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属于《丝佩瑞尔年代记》系列的短篇故事。全文约为9千字,分为上中下三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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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献馆位于迪比利斯上环区,坐落在内廷藏书馆地下,是个极少为人所知的地方。
通往文献馆的通道颇为隐秘,倒不是说此地刻意对外隐藏它的存在。只是文献馆好似有自己的想法,力图把存在的感稀薄发挥到极致。文献馆入口的门梁上蜘蛛网编织出门可罗雀的凄凉,门框的油漆斑驳透着一股“此地无关紧要,没事少来”的提示。螺旋向下的台阶前凹陷且发亮的碎石板终归还是出卖了它这份试图低调的努力。拜访文献馆的客人虽谈不上络绎不绝,可此地也绝非人迹罕至。
高挑的书柜沿墙环形排列,所有档案、资料码放整齐。如果不是因为头顶半圆形的穹顶,书柜肯定会毫不犹豫占领天花板,让书脊庄严的注视着在此工作的人儿。书是这里唯一的主人,斯嘉梅琳的工作就是伺候好这些古卷。没能占领穹顶的书籍不满足仅仅填满书架的每一层格间,它们向地面发起进攻。不知何时起黑白相间的理石成了书之国的固有领土,参差不齐的书堆蔓延开来,围着斯嘉梅琳的办公桌排成无序迷宫。
斯嘉梅琳回身吹灭桌角的蜡烛,她用手指拢过耳边松垮的发丝,重新将头发拢在肩头。她重重合上那位玩世不恭的年轻人的家史。烫金手写体绘制的封面上布满岁月皱纹,家史通人性似的扇着书皮飞回它位于远端书架的巢穴,那里栖息着先祖支脉家族里名不见经传的小氏族历史。
史官走到书桌一侧的墙边,手指漫不经心划过一排书脊。随着她手指轻柔的动作,牛皮壳子保护的书页发出舒适的沙沙脆响,仿佛正回应着她的抚摸。粗重的拖动声再度从斯嘉梅琳脚底传来,她迈步回到桌边,从书桌侧面的书格里拎出本上了锁的牛皮大书。
书很厚,要不是书脊上拴着链子,就算身材高大的矮巨人也很难单手抓起。它又似乎很轻,轻得如同羽毛,飘然落在整洁的桌面上没有发出声响。书皮四边镶着缀满宝石的金属书角,看上去透着一股历史悠久的感觉。不等斯嘉梅琳坐回原位,大书便心有灵犀,乖巧的浮在半空安静等着斯嘉梅琳翻阅自己。
她重新拿起笔,牛皮大书知趣的落低高度,调整到适合书写的角度。斯嘉梅琳并不打算写什么,她手中的轻铜笔如同指挥棒般,大书随着她指挥的节奏一页页翻过,书里全是洁白的新页。终于书在某一页停下来。空白书页深处缓缓浮现出晦涩难懂的文字,紧接着又一行行隐去。上面记录着刚才骚扰斯嘉梅琳的子爵故事,还包括他如何试图掩盖那些龌龊勾当的真相。
斯嘉梅琳悬在半空中的笔停了动作,她从兜里翻出那粒神秘的药丸,用力摁进书页。很快白纸上出现一副精巧的素描画,旁边还附带花体的功能描述,忠心耿耿的书把这粒迷魂药的成分和功效如实记录下来。
“你的好哥哥们已经蠢蠢欲动了,而你还躲在这里写别人的历史。”
斯嘉梅琳的第二位访客不知何时出现在文献馆里,他此刻坐在距离书桌最近的一堆书上。和其他堆在地上的书一样,这些书籍上的金字早已失去光泽,还有几本资历更老的书脊甚至黑到看不出书名。仅从模糊的字迹上判断,这里所有的历史文献应该统统出自斯嘉梅琳之手。
斯嘉梅琳抬起头,饶有兴趣盯着与自己相视而坐的神秘访客。
在第二位拜访者眼中,斯嘉梅琳暗红色的瞳孔里倒映着危险的寒光,岁月长河漂淡了她浓烈的发色,嘴角边冲刷出深邃的法令纹。她握笔的手干枯苍白,青蓝色的血管里流淌着暗色的血液,唯有那双眼睛依旧炯炯有神。
“看来我也受了凡子们的影响。”拜访者笑起来,他是位上了岁数的老者。老人从宽大的袖子里摸出烟斗把玩着,淡色眼珠映出斯嘉梅琳老态龙钟的影子。他说:“对于司加弥林。如何定义你与凡子之见的关系?你控制着过去,掌握历史,像一位航行在长河里的摆渡人。”
“我什么也没有控制过,你不要乱说。我做的仅仅是如实记录历史,我对历史感兴趣不可以吗?”
