族,一方面无论身高还是智力水平都要归入“矮子”行列;另一方面他们的个头确实凌驾于其他种族,因此冠以“巨人”之名。
说到矮,其实还有另一层包含浓烈的人身攻击意味的含义——通常来说,矮巨人们确实不够聪明。
活跃在舞台上的矮巨人名叫破喉咙,整个丝佩瑞尔大陆再也找不出第二位像他这么优秀的矮巨人演员。更何况,论演技他的表现可圈可点,称得上名副其实的“戏剧之王”。
倒不是说破喉咙的智商比同胞高多少。当然,从读得懂剧本、了解戏剧内核、明白角色分配、能深入角色内心的方面来说,他比那些离开老家,直奔绿林公会签约的同胞要聪明得多。
作为站在舞台聚光灯下专注表演的一员,他能够压制体内破坏的欲望冲动,老实本分完成安排给自己的表演内容。就凭如此表现,足以称得上天赋异禀的矮巨人。何况他认得几个字,台本磕磕绊绊读几遍就能记住走位和上台时机。舞台上的破喉咙,虽然台词通常只有“桀哈哈!你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这一句。可这词儿他背得滚瓜烂熟,无论上演的是喜剧、悲剧,还是家庭伦理大剧,只要有他登台的机会,台词拿捏得准保符合场景气氛。破喉咙在舞台上卖力的表演可谓炉火纯青,加上他一脸横肉的狠样子,竟然真的像极了坏人。倘若碰上蒂凡尼刚入队的菜鸟巡官,一准儿当成流窜至此的绿林好汉抓起来。
破喉咙刚出道时,并非认准了要投身演艺事业。他从老家跟着其他年轻矮巨人来到大城市周边,原本的志向是干份得体行当,比如绿林好汉。回老家时当着小孩子的面,脸面上也会有光。缴纳一笔不菲的入会费后,破喉咙拎着祖传木棒徘徊在东卡赞平原的森林间,努力寻找能够养活自己的好心人。
他终归不是当绿林好汉的料,加之公会的业务指标定得太苛刻,破喉咙狠不起心干些砸车、打人、欺负妇孺的坏事。几经思量后,他终于在小组其他成员的劝诱下辞去了这份收入与发展空间捆绑相当牢靠的事业。
并非破喉咙实力不济,事实恰恰相反。这位矮巨人身手了得,只是他不喜欢将所有问题都丢给暴力解决。
当破喉咙寻思着干脆回老家继续过挖树根吃树皮的苦日子时,偶然的机会让他走进演艺事业。
那是某年的春天。破喉咙靠吃雪、挖草根、嚼树皮,在永夜镇山丘底部的垃圾堆里翻找残羹剩饭度过难熬的冬天,他怅然若失的徘徊在罗兰斯特首都迪比利斯的流民营地间,舍粥的队伍排成长龙,一眼望不到边。人群里他听见两位自称作家的穷苦人交头接耳。他们庆幸自己熬过寒冬,正跃跃欲试开始为全新一年的演出季撰写舞台剧本。破喉咙听了异常激动,他一口气喝光了两大碗稀粥,决定去蒂凡尼碰碰运气,说不定可以寻个剧团保安的活。虽然收入不高,可凭他的面相,混个衣食无忧,睡进遮风挡雨的屋子里还是颇为自信的。
正当在其他地方忙着迎接万物复苏的春季到来时,并非所有人会对冬去春来的季节更替怀有感激之情。在蒂凡尼,特别是那些剧院老板,对春天的到来深恶痛绝。
说起蒂凡尼,可是鼎鼎有名的地方。它是迪比利斯周围星罗散布,颇有规模的七个城镇之一。此地素有“文艺之乡”的美名,这名称其实是蒂凡尼镇长自封的。拥有“人生苦短大剧院”的逍遥城同样自称文艺之乡,纵观整个大陆,号称“文艺之乡”的地方一双手大概数不过来。
生活在蒂凡尼的剧院老板们最喜欢夏天,喜欢程度与农民们盼望春季到来赶紧播种的心情一样。
