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奇幻丨迟来骑士的生日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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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影｜雨止泊带土
一
骑士左手举着火把，右手握紧长剑，战战兢兢地走进山洞深处。
他本来只是打算因为要躲躲外面的大雨，才来到这个山下的缝隙处歇息片刻。当他拴好马匹，生起篝火之后，才发现阴影处有着一个巨大的洞。他先是掷了一块石头，黑暗里发出清脆的，岩石撞击地面的声音。于是他决定踏入里面一探究竟。
道路随着骑士不断地深入反而变得更加宽阔。四周堆积着被碾碎的砂石，足以说明这条隧道是人为挖掘出来的产物。不，不对。骑士曾经驻扎过王国北方的矿井，两千人的奴隶队伍，挖掘出来的隧道也不过是这条宽度的一半。如此庞大的工程，王国内是不可能没有工程记录的，更不可能在这个偏僻的角落里，一名护卫也没有。
骑士尽可能地想要止住头上的汗水。二十多年的骑士教养不断在脑袋里告诉他勇往直前，不能后退。而他的小腿已经本能反应地抖了起来。他深呼了一口气，一步一步谨慎地继续前进。
在骑士的感觉里，这条隧道是盘旋着向下走去的。不知道绕了有多少层，蔓延到山的深处。空气已经有些稀缺，并逐渐弥漫出一股动物腐烂的气味。直到最后，向下的道路停止了，映入骑士眼帘的是一张巨大的，像是用猪草编织的帘子，似是是用来把隧道与里面的空间隔绝开来。
这或许是敌国在此潜伏许久的秘密基地。这么大的房间估计能够容下整个中队，骑士已经没有后退的余地，他已经做好准备为国家献出自己的生命了，这是他二十多年的教育里所受到的最大意义。他把火把别在腰上，从后背掏出盾牌牢牢绑在左臂，举起剑高喊着冲了进去。
敌国士兵一个都没有。取而代之的是与外面的洞穴相反，诺大的房间里灯火通明，四处都挂着火把的画面。右手边有一个巨大的草席，足以躺下一头大象。左边堆积着一大堆似乎是象棋棋子的雕像，但每一枚的个头都与骑士的身高差不多高。
正中间的位置，骑士看到一头闪着橙红色鳞片，两片巨大的翅膀，一条诺大的尾巴拖在地面上的龙，坐在他前面一口巨大的石锅后面。它正系着围裙，双手握过同样石头做的勺子，仿佛在煮着汤。
骑士与龙对视，之后沉默的大约三秒钟。之后他们同时惊声尖叫起来，骑士直接吓昏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睁开了双眼。
“哦吼吼！你终于醒啦！” 龙竟然张嘴说了话。
骑士惊慌失措地寻找手边的武器。龙举起双爪，赶忙解释道：“哦，别着急小老弟。你刚才突然昏过去了差不多一个小时……老实说吓了一跳的应该是我，自从我搬到这里住以来还是第一次有客人来访……而且还是穿着全身盔甲的客人。来来来，先喝点水吧。“
一个如水缸般大小的马克杯递了过来。盆中的水面映出了骑士的惊慌失措的脸，这应该不是他在做梦。
“你住在这里？”骑士捧了两口水下肚，渐渐有些放松。
“对呀，我住在这里有二十多年啦！”这头龙比骑士想象中意外的善谈，可能是他太久没有能够聊天的对象了。“我的同族和家里都住在离这里很远的龙之谷。他们整天研究着炼丹修仙，长生不老……实在是太无聊了。龙族本就能有几千年的寿命，再有几千年又能干什么事呢？还是人类的世界有意思多啦！喏，这个是之前村里的小孩子交给我的游戏，好像叫什么……象棋！我按照他给我的图纸自己做出来的！”
想不到这头外表笨拙的龙竟然也能心灵手巧。骑士与龙成了好朋友。他把腰包里别着的肉干放进龙煮着的汤里，又分了一些饼干和巧克力给它。龙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于是向骑士展示了它用一颗硕大的风干南瓜制成的冰箱。里面塞满了它自己在后山种的蔬菜，偶尔也会遇到好心的农民送给它牛肉与猪蹄。龙甚至告诉了骑士去年的时候发现自己花生过敏。
“那么，骑士先生，”龙忍不住问道，“你为什么要来到这个偏僻的地方？”