斯嘉梅琳的手指在书页上滑过,年轻人和神奇小药丸的记录旋即消隐不见。她双肘撑桌支起上身,回敬老者以同样饶有兴趣的眼神。
“你们。我说的是全部,十三个兄弟姐妹。你们对凡子们事情一直都有兴趣,这就是我对你们之见关系的定义。究其本质,你们做的事情是一样的。”老者用故意激怒对方的嘲讽语气说道。他举起烟斗示意斯嘉梅琳,是否介意他抽上一把烟草。
“注意你的措辞,阿特拉斯柏修斯!我们是不一样的!”
斯嘉梅琳眼中升腾烈火,激动的火星引燃桌角尚未凝固的蜡烛。原本苍白的肤色逐渐变得深沉,斯嘉梅琳手指紧抠书桌,指甲快速增生变得尖锐而细长。指甲像柳枝般分叉,向老人所在的桌面远端攀爬。文字忽隐忽现在甲盖表面组成千奇百怪的面孔,不等它们的表情稍微定形便会惹得其他文字妒忌,争先恐后将其撕扯得粉碎。红色指甲下潜伏的暗色五彩顺桌角滴落,汇成无数条蜿蜒触手逼近老人。地下室顶棚的魔晶灯感受到斯嘉梅琳的愤怒,识趣得渐渐熄灭。黑暗快速占领文献馆,书桌边的烛火此刻正缩在灯芯那一泊蜡汁中央瑟瑟发抖。
“你还是这么容易情绪激动,司加弥林。”老人悠哉的坐在书堆上,狰狞的黑暗已将他吞噬,唯有烟斗的闪光在顽强抵抗。他瞥见书桌前暗色五彩的光泊逼近自己,老者饶有兴趣注视着因情绪激动而变得面目狰狞的女人,颇为平静的说道:“我不是来找茬打架的。”
红色烈焰在斯嘉梅琳干枯的皮肤下涌动,随着呼吸有节奏的忽明忽暗,苍老的人形化作含苞待放的烈焰花蕾,随时准备焚尽一切。
老人叼着烟斗,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微微抽动几下便轻易说服惧怕斯嘉梅琳怒火的魔晶灯,几束光落下来赶走老人周身的暗障。他依旧神情自若,对发怒的女人说:“听说在这里,我是说在迪比利斯,你是许多男人追逐的目标。要是让他们看到你这幅模样,恐怕都要退避三舍了,那你岂不得不偿失?”
老人从书堆上站起,随着他坚定的步伐,爬近老人的暗色光泊仿佛惧怕什么似的纷纷退避三舍。
老人缓步来到书桌前。暗色五彩的光泊里扬起许多触手,像受到威胁的蛇类般发出嘶嘶的恐吓声。
老者对面的斯嘉梅琳此已与美丽动人绝缘。她皮肤苍白且粗糙,形如枯槁的手指铺在书桌上刮出难听的声音。裸露在黑色袍子外的皮肤如同鳞片一样微微翘起,随着她粗重的呼吸和体内流动的红光缓慢开合。暗色五彩的光从斯嘉梅琳的指甲和头发里渗出来,光滴到地上,爬上书堆,占领书架,很快填满了整座文献馆,连穹顶也没有放过。暗色的五彩涌动着,从光泊深处冒出无数扭曲的脸,他们或无声地挣扎,或痛苦地哀嚎。暗色里冒出许多细小的触手,它们张开手指,大口撕咬吞噬起扭曲的人形。坐在书桌后的人形身上勉强可以称作脑袋的位置,摇曳着蓬乱的毛发,它们发出金属摩擦所特有的刺耳高音,试图驱赶令女主人不悦的访客。
“稍有不慎我们就会变成死敌。”斯嘉梅琳说道,她的口吻里填满死气,尖利的牙齿像裁纸刀般锋利。
“原本就是。”老人不为所动,他继续侃侃而谈说:“但我更愿意把你当做朋友。”
“和巴巴利查一样,那种程度就算是阿特拉斯柏修斯的朋友,你对朋友的标准还真低。”
“巴巴利查?我认为你我的关系应该比和他的关系更好,无论对谁来说都是如此。”老者朝书桌对面早就没了人形的斯嘉梅琳露出真诚友善的笑容。