每当夏季来临,大陆各处的吟游诗人、舞台剧新手和不那么新的半吊子演员们化身为归巢的候鸟,纷纷聚集在蒂凡尼。人们如鱼儿般在城镇里欢快的游弋,频频在旅店、酒馆和剧院里试运气。他们的到来一下子就让蒂凡尼热闹了起来,达官贵人乘坐马车来看戏,游客络绎不绝,镇上居民光是开民宿旅店就够得上让他们熬过这一年的冬天。蒂凡尼沉浸在夏日的欢声笑语里,灯火彻夜不息,大街小巷随处能听见歌声和音乐。
那些运气不错的艺人在夏季过后,通常会选择跟临时组团搭伙的大篷车离开蒂凡尼,在大陆各地巡演。运气更好人留在某个酒馆的角落里弹唱,他们白天外出取材,晚上用刚编排好的演出换取明天的差旅费。运气最好的少数幸运儿最终定居蒂凡尼高档旅店的头等包厢,或是和大陆知名的演员一道筹备整年的新老剧目,或是流连在迪比利斯上环区的聚会,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
秋风送爽,赶走夏日的炎热。此时是蒂凡尼从事演艺事业的人们收入的高峰,各类节日应接不暇,周边的庆典更是忙得人们不得不有所取舍。以剧团为家的人们像嗅到季节更替味道的动物,为了越冬努力积蓄冬眠所需的能量般发奋赚钱。毕竟进入冬天,整个蒂凡尼陷入沉寂,镇子如同冰封起来似的,安静等待下一个轮回,北风呼啸之时龟缩在有温暖炉火的室内是住在此地的人们唯一的归宿。
四季往复,当春日再度呼唤万物苏醒,树枝抽出新芽,草地零星散落顽强的早春小花时,那些苟活了一整个冬天,小有名气的演员们纷纷从冬眠状态中苏醒过来,他们带着一整年的收入招呼也不打就遁逃而去,直到挥霍光所有财产才肯屈尊再次回到蒂凡尼寻找机会。
破喉咙运气实在是好。他气势汹汹闯进蒂凡尼之时,恰好是就业的真空期。赚了钱的演员们不断外流,前来碰运气的人们还远在天边收拾家当准备出发。当地最知名的剧院“艺术人生”正为缺少演员排练去年冬天赶制的新剧目而发愁。这是一出实验性质的舞台剧,主打跨阶级虐恋,期间还夹杂着宫廷阴谋。全剧武打场面震撼,喜剧效果十足,结尾部分能把剧院小卖部的纸巾耗到脱销。剧院老板找了票中等水准以上的编剧,把他们关进屋子里憋了整整一个冬天才写出如此划时代的伟大作品,他自认为这部大戏一定可以吸引蒂凡尼最知名的风月剧社与他的常驻班底联决出演。
至于保安……这季节最不缺的就是保安。艺术人生阔气的旋转门外,应聘保安的人摩肩擦踵,紧密的两条队伍排出两条街外。要是让他们围着剧院列队等候面试,恐怕外人会以为这是哪家演艺人公会上门武装讨薪来了。应聘者自带行头,盔甲是标配,寒碜些的手里也会攥把鱼肠小匕首。极少有像破喉咙这种穿个破破烂烂的裤头,光着膀子扛着根木头,愣头愣脑扬言可以现场打十个。
艺术人生的林地人老板把所有角色安排得明明白白,唯独找不到一位至关重要的角色,少了这么个角色今天的第一次排练可就要泡汤。正当他愁得手脚上的根须开始打卷枯萎时,破喉咙一句“我一次打十个,成了就聘我!”的浑厚嗓音无疑象征着吹起嘹亮号角的主角登场。
破喉咙不用演,杵在那就像个天生的坏人。况且他的声线厚重,嗓音分量十足,和其他矮巨人一次最多说四个字不同,他可以说出完整的、带主谓宾的句子。
“你被录取了。”剧院老板旋风似的冲出旋转门,用一袋工钱把破喉咙拍得七荤八素。不知这林地人从哪来的力气,只见他手脚、腕足并用,把微笑着昏倒的破喉咙拖进艺术人生剧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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