“我是从皇都来的。”骑士这时候已经把盔甲卸在地上，躺靠在草席的一角喝着龙自制的汽水。“国王陛下给我下达了命令，让我去东边的城堡，接正在旅行的公主回去。”
“原来如此，是因为东边的战争吗，最近那边吵来吵去的，甚至有些影响我的睡眠了……不过这听起来好浪漫啊！公主一定很漂亮吧！“
“不……我没见过。”
“哎！那之后公主会嫁给你么？”
“怎么可能，公主已经与南国的皇子订婚了。”
龙索然无味地把脸耷拉了下来，“……那你还救个什么劲啊。”
骑士放下手中的汽水，坚毅的眼神看向龙。“我们是骑士，从我们出生的那一刻起，我们就要时刻做好准备为这个国家奉献出一切，这种精神才是我们最大的意义，而不是为了留下姓名，成为什么皇亲国戚。”
龙忍不住哈哈大笑。“相比起你的伟大，我还真是渺小诶。在我眼里，没什么比可以躺在床上喝着汽水更让我快乐的事了。”
骑士与龙一同笑了起来。
第二天，骑士重新准备上路，龙也跟出洞口送他。骑士跨上那批虽然有些瘦弱但吃饱喝足的马，对龙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啊，龙先生。”
“名字？我从来没有过这种东西哎。我们龙族都是靠气味和吼声分辨的。”
“既然如此……我看你的翅膀如此宽大，不如就叫你阿飞吧！“
龙高兴地咧开了嘴。”哈哈好呀，飞行可是我的强项呢，就叫阿飞吧！“
“后会有期，阿飞！”
“再会啦，骑士先生！”
二
骑士还是决定到地图上的这家旅店驻扎一晚。
几天连续的跋涉逐渐消耗尽了他的体力，跨下的马匹也止不住地喘着粗气。尽管距离约定的时间越来越紧迫，他也只能先在前面村子里休息一下，也好给马儿添一些粮草。他准备沿着马路慢慢骑行进入村庄，寻找客栈的位置。
他听见远处几个男人的叫喊声，于是拍了一下马屁股小跑过去。他看到七八个光着膀子的大汉围绕着一辆拉货马车，车上有两筐苹果，以及坐着一位惊慌失措的姑娘。马车旁边站着一位握着棍子，发抖的老妇人。自从东部的战乱开始，贵族们带着士兵纷纷赶上前线，对乡村之间的治安管理也难免自顾不暇。土匪和强盗四处作恶，这家早上去城镇里赶集的苹果农们也不幸地赶上了。
正义的火焰在骑士的心中燃烧。他拔出腰间的剑，跨马冲道路前。
“我以骑士之名，代表王国的正义！你们这群无恶不作的强盗，将在今天就此受到制裁！”
几个强盗一时没能搞清什么状况。但一个落单的呆头呆脑的骑士，肯定要比一家卖苹果的老太太更有油水。强盗们纷纷围了上去。
瘦马在主人大声呼喊的鼓舞下突然变得威猛有力，骑士带着冲锋向侧边挥砍，轻松击倒了一名强盗。然而马儿在回身的时候绊到了地面凸起的岩石，一个趔趄把骑士颠了下来。
骑士紧忙起身，重新做好架势。四五个挥着锤子与斧子的敌人一股脑儿地冲了过来。沉重的盔甲在地面上反而变成了行动的劣势，他索性原地不动，挥剑还击。
多年的骑士教育使得他剑技精湛，迅速又精准的一剑劈倒了眼前的敌人，然而他从来没有练习过，一个人对抗多名对手的场景。随着强盗们的围攻，骑士逐渐体力不支，露出破绽。强盗首领抡起手中的大锤，“咣”地一下砸中他的脑袋。
头盔飞上天空，骑士眼前一片黑暗，趴着昏迷在草地上。
待到骑士睁开眼睛，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他发现自己躺在树荫下，盔甲被卸下来堆在旁边。马儿拴在不远的另一棵树上。
“呦，你醒啦。”
骑士转过头，发现前不久认识的那条龙就在旁边，一边跟他搭着话，一边生着火。
“阿飞？你怎么会在这里？”
“啊哈，没想到吧！”阿飞一边烤着似乎是刚从河里捉上来不久的鱼，一边回答他。“实际上是我们村子上那位渔夫老爷子犯了腰托，赶不上今天去镇里送鱼的订单了，于是拜托我来帮忙。我在天空上看见一名傻乎乎的骑士一个人冲进强盗队伍里拼命，就一时好奇落地去看看，哈哈！想不到竟然是你！”
骑士被龙救了一命，未免有些好笑。“那两位卖苹果的农民呢？”
“哦，人们看到我过去，立马就吓得屁滚尿流的逃走了，哈哈哈！那两个农民应该也平安无事。“
“那就好。”
“我还帮你抢回了盔甲和马匹，哦哦，还有那把旧得不成样子的剑。”