“这句话我一定要认真的记下来。”斯嘉梅琳呼出一口长长的喘息,眨眼间她又恢复成先前衰老的妇人模样,暗色的五彩光泊眨眼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头顶吊灯壮着胆子把光明唤进房间,让这里重又灯火通明。她回敬老人以十分开心的微笑说道:“我可不信你只是来看看我,有什么话就快说,等会儿有个可爱的访客要来。”
“如果她不一直喊我‘阿姨’,我会更喜欢她。”斯嘉梅琳把玩着笔。在她面前摊开的那本大牛皮书页上爬满乱七八糟的文字,她轻轻用羽毛拂过纸面,驱散那些文字组成的捣乱分子。“我是不是可以这么理解,你是专程为了她而来的。”
“不,司加弥林,我是为我们而来。”老人熄灭烟斗,言语间透露出严肃的态度让房间内温度骤然下降。他用忧心忡忡的语气对斯嘉梅琳说:“我拜访过巴巴利查,现在是你。玛纳勃朗西开始在极北之地行动了。”
纵使老人尽可能的表现出事态迫在眉睫的程度,但斯嘉梅琳丝毫不为所动,她颇为无聊的把空白书页翻得令人听了心烦。
“他找了个不错的帮手,所以应该不需要我替他担心。”
“好。”斯嘉梅琳轻描淡写的说,“我知道了。你希望我做什么?不过话说在前面,你应该知道我的态度,他们之间的恩怨事和我无关,岛上的事情我也不关心。无论那些蠢货做出多离谱的事都与我无关。”
“他怎么了?”斯嘉梅琳眉毛上挑,难得露出为难的表情。
“前阵子加惹索的帮手误打误撞跑进黑珊瑚台地,把那个地方弄得一塌糊涂。”
“他就是傻了点,凭本性行事,与善恶无关。”斯嘉梅琳呼出一口气息赶走书页上擅自跑出来的介绍性文字,“他牵扯进玛纳勃朗西的事情里了?”
“知道就好?你来就想对我说这些?”斯嘉梅琳说着,用笔在纸中召唤出密密麻麻的文字,其内容全是记叙最近发生在极北之地的事。“像玛纳勃朗西会干的蠢事,毫无计划可言。你认为会成功?”
斯嘉梅琳眉毛紧锁,大书里的字让她感到隐隐不安。种种可能性开始奔流,汇集成文字,吵闹着把白纸染成墨黑。
“你再清楚不过,他所掀起的从来只有雨后水坑里的涟漪那般规模。”老人耸耸肩,无奈化作千斤重担压在身上。“但现在这个时节,万事都要小心谨慎,以确保不会发生羽神战争那样的灾祸,或者我们所经历过更糟糕的麻烦。”
“我能保证的只有我们的友谊,这份友谊可以换来彼此信任,信任能让所有人安然渡过极冬将至的时代。”
“信任死对头可真讽刺。”斯嘉梅琳学起老人的动作耸耸肩,无奈接受现实,她抬起头看着老人,问道:“你需要我做什么?”
“你不需要什么实际行动,那也不符合你一贯的风格。我希望在第三位访客来访时,你能从历史里选出几句忠告送给她。”
老者恢复平静慈祥的神态,他向后退去把书桌前的空间留给斯嘉梅琳思考。此刻书页顽皮的在斯嘉梅琳翻过的页面上浮现出一个名字,姓名旁边还俏皮得跟着如同读秒的倒数数字。
斯嘉梅琳微微扬起眉毛问老人:“她对你来说重要吗?”
第三位拜访者还没有踏进地下文献馆,注满活力的声音先一步冲下来报信。
斯嘉梅琳笑盈盈的,连眉毛都弯成月牙的形状。她别上罩衫外用来遮盖面容的薄纱,又忙整理好衣服。斯嘉梅琳深吸一口气,正襟危坐做好迎接今天第三位访客大驾光临的准备。老人不知何时已消失得无影无踪,房间内只留下一股淡淡的烟草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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