骑士为有这样一位朋友感到温暖。但是他摸了摸腰间的行李，发现自己的钱袋和粮食都消失了。“该死！”他不禁骂道。物质虽然一向为骑士们所不齿，但他们确是仅有的两样，能够帮助他度过路途的工具。这一下，他再也没有办法能够达到东方的城堡了。他为自己的愚蠢而感到懊悔，强忍着不让自己的眼泪流出来。
阿飞清楚的明白他这个倒霉朋友的困扰。他拍了拍骑士的肩膀，之后拉开肚皮上一块巨大的袋子翻了翻，之后他掏出几块镶铸着国王头像的金币，递到骑士的面前。
“给，拿去吧。这些应该够你往返的路费了”
骑士目瞪口呆。“不行，我不能够随意接受他人的施舍，这不是骑士应该有的……”
“是朋友的帮助。”阿飞打断了他。“更何况这可不是施舍啊，我们按百分之三十的利息来计算，为期一个月，那么日利率就应该是……”
骑士笑了。“果然龙都是和书上说的一样，贪财又好色。”
“准确来说这是有理财观念。好啦好啦，吃完赶快休息吧，这些都是渔夫老头子送我的谢礼……”
他们相视而笑。
三 
骑士还是来迟了。
距离国王的密令上所记下的日子已经过了三天。之前二十四个小时里，骑士几乎完全没有吃饭和睡觉，火急火燎地赶向眼前的城堡。他的嘴唇干皱得像是蜕了一层皮，眼睛里布满血色。马儿伸着大大的舌头甩在外面。待他到城堡的门口时，他连下马的力气也没有了，直接翻了下来，以近乎爬行的姿态向门口的守卫喊道：“我是从皇都派来的骑士！奉命护送公主大人回城！”之后便连喊的力气也没有了，跪倒在前面的台阶上。
守卫们搀扶着他进了城。当地的领主威严地坐在垫了天鹅绒地毯的座位上。他一边默默读着那张国王的密旨，一边打量着眼前这位衣衫褴褛的骑士。
“你是从皇都过来的？”
“是的大人。我遇到了一些不必要的坎坷，但还是以最快的速度赶到这里来了。”
“你说你的任务是护送公主回去？”
“是的大人。宰相大人亲自把这封文书交给的我。上面有国王陛下的纹章。”
“好的，好的，我明白了……下去吃点东西，洗个热水澡吧，明天你就可以启程回去了，尊敬的骑士先生，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他那几乎没了形的脸上透露出一丝不解。
“完成了？可是大人，我到现在还没看见公主殿下。”
“哦，是这样的。”领主把那张纸丢在一边，“公主殿下在十天前已经在南国王子的陪伴下去了南国，他们现在很安全……但是很抱歉，我们没有办法把这信息传达到你这里，骑士先生。你很优秀，并且出色地完成了任务，你是我们王国的榜样！”随着领主的赞赏，大厅内的文武百官也都向他掷出不停息的掌声。他呆呆地站在中间。
傍晚，东堡的领主举行了盛大的晚宴。宾客们随着悠扬的琴声欢快起舞，桌上的美酒与菜肴琳琅满目。骑士不习惯这嘈杂的环境。他走出城堡，在桥上望着护城河发呆。胸前那枚雕琢着狮子头像的勋章在水中闪闪发光。这是刚才领主对他任务的嘉奖。
他望了望天上的月亮，又看了看水中的自己。
他把勋章一把拽了下来，丢到了水中。紧接着，他卸下身上的盔甲，一件一件地扔到河里，发出扑通扑通的声响。盾牌撞击水面，溅起诺大的水花。最后，他看了看手中的剑。这是他十八岁从家里离开时带走的唯一一件物品，剑柄上还刻着他那初恋女孩的名字。
他凝思了几分钟，丢了下去。荣耀与回忆，都将在这里永远沉睡。
他骑着马儿向着月亮的方向飞去。没了盔甲与行李，马的步伐似乎轻快了不少。他一边吹着夜风，一边唱着家乡的歌谣，看着天上的流星一颗颗划过。
不知走了多远，他似乎看见了熟悉的篝火。走向前去，果然是阿飞在旁边烤着肉。
“好久不见了啊，阿飞。你怎么在这里。“
“呦，又见面了呀，骑士先生！今天白天的时候帮旁边那个腿脚不好的老奶奶修屋顶来着。毕竟飞行是在下的强项，这点活儿简直是轻而易举！想不到老人家很热情，送了我不少牛肉！哈哈哈！”
他下马靠近火炉，熟悉的声音让他十分自在。
“阿飞，今天其实是我的生日，二十六岁的生日。虽然离开家之后就再也没庆祝过了，不过日期还记得。”
“生日？哈哈这么巧！今天也是我的生日诶！今天应该是我……嗯……二百九十四岁的生日！算起来我们年纪差不多啊，哈哈哈。”
他忍不住一边苦笑，一边举起手中的杯子。
“生日快乐，阿飞。”
“生日快乐，骑士先生。”
他此刻就想躺在这里，和朋友一边唱着歌，一边喝着酒，快活地躺在草地上，一觉睡到天亮。